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隻想好好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被清冷的晨風涼了一下，懷兒終於迷迷糊糊的醒來，不幸中的萬幸，順著崖坡翻滾了半天竟還沒有跌出藍外。

懷兒費勁的扭了扭頭，又試著活動了下手腳，沒有大礙，“我就說不能這般點兒背，隻是…”當自己搖搖晃晃，感覺被掛在一節伸出的枯枝上時，不免心慌了起來。

“誰知道下邊還有多深，萬一再落進水裏豈不做個水鬼？”心裏突突直跳，“可恨我還是個嬰兒，看不清周圍的情形。”揉過幾次眼睛後還是白茫茫一片終於放棄，“嬰兒的世界好枯燥…”

又靜靜的呆了一會兒，隱約聽見了一聲低低的沉吟，忙屏息凝神，果然，周圍有人，求生的本能迫使懷兒哭喊了兩句回應。

接著聽見有人爬坡踩下泥土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孩子別怕，孩子別怕…”雖是有些虛弱，可從未如此親切。

一隻大手小心的摘下籃子，又被緊緊的摟在懷裏，稀裏嘩啦的滑了下去。

“這個人既是我們家的仇人，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懷兒想著，可惜眼前隻有模糊的一個人臉。

男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扶著籃子喘了半天，複又一瘸一拐的拎起懷兒朝山下走去。

“孩子，我對不起你，希望你能平安的長大成人…”

“嗬嗬，我的閨女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唉…”

“我這就給你尋個好人家，有些事這輩子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一路念念叨叨，懷兒總算聽到了雞鳴狗叫，應該是個村口無疑，都聞到了炊煙的味道，趕著一大早生火煮飯。

男人遲疑了一下進了村，小心的轉了又轉，末了選擇村子裏最後的一戶人家門前站住，“這家看上去殷實，當受不了多少苦頭，但願房主人是個好心人，就這吧。”說著將籃子放在石階上，忍不住輕撫了一下懷兒的小臉，“孩子，不要怪我…”

就這樣，懷兒成了真正的棄兒，想哭又忍下了，“我要好好活下去，身為男兒身，此生便立誌活成我心目中漢家男兒的模樣，老天…”

剛要一番感慨，接著肚中嘰裏咕嚕，“啊！不要這般戲弄我！”“哇”的一聲，餓的大哭起來。

門裏打掃庭院的男主人聽見了，扔下掃帚，三步並作兩步拉起門閂，“娘子快來，娘子快來！”

使命已然達成，折騰了一夜又胡思亂想了一路，懷兒再也忍不住，眼角掛著晶瑩，竟小聲抽噎著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在**，渾身說不出的痛快，肚中也有了積蓄，下意識的抬起小手探索周邊的環境，冷不丁摸到一捋女人的頭發。

“當家的，娃娃醒了！”女人衝門外喊了一嗓子，又是一陣風風火火，懷兒隻覺兩張大臉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許是不好意思，竟臉紅了起來，逗得二人喜上眉梢。

“你說這是不是老天爺眷顧咱家，知道你我婚後多年無嗣，特意給咱送個過來。”男人的聲音中掩飾不住的激動。

“可不是哩，我這就去觀音廟上香，可得好好孝敬孝敬她老人家。”

“快去快去，莫要舍不得香火錢。”

待女人走後，男人笑嗬嗬的靠近懷兒，想抱又不知如何下手，隻好抓抓小手、捏捏小臉作罷，片刻也離不得。

懷兒嗅到男人身上莊稼漢的氣息，“想不到這輩子我要在一家農戶中長大，真不知道跟宮裏相比，外邊孩子的童年會是什麽樣。”既然無力反抗，便順其自然吧，安慰自己一句。

一晃半年過去，男人女人對懷兒是百般嗬護，懷兒也漸漸能看清了事物的模樣。

此處喚作周家村，家裏男人姓周名宕，祖上曾是兵戶，聽著跟英宗還打過仗，立了不少戰功，後來不知怎的轉成了農戶，明末亂的很，當初太祖成祖定下的規矩好些都破了，懷兒多少有些耳聞。女人來自隔壁村的喬家，一看便是賢惠的婦道人家，將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條。

二人平日裏相敬如賓，未曾紅過半分臉，遇事都是商量著來，倒叫懷兒羨慕的緊，想起自己的父皇對母後便少了這其中的溫情。

靠著家中的幾畝薄田，閑時男人還能倒騰些地裏的菜果去往城裏去賣，男耕女織勤勞的緊，日子過的也算舒怡，自打有了懷兒，更是有了盼頭，天天歡聲笑語。

可惜好景不長，縣衙的告示在村口貼了已有幾天，說是村裏的男丁每人要補繳三兩的被服稅，老人孩子也不得放過，限七日內補齊，遲了便要拉去參軍打仗。

明末戰亂動**已讓這些底層的百姓苦不堪言，加上亂七八糟、層出不窮的苛捐雜稅更是怨聲載道。以往每增一項，縣衙門前鬧事的就有不少，大多被抓進去毒打一頓，末了還要家人出錢來贖，長此以往，大夥兒敢怒不敢言，隻得咬牙挺著，心中的怒火越積越旺，隻差個引子便能將這昏暗的世道炸上天。

“當家的，以前隻是交些穀物銅錢，自打去年開始變成了真金白銀，且是三天兩頭的收，一人三兩，你和康兒便是六兩，咱家去哪弄這些個銀子，唉…”喬氏放下碗筷，口中的康兒便是懷兒，現名周康。

“娘子寬心，我與村裏的鐵膀子、爬犁他們都碰好了，趕明兒一早就去找縣老爺說道說道。”周宕提的都是村裏人互相起的外號，平日裏幾家關係走的近，遇到大事一般都會知會一聲好有個照應。

“你忘了上次因牛羊稅的事去縣衙被關了三天，害的咱家多繳了一兩？”喬氏補上一句。

“那也要去，咱家緊緊還能湊出這被服稅，你再看看他們幾家，就差賣兒賣房了，這事兒我要管上一管。”周宕因為身材魁梧、行事仗義，隱隱已是村裏的領頭人。

“去吧去吧，大不了我們一家三口去喝西北風！”喬氏刀子嘴豆腐心。

周宕哪能不知，趕緊湊上前來討個乖巧，“娘子放心，我心裏有數。”

第二天一早幾人結伴去了縣衙，晌午飯前傳回消息，“惡民周宕、周福等人辱罵官差、蓄意傷人被關進大牢，擇日充軍，不得保釋！”

這一晴天霹靂喬氏哪受得住，兩眼一黑倒在地上，同去的幾家婦人也是哭聲一片。這年頭參軍可謂九死一生，周宕臨行前喬氏抱著懷兒跟著走了幾十裏，好好的一家人就要天各一方，懷兒看在眼裏，心頭五味雜陳，默念道：

傷離別。江南雁斷音書絕。音書絕。兩行珠淚，寸腸千結。

傷心長記中秋節。今年還似前年月。前年月。那知今夜，月圓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