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情圓滿道圓滿
有無之間,惟道分辨。
沈默轉過身去,投目蔥河道無邊的蒼茫,神情寂寞,似在沉思,又似在感悟。
蔥河道裏豈非正是有善有惡,善惡交錯?
人生的路上豈非總是有得有失,得失之間?
而他自己,在這裏一守就是三十年,感悟的豈非正是一個道字?
道法無邊,但又合於自然,豈非正應了得失方寸,有無之間?
一時間不由恍然大悟,心胸猛然一開的感覺,沈默神色之間由寂寞蕭索變換成了明朗輕快,那一雙哀怨的眸子也變成了灼灼清澈。
點了點頭,沈默竟已是淚流滿麵,激動異常,縱是聲音也有嗚咽:“嗯。很好,你回答的真心不錯。”
說著話,轉身一步,走近杜輝,而且伸出手來,一把握住了杜輝的手,激動的道:“你可知道,當年正因為這句話,我便足足在這裏停留了三十年?
三十年的光陰啊,人生能有多少個三十年?
三十年中,我殫精竭慮,日夜憂思,就為了要感悟這句話,得到這句話。
但這句話,竟然是有你的嘴裏說出,對我來說,豈非正是個笑話?”
杜輝本來以為他這般神情是因為激動和感謝,是因為一腔熾熱,但聽到最後一句,卻變成了一種怨恨,心下不由一緊,正欲抽身後退,卻已經遲了。
沈默呼吸間便扣住了杜輝手脈,另一隻手掌在他胸口輕輕一按,杜輝便如斷了線的風箏,悠然飛了出去。
胸間竟有一股怨恨的情緒滋生,令杜輝難受嘔心的很。
“嘭”的一聲跌坐在地,腦中一陣暈眩,心中交怨,竟已無力站起。
事發倉卒,歐陽青雲和李彤尚未反應過來,隻覺眼前一花,胸口微痛,各自跌坐在地。
隻有沈默,神情又變的黯然,輕輕歎息了一聲,望著杜輝,喃喃道:“為什麽總有人快我一步?為什麽應該我說的話偏有你說出來?
難道我三十年在這裏廢寢忘食的感悟還不如你這幾日的曆練?
你得到了這句話,我便要你失去生命!”
沈默神情恍惚,又是不甘又是怨恨,一步過去,揚起手掌,對著杜輝天靈蓋便要擊落下去。
杜輝胸間惡痛,此刻縱然有心反抗,卻已無力,不由一聲苦笑。
沒想到因為自己一句話,竟使此人動了殺機。
難道隻因為自己先他說出了這一句話?
此人之怪異簡直是不可思議。
揚起的手掌忽又頓住,怨恨的沈默動了動鼻子,似乎在嗅某一種味道。
空氣中似乎有淡淡的哀怨,一開始輕飄飄的,漸漸的有些濃重。
濃重的哀怨伩忽間充滿了杜輝的感覺,但這哀怨似乎熟悉而且親切。
難道是他?
杜輝的眼睛一亮,沈默卻道:“是哀公子嗎?公子來的似乎早了些。”
“我若不來,沈大俠豈非已經動手?”
聲音裏淡淡的哀怨,隻見空氣中一陣扭曲,光暈翻動間,一身白衣的哀如雨緩步走來。
他雖然笑著,但這笑裏充滿了辛酸。
他雖然神情淡然,但這淡然裏又分明給人哀怨的感覺。
一身白衣一塵不染,卻仿佛守靈的孝子,正哀思故去的親人。
沈默輕輕落下揚起的手,卻又忽然一笑:“我若不動手,你又怎會動身?
你若不動身,誰又帶他們去桑幹原?”
杜輝怔住。
歐陽青雲和李彤更是雲裏霧裏。
沈默為什麽這樣說?
哀如雨淡淡的一笑,淡淡的道:“我又怎會不知你的心思?
在這裏苦苦守侯了三十年,豈非正是守候一個悟道的客人。
客人已來,但他心間竟無一絲一毫的怨恨,沒有怨恨又如何引來哀怨?
沈大俠拋磚引玉的苦心哀如雨又如何不知?”
聽著哀如雨的解釋,杜輝既有恍然又感詫異。
這又是什麽邏輯?
為什麽沒有怨恨便沒有哀怨?
被人打了一頓反倒是人家的良苦用心?
惡痛猶在,但已不如先前,試著站起,竟已亳無防礙。
李彤和歐陽青雲也是如此。
三人臉上盡顯芒然,茫然的望著一臉輕鬆的沈默。
沈默已在舟上,負手駐立,欣慰的道:“沈某幸不辱命,這一番交接之後也該回家了。
蔥河道已完成了使命,沈某三十年的光陰總算沒有白費。”
孤舟漸遠,長身玉立的身影也漸漸消失於蒼茫之中,但他的聲音卻令人大感好奇。
一聲苦笑,側目哀如雨,杜輝道:“哀公子雖然已經解釋,但杜輝仍是茫然。”
哀如雨卻又歎了口氣:“沈大俠也是個苦命人。
三十年前隻因未能堪破崖主的試探,苦侯蔥河道,曆經三十年的磨難,雖已有感悟,但卻苦與無人訴說。
今日與你三人相逢,又聽你對道的感悟,終於明白得失方寸,有無之間。
但你雖然明白了道,但卻忘了道情。”
“道情?”
杜輝一怔,隨又問道:“道不是清靜自然,無依無靠麽?
為什麽還要和情扯上關係?”
哀如雨又笑了:“你錯了。
世上萬物,若是盡皆無情冷血,道又如何清靜自然?
隻有無,有何在?
你自蔥河道走來,一路磨難,若非你的真情實意,又豈能過關斬將,安然走到這裏?
情圓滿,道圓滿。”
雖然如斯說,哀如雨不由悵然,自己呢?什麽時候情圓滿道圓滿?
隻有哀怨的哀如雨,難道永遠隻能淪落天涯?
李彤似有所悟,但又覺得似乎很難。
歐陽青雲不服氣的道:“照你的意思是說,一個人隻有喜怒哀樂酸甜苦辣都嚐盡,才算情圓滿?”
哀如雨猶豫著點了點頭,猶豫著道:“應該是這樣吧,但哀某隻有一份哀,卻是注定不能圓滿了。”
杜輝聽到這裏終於明白為什麽沈默說沒有怨恨又豈能引出哀怨這句話的意思,也終於明白蔥河道裏為什麽充滿了寂寞痛苦憂怨和淪和虧。
因為沒有情圓滿就沒有道圓滿,這一路的磨難,豈非正是情的磨難?
不由苦笑,杜輝道:“走過蔥河道的情,不知道桑幹原的情又會是什麽樣子。”
哀如雨隻是一笑:“桑幹原上,更苦更難。”
李彤心下不由一動:“為什麽?”
杜輝和歐陽青雲不約而同的望向哀如雨。
“因為人心。
因為自私,因為陰謀。
更因為都是真的人真的自私真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