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年舊事

吟罷，玄虹歸鞘，再看龐秋，臉上早已沒了那副官家嘴臉，肚裏翻江倒海，眼看雙腳站立不住，眾人忙上前攙住，終於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來，一扭頭，“快，報急！”

但見一隨從從懷裏掏出“衝天雷”，對著東北方天空雙手一擰，隨著一聲長鳴，空中炸開一隻紫鶴，徐徐散去。

道長稍一撚指，對文長說道：“文長兄，莫要戀戰，不消半柱香功夫大隊犬兒便至，我等速速趕路要緊。”

文長望向眾人，“小老兒還想借幾位官家一些趕路的盤纏，不知可否？”

眾人聞聲哪敢搖頭，紛紛解衣，竟湊得百兩之多，文長很是高興，轉身招呼月娘等上馬，扭頭一聲喝“謝官家的‘逆風疾’，不還！”揚鞭而去。

且說龐秋從未受過如此大辱，加之良駒“逆風疾”還被人順手擄去，越想越氣，自知此仇憑己之力萬難得報，需借本門力量方能雪恥，事不宜遲，展紙揮墨，憑空加了幾句歪言穢語，以保師傅能多遣高手來援，吩咐則個，哨騎即出。

說話間北方林外風塵高揚，一彪勁馬疾馳而至，眾人遙見黑色“阮”字旗，忙整理衣衫，十丈開外，單膝著地，抱拳立刀，齊聲高呼，“卑職等恭迎同知大人！”

但見領隊之人紫衣褐氅，金帶纏腰，紅眉斜豎，麵若塗膏，許是嬌貴慣了，竟用金絲蠶娟輕捂口鼻，隱隱幾分陰柔之氣，與旁人不同，腰間卻別一把青銅折扇，所乘之馬渾身紅透，名喚“赤焰椎”。

時下錦衣衛有四名駒，一曰“龍騰”，指揮使劉守有所有，金身颯颯，彈跳非常；一曰“水蜻蜓”，同知耿瀟涵所有，黑鬃垂地，渡河如蜻蜓點水如履平地，奔跑速度奇快；一曰“赤焰椎”，同知阮不羈所有，可七日不食而速度不減，耐力了得；最後就是被文長擄去的“逆風疾”，乃是流騎，為鎮撫使以上官員外出辦案所乘，歸屬不定，雖不及前三者，當也是萬裏挑一。

且說阮不羈一行人馬站定，龐秋急行馬前，俯首而立，雙掌疊起平身胸前。

阮不羈縱身一躍，輕點雙掌，翻身落地，青銅扇張，“九死不歸”四個字躍然扇麵，原來這便是泰山攬嶽閣的雙寶之一—不歸銅扇，青銅扇骨，冰絲扇麵，“九死不歸”四字乃是百年前攬嶽閣首任閣主阮清絕用自傲絕學“透骨指”沾血所書，百年之後仍是豔麗如初，此扇看似平庸，卻能防刀禦劍，堅韌非常。

當今武林，八大家並立揚名：

嵩山少林寺長盛不衰，“三點老僧”寂了大師得道多年，兼武林盟主十載，眾人敬仰。

太嶽武當派立誓濟世救民，福跡遍及周邊，聲名日久，祖師爺張三豐更是風雲人物。

泰山攬嶽閣占東而立，攬嶽雙璧裏應外合，行走江湖無人敢惹。

華山聆雲軒據險避世，門下多是清修之人，雖在江湖很少獻技，但神兵殘殤高居多年卻無人可奪，可見影響。

贛南牧馬莊，莊主宇文昌與雲南沐王府沐臻老王爺八拜之交，沐王府自太祖初立，世襲百年有餘，威震西南諸地。

秦嶺追魂門隱居深林“鶯不啼”，無人知曉具體所在，拿錢消災，紅蝠印記令人膽寒，世傳“紅蝠南飛，有魂不追”。

南京香盈袖，雖是教坊之地，女流之輩，卻盡掌朝堂之事，年例考成之時門庭若市，好不熱鬧。

最後一家乃是四海幫，為元末一眾商人為避亂世所創，取“四通八達，海納百川”之意，本意天下商賈之人俱是一家，亂世之中謀福天下，幫眾遍布大江南北，中原財富大半收入囊中。

阮不羈為現任閣主阮名馭次子，與兄阮不奇並稱攬嶽雙璧，此人智謀深慮，辦事從未失手，深受劉守有賞識，此次奉命南巡閩浙，不想路過此地遇到部下急援，拐馬便來探個究竟。

此時看到部下如此狼狽，輕哼一聲，“龐秋啊龐秋，身為鎮撫使卻敗得如此幹脆，想來對方也非等閑之輩，是什麽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稟大人，昨日傍晚卑職等接霸侯爺令，要去前麵柳村捉拿一半百老者和一長髯老道，不想今晨趕路時在桐柏鎮外剛好碰上……”順便將剛才發生之事添油加醋敘說一番，中間自然省去一些細節。

阮不羈踱步石前，低聲將文長所書《滿江紅》讀完，舉首合扇，思索著文長的來曆，眾人不敢出聲。

“此人劍法不凡，又似有報國之誌，你方才說其所佩之劍乃是神兵玄虹？”阮不羈輕撫下頜，眯眼斜視。

“正是，四大神兵聲名在外，卑職多有耳聞，不敢言謊！”龐秋肅立，“且看那老道裝扮，當是武當中人，卑職鬥膽請大人移步武當，若能尋得這老道底細便能順藤摸瓜，一雪霸侯之恨，如此大功，便是指揮使大人也蓋你不過，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聽龐秋一說已然心動，加之得到神兵下落更是驚喜，略略計算行程，便指揮眾人朝武當而去。

深夜子時，京師乾清宮內，司禮監的陳炬小心的伺候在簾外，此人辦事穩妥、思慮周詳，皇帝老兒有意提拔，加上近日裏心緒不寧，也都是點名讓其侍奉，倒叫上司張鯨有些嫉妒。

陳炬正想靠柱子打個盹，冷不丁帳內傳出一聲，“殺！給朕都殺了！”

慌亂中打碎了茶杯，趕緊揭開去看，隻見皇帝滿頭大汗，怒目圓睜，很明顯是做了噩夢。

“萬歲…”陳炬小心翼翼的拭著，“您是不是又夢見那幾個惡人了？”接過小太監遞過的金杯，“快喝杯溫水壓壓驚。”

萬曆扭頭看見陳炬，終於稍稍緩神，點點頭，“還是愛卿知朕，不錯，近日裏總是夢見被幾個惡人追殺，好不凶險。”

“萬歲，記得自打您翻閱過先祖大典中的宮廷軼事便有了此夢，可有關係？”

回想了片刻，“前些日子閑來無事讀了大典中關於建文帝的《東宮五虎衛》一章，便生了這噩夢，愛卿呐，你說這軼事是否屬實呢？”

黃錦心裏一驚，嘴上卻說，“軼事本就是坊間流言，萬歲切莫當真。”

“這文、餘、耳、中、元五人對建文帝著實忠心，建文帝下落不明、五虎衛成謎，愛卿，朕命你暗地裏再查探一番，務必讓朕心安！”

“領旨！”

“還有，方才在夢中，眼看朕就要被追上，忽的打地上冒出一株青藤來，伸出粗大的觸角截下了惡人，不知是何寓意？”萬曆低頭琢磨著。

“萬歲吉人自有天助，區區幾個惡人如何能得逞。”陳炬小心回應著。

相傳當年太祖打天下之時，心係愛子朱標安危，精挑細選了五名勇士文仁、餘義、耳禮、中智、元信貼身守護，此五人有勇有謀、忠貞不二，於亂世之中保得朱標順利當上太子之位，且不貪圖功名利祿，屢次婉拒太祖封賞，於是太祖大悅，親批“東宮五虎衛”以表其功，子孫後人皆可受其祿，世代服侍東宮。

後朱標不幸染病而亡，太祖又立其子朱允文為太子，即後來的建文帝，五人雖說換了主人，更是勤勉謙遜，兢兢業業做好分內之事，故與建文帝的關係匪淺，可謂亦臣亦友，靖難之役後與建文帝一並消失於茫茫人海，成祖繼位後曾多次下令尋找而不得其蹤，時間長了世人也就記不得這傳聞是真是假了。

“愛卿呐，你說朕算不算個好皇帝？”似是自嘲，看出陳炬的表情，“今夜但講無妨，朕恕你無罪。”

“謝萬歲，萬歲執政年近二十載，英明苛察、嚴以馭官、寬以治民、整頓朝綱、減輕賦役，內修德政、外禦虎狼，天朝可謂蒸蒸日上，自然千古明君。”

許是聽出了陳炬所說多是奉承，萬曆苦笑一聲，自顧說著，“東南大地的倭患雖在戚家軍的軍威下漸漸平息，但是經過幾十年的侵擾已失了當年的繁華，一片百廢待興；南洋各國表麵溫順，其實早就夢想著入主中原，幸好有沐王府鎮著；西北的蒙古從來就沒有消停過，打打和和，疲於應付；東北的朝鮮倒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每年拿著朕賜的大把銀子花的不亦樂乎，換來的也不過是稱臣這等虛名，朕著實有些累了。”

“萬歲乃天之驕子，自然不能如尋常百姓一般，撐其重，方能享後人敬仰。”

“好了，陪朕出去走走，現在想，來世做個文人騷客、江湖俠客未嚐不是一件快事。”正是：

人生如寄，醉漾輕舟花深處。伊人香樹。桃李休相妒。

霓衣風馬，踏遍山無數。雲去去。笑傲江湖。一劍連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