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深淵琴音

鼓聲已歇,赤眉的身軀化著淡淡的光影,光影逐漸消散,隻留下追悔莫及的血痕。

淒涼的雨霧,寂寞的墓碑,琴聲又已響起。

“叮咚”的琴聲,仿佛來自遙遠的深淵,帶著蕭索,含著悲傷,訴說著無情的殺戮。

難道這裏每一塊墓碑都代表著一種感傷?

每一份感傷都化作了橋陵的每一份殺戮?

杜輝的麵色有些蒼白,他雖然一刀擊殺了刺眉,但他的那一囗熱血也使他有了損傷。

神情黯然,但琴聲的壓迫促使他不能不想,不能不戰。

橋陵是一個戰鬥的地方,每一個進入橋陵的異鄉客都要戰鬥,而且不死不休,不到最後,絕不能回頭。

捶心的鼓剛去,蕭索的琴又已奏響。

蕭索寂寞的琴音,仿佛他鄉的遊子,空望歸家路,陪一夜淒涼的寒星,邀孤獨的明月,把酒相問。

家呢?

父母妻兒呢?

灑已入喉,卻隻有辛辣與相思。

相思悠悠,鄉愁漫漫,天涯何以為家?

杜輝仿佛望見一個孤獨的身影,執一柄塗滿了熱淚的相思劍,獨立於空穀中,每一劍都是無窮的寂寞與相思。

熱淚盈眶,杜輝竟然感同身受,仿佛自己正是他鄉遊子,正是那孤獨的身影。

想起了何微茫,想起了齊騷人,想起了哀如雨,想起了天涯為客的自己。

自己豈非也是這樣?

為了夢想,舍別永合,舍別牽掛自己的父親?

心好痛。

人生的離緒豈非正如這深淵的琴音,不能相逢,隻有無奈的相思?

今夜廬州月,閨中隻獨看。

遙憐小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突然就想起了這首詩,想起了這一份無奈的鄉愁和相思。

雖然杜輝沒有成家立業的經曆,沒有相思的倚靠,但這深淵的琴音,漫奏的曲子,卻使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這首詩。

琴的主人豈非正是詩的知己?

但這一首相思,為何穿透層層阻擋,從無邊的深淵撲入了杜輝的心?

心已經很痛,相思的琴音仍不罷休,從寂寞蕭索漸漸演化,終於演化成了斷腸。

銘心刻骨的斷腸,摧心寸折肺的斷腸。

隨著琴音斷腸,霧中墓碑光暈閃耀,光暈之中竟又走出一個人來。

一個女人,一個一身是血的女人,明明隻有二十歲的樣子,卻是一頭白發,白發蒼蒼,神情之間血淚滿布。

莊蝶的心又何嚐不是血淚滿布?

她的衣衫到底是紅的白的藍的紫的已經分不清,看到的隻有血,殷紅的血,仿佛是萬箭穿身,但又何嚐不是萬箭穿心?

三十年前走到橋陵,一戰隻為夢,當年青絲如瀑心向高遠,爾今白發蒼蒼黯然神傷,隻能把靈魂寄托在橋陵孤零零的墓碑中。

她什麽也沒有說,但杜輝卻已經知道。

知道她的苦,她的相思,她的那一首<廬州月>。

她想回家,哪怕隻是看一看,如今卻是奢望,遙不可及,勢如登天。

她隻是走來,帶著血和淚,帶著滅天絕地的相思,向著杜輝走來。

杜輝卻仿佛看到了刀光劍影,劍影重重,奔若雷海一樣的向他胸腹刺去。

琴音還在,斷腸還在,隻是這一刻,忽然變成了殺戮。

多情的殺戮,相思的殺戮。

殺戮的是心。

莊蝶竟在這一刻,開啟了她的殺戮琴音,把相思化作武器,琴刃飛舞。

杜輝早已料到這絕不是普通的相思之苦,卻沒有想到相思可以殺戮。

溫柔可以,相思又為何不可?

沒有琴,琴聲無中生有,看不到相思,殺戮之刃已到胸前。

斷腸之痛猶在,杜輝卻已淩空躍起,腳下琴刃亂舞,仿如追星流雨,緊緊相隨。

”你躲不掉的,除非你的心死,魂魄入碑。”

幽幽的聲音傳入耳中,杜輝卻發現一身血淚的莊蝶並沒有說話,但聲音分明是一個女人。

“你的離刀為何不出?”

明明有人在問,杜輝卻根本不知道是誰在問。

人在空中,雨霧蒙蒙,杜輝一時之間縱躍如飛,但如附骨之蛆的琴刃仍是如影隨形。

手心微動,刀還在,但他仍不願發出。

“你的刀發不出去的,留著吧,留給自己,因為你的刀從不取苦心人的命。

當你的刀麵對苦心人,你會寧肯留給自己,也絕不會出刀。

不是嗎?

你從骨子裏流淌的也是俠義,仁善之血,你又怎麽會用你的刀去殺一個苦命人?”

聲音不停的問,不停的為杜輝解釋,仿佛它了解杜輝勝過了杜輝了解自己。

杜輝自己呢?

他確實不願意發出他的刀,說不上來為什麽,是因為鼓神的死,還是正如聲音所說,麵對一個可憐人,他從內心裏反對出刀?

手心中青色的光暈漸漸濃厚,似乎刀也已發出抗議,要掙脫杜輝的掌控,衝破手掌,自行滅殺漸漸走來的莊蝶。

不。

杜輝努力按住衝動的心,衝動的掌中刀,這一刻他似乎隱隱明白了什麽。

縱躍躲避,杜輝的身影竟化作一團光霧,越來越快,快的幾乎要與這眼前的雨霧融合,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為什麽會這麽快?

“這少年竟然融合了橋陵的力量?”

蕭無悔不可思議的望著融入霧中的杜輝,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他明明可以飛刀取了莊蝶的魂魄,為什麽要躲?”

庸迅遙沉思許久,終於點了點頭,笑著道:“這少年果然非同凡響,他竟於鼓神赤眉一戰中悟出了道。

了不起!”

一旁的唐淵欣慰的道:“這孩子竟然能看出殺戳無盡,惟有息戰養合才是橋陵王道。

嗯,不錯。”

唐淵一生極少誇人,尤其是當著外人誇自己的弟子,今天的確是個例外。

更讓三人吃驚的是,橋陵上空的霧氣竟在逐漸稀少,杜輝每一步邁出,霧氣便少一份,越來越稀簿。

如影隨形的琴刃早已淡化,縱是墓中走出的莊蝶身影也已開始幻化,淡淡的消失不見。

琴音遠去,消散,終於什麽也沒有。

桑幹原路上,還記得那一份衝動,還記得改變天涯,消除寂寞痛苦淒涼悲哀的衝動,杜輝不會忘記,始終在心底踴躍著一份改變。

改變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