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成了孤兒

自打周宕別後,喬氏仿似換了個人一般,每每忘事不說,就連幾時給懷兒喂的奶都記不清了,麵容憔悴、精神恍惚,真真天塌了一般。

衙門裏可不管這些,因為周宕帶頭滋事,罪加一等,被服稅在三兩的基礎上加了一倍,喬氏拿不出錢來,索性就由著衙役們搬磚拆瓦,好好的一個家被折騰的支離破碎、亂七八糟。

懷兒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可自己一個屁大點的孩子,除了吃睡又能作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好乖巧的不惹喬氏徒增勞累。

好在娘家哥哥幫襯,見狀心疼妹妹,便將她們娘倆接了回去,總算喘了口氣。

寒來暑往,一葉知秋,時光在平淡中悄然流逝,轉眼懷兒已經三歲光景,滿院子跑的正歡,可喬氏的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待臨近這年中秋,更是病的下不來床。

“康兒…快去看看是不是爹爹回來了…”迷迷糊糊的聽到院門打開的聲音,喬氏摩挲著抓住懷兒的小手,激動的說道。

“娘,是舅舅請的郎中到了,正往這裏趕呢。”懷兒小心回著,對自己的養母,幾年下來還是有著深厚的感情的。

“唉…”喬氏泄了氣,“當家的…”念叨著複又閉了眼。

郎中打屋裏診完出來,喬家哥哥忙遞上診錢,“我家妹妹如何?”

“怕是熬不到月圓之時了。”郎中接過,低聲答了一句,被恭敬的送出門去。

懷兒聽得真切,又看了看躺在病榻上的喬氏,“康兒聽到郎中說娘無大礙,且寬心養著,過兩日便是中秋節了,康兒還等著吃娘蒸的饃饃呢。”眼角已然濕潤。

“康兒啊…”喬氏沒有睜眼,“為娘心裏有數,自打你爹爹參了軍,娘的魂便跟著去了,這幾年要不是有你…咳咳…”

“妹妹莫要再提這些陳年舊事,先起身把藥喝了。”喬家哥哥不知何時端了湯藥進來。

吃了藥,喬家哥哥照例安慰幾句,就要起身,被喬氏一把拉住,“哥哥,妹妹一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康兒,你可要…莫委屈了他。”

“妹妹放心,”喬家哥哥也忍不住,“康兒打小乖巧,與我家的兩個孩子一起長大,我定會當自己的孩子撫育。”抬手給妹妹擦了擦。

“康兒…”喬氏看著懷兒,久久沒有閉眼。

終於應了郎中的話,中秋節成了出殯的日子,按當地的習俗需趕在日落之前入土。懷兒看著大人們忙碌,頓感寂寞淒涼,“現在,連最疼自己的養母都去了,往後可如何是好?”

喬家哥哥敦厚老實,可偏偏有個勢利的老婆,眼見喬氏撒手人寰,沒幾天就開始躥騰,“我說喬妹妹賣房子的錢花的也差不多了,現在她倒是拍拍屁股走了,這孩子是留給誰養呢!”沒好氣的白了一眼。

“你少說兩句!”喬家哥哥難得的硬氣一回,“康兒我養!”

哪知這女人根本不吃這一套,“你養?你拿什麽養?自己的兩個孩子吃糠,倒叫那小天天喝著白粥,哼!”

“康兒這不還小呢,再說這也都是妹妹賣房的錢,人家活著時可沒少給你好處。”聲音小了不少。

“那我不管,反正以後這個家裏隻長了四張嘴,你看著辦吧。”甩下一句狠話進了內屋。

喬家哥哥瞥了一眼在院內玩耍的懷兒,不知如何開口。他哪裏知道二人的談話懷兒早聽得一清二楚,隻是裝著不知道罷了。

夜裏獨自睡在冰冷的木**,身上隻搭著自己的一件打了補丁的短衫,懷兒被凍的瑟瑟發抖,區區數日光景,已是人走茶涼,本來是自己的被褥衣物,被舅母強行拿取給了兩個堂哥,剩下幾件瞧不上的破布爛衫。

“咕嚕”一聲,已經兩日沒有填飽肚子了,懷兒蜷蜷身子,舅舅待自己雖好,可終究說不上話,“罷了,憑我的本事,與其在這裏受氣,不如出去闖一闖,這世道,從來都是強者不可欺!”

下定了決心,懷兒起身穿好,又悄悄去廚房順了幾個煮好的紅薯揣在懷裏,白日裏瞅見舅母單單給兩個堂哥吃,這下自己可要吃個飽。掩好了門,最後看了一眼,“爹娘,你們可要保佑著康兒,等我有了出息,一定給你們建最好的祠堂!”

一邊大嚼著紅薯,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漆黑的路上走著,總算暖和了不少。待到東邊天亮,也不知走出來多遠,疲乏的緊,索性離了大路,靠個柴垛眯起覺來。

睡的正香,就聽到一陣呼喝聲,“快走快走,莫耽誤了爺們晌午吃酒!”接著傳來聲聲鞭響。

抬眼瞧瞧日頭,可不是頭晌午了,曬的渾身舒坦,懷兒不自覺的伸個懶腰,又悄悄的探出小腦袋朝大路尋聲看去。

隻見十幾個軍士壓著百十號人順著大路而來,隊伍中男人們木枷腳鐐,被鎖成一排,拖在地上“嘩啦”作響,還有不少婦人孩子,大點兒的在後麵牽衣跟著,小的或抱或攜,漸漸落了隊,使得隊伍變的狹長,引來當頭的不滿,大聲叫罵。

“許是哪位大人家得罪了曾祖父被抄家流放,”懷兒嘀咕一句,看得出來隊伍中的婦人們身上的衣物雖說髒破,也是上好的布料,各個膚白貌美,皆不是尋常人家,“關我何事,還是睡覺痛快!”想著又縮回頭去。

“有人跑了,有人跑了!”突然間有人喊了兩句,隊伍一下子亂了,“鬧事的直接剁了,隻是別跑了女孩子,不然咱這一趟白搭了!”領頭的大聲呼喝。

分出幾個圈住推搡的大人們,其中兩個想反抗被一刀砍翻在地,見了血終於老實了不少,餘下的四下散開圍捕逃竄的幾個婦人並一個女孩兒。

餓的兩眼發昏的婦人怎麽能跑過身強體健的軍士,不多時便被揪了頭發拽了回去,隻剩草叢裏的一個。

這婦人看上去二十歲上下,正是綽約年華,卻已為人妻母多年,身邊蹲著一個小女孩兒,被捂了嘴,瞪著大眼驚恐的聽著周圍的動靜。

她們母女聰明不少,不似別人胡亂奔跑,偏偏尋了一處密叢躲了起來,反而誤導了找尋的軍士,頂著晌午的日頭尋了多時亦未發現,叫罵連天。

此時的懷兒更是大氣不敢多喘一口,隻聽得領頭的說道,“真他娘的晦氣,一共兩個還丟了一個,剛才都誰跑了,都給老子砍了解氣!”有人求饒有人哭喊。

“她們終究逃不出這片荒草地,給老子點了,燒死她們!”不多時濃煙四起,滾滾熱浪越燒越烈。

豆大的汗珠順著脖頸絲絲滑落,懷兒可不想在此處被烤了,又不敢輕易露頭,正不知所措之時,就見那個婦人正朝自己擺手,原來他們相隔不遠。

借著濃煙掩護,懷兒踉蹌著潛了過去,近處一看,這婦人果然俊俏,一側的小女孩比自己矮了半頭,玲瓏可愛。

“一看你也是苦命的孩子,今兒又被我們母女連累,實在慚愧。”婦人誠心致歉,“眼下事不宜遲,呆在此處遲早要被燒死,孩子,你和我家的朵兒速速借著這煙便離了去!”兩眼晶瑩,不忍多看女兒一眼。

“娘…”小姑娘懂事的輕喚了一聲,緊緊抓著不放。

“朵兒,記住娘的話,快走!”狠心的掰開,將朵兒與懷兒的手放在一處,對著懷兒重重的點了下頭,“拜托了,此恩來世再報!”說完頭也不回,顧自俯身迎著火光而去。

約莫離二人有了距離,婦人故意起身,朝北麵的樹林奔去,終於被路邊等著的軍士發現,“大哥,在那呢!”咋呼著追了過去。

“我們也走吧。”顧不上小女孩悲傷,懷兒拉起她小心的向南逃離火海,總算撿回了一條命。正是:

山映紅雲,天接衰草,舉目不見故人。豆蔻梢頭,醒卻男兒身。多少恍惚舊事,刹那過、徒留銷魂。露初唏,寒星萬點,何處見故村?

沉沉。當此際,前生憔悴,今世黃昏。連夜雨、薄衾難抵傷神。韶華不留少年,襟袖上、空惹啼痕。重重劫,我命由我,誰能曉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