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得失之間,蔥河沈默

“蔥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

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

春容舍我去,秋發已衰改。

人生非寒鬆,顏色豈常在?

吾當乘雲螭,吸景駐光彩。”

杜輝三人正自詫異感慨,忽見蒼茫的河麵上飄來一葉孤舟,舟上一個長身玉立的中年人,駐立仰望,吟誦出聲,聲音裏卻含著淡淡惆悵。

便是他神情之中,竟也盡是蒼桑蕭索,便是他一身的灰色長衫,風吹亂舞,也顯得飄搖寂寞。

一葉孤獨的舟,一個惆悵寂寞的人,負手駐立舟上,行駛在無盡蒼茫的河道裏,若非他身後的那一柄劍,誰又會想到這是在天涯,是在充滿了詭異和危險的蔥河道裏?

杜輝三人茫然的望著中年人。

金魄初去,他又是誰?

孤舟靠岸,中年人並沒有下船,駐立船上負手一笑,但這一笑竟使人一種哀怨蕭索的感覺,聽他道:“三十年了,三十年的蔥河道未曾有一個客人,今日一來便是三個。

沈默幸何如哉?”

他這話裏的意思竟是他已在這蔥河道裏守候了三十年,隻為迎接到此的客人。

但這客人,竟已是三十年未曾有一個,杜輝三人今日的到來給了他一個驚喜,而他又偏把這驚喜說成了無奈。

寂寞的人豈非總要說無奈的話?

這正是沈默。

杜輝道:“敢問沈先生,到此可有指教?”

神情一動,沈默卻道:“為什麽稱呼我先生?你又怎知我是你的先生?”

杜輝一怔,隨又笑道:“我們是初來乍到,而你已在這裏守候了三十年,不稱呼你先生又稱呼你什麽?”

“有道理。”

沈默想了一下點點頭,卻又反問道:“但如果我是個劍客,又喜歡別人稱呼我為大俠呢?”

李彤“噗嗤”一聲笑了:“難道是沈大俠比沈先生更好聽嗎?”

沈默冷冷的白了她一眼,卻很認真的道:“大俠和先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稱呼。

大俠者,為國為民,是誌士。

先生的境界更為廣泛,可以是誌士,也可以是雞鳴狗盜輩。

總之,大俠比先生更加的入耳,正如蔥河道絕不是天涯湖,沈默絕不是哀如雨,哀如雨絕不是悲問秋。

小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彤忍住笑,卻搖了搖頭:“沈大俠雖然不是哀如雨,但李彤卻不能明白沈大俠的竟思。”

“我已經解釋的如此清楚,小姑娘為什麽偏不明白?

難道是你的智商有問題?”

一邊說著,一邊竟從船上躍出,但他隻是輕輕一抬腳,人卻已在李彤的眼前,而且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盯著李彤,仿佛要從李彤的臉上看出什麽問題。

李彤駭了一跳,不覺退後一步。

歐陽青雲一步過去站在了李彤前麵,冷冷的道:“想幹什麽?

難道說不明白你的意思便犯了罪嗎?”

沈默“咦”了一聲,目向歐陽青雲:“法相境?

但你以為法相境便能阻攔我嗎?”

說著伸出手輕輕一揮,歐陽青雲隻覺微風拂麵,正自詫異,忽感一股極強的力道襲來,身不由己,一個踉蹌,人已從李彤麵前閃向一邊。

這又是什麽樣的修為?

歐陽青雲大驚失色,伸手便欲拔劍。

杜輝搖了搖頭,緩步過來,拱了拱手,笑著道:“沈大俠誤會了,李姑娘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沈姑娘不但沒有聽說過蔥河道,更不知道哀如雨。”

“哦?”

沈默仔細的盯著杜輝,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我不但錯怪了這個小姑娘,更不應該教育教育這個傲慢無禮的家夥?

而且他們不知道的,你反而知道?”

杜輝一怔,望著沈默。

此人行為怪異,說話不按常理出牌,他到底要試探什麽?

更何況此人修為莫測高深,實在是勁敵,而且對他知之甚少,但又如何摸他底細?

當下一笑,杜輝道:“沈大俠既然自稱劍客,又是劍客中的大俠,心胸自然博大。

小小誤會又豈會放在心上?”

誰都喜歡被戴高帽子,沈默似乎也不例外,點了點頭,原本已經有些受用杜輝的恭維,但轉眼之間麵色又變,白了杜輝一眼,冷冷的道:“死罪可饒,活罪難勉。

你若今日的回答能夠讓我滿意,這最後一關我便放行,否則,縱然你已經到了桑幹原,卻也不能行走一步。”

**裸的威脅,歐陽青雲不由大怒,又忍不住有拔劍的衝動。

杜輝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淡淡一笑道:“但不知沈大俠要問什麽?

沈大俠若是問你自己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有沒有女朋友或者有幾個情人,我可能要沈大俠失望了。”

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有沒有女朋友有幾個情人?

沈默心下念叨,不由哈哈大笑,這實在是令他沒有想到。

笑聲過去,沈默忽然認真起來:“我且問你,蔥河道上,你失去了什麽得到了什麽?”。

這實在是一個奇怪而驚奇的問題。

不但歐陽青雲和李彤感到詫異,縱是一路走來見怪不怪的杜輝也沒有想到。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容易,但若想準確的答出來,又令人感到無從下手。

失去了什麽呢?

明月街上,寂寞和冰冷?

醉夢樓裏,虛偽和悲哀?

飄香閣中,溫柔和身體?

中天神廟,詭異的虧?

太清觀內,殺戮和剝奪?

得到的呢?

酒?

肉?

身體?

虧和淪?

沈默冰冷的望著杜輝,眼中漸漸有了殺機。

風蕭殺,但沈默的殺意比這風更濃更重。

負手冷漠,長衫舞動,他的寂寞和蕭索似乎更重,仿佛有一種“天地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的境界。

他的神情似乎在說。

難道這世上竟真的沒有一個知己?

難道蔥河道裏種種磨難仍不能造就一顆偉大的心?

回思過往,反看今朝,隻有自己?

李彤忍不住一陣衝動,但她終於沒有隻言片語。

歐陽青雲隻想到了朋友,卻不知道失去了什麽。

杜輝呢?

他終於輕輕籲了囗氣,微微一笑,輕輕的道:“失去了惡,得到了惡。

失去了善,得到了善。

有無之間,惟道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