第9章 這人我見過

眼見奸賊就要得逞,冷不丁一根筷子穿掌而過,直直的插向門栓,沒入三寸,公子愣了一愣,隨即瞧見了自己手上急奔的鮮血,終於,伴著一聲慘嚎,那位公子殺豬似的叫了起來,“是哪個不開眼的混蛋敢戲弄本侯,趕緊給我滾出來!哎呀疼死我啦!”下人們趕緊忙活了起來,有兩個忙著包紮,其餘的掃了一下店裏,將目光定在了角落裏的兩人。

“侯爺,小的看清楚了,就是那兩個人傷的您!”一尖嘴猴腮的下人順手一指,“一個破乞丐,一個臭道士。”“他娘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走,跟我過去讓他們長長眼。”說著公子領著一幹人等走到近前。

這邊,灰袍道長對邋遢老者一聲請,幹盡一碗清酒,輕捋薄須,讚道:“掌櫃的,果然好酒,再添兩壇!哈哈哈哈……”似是未注意到接近的眾人。

下人們終究看不下去了,一人舉起手中的齊眉棍便向道長頭頂掃來,嘴裏還罵著“你們算什麽東西,竟這般不識時務!”眼見道長便要腦崩而亡,棍梢卻在離發髻兩寸之處戛然而止。

原來不知何時那邋遢老者竟悄無聲息的閃到道長身旁,揚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將棍梢牢牢夾住,右手還不忘給嘴裏添一口清酒。

眾人顯是一驚,這荒山小店怎會藏有如此高人!受傷的公子仍是不死心,大吼一聲:“我還就不信了,都給我照死裏打!”右手一揮,剩下的五六人嗷一嗓子便揮著兵刃撲了上去。

再看喝酒的兩位,屁股都未離開凳子,或閃或旋,眼見著胡亂的點了幾下,撲上來的幾位便攤在了地上,隻剩嚇傻的公子及棍棒被夾住的下人,那下人竟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兩位好漢饒命啊,是小人眼拙未識得真仙,還望手下留情啊!”叩頭如搗蒜,細一看腳邊竟濕了一片。

老者聽的聒噪,隨手一揮,連人帶棍滾出三丈開外,腦袋剛好磕在門檻上,竟昏了過去。

兩人又幹盡兩碗柳葉青,老者終於開口了,“你就是混蛋朱常泛?”公子仍是呆呆的站著,似是還未回過神來。

老者提了提嗓門,“你就是益王的混蛋兒子朱常泛,百姓口中的豬腸飯?”這次聽到了,公子猛一抬頭,剛好對上了老者的慧眼,心裏一驚,心想這眼神怎會如此透徹,仿佛能直達心底似的,已然慌亂,趕忙應了一聲“正是不才。”

“平日裏淨幹些厚顏無恥的勾當,我大明百年基業,竟被爾等折騰的如此烏煙瘴氣、生民塗炭,真是該死,該死!”老者罵的興起,竟將手裏的酒碗恨恨的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碗碎酒撒,公子再也撐不住了,撲通跪在地上,竟嚇得不能言語。“不想在這店裏仍是飛揚跋扈,賊心不改,須得給你長長記性,既然你色膽包天,便讓你絕了這尋花的本錢!”

老者說著揚起另一根竹筷插向公子左眼,瞬間眼珠迸裂,又是一聲慘嚎。“今日損你一目,再有下次,雙目盡失!快滾!”也來不及帶上那些昏倒的下人,霸侯狼狽而竄,仿佛大赦了一般。

激戰方定。

店裏的掌櫃及兩個孩子、夥計才敢悄悄的探出頭來,確定周圍安靜了之後,掌櫃的快步踱至二位身前,促聲道:“兩位怎的如此唐突,平日裏我等都不敢抬頭看這霸侯爺一眼,唯恐惹禍上身,今日倒好,你們不光傷了他的手下,竟瞎其一目,這還了得!我勸二位快快離開,速尋隱身之所,否則片刻之後,他便會引得府軍前來,到時候可就插翅難逃了!”說著還怕了拍桌子。

“多謝掌櫃的提醒,我們二人雖不懼這狗賊,奈何連累了你這間小店,怕是日後少不得麻煩,不知掌櫃的有何打算?”灰袍道長關切道。

“這位道長,我們母子三人本就顛簸慣了,今日見你們為我等平民百姓出氣,心裏說不出的痛快,道長放心,我還會些雜耍的本事,走走江湖當能果腹。”

“孤兒寡母行走江湖甚是不便,貧道乃武當掌門上虛真人,你等若不嫌棄,便隨我到武當上住下,雖不至魚肉飄香,倒也安靜舒怡,掌櫃的意下如何?”

“如此便叨擾道長了,南歸、雙飛,快謝過道長!”中年婦女不由分說便將兩個孩子按倒在地,直磕了三個響頭,道長趕忙將三人攙起。

文長開口了,“你們母子剛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便又要隨我等跑路,心中慚愧至極啊!”

“先生這是說的哪裏話,月娘見二位俠義心腸,與我夫一般,心中甚是欽佩,日後二子若能得先生教誨,月娘感激不盡。”

未等文長答話,上虛真人搶道:“依貧道看來,南歸雖是年幼,但眉清目朗,英氣初長,將來必有可為;雙飛天生玩性,卻率真不假,冰雪聰明。文長兄,你看這樣可好,雙飛畢竟女兒之身,在武當清修多有不便,不如讓月娘帶其隨你在‘一枝堂’暫住,而南歸則由我帶回細心教養,兩地相距不過三兩日腳程,彼此探望倒也方便,不知文長兄意下如何?”

“上虛老弟可是好人,三言兩語竟搶走我一個好徒兒,待你回到武當且要賠我三年好酒!”話雖如此,明眼人一看便知文長是隨性而說,眉角還閃過一絲狡黠。

忽聽得門後聲響,一個蓬頭垢麵的小腦袋露出了半塊。

“倒忘了他了。”文長笑著一擺手,招呼著孩子過來。

細細一看,除卻滿臉的泥濘,此子倒有幾分英氣,特別是微微上揚的嘴角,一副“別以為救了老子就想讓老子惟命是從”的小傲氣,惹得雙飛咯咯直笑。小姑娘拉著月娘的衣角,低聲說道:“娘親,你看看他,徐伯伯好心相救,倒像是欠他銀兩一般,簡直不知好歹,且讓我踢他一腳!”說著便要挽袖向前,月娘趕忙把她拉住。

上虛真人俯下身來,細聲問道:“敢問小哥怎麽稱呼?”

“大名鼎鼎的康狗兒是也,你們可以隨便打聽,在附近鎮上也算是一條好漢!”乞兒一揚頭,伴著瑟瑟的落塵,朗聲答道。

這下連南歸也憋不住了,“本就是一個小叫花,愣充什麽好漢,嗬嗬……”

“文長兄,我觀此子眉尖眸深、背闊骨寬、亦正亦邪,來日若好好**當能擋其一麵。”上虛真人一捋清須,緩緩說道。

“上虛老弟可曾看出此子慧根極深,最後當能善終,美言身後!文長不才,願做此子的引路人。”

接著轉身對著狗兒,“你可願意隨我遍步山水,遊戲一生,去看看這鎮外的世界?”

這狗兒不是旁人,懷兒是也。七年前與朵兒相離之後便孤身一人去了京師,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縱然自己磨破了嘴皮子,別說各個親王府的管家,就是奉命來拿他的差役都懶得理他。

還好差役們見是個毛孩子,隻是撇下一句,“吃飽了撐的!”便舉起棍棒給趕出了京師,兜兜轉轉已是幾個春秋,想到“懷兒”這個名字怕會引來仇家報複,索性連名字也改了,走街串巷、混吃蹭喝,也便稀裏糊塗的活下來了。

此時懷兒抬頭看著文長,猛地瞪大了眼睛,這不就是七年前的那位大俠嘛,雖說不如先前白淨,可還是被一眼認出,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文長沒發現異常,“那好,狗兒,狗兒,此名頗為庸俗,這樣吧,為師年少之時曾入黃山,發現當年詩仙落筆之地端的是個好去處,此處於丘陵地帶拔地而起,遠看滿目清翠,雲漫霧繞,猶如猛虎臥伏;近觀林壑幽深,泉水淙淙,顯得格外靈秀,曰敬亭山。太白曾言:相看兩不厭,隻有敬亭山!以後你便叫做敬亭如何?”

“好好好…”懷兒這會兒還沒緩過神來,心說世界太小太奇妙,懵懵懂懂的行了拜師禮。

禮畢,文長說道:“亭兒,你今年幾歲,父母在否?”

我們暫且便稱呼“亭兒”,亭兒摸索了半天,打腰間取出一塊四方的銅牌來,許是時間長了,銅牌兩麵鏽蝕滿滿,又是貼身之物,久未淨身,臭氣彌漫。小家夥毫不客氣,哈兩口熱氣,用油乎乎的小手使勁搓了搓,遞與文長。

文長倒是不嫌,接過來仔細端詳,但見銅牌背麵隻能辨認出“壬申年春生”,正麵汙損的更是嚴重,隻有“康”字的上半部隱約可見。

亭兒指指背麵的“康”字,接著說道,“此牌是我唯一隨身之物,聽鎮上的教書先生說這是‘康’字,當是我的姓氏,置於父母嘛,當真不認識!” 自己這輩子到底是什麽人仍是一頭霧水,說的也算是真話。

“恩,雙飛十一歲,八月廿六出生,你這剛剛十歲,這麽一說你還是小師弟。雙飛,快來見過你亭兒師弟。”

小姑娘滿臉的嫌棄,悻悻的挪到二人麵前,叫了一身“雙飛見過髒師弟,嘿嘿……”說完便轉身跑開了。亭兒便要追上去討回公道,被文長一把拉住,“亭兒,做師弟便要尊敬師姐,話說先把你這身髒衣服換下可好,熏得老夫快要落淚。”

為亭兒換好衣服,梳淨打扮一番,待打點好一切,又耽擱了半個時辰,眾人趕忙上路,直奔武當而去。正是:

昨日西樓昨夜風,淮畔點醒老孤翁。

昔日汨羅憶屈子,今朝鳳鳴追嵇公。

酒香引得凡人醉,揚手懲奸不為名。

待到花開清平日,一株青藤一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