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節胡雪岩收集家底,意圖東山再起,命運再一次戲弄了他

上一節說到胡雪岩在盛宣懷和宓本常的內外作用下,錢莊倒閉,本人生死難料。

此刻,他已無權處理善後,但又於心不甘,平時忙碌在外,現在可以整理一下家務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胡公館婢仆成群,開銷甚巨。胡雪岩預感到今後再不會有揮金如土,紙醉金迷的日子。他讓婢仆們自尋生路,離開胡家,偌大的公館頓時寂寞寥落,安靜下來。

胡雪岩估計朝廷查封了他的錢莊、典當行和絲行後,資不抵債,這座公館早晚得易手他人。他打算整理一下家務,看看自己還有多少本錢,可作日後東山再起的資本。

離家日久,每次回來都如匆匆旅客,胡公館裏到底蘊藏了多少財富,不甚了了。現在,胡雪岩趁著閑暇,可以好生料理一番。

十二房姨太太仍住在公館,她們大都濃妝豔抹,青春常駐;依舊珠光寶氣,嘻笑有聲,仿佛什麽事兒也沒發生。“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胡雪岩忽然想到這句古詩,用來形容眼前姨太太們,真是再合適沒有。

胡雪岩站在臥室中,隔著窗欞觀看姨太太們在花園裏嬉戲玩耍。

這些姨太太有十二位,或從吃官司的人家中贖來,或從逃荒的人群中買來,或納寡婦,或托媒人說合的正經人家,都花了大筆銀子弄到公館,把胡家變作溫柔之鄉、仙境瑤池。

胡雪岩玩夠了,樂夠了,又到外麵尋花問柳,使她們長期獨守空房,有如後宮嬪妃,有幾位年長色衰的姨太太,胡雪岩竟至忘了她們的名姓,畢竟生疏太久,已同路人。

胡雪岩看著這些女人,升起惡毒的念頭。

他叫來胡太太,如此這般吩咐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各房姨太太們尚在睡覺,胡太太便挨門挨戶,告訴姨太太,說老爺要見她們,有要事相商。

姨太太們猝不及防,匆匆聚集到客廳。有的來不及穿戴,隻著內衣;有的未梳妝打扮,蓬鬆著鬢發;有的搓著睡眼,嗬欠連天。

胡雪岩心中一陣厭惡,暗想:我真是作孽,當初怎麽昏了頭,收了這麽一堆活寶?要是收斂一些,何至於有今天?他認定這些女人帶來了晦運,使自己破財如此,充滿了恨意。

待姨太太們到齊後,胡雪岩開口道:“眼下的處境,你們都知道了,我的生意蝕了大本,官府已查封了公館,不久便要派兵前來抄家,拍賣房屋。”

姨太太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她們整日關在公館裏,除了吃喝打扮,無事可做,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她們感到茫然。

“我們怎麽辦?”有人輕輕問道。

“按大清律,待罪之人,妻妾兒女官賣為奴。”胡雪岩故意嚇唬她們。姨太太們果然臉色大變,有人嚇得“哇”地大哭起來。

胡雪岩製止道:“慌什麽,我請你們來,就是要趁官兵未抄家之前,放你們出去,各自逃生。”

姨太太們總算明白了,離開胡公館並非壞事,她們中有人早就盼著這一天了,但事情如此突然,不免有些疑慮。

“若不快離開,待會兒官兵到了,一個也走不脫,隻好讓官府賣到妓院,你們願意嗎?”胡雪岩虎視眈眈問道。

姨太太們無人表示反對,胡雪岩吩咐太太發給她們每人10兩銀子作盤纏,叫她們趕快走路。

“啊,我的衣物還在後院,”一位姨太太忽然想起,其他人也要回後院去。女人少不了首飾衣物和體己錢,她們剛才並沒料到要走,都忘了帶隨身用品。

“不要去了,”胡雪岩沉著臉道,“後院已經鎖上,奉官府命令,不得擅入!”

女人們愣住了,霎時間悄無聲息,隨即有人呼天搶地,哭號起來。客廳裏頓時亂成一團,哭聲震耳欲聾。姨太太們大多積蓄有私房錢,預備作後路用,平日穿戴的金銀飾物和衣物,亦是她們的私物,沒想到竟不能取出,姨太太們痛心疾首,悲慟欲絕。

胡雪岩嘴角一撇,有位老仆走出客廳,不一會兒帶進兩個看守大門的兵勇,挎著腰刀,凶神惡煞對女人們吼道:“有不聽從者,任官府處置!”

女人們被震住了,悲悲切切離開胡公館。

胡雪岩立刻搜查姨太太們的臥室。女人們的私房極為可觀,有多達萬兩銀子的,總計下來,金銀首飾和銀錢,共約30萬兩銀子之多。

胡雪岩暗自慶幸:多虧了這些女人,替他攢下一筆本錢。想起客廳裏的哭聲,不免有幾分內疚,但人已落魄,顧不得許多了。

胡雪岩又叫太太打開箱子,清點箱底,珠寶玉器算在內,尚有50萬銀子的家底。雖比不上先前的富有,亦可過小康日子。

可是這些東西,都要等待朝廷抄家之後,盤查折賣,抵債後才能退還,胡雪岩知道十有八九不屬於自己。眼下要緊的是設法把這些財物轉移出公館,避開查抄,以免落入官府之手。

人人都知胡公館即將查抄,朋友幾乎絕了蹤影。胡太太決定鋌而走險,自己走一遭。

胡雪岩把貴重的幾樣珠寶裝進一個枕頭裏,有東珠12顆,鑽戒兩隻,寶石50枚,約值50萬銀子,外麵用線縫上,看不出破綻。

因為還未奉到抄家的官文,守門的兵勇受了賄銀,胡太太出大門時無人阻攔。她直奔一位要好的女友家去。女友姓朱,是一位觀察的內眷,人們管她叫朱太太。朱太太見胡太太來訪,十分驚訝。但立刻又笑容滿麵,盛情接待。兩人平常在一起搓麻將,是要好的牌友。胡太太曾借給朱太太一筆錢做生意,免收她的利息,朱太太很感激,把胡太太奉若神明。

朱太太百般安慰胡太太,說像胡先生那樣能幹的人,定能逢凶化吉、履險如夷,扭轉劣勢,轉危為安。她已替胡雪岩在菩薩麵前燒了高香,祈求神明保佑胡先生,不會有什麽事的。

朱太太一番巧舌利嘴,說得胡太太轉憂為喜,破涕而笑,道:“果真如大妹妹說的那樣的話,我一定讓胡先生捐銀子給福臨寺,重塑菩薩金身,吃長齋念佛啦!”

兩個女眷又談論了一陣,末了,胡太太神色凝重,對朱太太道:“大妹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肯不肯幫忙?”

朱太太忙道:“看姐姐說到哪裏去了,我們姊妹家親同手足,不分彼此,你有難事,做妹妹的還能不全力相助嗎?姐姐請講,我一定盡心辦。”

胡太太長歎一聲:“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們胡家運氣不好,官家要查抄,我平日積攢幾個貼己錢,原來不屬於胡家的東西,怕官兵不分好歹,一齊抄了去,指望妹妹替我保存幾天,待事後再還給我。”

朱太太道:“就這點小事,還勞姐姐多費口舌?我們做女人的,哪個沒有私房貼己?男人若有三災六難,叫姐妹們喝西北風?妹妹替你擔戴著,官兵也不會到我家來搜,姐姐盡管放心好了。”

胡太太見她如此仗義爽快,感動得潸然淚下,泣不成聲,道:“平常隻聽人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哪知妹妹如此俠膽義腸,援手相助,叫人不知怎麽感激你,我們胡家的命運,全在妹妹手裏了。”

朱太太眉頭一揚,眼睛瞟著胡太太手裏的枕頭,有些困惑。胡太太把枕頭交給朱太太,朱太太立刻把它鎖在床頭衣箱裏。

胡太太千恩萬謝,辭別而去。

胡雪岩聽太太道起朱太太的豪爽俠義,也感到欣慰,長舒一口氣:這樣最好,即使抄家後腰無分文,靠那枕頭也可以支撐日子。

但胡雪岩到底是見過許多世麵的人,商場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認識的人三教九流都有,聽太太不住聲稱讚朱太太,便有些不相信:世上哪有完美無缺的人?倘或好到無可挑剔,問題反而大了,宓本常便是一例。其時,胡雪岩已得知宓本常的死訊,後悔自己用人失察,引為終生之恨。

這時有位張先生求見。張先生是杭州城的說書藝人,因胡雪岩喜歡聽書,與他相識,經濟上接濟過他。張先生見胡雪岩失勢,不怕受官府拿問,貿然進胡公館看望胡氏夫妻。胡雪岩很感動,要在往常,胡公館氣勢逼人,張先生是進不來的。落難之際,張先生來了。

兩人品茗談心,張先生勸胡雪岩看開些,榮辱富貧,命中注定,不必放在心上,隨波逐流,順其自然,才能過得愉快。言談中,胡雪岩忽然想到,問張先生可認識朱太太。

張先生提高了嗓門道:“怎麽不認得?我跟她是同鄉,看著她長大的。”

胡雪岩問他:“此人口碑如何?”

張先生沉吟片刻,給他講了一件事。

朱太太娘家在紹興,還在做姑娘時,就以巧言善辯聞名於鄉閭。一次,有位客商路過紹興,投宿無著,住到汪家。汪姑娘見客商行囊鼓鼓,殷勤款待,炒幾樣拿手好菜,沽一壺紹興黃酒,親自陪客商飲酒。汪姑娘豆蔻年華,幾分姿色,客商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當夜便住一處,成就了一對露水鴛鴦。汪姑娘已和別人訂婚,不能悔婚,天明時客商依依不舍,同汪姑娘惜別。

孰料客商走了沒多遠,返回汪家,索要一顆南珠,據稱是他家的傳家寶。汪姑娘矢口否認,還反咬一口,說客商乘著酒興,企圖汙辱她。客商氣極,告到縣衙。汪家是本地大戶,族人勢盛,官司可想而知,客商被判責打40大板,驅逐出境。客商受此冤枉,又氣又急,趁夜在汪家門前槐樹下自縊身亡。汪姑娘被人恥笑,鬧得沸沸揚揚。後來汪姑娘出嫁時,有人注意到陪嫁中便有一顆碩大的珍珠。

胡雪岩心裏一沉,預感到太太所托非人,待張先生走後,立即上樓把朱太太的故事講給她聽。

胡太太臉色大變,將信將疑:“朱太太賭咒發誓,會害我嗎?”

“以她做姑娘的劣跡看,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快去索回枕頭,莫要遲疑!”

胡太太立刻打轎去朱家,見到朱太太,一時難以啟齒,說東道西,不肯離去。朱太太心中雪亮,胡太太絕沒有雅興在這個時刻來聊天神侃。她故意問道:“姐姐是不是要回枕頭取些東西?”

胡太太就勢順水推舟,道:“我還有一些東西未裝妥,索性拿回去裝好了,再交給妹妹。”

朱太太從腰間摸出鑰匙,當著胡太太的麵打開衣箱,從箱底拿出枕頭。胡太太摸摸裏麵硬梆梆地,東西尚在,便放下心來,再三致歉,回到家裏。胡雪岩催促她:“快看看少了什麽?

胡太太見枕頭外麵針腳依然完好,責備丈夫道:“做生意的人都成了鬼,反而不識人了,別人好心好意替你收藏,硬要回來,弄得我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胡雪岩不聽她嘮叨,操起剪子嚓嚓幾下,扯開枕套,見一段段木塊紛紛墜落,枕頭中藏的珠寶全然不見。

胡太太臉色發白,呆若木雞,不能言語。

胡雪岩扔下剪子,仰天長歎:“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胡雪岩謀算別人無數,如今也該遭報應了。氣數已盡,怨不得別人!”(預知胡雪岩能否東山再起的機會,請看下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