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盛宣懷落井下石,胡雪岩背水一戰失利,左宗棠難敵李鴻章

上一節說到胡雪岩用人不疑,放任宓本常的背叛,給自己埋下巨大隱患。

阜康過手的銀錢太多,滯留在錢莊裏一時貸不出去的銀錢數量不少。宓本常靈機一動:何不挪借出去替自己生財?

想來念去,覺得自己不宜出麵,須找一個貼心的幫手為妙。也是機緣已到,一天,宓本常到廟會燒香,祈求菩薩保佑財運亨通。忽然有人拍他肩膀,扭頭一看,原是表弟程利生。

“大表哥,你怎麽在此?”

宓本常告訴他自己到上海做了檔手,程利生十分高興,兩人揀一處酒店飲酒暢談。程利生替人押船,做南北生意,對長途販運十分熟悉。他歎起苦經,感慨別人本錢足,把南貨運到北地,再將北貨運到南方,來回一趟便獲5成利潤。自己看得眼熱卻無本錢。

宓本常怦然動心,問:“做販運生意,有沒有風險?”

“除非遇到風浪翻船,船貨折光,但這類事十次難遇一回,何況有保險公司作後盾,風險更小。”

宓本常請程利生和自己合作,他出本錢,表弟出力,利潤分三份,自己兩成,程利生一成。兩人都有發財的心思,一拍即合。

宓本常挪用錢莊20萬銀子,購了一船南貨,由程利生押運,到北方營口。來回一趟,淨賺6000兩。宓本常大喜,索性放手大幹,不斷挪用錢莊銀子作本錢,而且膽量愈來愈大,竟達近百萬兩之巨。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天長日久,風聲漸漸傳到胡雪岩耳中,他並未當一回事。按胡雪岩的想法,人才難得,宓本常有些私心無可非議,隻要給他一點小小的警告,讓他就此收手,彌補帳上虧空,並無大礙。人人有飯吃,大家都發財,胡雪岩曆來篤信此念。

撿個方便的日子,胡雪岩到阜康上海分號走走,同宓本常閑聊天。不經意間,胡雪岩道:

“我這兩天有急用,請開一張70萬兩銀子的票給我。”

宓本常毫不猶豫,立刻如數開到。胡雪岩很滿意,他其實並不真的用錢,隻是偶翻帳目,知道錢莊有存銀70萬,為了試探虛實,提出開張銀票。宓本常如真的做假帳,存銀便不足數,必不願開出銀票,而以各種借口搪塞敷衍。現在宓本常毫無難色,可見大的數目他不敢挪用,至於百兒千把,胡雪岩向來並不在意。

胡雪岩哪裏知道,庫存現銀不足20萬,其餘50萬都被宓本常挪用做生意去了。宓本常熟知胡雪岩生意往還,知他近來沒有大頭寸調用計劃,料定胡雪岩作試探而已。宓本常如當年取得胡雪岩信任一樣,耍了一場“空城計”,隻不過當年耍的是顧主,而今耍自己的老板。

三天後,胡雪岩把銀票還給宓本常,放心離去。

宓本常經此一試後,越發大膽,他已看出胡雪岩名為“財神”,實則內裏空虛,頭寸不足,捉襟見肘。與洋商鬥法,積壓幾百萬兩銀子的絲繭;支持左宗棠,承擔上千萬兩銀子的外債風險;加上賄賂各省要員,開支巨大,縱是金山銀山,也有坍塌之時。宓本常料定胡雪岩破產隻在早晚之間。因此在船沉之前,大撈一筆。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胡雪岩船尚未沉,宓本常卻先沉了船。

原來他和表弟的生意越做越大,嫌一兩隻船賺頭小,索性投資200萬,購了10船南貨,運往北方。偏偏遇到台風,船隊遭滅頂之災,本錢沉到大海裏。程利生死裏逃生,被漁民救起,自知闖下大禍,無臉見表哥,逃匿不知去向。

宓本常聽到消息,如同驚雷擊頂,差點暈過去。這200萬銀子,除小部分是自己多年積蓄的本錢外,大多是錢莊用來流動周轉的存銀,若不及時補上虧空,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宓本常無論如何也沒法籌到這麽多錢。

偏偏屋漏又逢雨,雪上且加霜。

盛宣懷勾結上海道台邵友濂扣壓各省匯到阜康的協餉銀子,致使胡雪岩無法向匯豐銀行償還到期的外債。

盛宣懷又派人出員四處散布流言,稱胡雪岩積壓繭絲賣不出去,外債無法還清,信用已成問題。

戰亂年代,風雨飄搖,人心本來不穩,稍有風吹草動,便可引發一番動**。

宓本常正在冥思苦想,如何彌補虧空,應付錢莊生意。忽然有顧主前來,用阜康的銀票兌換2000兩銀子。銀票兩訖,宓本常查驗庫中存銀,不足20萬。他陣陣膽寒,祈求別再有銀票上櫃兌現。

不料一袋煙功夫,又有位老者持票,要求提銀10萬。宓本常無法拒絕,隻得叫夥計如數付給。白花花的銀子堆滿櫃台,引起路人圍觀。人們疑雲頓起:莫非阜康信用不足,存戶要提銀求保險?

流言愈盛,人心惶惶。

不到兩天,阜康的存銀隻剩一萬餘,已到危險境地。宓本常慌忙到上海錢莊諸同行中間求借銀子暫渡難關。但錢莊老板們早已得到盛宣懷傳言:不要援手阜康,否則同歸於盡。沒有人願跳火坑,宓本常空手而返。

此時,他心中充滿失敗的恐慌,一場擠兌風潮在所難免,阜康倒閉在即。阜康一倒,胡財神這艘大船便遭滅頂之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能管得他人?倘若官府對胡家進行清盤,宓本常挪用巨款必然敗露,那時吃官司,坐牢,流放……

宓本常不敢想,也不願想,本能地感覺到,趕快脫身,遠走高飛!

宓本常拖著疲憊的步子,回到錢莊,這時天色已亮,阜康上海分號尚未開門營業。可是門外已密密麻麻擠滿人群,人人手捏銀票,顯然等待兌現。

一場擠兌風暴已然降臨。

宓本常心驚肉跳,趁人們未認清自己,從後門進了錢莊。夥計們迎上來圍住他,七嘴八舌問:

“宓先生,今天開門不?”

“宓先生,存銀隻有一萬多,怎麽打發門外的人?”

“宓先生……”

宓本常心亂如麻,強作鎮定,對夥計們說:

“不要慌,胡先生帶信來,讓我到寧波去取50萬現銀應付櫃前,我這就去,一會兒開門,你們就說檔手取銀去了,明天開門兌現。”

明天,自己不知到哪裏去了呢!

宓本常把剩下的一萬銀子取出,打成包裹,悄悄從後門溜出去。至於錢莊會發生什麽情況,他顧不到許多了。

宓本常溜到碼頭,乘一艘快船回到寧波老家。之後,有關胡雪岩的壞消息紛至遝來,傳到他耳邊:

胡雪岩拖欠外債,已引起朝廷注意,下文清盤折賣阜康財產;

上海道奉命封存胡雪岩的存繭,予以官賣;

杭州官府已查抄胡雪岩公館,軟禁胡雪岩;

胡雪岩遣散家中仆役丫環,十二房姨太太樹倒猢猻散,各奔前程;

……

宓本常聽得心驚肉跳,一尊煊煊赫赫的財神像倒塌了,而自己便是推倒神像的其中一人。

宓本常精神崩潰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這條“池魚”興風作浪,摧垮了“城門”,焉能安然自保?

宓本常一口氣吞了10個大煙泡,到閻王麵前請罪去了。

上海擠兌發生之時,胡雪岩正在回杭州的船上。此時,德馨任浙江藩司。德馨與胡雪岩一向友好,聽說上海阜康即將倒閉,便料定杭州阜康一定會發生擠兌。他忙叫兩名心腹到庫中提出兩萬兩銀子送到阜康。杭州的局勢尚能支持,上海那邊卻早已失控了。胡雪岩到了杭州,還沒來得及休息,又星夜趕回上海,讓總管高達去催上海道台邵友濂發下協餉。邵友濂叫下人假稱自己不在。胡雪岩又叫高達趕快給左宗棠發電報。殊不知盛宣懷暗中叫人將電報扣下,左宗棠始終沒有收到這份電報。第二天,胡雪岩見左宗棠那邊沒有回音,這才真的急了,親自去上海道台府催討。但這一回,邵友濂卻真的去視察製造局了。

憤急之下,胡雪岩隻好把他的地契和房產押了出去,同時廉價賣掉積存的蠶絲,希望能夠捱過擠兌風潮。不想這次風潮竟是愈演愈烈,各地阜康銀行早已人山人海,銀行的門檻被踩破了,門框被擠歪了,都無人來管。胡雪岩這才明白,有人做了他的手腳。打聽之下,知道是盛宣懷,他不禁暗自歎了口氣,知道這一回是徹底完了。

阜康銀行倒閉,事關重大,左宗棠匆匆從京師趕來。李鴻章派人給盛宣懷送了密信,叫他暫到天津代理海關道台之職,避避風頭。

上海阜康分號倒閉的消息頓時轟動上海。擠兌的風潮立刻隨著電報的傳遞,轉眼間刮向天津、北京、太原、長沙、福建、杭州……刮遍全國所有阜康分號。

中國最大的錢莊阜康在擠兌風潮中轟然倒塌。

胡雪岩回到杭州公館,喘息未定,朝廷的文書已到杭州撫院,嚴令撫台處理善後事宜,安撫民眾,以防變亂。

胡雪岩被摘去頂戴,軟禁在家,隻候處置。

胡家公館外,平時冠蓋雲集,賓客絡繹,此時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平日要好的朋友,大多避之不及,惟恐災難加身,斷絕了往來。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胡雪岩深有所感,蟄伏家中,聽天由命。(預知胡雪岩何去何從,請看下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