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胡雪岩和“楊乃武與小白菜案”

同治十二年(1873年),轟動全國的楊乃武與小白菜冤案發生時,胡雪岩正在杭州籌辦開設胡慶餘堂。楊案錯縱複雜,幾審幾決,曆時數年,震動了民間和朝廷,也促動了豪俠正氣的胡雪岩。他的仗義疏財,鼎力相助,最後使錯案得到了徹底平反。

楊乃武,浙江餘杭人。他自幼聰明,才氣橫溢,二十歲考取秀才,同治十二年又考中舉人。他不喜與官府往來,對一些欺壓百姓的官吏或橫行鄉裏的惡棍卻每加嗬斥,為黎民百姓據理力爭。由於他的脾性耿直,遭到了一些人的冤恨,從而引來了災禍。

楊乃武有不少同年好友,其中一個叫吳以同。這人才學人品俱佳,身家較薄,但熱心正直,學問上一絲不苟。胡雪岩聞知後,立即上門拜賢,聘為西席,托他代為管教自己子女的學業,常來往於胡雪岩芝園家中。由於這一層關係,吳以同的好友楊乃武也常常到來胡慶餘堂和胡雪岩家,並一共宴請,三人暢談見解,縱論時勢,對於楊乃武的為人,胡雪岩亦十分敬重。自己讀書不多,但對讀書人卻是仰慕有之,寬待有加。雖有時在胡雪岩眼中讀書人往往有些迂腐清高,不夠通達人情,腦子轉彎不快。但妒惡如仇、仁民愛物的思想,與胡雪岩統統合拍。特別對有學識和才華的楊乃武等這批朋友與官場的朋友相交相比,各有各的不同短長,不同的做人原則、處世方式。胡雪岩都能做到仁義相待。

吳以同多次講給胡雪岩聽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叫阿登的牧馬人,為清朝旗營滿族將軍瑞徵在錢塘江邊放馬。一天他最愛的五匹駿馬被錢江大潮卷走了,將軍得悉後非常震怒,下令把阿登關進大牢,並聲言要殺死他,以祭其馬。阿登的妻子急壞了,四處找人設法救得丈夫性命。後來找到了正在胡慶餘堂與吳以同喝酒談天的楊乃武,要求給他丈夫寫張呈詞,跪下哭求以救丈夫一命。楊乃武聽後,略加沉思,立即寫下呈狀,並附上一句對聯:魯廄焚如,孔子問人不問馬;浙江潮湧,將軍問馬不問人。讓阿登妻子呈送瑞徵將軍,說如果第二天還不見丈夫放出來,再來找他。

楊乃武用了當年孔子的馬棚被焚,孔子卻問人有無燒著而不問馬有無被燒的典故。那位將軍看了後自知殺人祭馬有違孔子愛民學說,辛辣諷刺、恐犯眾怒,便把阿登放了。阿登一家十分感激楊乃武,聽了這段佳話,胡雪岩拍掌叫好,十分欣賞楊乃武的才幹和睿智。

胡雪岩是較早知悉楊乃武案的一個,杭州城內出了這一件大案,使他深為吃驚。自己正在事業鼎盛,時務繁忙,實在無法過問楊案的被審結局。這天,剛從上海回來不久,他定了個時間,把各種應酬推掉了,專門把吳以同請來,詢問楊乃武的情況。吳以同先把胡雪岩這一段在外奔波時,楊乃武案情發展經過大致講了一遍,並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講完後,他以為胡雪岩會端茶送客,望眼看去,卻見胡雪岩困惑地坐在那裏,忽而問道:“照你看來,楊乃武這案定有冤情了?”吳以同起身抱拳,走上一步,恭恭敬敬地給胡雪岩進了個半屈膝禮。慌得胡雪岩連忙上前俯身,將吳以同雙手扶起:“吳先生,不必這樣,不必這樣,有何想法,請坐下來慢慢敘來!”

對於吳以同這一介讀書之人,家中清貧,卻才學鬥車,剛直不阿,待人真誠。胡雪岩對其品行深表了解,才重聘為教學先生。同學好友楊乃武剛中舉人而不顧前程,犯因奸謀毒之忤逆不可想象。這一段時間,吳以同是熱鍋上之螞蟻,整日為楊乃武誣案積憤在胸,左思右想,總覺得楊乃武之事是絕對的不可能。他知悉楊乃武妻子詹新風和胞姐楊菊貞已上告多次。杭州知府,省按察司,浙江巡撫,三司會審,七審七決。甚至楊菊貞進京呈控都察院都被發回原審定案。事情到了十分危急階段。這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事難道真無王法?讀書人的耿直之態溢於言表。吳以同真想在東家麵前大哭一場。他想說的話太多了,胡雪岩沉思良久,方才說道:“楊先生這案子,照理是在三府這一級就可弄清的,現在時機已過,兩條人命非同小可啊!”吳以同聽著,看著胡雪岩來回踱步、喃喃自語,好像又在回答吳以同的話,眼前這位胡大人或許才是最後的一個機會。“手能通天,錢能通神”。這樣的故事在他身上還少嗎?現在隻能求助於他能拿出什麽辦法了。

胡雪岩聽著吳以同一條條的分析,解破疑點,不住地點著頭,但官場上的麵子吳以同這位書生是悟不出什麽的,自己既然了解了內情,那就要尋找契機。浙江巡撫楊昌浚雖然也是官場的朋友,但他已經成了錯案的庇護者。剛愎自用,自己糾錯,臉麵、官銜、利益都將受到威脅。而這時的吳以同卻寄希望於胡雪岩能開口,向浙江巡撫楊昌浚或者左宗棠出一禮劄,重新訪察,審清錯案。胡雪岩自有自己的通盤考慮。利用舊好關係,讓左宗棠插手,要楊昌浚改弦易轍,未必那樣簡單。

胡雪岩的性格不會走這樣的後門,於事無補,反受其累。胡雪岩對吳以同說:“事情真的有這麽大的彎彎曲曲,我胡某不知則已,知道了,必定會掛在心上,一切總要讓它妥貼才是。”

吳以同聽了這話,明白了胡雪岩已經看透了他的意思,不免有些慚愧:“胡先生,不是我著急,楊先生這事,也實在太讓人心中難平了,有了你這話,我也懂了,萬事總要辦得更周詳才是。”他把胡雪岩的“讓它妥貼”換成了自己的“辦得周詳”,表示了自己已理解胡先生的深謀遠慮,自己雖為胡雪岩的西席,好多場合吳以同還是十分欽佩胡雪岩的。

幾日後,事情的真正轉機來了。胡雪岩以他的古道熱腸不失時機地按排了一次宴請。為日後楊菊貞二次上京控告成功鋪平了道路。

這天,有人來請吳以同,說胡雪岩有交待,請吳先生辭掉今晚的其他一切應酬,務必參加胡雪岩一場宴請,說是要吳先生見一個他的朋友。

這位朋友叫夏同善,浙江杭州人,鹹豐六年考中進士,現為翰林院編修,日侍帝側,雖非權要,宮中卻有話語權之人。舉喪期滿,正待返京,胡雪岩在元寶街芝園為其餞行。

吳以同經胡雪岩一介紹,馬上明白了宴請認識夏同善的目的。夏同善有胡雪岩這樣一位同鄉名士、紅頂商人引以為榮。京城上下無人不曉,能輔佐左宗棠西征立下蓋世功業之人作為知己,很是看重。席間,自然而然地談起了楊乃武案。夏同善、吳以同均為讀書人,與讀書人談及了讀書人的天下第一案,共同唏噓不已,兩個讀書人被一個熱心商人從中周旋,十分敬佩胡雪岩的良苦用心。一溝通,胡雪岩無須多加評說。吳以同有了傾聽、傾吐鬱悶之言的人,心中點燃了一絲希望。他激動地說:“夏大人,楊乃武身為新科舉人,平日為人,嫉惡如仇。這事發展到這一步,曲折甚大,楊兄傷殘累累,冤枉難伸,天理何在?聖明何在?浙江讀書人和在朝為官者的麵子何在?”吳以同說到這裏聲淚俱下,反被夏同善好言慰之。

夏同善看著胡雪岩,想聽聽他的意見。胡雪岩說:“夏大人,雪岩近段公私事務甚忙,回杭後也聽到不少此案流傳,楊乃武為人我略知一二。這官府的做法也著實讓人疑竇不已。難道浙江巡撫楊昌浚他敢冒被革去頂戴花翎去偏袒冤案?複審之中,必有原委……”夏同善微微點頭,表示讚成這冤有頭的難解之謎。胡雪岩繼續說:“楊案是否真有冤枉,我不敢枉斷,但是身為舉人,地方名士,如果地方冤聲不斷,仍草草處以極刑,影響必然很大,哪日真的發現是冤獄惡訟,浙江上下的麵子就統統毀了!”

“雪岩兄,為何不向左大人進一言呢?”夏同善說。

胡雪岩礙於吳以同在場,隻得擇其精要,含含糊糊地講了自己的想法,夏同善卻是早已了然於胸:“雪岩兄,好眼力,不愧能識人心,通人情了。楊昌浚今日,也隻能自上而下,給他找個台階下了。不然,隻好莫怪別人了。”

夏同善又轉臉對吳以同說:“吳先生,回京之後,我自會與同鄉同僚共商,相機進言,兩條命不是小事,不能輕易定案,為皇上聖德之累。”

吳以同趕忙起身施禮,送走了夏同善,胡雪岩又吩咐吳以同,要他等楊菊貞回杭後胡要見她。

楊乃武姐姐楊菊貞京控失敗,又四處聯絡,準備二次進京告狀。再次探訪弟弟楊乃武時,她得知楊在杭有一批學子,如舉人汪樹屏,京城也有不少世交、在籍士紳,他們一定會盡力幫忙。另外杭州同榜舉人十八人,能聯名公稟控告。回杭後,吳以同見了楊菊貞,告訴她胡雪岩急於想見她了解案情。

楊菊貞在吳以同陪同下去元寶街胡宅拜見了胡雪岩,詳述了楊乃武獄中受刑情形及案審多次反複的內情。胡雪岩不禁臉色慘然,心中暗然神傷,真情處拍案而起!自言道:“羅織冤獄何以複加。”默然後問楊菊貞有什麽困難、打算,寬慰地告訴她,京裏有一些浙江朋友已吩咐關照定當,一定會想出辦法,要楊菊貞多加保重,並希望吳以同聯合浙江的一批學子共濟同舟。楊菊貞有了胡雪岩這位名人大商家的如此關照,深受感動,慟哭不已,深深一拜,事後胡雪岩拿出了二百兩銀子,三百兩一張銀票,作二次京控盤纏,不夠之處,特備一書信致北京阜康分號檔手,及時給予方便。

胡雪岩最後請吳以同執筆,自己親自口授大意,寫了幾封給京中幾位大員的信劄,要楊菊貞上京一一麵呈。

楊菊貞一到京城,求見了夏同善,夏熱情地幫助她叩見浙江在京官員多人。夏同善又與大學士翁同龢商議,翁也深表同情。兩人便把案情麵呈慈禧太後。同時,浙江吳以同、汪樹屏等生員三十多人又聯名向都察院和刑部控告。慈禧便再下了一道諭旨交刑部徹底根究,提京審問,開棺驗屍,楊乃武之案才平反昭雪。

楊乃武出獄後,夫妻姐弟相逢,他首先向在大牢門口等候的吳以同、汪樹屏下跪,二人為之淒然,急急扶起,並對夏同善等浙籍京官一一踵門叩謝。一個月後回到杭州,楊乃武妻姐三人一起去拜謝了胡雪岩。

楊乃武一案,胡雪岩救人於水火之中,非此轉折,冥冥之中又多了兩條屈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