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桂生姐並不是隨意的女人

話說光陰似箭,轉眼杜月笙在黃公館幹了一年,這一年中,他唯林桂生之命是從,因此他也深得林桂生的信賴,派他到妓院收取月規錢,到賭場去“抱台腳”,最後把私房錢也交給他去放高利貸這段時間,杜月笙在黃公館的表現,正如黃金榮的心腹程聞所說:“為人誠懇,做事巴結,頭腦靈活,先意奉旨。”

在他本人的心中,也確實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躍躍欲試的意念,眼觀四方,耳聽八麵,務求做到最好。

他每天養成一個習慣:入睡前,都要躺在**想想,今天有沒有做錯什麽,有沒有得罪了人。另外,他又冷眼觀察黃金榮如何跟黑白兩道的各路人馬打交道,如何在暗裏發號施令捉賊破案同時,又勒索商戶或收受黑錢。

每當月黑風高之夜,煙土從黃公館的後門進進出出,於是整個黃公館就戒備森嚴,處於一種陰森恐怖的鬼魅狀,不管是誰,包括家人在內,若沒有被派定工作而與此事無關者,都全部躲在自己房裏,不敢出來自由走動,甚至不敢探出頭來。

對黃公館的深層內幕,杜月笙隻能通過小翠了解。這一年多來,他夢寐以求的是盼望黃金榮派他去“劫土”,因為這是黃公館最高層心腹的“標誌”。

一天半夜,杜月笙和小翠在“老地方”幽會,一番雲雨之後,小翠又告訴他:“月笙哥,最近黃老板又打探到一批煙土,準備派人去搶過來,不知這回輪不輪到你。”

杜月笙雖年紀不大,卻是歡場中老手,他自然明白林桂生此時最需要什麽,歎道:“我也沒有把握,桂生姐可能還考驗我一段時日吧。”一提到這類事,杜月笙總是泄氣,因為憑他的表現,他總覺得林桂生沒有理由不派他這類秘密差事。

“太太也真是”,小翠也跟著抱不平道,“憑月笙哥的表現,你早該受到更大的重視。這事我也幫不了你,隻希望這次她能想到你。”

提到這件事,兩人就沒有興趣了,因時間已晚,匆匆而別。

次日中午,杜月笙正在灶披間生悶氣,小翠喜孜孜地來叫他:“月笙哥,快出來,太太有要事吩咐呢。”

杜月笙估計定是“劫土”之事,瞬刻愁雲頓消,隨了小翠去後院二樓見林桂生。

這次,林桂生果然派杜月笙隨黃金榮的心腹歪脖子阿廣去“劫土”。原來,黃金榮最近得到一個消息:有個南京大客商從租界買了5000兩印度煙土,分裝10大包,打算由龍華周家渡上船,從黃浦江水路偷運到嘉興去。黃金榮回來將此事告訴林桂生,這女流氓立即組織人馬去搶劫。

杜月笙第一次去幹這種事,想起從今天起已成為林桂生的正式心腹,心情異常激動。離開小客廳時,小翠裝成去樓下的廁所方便,跟在後麵特意叮囑說:“月笙哥,我聽人說負責‘搶土’的阿廣有點不規矩,如果你能抓住他的把柄,取代他就不成問題。”說完,低著頭去了廁所,杜月笙感激地目送。

是夜月黑風高,歪脖子阿廣領著七八個黃公館劫土打手守候在徐家匯附近的馬路旁——據黃金榮說,這裏是煙土的必經地。

四處一片黑燈瞎火,阿廣小聲吩咐道:“等會馬車來了,大家要凶猛一些,千萬別驚跑了他們。”

杜月笙雖是第一次劫土,但認為阿廣的計劃太粗糙,建議道:“我們是徒步,人家乘馬車,硬來是不行的。依我看,最好在路上設置幾塊大石,待馬車停了,我自有辦法。”說著便從身上解下一副繩索,在一端編成一個圈。

眾人感到杜月笙的話很有道理,便依計照辦。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輕馬車疾馳而至,“得、得、得”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馬車轉彎,來到槽河徑,這裏離周家渡已經不遠,突然,馬前蹄揚起,一聲長嘯,在空中作了幾個緝便不肯前行了。

馬車夫定眼一看,發現是一堆石頭攔了路,罵道:“依那娘!”回頭對車上的人說,“下去搬,啊——呀!”

這時,杜月笙早已準備停當,車夫的話未說完,已拋出繩索,將其拖下車來。車輛裏的人正要動作,幾支烏黑的勃寧朗手槍已對準了他們。

原來杜月笙當年和馬世奇一起“拋頂宮”,練就了一手甩帽子的絕技,這功夫與甩繩圈相通,今晚恰好給了他一次表現的機會。

得逞後阿廣正要下令手下搬貨,杜月笙又建議道:“這樣不妥,恐後麵有人護送,我們應該找個隱蔽之處!”說著牽了馬籠頭,拐進遠處的樹林。

阿廣這才率手下七手八腳地把四個押貨人和車夫綁起來,嘴裏塞了毛巾,然後從車上翻下幾口酒壇子,一一打爛,從裏麵扒出煙土,裝入麻袋,再揚長而去。

數十分鍾後,他們在徐家匯一間古廟聚齊,一點煙王數目,竟是十二包!阿廣眼睛發綠,從襪筒裏撥出匕首,數了一下在場人數,把兩包煙土切成八塊,讓每人拿一份。

杜月笙猛然記起小翠臨行和他說過的,原來阿廣果然對黃金榮不忠。他正在思忖間,阿廣惡聲道:“老板、老板娘要我們搶的是10包,這兩包外快,弟兄們一番辛苦,分點香香手。萊陽梨,你份上的為何不拿!”

阿廣邊說邊把剩下的一塊煙土用紙包了,塞進杜月笙手裏,警告眾人道:“我辦事一向公平合理,一向對得起兄弟,每人一份:如果有人向師父、師娘告密,老子再賞他個三刀六洞!”

杜月笙下意識地打了個顫。

半夜後,歪脖子阿廣一行八人回到黃公館,林桂生正端坐在灶披間的一張餐桌前等候;桌上,馬祥生早擺好了好酒萊點心。

飯畢,林桂生叫阿廣將麻袋裏的煙土取出,叫小翠一包包碼在桌上。

此時,杜月笙的表麵雖然平靜,但內心十分焦急,好容易等到小翠去隔壁洗手,他裝成去外方便悄悄跟上,向她遞眼色。他知道憑小翠的精明,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林桂生清點包數後,十分滿意,挑出其中的一包,令杜月笙切成九份,然後呶呶嘴說:“這遭買賣幹得漂亮,每人拿一份吧。阿廣雙份。阿廣,你帶人把貨送到我房裏去。”說完,率小翠離去了。

灶披間複歸平靜後,杜月笙和馬祥生也上了床。待馬祥生發出鼾聲,杜月笙才躡手躡腳爬起,走出門去。

徑至後院樓下,上麵的燈尚未熄。等了片刻,傳來林桂生的說話聲:“小翠,你說月笙有事找我,還不快去叫他來。”

杜月笙於是幹咳一聲。

“太太,月笙已經到樓下來了。”小翠說著,打開門,也一聲算是回答。

杜月笙這才上了樓,一見林桂生,撲嗵跪下:“桂生姐,月笙死後,你一定要替月笙收屍伸冤!”

“此話怎講?”林桂生吃了一驚。

杜月笙從懷裏掏出兩包煙土,雙手呈給林桂生,再把阿廣在徐家匯古廟私分煙土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儂那娘!”林桂生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你把阿廣叫來,老娘先賞他三刀六洞!”

杜月笙慌忙向小翠遞眼色,小翠即勸道:“太太休怒,此事不能就這樣草率了結,杜先生是‘諸葛亮’,不妨讓他想個辦法。”

林桂生這才收回成命,望著杜月笙:“你有何良策?”

杜月笙爬起身,趨前一步說:“這樣做不行,倒不是月笙怕挨三刀六洞,背一個出賣朋友的惡名。實在是起不到從根本上杜絕類似事件發生的作用。這事可讓老板出麵,說他早聞阿廣存不軌之心,這次本來探得是十二包煙土,為了試探阿廣,才有意少說了兩包。”

“妙計!”林桂生失聲叫道,“真不愧諸葛亮之稱。好吧,明天我讓黃麻皮把你們八人一並叫來!”

次日上午,林桂生與黃金榮坐在大廳正上方,周圍站著金九齡、程聞、顧玉書、金延蓀、馬祥生等幾個親信徒弟,大廳兩邊站了兩排打手,氣氛相當沉重。這架勢隻有內部出了大事時才有。

靜裏無聲中,黃金榮突然麻起臉,一拍桌子喝叫道:“叫歪脖子阿廣!”

顧玉書跑到門外一招手,候在外麵的阿廣便心驚肉跳地走了進來。林桂生抬頭望望門外的杜月笙等昨晚參加搶土的人說:“讓他們也一起進來吧。”

杜月笙和眾同事一樣,也一臉恐懼地進來,在黃金榮麵前低頭垂手恭立。

黃金榮見差不多了,虎起麻臉喝問道:“歪脖子,你可知罪?!”

阿廣一驚,驚得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欺師騙祖的殺坯,早幾年就有人在我麵前告你背了老子耍花槍。我尚不信。昨天巡捕房報案有十二包煙土,老子有意少說了兩包,正是要試你的心,沒想到今天一早老子回來點數,果然隻十包!”

阿廣一聽,撲啞一聲跪下,麵如土色,渾身哆嗦。

黃金榮再拍一下桌麵,吼道:“家有家法,幫有幫規,給老子亂棍打死!”

打手聞聲舉起棍子,本能的求生欲望促使阿廣不顧一切地爬到林桂生麵前,抱住她的雙腿哭喊:“師娘救命啊,師娘救命啊!”

林桂生哼了哼,說:“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師父考驗你你還以為是天上掉下的財富,你若多一根弦想想,世上哪有這等好事。”轉臉裝成生氣的模樣,“金榮,你也真是的,對我也說是十包,難道連我也信不過麽!”

黃金榮喏喏兩聲,算是認錯。林桂生又轉身問阿廣:“你說,那兩包煙土是不是你獨吞了!”這話她是故意掩護杜月笙。

阿廣望了身後一眼,磕頭道:“小的鬼迷心竅,私下裏分了,八位兄弟各得一份。”

林桂生冷笑道:“想不到你還挺講義氣的,看來你師父沒有完全白教你,好吧,看在你這一點的份上,免了三刀六洞,不過,怎麽處置你,得看你師父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又對跪著的杜月笙等人,“一個做事一人當,你們都起來,記住今天就行。”

“謝師娘!”眾人異口同聲,叩過頭後,灰溜溜地走了。黃金榮又幹咳一聲,猛吸幾口呂宋雪茄,喉節一動咽了下去,一會,從鼻孔裏冒出兩道濃長的青煙,指著阿廣說:“該死的殺坯,若不是你師娘菩薩心腸,依我的脾氣非剁了你!現在死罪饒過,活罪不可免——留下一個手指來,今後再不許登我的門!”說著,隨手從桌上取了一把早備好的菜刀扔了過去。

阿廣在眾打手的睽睽目光下哪敢違拗,拾起鋒利的菜刀,一咬牙向自己的左手食指砍去,隻聽得啊的一聲慘叫,阿廣砍下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黃金榮眼睛不眨地望著那截血淋淋的指頭,對正在滲血的阿廣吼道:“滾!這輩子若讓老子再看到你來上海灘,槍子兒定不認人!”

阿廣連滾帶爬離去後,黃金榮又滿意望著杜月笙:“嗯,不錯,以後搶土的事就交給月笙主管。”

林桂生見杜月笙愣著,提醒道:“月笙,還不快謝老板!”

“不,”杜月笙望了一眼站在黃金榮後麵的顧亞書,“月笙資曆還太淺,不敢擔負重任,這事就交給玉書兄吧,我可以盡力幫襯他。”

黃金榮點頭表示讚賞,顧玉書則暗暗地向杜月笙投去感激的一瞥。

至此時,杜月笙以為沒什麽事了,正準備離去,黃金榮突然轉對林桂生說:“阿桂,今天我又弄到一麻袋煙土,你派幾個人去運回來吧。”

林桂生不悅道:“你自己幹嗎不運回來,是不是又找了相好不回來過夜了?”

黃金榮望望門徒,答道:“你想到哪裏去了,這幾天巡捕房又出了一樁案子,程聞、玉書及所有會使槍弄刀的都要隨我出去。這點點大的小事,隨便叫幾個弟兄就是了。”

杜月笙挺身而出道:“這事就交給月笙吧。”

黃金榮為了說明這確是一件簡單之事,連連搔頭說:“也不必你去,你還是聽候師娘安排其他重要事情。”隨即又對門外喊道,“阿海,阿六,秋生,你們三個進來!”

阿海、阿六、秋生是黃公館的第三流貨色,三個進來後垂手而立,齊聲問:“請師父吩咐。”

“有一袋現成貨交給你們,天黑後運回來向師娘交代,一路務須小心,不可出差錯!”黃金榮有板有眼地交代說。

“小的明白!”仁人齊聲回答。

是夜風起,正值仲冬時節,寒氣逼人,杜月笙裹著棉被與馬祥生說了一通風花雪月,大約夜晚十點鍾左右,忽聽得後院傳來喊著聲夾雜著雜亂的腳步聲。杜月笙估計可能有事,慌忙穿衣起來,出向門外,正與人撞了個滿懷,路燈下,認出是小翠。同時小翠也認出了他,急道:“月笙哥,不好了,阿海、阿六、秋生運送的那批貨被人劫走了。太太正在焦急呢。”

杜月笙一聽,三步並做一步來到後院二樓林桂生的住處,隻見阿海、阿六跪在地上,林桂生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一邊叫罵,一邊歎氣。

原來三人接手那包煙土後,阿海、阿六在後麵押著,秋生租了一輛黃包車裝了貨前行。由於風大,到處黑燈瞎火,三人就分做兩路出來了。阿海、阿六到家後,見秋生還沒回來,於知道可能出事了。林桂生急的是,對方既然敢劫土,決非等閑之輩,如果要去奪回來,動武必不可少,但現在公館的會武腳色都跟黃金榮出去了,要去通知,恐怕劫匪早已逃之夭夭。而剩下的這些帳房、傭人、使女之類,怎能擔當得起如此重任。杜月笙弄明白後,即向林桂生自告奮勇道:“師娘,月笙願去把貨追回來。”

林桂生一愣,見杜月笙高高瘦瘦,十分單薄,說:“月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知道,師娘放心好了,事不宜遲,請師娘當即立斷!”杜月笙懇求道。

林桂生點點頭,從腰間撥出一支左輪向前一遞:“拿去吧。要不要找人幫忙?”

“不必。”杜月笙堅定地藏好槍,他不想別人分功,再是人多意見雜,說不定就坐失良機。

據阿海介紹,秋生在十六鋪上了黃包車,沿著法租界外灘向北走,一般路線就是沿著公館馬路回八仙橋同孚裏。公館馬路是法租界最繁華的馬路,一般情況下沒有哪個劫匪敢在這條路上動手。那麽,最大的可能是在公館馬路跟法蘭西外灘相交處被劫,該處相對偏僻,東麵是黃伸絲,北麵不遠處就是英租界,是最適宜躲藏和動手的地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劫匪得手後又會向哪個方向逃呢?

杜月笙在黃公館的這段時時間,他的“諸葛亮”形象已完全在林桂生的心目中要樹立起來了,如果這一次能夠再把一百多斤煙土奪回來,那麽,他就能給林桂生一個“智勇雙全”的印象。而要征服一位心誌甚高的女人,勇敢往往比機智更重要。因此,這一次必須成功,否則,林桂生永遠也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大情人。

林桂生走出黃公館,剛好有一輛黃包車停在弄堂口,他跳上車,未等車夫問他的去處,他果斷說:“快跑,去法租界外灘!”

黃包車沿著公館馬路向東飛奔,一路上杜月笙仍在急急思索:劫匪得手後到底向哪個方向逃跑呢?這年頭無論是誰帶著一百多斤福壽膏,就等於帶了一枚定時炸彈,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因為黑吃黑的劫匪到處都是,一旦得知深更半夜有人獨帶價值巨大的煙土,這個劫匪隨時都有挨刀子、吃衛生丸子、挨悶棍的危險。那麽,這家夥一定會就近找一個藏身之處。上海縣城一到夜晚就四處關門,劫匪進不去,法租界是黃金榮的天下,也不敢過來,他必定會冒險穿過法租界,趕往英租界,那裏不是黃金榮的勢力範圍……對,劫匪一定是躲到英租界去了!

“快點,插洋涇浜那邊去!”杜月笙憑著對地形的熟悉指揮著。

洋徑派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攘處,一條小河溝,浜南是英租界,浜北是法租界。劫匪由於路不熟,一路驚嚇,加之百多斤煙土攜帶不便,說不定可以在洋涇浜擋住。

杜月笙的估計沒有錯,在洋徑洪他果然攔截了劫賊,對方沒有槍,他幾乎不廢力氣就將其製伏。原來那位劫賊並非江洋大盜,窮急了一個人單獨出外“撈世界”,恰遇秋生運著一袋貨,用悶棍打倒,一看貨,知是煙土,立時喜出望外,沒想到沒多久就被杜月笙擒獲。

杜月笙押著人贓回到黃公館,前後不到一個小時,林桂生見了,驚訝不已,她眼中的杜月笙刹時高大無比。

處置了劫匪,杜月笙又要杜月笙幫著把一袋煙土搬到她的房內去。杜月笙趁機對小翠說:“阿翠,我一個人不夠力氣請你幫一把。”

兩人在搬煙土的過程中,杜月笙乘林桂生不在之際,悄聲道:“我倆很久沒有一起了,等會兒太太睡了,是不是去老地方敘敘?”

小翠紅著臉四處瞅望,小聲答道:“今晚你辛苦了,時間又晚,你不會有好心情。”

“不,隻要和你在一起,我的心情總是好的,而且也不累。”杜月笙堅持著。

“明晚吧。”小翠說,“你今天又立下大功,老爺回來,他和太太應該有所表示的,明晚我就把聽到的都告訴你。”

杜月笙咽了咽口水,見林桂生來到身前,又禁若寒蟬。因時間已晚,藏好鴉片,林桂生沒有挽留杜月笙。回到灶披間,想起明晚的此時正在和小翠銷魂,遂甜甜地入了夢鄉。且說次日子夜,夜深時分,杜月笙和小翠在“老地方”見麵,彼此難分難舍,隻恨時間過得太快。到不得不分手時,杜月笙記起昨晚小翠說過的話,問道:“今天老板回來後,太太和他說了我沒有?”

“說了,”小翠說,“太太在老板麵大大地把你稱讚了一番,說黃公館內的門徒中,沒有一個及得上你,老板當然承認你不錯。”

“承認不錯有什麽用?”杜月笙歎道,“又當不了飯吃。”

“你別急,我還沒說完了。太太說你在這裏為黃公館立了不少功,也沒得到什麽好處,提出想讓你去賭場吃一份俸祿。”

杜月笙喜道:“是真的嗎?”

“那還有假,等著這幾天太太來叫你吧。”小翠說著抬頭看了看天色,提醒道:“我們該分手了。”

杜月笙很難舍地再次摟著她:“真舍不得你走,明晚這時候還來嗎?”

小翠搖頭。

“為什麽?”杜月笙仍不想失去機會。

“明晚黃麻皮要來,他有我房間的鑰匙,他半夜摸進我房間不見人,他會懷疑的。”

杜月笙咽下一口口水,隻好放開小翠。

過了幾天,林桂生果然把杜月笙找去,開門見山地說:“月笙,我想讓你吃一份俸祿。公興記的台子你知道吧?”

“知道。”杜月笙抑製住喜悅,“就在巡捕房的隔壁,老板叫耿濤,綽號花和尚。”

林桂生連連點頭:“說得對,你就去找他,說是我要你去的,幫幫他們的忙,就在那裏領份薪水。好吧,這就可以去。”

“謝桂生姐。”杜月笙躬身道。

興公記在法租界是著名的大賭場,門口每天都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所謂“手談有豪富,進門無白丁”,這種地方一般的流氓地痞是不敢進來的。杜月笙對興公記神往以久,但一直沒有資格進來,隻敢去一般的賭攤賭錢。現在能夠去公興記吃份俸祿,從此他的社會地位已不再是先前的小癟三。

臨走林桂生上下打量杜月笙一遍,吩咐說:“穿件光鮮的衣服去。白相地頭,先敬事後敬人。”

次日早飯後,杜月笙經過一番著的打扮,還特地在胸袋裏掛了一塊鍍金懷表,租了一輛黃包車來到公興記。

公興記熱鬧非常,以前,杜月笙隻能在門口望一望,現在,竟然可以大模大樣地走進來。他向賭場護院問明了耿濤的去處,在後間密室裏找到了耿濤,隨即把來意說了一遍。

耿濤是一位世故很深的老江湖,他認出了眼前這位曾經常在門外探頭的小癟三,然後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兄弟,‘空口無憑’,這意思你應該明白吧?”

杜月笙刹時紅了臉,這一刻的感覺悲哀莫名。他一抱拳:“對不起,打攪了。”轉身時,他感到後背的目光直穿他的胸背。

走出賭場,一陣涼風吹來,淚水跟著也不自覺地流了出來。這一次的屈辱使他更加明白:世態炎涼,冷暖自知,這輩子如果不緊緊地抱住林桂生的粗腿,永遠也不會有出頭之日。

回到黃公館,小翠歡歡喜喜地來灶披間問他第一天的獲如何,杜月笙隻好如實相告。

小翠聽了,想了片刻提醒道:“耿濤說的也不無道理,象他那種老於世故的人,什麽事沒見過呢。別灰心,我就去告訴太太,要她親自陪你去。”

杜月笙突然醒悟過來,製止道:“你不必告訴她,讓她自己來問我,說不定她正是有意如此,不要忽視她的威望。”

小翠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杜月笙在黃公館無所事事地過了幾天,一天,他見林桂生從後院樓上下來,便有意與她相遇。

林桂生見了,果然問:“月笙,花和尚給你每月多少傣祿?”

杜月笙苦著臉,有意支支吾吾。林桂生心裏明白,笑問道:“怎麽啦,是不是碰了個軟釘子?”

杜月笙早已猜出林桂生的心思,又裝出難為情的樣子說:“沒什麽。耿濤說是‘空口無憑’。”

林桂生得意地哈哈大笑,轉身對小翠喊道:“備車,去公興記!”

隨即一輛漂亮的雪佛萊小轎車從車庫開出,林桂生、杜月笙、小翠上了車,後麵一隊保鏢隨從也爬上一輛汽車跟上。

林桂生浩浩****來到公興記,耿濤聞報慌得顧不上穿鞋,赤腳從煙塌上下來迎接,垂手在門口躬立:“師娘大駕光臨,耿濤有失遠迎,還望海涵。”說話間眼睛看見林桂生身後的杜月笙,心下便明白自己闖了什麽禍。

林桂生麵無表情,徑至大堂,耿濤為了討好,慌忙親自搬了一張太師椅,放在林桂生屁股後麵:“師娘請坐。”

看這派頭,再想一位女流之輩如此受人敬重,就在這一刹,林桂生在杜月笙眼中立即金光四射,升華成一尊無比聖、神靈的女菩薩……女菩薩甫落坐,即有女傭獻上香茶,她緩緩地吹了口氣,這才不溫不火地說:“耿老板,你不是要憑據麽?憑據送上門來了。”

耿濤立即跪地:“師娘恕罪,前些天小的確實不知這位月笙哥,是您老人家派來給公興記撐腰的,要是知道,小的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駁回……誤會,誤會,真是誤會。現在既然師娘親自送來了,隻要月笙哥肯屈就,就每月在公興記領三十元薪水就是了!”

耿濤跪地說時,引得一班賭看熱鬧,他們大都早聞林桂生之名,今日見了,果見其威風與派頭一點也不遜色於一位女王。

林桂生是一位十分聰明的角色,見台型紮足,麵子掙夠了,便見好就收,她臉上露出笑容,抬抬手說:“起身吧,既然是誤會,事情就這樣算了。”轉對眾賭客,指著杜月笙,“這位杜先生是我派來的,日後各位還望多多捧場!”

此時,杜月笙望著林桂生,望著望著,腦海中便出現幻象:今晚林桂生仍留他伺候,打煙泡,洗腳,修趾甲,塗趾甲油……他覺得這是一種難得享受……

林桂生見眾賭客還在愣著,起身笑道:“開賭吧,別發呆,是不是想要我也來推幾副?”

全場一片歡呼,耿濤更是喜得忘乎所以,拍起巴掌喊道:“師娘肯賞光,這是公興記的盛事!”

隨即一夥白相人眾星捧月地簇擁著林桂生去了牌九台。杜月笙緊隨在她後麵。

林桂生施施然落坐,做了莊家。三十二張牙牌在她麵前疊成城牆,一次每人發四張,配搭成對,逐一跟莊家比大小。

林桂生因社會地位興隆,為維護自己的形象,平常極少在賭場露麵,今日她往公興記賭台前一坐,賭場立刻光采四射。為此,花和尚不得不對杜月笙另眼相看。

林桂生做莊時,那班閑著的白相人唯恐奉承不上,紛紛在後麵捧場。十幾副莊推下來,她身邊的籌碼已是二三百元多。

她趁洗牌之際四處望望,暗忖以自己的身份久居此地有點掉價,遂站起來對身後的杜月笙說,“來,月笙,這些夠做本錢了,你幫我接下去。”

見眾人失望地收手不落注,林桂生滿麵春風地笑笑:“都玩下去,我公館裏有急要回去一下,月笙跟你玩一個樣,有手段都拿出來,月笙輸不起找我林桂生要!”

林桂生在一片熱烈的呼叫聲、掌聲中離去,賭場才恢複平靜。

杜月笙自從進人黃公館後,已經有很久沒有摸過牌了,今日有此機會,且是第一次置身於這樣豪華舒適的賭場裏,真是興奮莫名。

他本是位手段高超的賭棍,借著林桂生留下的彩頭和旺氣,施展著各種“出千”手法,三個鍾頭下來,他麵前的籌碼竟達二千四百元之巨!

“見好就收”,杜月笙此時並沒有被錢衝昏頭腦,相反,他格外冷靜。暗忖:這個莊是林桂生叫代的,手風和采頭都是她的,如果久了露出破綻,也不好回去向她表功。

想到此處,他站起身,雙手抱拳,向四處作揖:“各位弟兄,時辰不早了,黃公館裏還有事情,來日方長,今天暫時失陪了。”

照賭場規矩,贏家是不能首先退場的,今日若換了別人,不被賭徒揍扁,也要被搶光籌碼。但剛才大家眼睜睜地看見他是代上海灘著名白相人嫂嫂林桂生做莊,隻好把怒氣吞下肚去,眼睜睜看著杜月笙把籌碼換成銀票,大搖大擺地離開公興記。

回到同孚裏黃公館,已是傍晚,杜月笙沒有回灶披間,而是直接去了後院林桂生房子裏。

“月笙,就回來了,是不是手氣不好?”林桂生一見杜月笙就發話道。

杜月笙將一個報紙打開,露出大把銀票,恭恭敬敬說:“桂生姐,月笙繳帳來了,這是剛才贏的二千四百元。”

林桂生一怔,繼之笑了起來:“月笙,你運氣來了,我見你日子寒磣,讓你代幾副,本想讓你贏幾個錢香香手,輸了算你觸黴頭。沒想到你一下子贏了這麽多,我不要,統統歸給你!”

杜月笙心中竊喜,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了這麽多錢,那種渴望是可想而知的,但嘴上卻說:“桂生姐,我是代你推莊,這是你的運氣,而且你臨行還說過,我輸了他們找你。錢我不能拿。”

林桂生滿意地點點頭;“錢總歸還是你贏的。話我是那樣說了,你真的賭輸了,他們是不敢來拿的。”

“這……這怎麽行呢。”杜月笙裝做為難的樣子說,“不是你的麵子大,就算是我贏了,也拿不去,另外,因為說是你贏的,耿濤也沒敢抽水。”

此時,林桂生有意讓杜月笙吃甜頭,微笑著說:“那就這樣吧,我要個零頭,四百元作紅利,二千元你拿去。不必說多話了。”

杜月笙喏喏地收起,藏於內衣裏,然後小聲說:“今晚老板不回來了吧?月笙好久沒伺候桂生姐了,能替桂生姐洗腳……”

林桂生的一雙小腳蹺動著,正要開口答應,樓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於是揮揮手:“改天吧,黃麻皮回來了。”

杜月笙偷偷向窗外一看,果然是一班打手擁簇著黃金榮回來了,對林桂生躬躬身:“桂生姐晚安,月笙告辭了。”

杜月笙樓道遇見黃金榮,慌忙讓道側立,黃金榮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問他什麽,上了樓才向窗外嗽咖嘴問:“水果月笙來這裏幹什麽?”

“我正要告訴你呢。”林桂生笑了把杜月笙贏錢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黃金榮一聽,立即叫了起來:“唉呀!你怎麽給這麽多錢?就算要給,也該叫他存起來,不要亂花掉!”

林桂生嘿嘿一笑:“二千元對他來說大得很,對我而言卻算不了什麽。我就要看看他怎樣花掉這筆錢。”

黃金榮不解地望著林桂生:“這是什麽意思?”

林桂生認真道:“月笙這小子我已經觀察了他很久,日後有沒有出息還拿不準,這次正好是測試他的一個機會。”

“有用那麽多錢去測試的麽?”黃金榮撇撇嘴,有幾分不悅。

林桂生接著說:“如果他拿著那二千元錢去狂縹濫賭,盡情揮霍,那麽,就算他有膽識,智通過人,充其量不過是個小白相人的材料;如果他把錢存入銀行,或是買房子,開片店麵什麽的,這樣,他就不配做一個混跡江湖的人!不過,他若用這筆錢去清理舊帳、結交朋友,樹信義、立招牌,那麽,他不但可以做好一位江湖人,而且會成為江湖中的人上人!”

黃金榮用手指敲著桌子道:“阿桂言之有理!”

話說杜月笙得到平生第一筆巨款,心頭的狂喜過去後,接下來他便開始考慮如何處理這些錢。首先,他想到要與小翠商量。小翠聰明伶俐,因久與林桂生相處,耳濡目染,也學會許多人情世故、江湖經驗。

因黃金榮突然回來,杜月笙不能再留在林桂生屋裏,出門時,借機向小翠遞眼色——這是他們約會的暗號。

回到灶披間,他將錢放好,和馬樣生說了一番閑話,待馬樣生睡去後,又把銀票翻出來抱在懷裏,一邊坐等半夜到來,一邊心裏暗暗發笑。反正他無法睡覺。

好容易挨到海關大樓子夜的鍾聲敲響,杜月笙複又藏好銀票,看了一眼正在甜睡的馬祥生,披衣出門,徑至老地方。

小翠比他還來得早,杜月笙一喜,笑道:“是不是你想我熬不住就早來了?”

“呸!”小翠碎道,“嗯,別動手動腳,我有緊要事問你:你打算怎樣處理那筆錢?”

“我正是為這事找你商量呢。”杜月笙看著小翠,聞到幽幽的女人香味,人就醉了,說話也失去自控,“小翠,不如你跟我離開上海,我們用這些錢開一片商店,過一世夫唱婦隨的安穩日子。”

“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天地良心,這時候我確是這麽想的。”

“那過了這個時候你又怎麽想?”小翠追問。

杜月笙稍稍清醒過來,說道:“那我可就拿不準了。”

小翠知道這種時候的男人都是瘋子,不能商量正事,隻好任他動作。

過了一會兒,杜月笙全部清醒過來:“小翠,你剛才不是有話要說麽,請你告訴我,然後我們再商量處理這筆錢的事。”

“我的話正跟這錢有關。”小翠道,“昨晚你走後,太太和老板就談你的事。太太說,如果你拿二千元錢去縹賭,你充其量隻是個小白相人;如拿錢開店麵、娶老婆,就不配做江湖人;唯有拿錢去清理舊欠、結朋友,樹信義,那才是有出息的男人。他倆正等著看你的下文呢。”

杜月笙吃了一驚,沒想到林桂生給他二千元錢原來還有這樣的一種用心,他在內心欽服林桂生之餘,又覺得林桂生的提法確實意義非同一般。心裏暗暗地默念了幾聲“桂生姐”便決定將二千元錢如何花掉。

眼見時間不早,兩人都有再折騰,杜月笙回到灶披間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大亮,馬祥生正在廚房那邊忙乎。杜月笙起來洗漱完畢,拿銀票拿在手中,叫道:“祥生、祥生,你過來一下。”

馬祥生過來,一見杜月笙手中的銀票,驚問道:“月笙哥,你去綁票了?”

杜月笙搖頭,隨手抽出一張票子遞過去:“拿去,歸你了。”

馬樣生接過,驚道:“一百個大洋!真給我?這到底是哪裏來的?”

杜月笙把經過說了一遍。

馬祥生嘖嘖一番驚歎,問道:“月笙哥,這筆錢你打算怎樣花?娶老婆,開店麵;還是批煙膏,開小賭檔?”

杜月笙連連搖頭:“都不是,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我決定全部散掉!”

“你瘋了?散給誰?”

“散給那些願意跟我闖江湖打天下的人!散給那些對我有用的人!”杜月笙豪氣萬丈說,“實不相瞞,散財隻是為了收買人心!花二千元錢能夠買來一批忠實的追隨者,世上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買賣?在上海灘,隻要有一批願意聽我指揮的人,就不愁打不下天下。你看黃探長,他不正是身邊有一幫人麽?二千個大洋,還不夠他幾天開銷,這才是大亨的派頭。如果死抱著錢不放,那是守財奴,在上海灘永遠也出不了頭。我杜月笙要麽餓死,要麽就要出人頭地!祥生,跟我去十六鋪走一趟,那裏除了有一大幫弟兄要接濟,另外我還欠了點賭債,白困了幾個粉頭,我要加倍賠償他們!”

當天上午,杜月笙穿上灰長衫、外罩黑馬褂、胸袋放一隻鍍金懷表,垂下一條金鏈,頭上戴一頂氈帽,足蹬皮鞋,一副大亨模樣。馬祥生則一身仆從的短打扮。

先叫上馬世奇、萬默林等幾個弟兄,杜月笙也是每人給一百個大洋銀票,並如此這般地一番吩咐,然後擁著他去十六鋪碼頭。

一夥人沿著公館馬路向西走去,過了天主教堂,還未走到十六鋪,在馬路邊、弄堂口遊**的小癟三們,一見杜月笙這副模樣,紛紛走上前點頭哈腰叫“月笙哥”、“諸葛亮”,這些小流氓有些是杜月笙先前的小嘍羅,有些是杭州阿發的手下。杜月笙見了,二路微笑著拱手答禮,馬世奇則叫著:“過來過來都過來,跟著月笙哥去十六鋪白相白相!”

來到十六鋪,杜月笙的屁股後麵已經跟了三十多個流氓癟三。馬祥生也一路幫著叫:“想發財,跟月笙哥來!”

走到貨棧盡頭,杜月笙跨上隻貨箱,對著這幫窮困不堪的同類喊道:“各位弟兄!我杜月笙以前也和大家一樣,因為沒有錢,經常挨餓,經常沒得女人困。今天,我總算有了錢。常言道,有錢大家撈,有飯大家吃,‘江湖錢財江湖散”!這些錢我馬上發散給弟兄們!”轉對一旁的馬世奇,“世奇,發給每人二十個大洋。”

杜月笙話音甫落,癟三們狂喜地高呼:“月笙哥萬歲!”有幾個人竟感動得跪下一叩頭。

分了銀票,杜月笙下來,馬世奇跳上木箱,揮著手叫道:“靜一靜!眾位弟兄,月笙哥是十六鋪有名的諸葛亮、軍師爺!足智多謀,更難得的是一向仗義琉財,為朋友兩肋插刀!他現在黃公館做事,是黃金榮的左右手,名聲早已遠播,今天他把錢財散給各位,一是要周濟急難,讓大家有飯吃,有衣穿;二是聯合大家撈錢,打天下,好不好?!”

“好,找們聽月笙哥的!”眾人異口同聲的喊起來。

馬世奇清清嗓子:“那好!在上海灘要想吃得開,混出個場麵來,最基本一條要是幫會中人。月笙哥是青帝悟字輩,大後天晚上,他要在南市關帝廟裏開香賞,到時還會請上海灘幾位著名的大好佬來!各位得了月笙哥周濟,就一起人青帶拜月笙哥為師,然後一起打天下,撈錢,玩女人,好不好?!”

“好!”流氓們狂呼。

馬祥生抱抱拳,在下麵對眾人說:“大家記住了!大後天晚上,別忘了到南市關帝廟趕香堂!你們也不必找引等師,我馬祥生跟月笙是同門,也是悟字輩。可以做引見師叔。備一張帖、一封貨敬就行。人了幫,以後大家就是同門中人,月笙哥有的是辦法、門路,帶我們發大財!”

一切妥當後,杜月笙又在眾人的擁簇下離開,要“徒弟”報告白嫖了什麽女人、哪個人的賭債,由他親自去一一償還。並告誡大家,入了杜門,就得做一個最講信用、道理的江湖人。

下一步,杜月笙準備請動黃金榮主持他的香堂儀式。

再說林桂生自從給了杜月笙兩千大洋之後,就一直關心他如何花這筆錢,並派小翠在暗中打聽。

對杜月笙的表現,林桂生十分滿意,正等著他回來匯報,恰巧這天她老家的一位表妹沈月英因家中生活困難,大老遠跑來投靠。

沈月英一張瓜子臉,身材苗條,樣子十分清純,她來時黃金榮也在家,一見麵就在心裏盤算開了,對林桂生說:“就留表妹在屋裏吧。”

林桂生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當場點破道:“我的表妹當然要留在我身邊,不然狠吃了她我如何向姑母交代?我警告你,別的女人隨你怎樣玩,唯有表妹,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揭了你的麻皮!”

黃金榮一陣尷尬:“這、這個……初次見麵你怎麽可以在表妹麵前這樣說呢。”

“是什麽狗,備什麽棍,”林桂生毫不通融說,“現在尚早,說出來還管用,也提醒表妹注意。”轉對羞紅了臉的沈月英說,

“妹妹,你姐夫就是那號人,不過有我在別怕他,他敢對你非禮,隻管告訴表姐!”

才十六歲的沈月英哪裏經過這種場麵,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隻恨入地無縫,扭身要出去,正在這當兒,一個高高瘦瘦、長著一對招風耳的青年與她撞了個滿懷。

這青年就是杜月笙,他一眼看見沈月英,心中一征,覺得似曾相識,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正在努力思索,林桂生叫道:“月笙,你回來了,錢花到哪裏去了?”

杜月笙歉意地向沈月英笑笑,走至林桂生前麵朝她夫婦倆躬躬身:“回師父、師娘,月笙的錢已經花光,除了償還舊債,多數花在周濟朋友上。”

林桂生與黃金榮相視一笑,十分滿意,但仍追問道:“你不後悔?”

“回師娘,花二千元錢收買了一批兄弟,如此大好事,月笙不後悔。”杜月笙看看黃金榮夫婦的臉色,乘他們歡喜之機,進一步道:“月笙這次來見師父、師娘,另且有事相求。”

“講。”黃金榮抬了抬手。

“是這樣的,月笙散了財之後,一幫兄弟都信任我,要拜我為師,定於大後天在南市關帝廟開香堂。月笙想請師父去裝裝門麵。望師父一定賞臉。

林桂生立即身子前傾,問道:“有多少徒弟?”

“有三十多人要拜月笙為師。”

“好呀!”林桂生轉過身道,“二千元錢就收了三十多位門徒,真有你的。金榮,大後天你該去!”

黃金榮臉上的肌肉動了動:“再說吧!”

林桂生懇求地望著黃金榮,見黃金榮仍無反應,轉對杜月笙說:“你下去吧,這事我會妥善處理的。”

杜月笙見林桂生表了態,臉上焦急之色頓消。

杜月笙退下後,黃金榮不無埋怨道:“桂生,你不該應承他,他收那些街痞癟三為徒,我堂堂華探長怎好掉價去為他趕香堂?”

林桂生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麽?你過去不也是一個窮人?我看這月笙不簡單,你應該扶植他才對。”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黃金榮仍不情願。

“你想錯了。月笙是個難得的人才,又是你的徒弟,才跟了你不久,就能開香堂收徒。你的那些老弟子誰人能及?由此可見,他的前程定然遠大。這樣的門生,做師父母應該把他留在身邊,讓他發揮作用,而不能把他排除出去。但要把他留為己用,最起碼要給他好處。他開香堂你去撐場麵,就是給了他很大麵子。另外,他收的門徒,同樣也是你的門徒。你應該知道,如今上海灘最大的下層社會勢力是青紅幫,而不是隻有一百九十個人的巡捕房。說清楚點,如果沒有大群江湖朋友撐腰捧場,你就沒有今天的威風。大後天月笙收門徒,你無論如何要去,表麵上是你給他麵子,實際上,是加強你在青幫中的聲望。金榮,別忘了,月笙可是你的門徒啊!”

經過林桂生一番活動下來,黃金榮已心服口服,答應大後天去南市關帝廟主持香堂。

再說杜月笙離開林桂生客廳後,知道她答應過的事絕對不會有變,於是領了馬世奇放心地去找另一個師父“簽子福生”陳世昌。

如今的陳世昌已經不再“套簽子”,早做了人和客棧的老板,手下有百十徒眾。杜月笙開香堂收徒的事他很快聽到一班小流氓向他察報。他知道杜月笙既然收徒,就少不了請動他這位“師爺”,正盤算著該如何擺擺架子,杜月笙人已到了客棧,徑至內廳向他行禮,身後跟著馬世奇、馬祥生。

陳世昌故意裝做不知杜月笙收徒之事,受完禮就問道:“月笙回來看老夫,是想玩兩手吧?”

杜月笙語氣恭敬地說:“月笙大後天晚上在關帝廟開香堂,也就是師父收月笙為徒的地方,月笙為師父收了幾十個徒孫子,想請師父去撐個場麵。”

“恭喜師父,賀喜師父!”馬世奇、馬祥生按事先商量好的打躬作揖。

陳世昌又問:“除了我,還有誰去趕香堂呢?”

“就請了師父和黃探長。月笙覺得有你們倆去撐,已經有足夠大的麵子了。”

過了兩天的晚上,杜月笙如願以償地做了一班小流氓的師父,並收到八十個大洋的孝敬,然後,他開始盤算著下一步計劃。

一天子夜,他特地約了小翠去“老地方”幽會,見麵後便長籲短歎。

小翠不解地問:“月笙哥,你年紀輕輕就做了‘老頭子’,應該高興才是,何故歎氣?”

“做了‘老頭子’有啥用?”杜月笙道,“如今我翅膀未硬,又沒有很硬的後台支持我,想在上海灘打天下,難啦?”

“後台?林桂生、黃老板這樣的後台難道還不算硬?”

“硬是硬,可是我和他們沒有很特殊的關係,關鍵時候不會全力支持我。”

“你和桂生太太有特殊關係呀,”小翠脫口道,“公館裏的人都這麽說。”

“那是謠言,”杜月笙搖頭,“真正實實我和她沒那回事。”

“我不信!”小翠道,“瞞得別人,你們瞞不了我。”

此時杜月笙無心爭辯:“就算是吧,桂生姐也不敢明顯支持我,若那樣,謠言反而更盛。”

小翠似有所悟地點點頭,歎道:“這事還真不好解決。”

杜月笙見小翠已上了他的套,故意說道:“不如這樣,你是桂生姐多年的心腹丫環,如果我倆成親,桂生姐支持我們就名正言順了。”

“不行,不行!”小翠連連搖頭說,“我早跟你說過了,我是黃金榮的人,我若嫁你,我們倆人都活不成!”

“那、那我該怎麽辦呢?”杜月笙裝做急得欲哭。

“對了,”小翠突然道,“太太前些日子從蘇州來了一位表妹,叫沈月英,如果你能娶上她,這輩子,你的前程就遠大了!”

杜月笙等待的就是這句話,因此說道:“這沈月英嫁給我當然更好,桂生姐要幫我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我和月英姑娘還不認識呀。”

“這個不難,”小翠自告奮勇說,“從現在起,我可以天天向她吹噓月笙哥如何好、如何足智多謀、智勇雙全的種種事實,要不了多久,保證她會對你產生好感。然後找個牌頭大的媒人一說合,事情不就成了!”

杜月笙喜道:“謝謝小翠姑娘幫忙。至於媒人,就是你行了。”

“別開玩笑!”小翠認真道,“我一個傭人身份,怎當得了你們的媒人。對了,你和強盜金繡的關係怎麽樣?她是太太的鐵杆姐妹,由她出麵事情定成!”,

強盜金繡杜月笙早在認識小腳阿娥之前就已認識,不過,她身上的氣味確實難聞,特別是時間久了以後……杜月笙點點頭:“那我就找金繡姐。月英那邊是拜托你了。待事成後,一定好好謝你。”

小翠道:“謝不必了,隻要你有了新人後,不要忘了我。另外,這事必須盡快,黃麻皮對沈月英早已垂涎三尺,萬一得了手,希望就沒有了。”

小翠冷笑道:“你又騙我了!”

“我、我真的沒騙你!”杜月笙委屈得急了,“如果你聽到什麽風聲,我向你起誓!”

“你還敢說沒有忘記我?剛才你一聲‘金繡姐’說得多動情,你倆沒有一腿鬼才信!當初你在小腳阿娥處做護院,接觸的機會多,瓜田李下,哪有不偷摸之理。況且你也不是個什麽正人君子。”

杜月笙一驚,深感小翠的厲害,紅著臉說:“我和她是有過那檔子事,可每次都是給了錢的,她雖不是掛牌粉頭,要錢的買賣算不了情人。”

“好了好了,”小翠笑道,“吃醋也輪不到我,隨你是情人也好、做買賣也罷,總之,你要說服她替你做媒才是正事。”

杜月笙鬆開手,在小翠臉上親了幾口,然後準備回家睡上一覺,明天去找強盜金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