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明月街

一條很長很長的街,街上無人,隻有一輪月。

一輪很圓很圓的月,月在街上,隻有清冷。

清冷的月,無人的街,正如清冷獨身的杜輝。

杜輝不知道為什麽會到了這裏,會在這樣一條街上,會隻有一輪清冷的明月相伴。

朱十八,歐陽青雲和李彤去了哪裏?

當他的一隻腳邁入光之門,邁入天涯,他的眼睛裏便隻有這一條街,隻有這一輪月。

青石鋪成的街道,泛著淡淡的寒意,街道兩旁低矮的瓦房,透著莫名的神秘。

圓月高掛,似有無窮的話,但它隻是沉默。

這就是天涯?

蕭索的風悄悄吹起,夜涼如水的感覺慢慢襲來,沒有人聲沒有犬吠隻有無窮的寂寞和蕭索。

這就是天涯?

獨自一人,陪伴的隻有孤獨的街淒涼的月?

杜輝輕輕的笑了。

既來之則安之,無論會發生什麽事遇到什麽人都應該適從,因為這是天涯,這是自己從來不曾到過的地方。

街上無人,明月在天,隻有杜輝。

瓦房的一扇窗戶燈光亮了。

燈光亮起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

還沒有見到開門的人出來,但聲音已經傳了出來。

“少年郎,你剛到麽?”

這聲音低沉而沙啞,寂寞而蕭索,這是一個老人的聲音。

何微茫的確很老了。

他有一頭雪白雪白的發,白的似乎能勝過這街上的明月,發出比明月還亮的光。

但他這個人卻一點也沒有光,幹瘦而矮小,正如這街兩旁幹瘦而矮小的瓦房。

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還有他的耳朵,隻能用一個字形容:小。

小的可怕。

老的可怕。

何微茫用混濁的目光望著杜輝,似乎沒有一絲的人氣。

杜輝也看著他,看著他的小,被歲月壓迫的小,被人生壓迫的小,被寂寞壓迫的小。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的一生到底有怎樣辛酸的故事?

杜輝隻好輕輕點了點頭,連說話的聲音也輕輕的,仿佛大聲一點也能把眼前的老者壓迫的沒有。

“是,我剛到。

敢問老丈,這是哪裏?”

何微茫仰天望了望眀月,又低頭掃了一眼空曠無人的街,有茫然的表情在臉上書寫。

“這是哪裏呢?

似乎有許多剛到的你問過我,問過同樣的話。

似乎每過一個三十年就會有一個年青人到這裏,然後和我這個老頭子說說相同的話。

多少個三十年了?我已經記不清了,多少人問了這一句話?我也記不清了。

但這裏是天涯,天涯眀月街,是寂寞和清冷,是永遠的蕭索,我還是知道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忽然咳嗽起來,而且咳嗽的彎下腰去,弓在那裏,像一個蝦米。

杜輝上前一步,扶住他。

他的身軀竟然是冰涼的,沒有一點點暖意,仿佛是一個死了很久的人。

怔住。

那一刻,杜輝的心沒來由的一痛。

冰涼的身軀,活人的身體,壓迫似的小,陪伴他的,隻有孤獨的月,無人的街。

你是誰?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咳嗽終於停止,何微茫終於又直起了腰,低低的道:“進來吧,屋裏暖和些。”

他的腳也很小,走路也很慢,慢慢的跨過門檻,慢慢的走進瓦房裏。

房裏隻有一盞青色的燈,青色的火焰微小而渺茫,閃爍明滅,還不如房外的月光。

隻有一張破舊的竹床,一條露出棉花的爛被子,爛被子散發出濃濃的黴氣味。

屋子裏的黴氣味道很重,連那僅有的一條登子一張桌子似乎也在散發著黴氣,似乎在告訴進來的客人這裏很久沒有見過陽光。

桌子上有一個大大的酒葫蘆,但這個酒葫蘆似乎也有了漫長的歲月,沒有一點顏色沒有一點感覺,隻有破舊和難看和令人討厭。

但也正是這個令人討厭的酒葫蘆,卻讓又將咳嗽的何微茫那小小的眼發出了大大的光。

他一步過去,雖然打了個搖晃,但當他抓起酒葫蘆,他的整個人似乎都變了。

眼睛裏有了光,鼻翼也因為興奮鼓動起來,喉嚨裏發出“咕咕”聲,神情也變的激動了,甚至那一頭雪白的發,也好像黑了些。

他拔開葫蘆塞,慢慢的舉起,頭也仰起,而且張開了嘴,但他又忽然搖了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麽。

他的目光注視著杜輝,目光裏寫滿了羞意。

“真的不好意思,我竟然忘了你。”

杜輝隻是一笑:“我不飲酒,老丈請便。”

何微茫卻道:“但你是客人,三十年一次的客人,我又怎能不敬你酒呢?

況且我惟一招待客人的也隻有酒,正如醉夢樓隻有肉。”

杜輝道:“我從不飲酒。老丈的好意杜輝隻有心領。”

何微茫忽然歎了口氣,沙啞的聲音道:“每一次到這裏的客人都拒絕我的酒,難道是我的酒有毒?”

杜輝苦笑:“難道每一個客人到了老丈這裏都必須要喝老丈的酒嗎?”

何微茫點了點頭,輕輕的道:“是的,必須喝。”

杜輝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為什麽?”

何微茫舉目窗外,沙啞著喃喃道:“因為明月街上隻有酒,正如醉夢樓裏隻有肉。

到了明月街,不飲明月酒,何必又到天涯來?”

杜輝心下茫然。

這又是什麽道理?

為什麽眀月街隻有酒隻有酒,醉夢樓隻有肉?

醉夢樓又是什麽地方?

杜輝隻好道:“我不懂老丈的意思。”

何微茫點了點頭:“每一次來的客人都不懂,後來有的懂了,有的卻永遠也不會再懂。”

杜輝靜靜的看著他,知道自己無須再問,他一定會接著說下去。

何微茫小小的身軀坐在小小的竹**,低低的聲音仿佛冰涼的溫暖。

“喝過我的酒的人都懂了,拒絕我的客人都把靈魂埋在了這條街上,街上的每一間瓦房裏。

瓦房很小,很冷,但終究還有明月相伴。

你莫非也很喜歡這裏的明月?”

屋子裏一點也不溫暖,而且還有濃濃的黴氣味,更有何微茫忽然冰冷的神情,忽然殺氣很重的眼神。

眼神不再混濁,隻有吃人的光。

但他的酒葫蘆,忽然送出去,遞向了杜輝。

接,還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