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劍

翌日清晨，約莫走了四十餘裏，眼前出現一個小鎮，名曰‘桐柏’，此地離武當尚有六百餘裏。

眼見兩個孩子已是東倒西歪，上虛真人便指著前麵的一家晨起粥鋪說道：“我等便在此稍歇片刻，填飽了肚子接著趕路。”

一行移至棚底坐定，點了幾碗清粥，又打包裹裏取出幾張酥餅，借著朝霞嚼了起來。

經過一晚，掌櫃的和兩個孩子的身世已然知悉。

原來，掌櫃的名喚月無瑕，又稱月娘，乃是洛中珠寶商月百萬的千金，打小便生的雲容月貌，十幾歲隨父打點生意，深得老掌櫃歡喜，大有傳位之意。怎料十六歲生日當天因在街頭聽一場小曲結識遊俠燕千尋，二人互生情愫，許下終身。

月父得知後大怒，令月娘三月不得出府半步，否則便絕父女之情，彼時正值二八年華，月娘一心護情，便與千尋私奔，幾經輾轉來到開封，過了兩年安生日子，期間男耕女織好不快活，兩個孩子相繼出生。

無奈好景不長，官府的賦稅逐年加重，生計日益艱難，恰逢此時東南沿海倭患日重，村裏好多壯年都參軍抗倭，既能自己糊口，還能為家裏賺得五十兩官銀。

千尋與月娘一商量，便決定參軍南去，憑著自己的能耐，運氣好的話興許能謀得一官半職，則一家人後半生便衣食無憂了。

月娘雖是百般不舍，最終還是從了丈夫，將兩個孩子改名燕南歸、燕雙飛，意為盼著丈夫能早日歸來。

誰知丈夫走後第二天，官軍便衝進院內將那五十兩官銀擄了去，還誣告千尋私通山匪，意欲將母子三人下獄問罪，好在月娘機靈，忙將家中僅存的銀釵悄悄遞與班頭才幸免於難。

此時家中米磬柴淨，坐等下去隻有餓死，月娘便攜了二子輾轉流離，靠嗓子吟些小曲，聊以果腹。

三年前到了柳村，憑著多年積攢的幾兩紋銀開了一間粥鋪，許是人長得漂亮，手藝又好，生意是越做越大，最終竟將村裏最大的客棧鴻運來盤了下來，自己做了掌櫃，一時佳話。

一晃十幾年過去，期間月娘百般找尋丈夫的下落，但是一直杳無消息，話語間頻頻歎氣。

“這算什麽世道，唉……”文長跟著說了一句，等填飽了肚子，眾人接著趕路。

南出城門不足十裏，便有十幾匹奔馬借風而來，領頭的捕快手裏疊著一遝告示，邊跑邊喊：“錦衣衛緝拿朝廷欽犯，閑人速速回避！”身後揚起一飆黃塵，路人紛紛閃躲。

許是遙見上虛道長，幾人直奔而來，勒馬揚鞭，頭前之人一指眾人，喝道：“爾等且駐！”展開手裏的告示，來回掂量一番，目光定在道長身上，“道長昨日可是在柳村輕侮了霸侯爺？”

未等真人回話，文長搶道“教訓那的是老夫，剛念叨我等老弱婦孺如何趕路，你們便送馬來，當真善人呐，哈哈哈哈！”

“匹夫莫太猖狂，我乃錦衣衛鎮撫使龐秋，奉命捉拿爾等，識相的快快束手就縛，免得受些皮肉之苦！”說完一撩飛魚服，移落馬前，身後之人紛紛下馬列陣。

眼見一場惡鬥，文長一扭頭，“月娘他們有勞老弟照看，老夫去去便回！”說完踱步向前。

大戰在即。

龐秋倒是明眼之人，見來人氣定神閑便知不好對付，一揮手，“列陣！”身後十二人翻身上前，八前四後，成倒“品”字形擺開，繡春刀出。此陣名曰“伏虎”，乃是指揮使劉守有所創，專為抓捕強人，屢試不爽。

“亭兒、雙飛，為師平日散漫，當不會整日費心教你們功夫，所以為師今日出手，實為你們受藝之始，日後如何全憑自身造化，且看好了！”伴著一聲輕喝，左手將玄虹彈起，右手順勢拔劍出鞘，鞘落身起，旋入眾人之中。

玄虹身長三尺三，身寬兩寸，渾身透著幽藍，身側鏤有一朵雪蓮，由於劍身不平，借光打鬥起來能反出不同的色彩，故名“玄虹”。

相傳此劍為逍遙山鑄劍名家不老翁歸山之作，其費三年親采西域雪峰的冰鐵石，後費十年反複錘煉，期間自損一目修其靈性，斷己兩指去其戾欲，終修正果。

此劍與殘殤、斷闕、蒼龍並稱江湖四大名器，武林中人人垂涎，聲名在外。

玄虹重在銳不可當，劍氣所至，盡皆披靡，不老翁深知此劍需佩心意相通之人方能養成，反之戾欲重燃，需飲人血壓製，久而久之，引得佩劍之人神思迷倒，反噬其身，陽壽盡折，於是鑄成之時便攜劍踏遍中原，尋其歸宿。

至江浙山陰一帶偶遇文長，文長時年廿十，正值才氣外溢之初，恰逢西行歸來，羽翼漸豐，兩人本是情投意合之人，三杯兩盞，也顧不得輩分倫理，便結忘年之交。

酒至酣處便要切磋，一路“軒轅劍法”，一路“當歸劍法”，鬥了半個時辰勝負未分，倒將文長的隨身長劍折損，不老翁解出玄虹遞與文長暫戴，本欲接著比試，不曾想借著此劍竟使得文長的劍法威力大增，未過十招便勝了。

切磋之後，文長對此劍愛不釋手，不老翁也看出此劍心屬文長，叮囑萬分，棄劍而去，從此玄虹便隨文長，時至今日已二十餘載，有詩讚之曰：

一劍吼西風，雪蓮藏其中。

長伴君子側，專斬世不平。

言歸正傳，話說劉守有所創的“伏虎”陣也並非浪得虛名，錦衣衛各個好手，又對此陣勤加練習，深諳陣法奧秘。此刻見文長翻身向前，後麵四人大步踏起，借前人之肩膀陡然躍起，手中繡春刀齊刷刷落下，同時下麵八人迅速按方位擺開，如鐵桶一般，堵住文長所有退路，道一聲，“上！”，便同時向文長湧來。

但見文長右腳一蹬，迎向下落的四人，一式“撥雲見日”將中間兩人的刀左右磕開一條狹縫，剛好穿過，翻身在陣外兩丈站定。龐秋雙眉一緊，心想平日裏的那些江洋大盜隻這一下便卸甲待縛，可眼前的老匹夫竟如此輕鬆的脫出，且顯得遊刃有餘，心想今日要栽，忙思索應對之策。

此時上虛道長已看出文長有授藝之心，剛才出手之力不足兩成，且用劍身抵擋，不然那兩把繡春刀早身首異處，轉身對亭兒、雙飛說道：“你們的師傅有意讓你們見識一下‘軒轅劍法’，瞧仔細了！”兩個孩子聞言專注了起來。

這邊十二人列成半圓形，步步緊逼，文長不及他們靠攏便出手了，身體如靈蛇一般輕巧，瞬間出現在眾人左側，使出“氣貫長虹”，雙腳疾馳，但見劍光閃爍，眨眼間穿梭至眾人右側，伴一聲，“落！”十二塊隨身腰牌應聲落地，眾人皆是一驚。

還未及反應，文長已升至十丈之高，揮劍落下，此刻仿佛有千百柄劍將十二人罩住，劍氣凜冽，落葉飛旋，借著光照甚是絢麗，晃得眾人眼花繚亂，隻得胡亂的舞著，毫無陣法可言。

“好一式‘龍嘯九天’！”上虛道長微微頷首。

待風停沙駐，眾人好不狼狽，還欲上前，被龐秋喝住，“敢問閣下是何方高人，彈指間破我陣法，竟不費吹灰之力！”

“老夫姓任，名不問，綽號狗見愁！”

“狗見愁？任不問？人不問！老匹夫，你竟敢罵我不是人！”龐秋暴怒，揮刀而上。

憑心而論，龐秋的刀法還算不錯，一路“飲月刀法”師承巫山老祖萬壽山，從藝十年，後因揚名之心投身錦衣衛。此人辦事幹練，外加心思縝密，接連破獲幾起大案，漸被指揮使劉守有賞識，不到三年便坐上了四品鎮撫使的位子，可謂平步青雲。

且說“飲月刀法”重在防守，通過試探性的出擊尋找對方破綻，然後一擊致命，此時龐秋使將出來，先將周身要穴護的嚴嚴實實，見文長站在原地未動，猛一變招，朝胸前天池穴刺來。

再看文長，不退反進，一式“直搗黃龍”順勢而出，劍長刀短，龐秋一驚，忙收刀急閃，還未轉身，便覺耳邊一涼，也顧不得模樣狼狽，一記驢打滾翻回陣前，伴著一縷青絲落下，這才發現原來是文長手下留情，否則此時應該屍橫當下了。

龐秋心裏雖然感激，但在眾人麵前還要嘴硬，“老匹夫，剛才因我大意輸你一招，莫要得意，這便順手擒你！”

舞出幾個刀花，腳下漸緊，眼見離文長不足一丈，揮刀斜刺，文長側身躲過，右腳跟原地一轉，閃到龐秋身後，左手摟住其肩膀往後一撥，左腳順勢一絆，龐秋便向後平飛過去，文長倒退兩步，不及龐秋落地，抓住其腳踝，伴一聲輕喝“且看為師吟一曲《滿江紅》！”

說罷，眼見文長雙手不停，右手玄虹揮揮灑灑，伴著絲絲破石聲，將路邊兩丈見方的大青石細細雕琢，左手將龐秋抖起在空中輕輕一撥，那龐秋便似陀螺一般，帽飛衣散，渾身使不出一絲力氣，無助的揮舞，眾人亦不敢向前。

這邊文長洋洋灑灑，好不愜意！且看其所書之《滿江紅》：

東風未起，秋先至，葉旋雲低。君不見，婦人痕幹，戰馬蹄急。一腔肝膽東南沒，三生豪氣函穀西。任鬢染，小兒點江山，忠骨離。

誌空殤，子規啼，梨花落，天狗移。娉婷見，風駐沙停雨息。悲歡盡處皆沁淚，生死一顧本無期。少年遊，荏苒搔白首，梅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