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隱形人

苗君儒來不及提醒吳建新,調轉槍口對準那個女人扣動了扳機,槍響之時,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從槍口射出的子彈準確地射入那女人的額頭,由腦後穿出,帶起一片血花,險些傷到走在後麵的肖三妹。

女人張著嘴,不可思議地望著苗君儒,身體軟癱在地上。

他丟下槍衝過去抱著那女人,無比悔恨地說道:“閨女,我錯殺你了!”

因為他在開槍之後,看到吳建新的眼睛,也都那麽綠幽幽的,而吳建新看著他,臉上露出極為恐懼的神色,他立馬判斷出來,在別人眼中,他的眼睛也是綠幽幽的。

腳邊倒下的這些日軍屍體,就是因為看到對方的眼睛綠幽幽的,才嚇得失去了神智,最終自相殘殺。

肖三妹吃驚地叫道:“苗教授,您怎麽了?”

苗君儒看到肖三妹的眼中也是閃爍著綠幽幽的恐怖之色,大聲道:“別看別人的眼睛,聽到沒有?”

肖三妹被苗君儒說話的語氣嚇住,認識他這麽久,見他說話都是慢條斯理,言行舉止都是一副學者的風範,令人不由得心生敬意。可是她哪裏知道,苗君儒一生雖殺人無數,可都是該殺之人,這是他唯一一次錯殺無辜,那種錯殺無辜者的愧疚與痛苦,別人根本無法體會。

“對不起,閨女!”苗君儒眼中含淚,將女人的屍身緊緊摟在懷中,口中喃喃道:“閨女,我一時失察令你枉死,希望你下輩子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肖三妹懷中的荷花說道:“人既然已死,那是她命該如此,你傷心又有何用?別忘了你的使命,婆婆說這場浩劫需你化解,還有守門巨靈,等著我們幫他找五色神石呢!”

苗君儒被荷花的話所敲醒,也覺得自己一時情緒有些失控,他放下屍體,起身道:“對不起……”

肖三妹低聲道:“她若在天有靈,知你是無意錯殺,一定不會怪你的!”

話雖是這麽說,可苗君儒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就因為他一時失察,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麽沒了。

他用電筒照了一下旁邊的牆壁,終於發現其中的一塊與眾不同,這是一塊暗黑的石塊,觸之入手冰涼無比,手電筒的白光照上去,旁邊站著的人登時眼冒綠光,表情陰森恐怖,而當手電筒熄滅後,在蠟燭的黃色光源下,則一切正常。

拐角處不設置機關,卻放下這麽一塊能讓人在光線下變成幽靈的石頭,建造這處地方的人確實下了苦心。這塊石頭若不是頂級的翡翠,那也是上等的碧玉,擁有這一塊石頭,足可超過孟老爺,成為都昌城內的首富。他進來這麽久,還不知這地下的密室和通道,究竟是否英布所建。

苗君儒無暇仔細研究這塊石頭,擔心日軍仍會衝進來,好在地上有不少日軍的屍體,屍身上有子彈和手榴彈。吳建新往幾支槍裏都壓滿子彈,背在背上,又將幾個子彈帶挎在手裏,順帶往衣兜裏塞了好幾顆手榴彈,接著朝苗君儒說道:“苗教授,我和您並肩作戰,這麽多子彈和手榴彈,夠小鬼子喝一壺的。”

他的話音剛落,隻聽到右邊通道的前麵傳來嘈雜的聲音,苗君儒用手電筒朝那邊照了一下,見一大群日軍士兵爭先恐後地跑過來。

苗君儒和吳建新各站一角,他將剛才錯殺無辜的悔恨都放在槍上,舉槍朝前麵射擊,勾扳機、退彈殼、上膛、瞄準射擊這一係列動作快捷而連貫,根本不給日軍有喘息的機會。槍聲中,前麵的日軍士兵倒下,後麵的日軍士兵踩著前麵的屍體繼續往前跑。

子彈射完,苗君儒一刺刀刺進跑到他麵前的一個日軍士兵的胸口,隨即翻轉槍支,一槍托擊碎了第二個日軍士兵的天靈蓋,但第三個日軍士兵仍不顧一切地朝他衝來。這時,他吃驚地看到這些日軍士兵的手上並沒有槍,有的手裏拿著一個手電筒,表情驚慌失措。

吳建新一刺刀將第三個日軍士兵刺倒,那士兵到底前痛苦地望了一眼身後,朝他們道:“快跑!”

吳建新聽不懂日語,但苗君儒卻聽明白了,他收起槍,用手電筒朝前麵照去,隻見離他不遠的一個日軍士兵,在奔跑的過程中身體突然變成了兩截,其中一截朝他飛來,他及時往旁邊一閃,那具殘軀落在地上。他的手電筒往前晃了一下,見通道內一截沒有了一個活人,他的心沒來由地一凜,不管三七二十一,當下運足力氣,將手中的長槍當成長矛,往前麵飛擲過去。隻見槍支在空中飛行了一段距離,隨著一聲金屬的撞擊聲過後,槍支落在地上。

苗君儒看到槍支就如撞在玻璃牆上一般,通道內除了滿地的屍體,並沒有一個活人。他心中大駭,對吳建新喊道:“快往回跑!”

幾個人快速往回跑,跑到他們進入通道的口子上,見石門緊閉,苗君儒在兩邊的牆壁上找了一會,別說發現機關,就是連一個洞眼都沒有。他對吳建新說道:“這門應該是從裏麵往外開的,外麵的人根本進不去!”

可是他有一點想不明白,若這是死胡同,為何道士還要往這邊跑呢?

他想了一會,接著對肖三妹道:“道士給你的東西呢?”

道士臨死前給肖三妹的東西,她沒細看,接過來後就放進了衣兜。當下從兜裏拿了出來,是一把五寸長短的銅鑰匙,前端呈鴨嘴狀,上麵有一些不規則的暗槽和小孔,造型奇特但精致無比,與一般的鑰匙完全不同。

有鑰匙肯定就有鑰匙眼,苗君儒在兩邊牆壁和石門上仔細找了一遍,也沒有發現可供插入的鑰匙眼。

難道鑰匙眼不在這個門洞邊?

吳建新急道:“那怎麽辦?我們總不能在這裏等死啊!”

正說著,通道那邊傳來一聲悠長的嚎叫,吳建新有些興奮地說道:“苗教授,該不會是那頭冥猿吧。上一次小鬼子和美國兵都在它手上吃了大虧的。”

剛才苗君儒看得很清楚,最後一個活著的日軍士兵被撕裂的時候,他並沒有見到冥猿,飛出去的刺刀也隻是撞在一堵無形的牆壁上。他心道:難道冥猿還會隱形不成?若是冥猿,他們根本無需像日本士兵一樣逃跑。

想到這裏,他對吳建新說道:“你們在這裏等著,我過去看看!”

他拿著手電筒往前麵走去,邊走邊口中念咒,試圖與冥猿心神相通,卻沒有半點反應,心中登時閃過一絲不祥。走到拐角處看到掉在道士屍體旁邊的砍刀,俯身將砍刀拿在手裏,橫在胸前。往前走了約十步遠,看到幾具日軍士兵的屍首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踢開,當即來不及多想,揮刀急砍。隻聽得“當”的一聲,砍刀像砍在鋼鐵上一樣,噴出一些火花,刀口也卷了刃。

他吃驚地看著落刀之處,根本看不到是什麽東西。

他正要後退,忽然感覺勁風撲麵,下意識地閃身躲避,但腹部仍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撞上,這一擊之力完全出乎他的想象,饒是他內功深厚也被震傷,一大口帶著腥味的**從口中噴出,身體向後飛了起來,撞到拐角處的牆上,手裏的電筒落在地上。

肖三妹驚呼道:“苗教授,您怎麽了?”

“我沒事!”苗君儒吃力地站起身,又吐了幾口血。手持砍刀,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麵。他自恃武功不低,即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也絕對不可能這麽一照麵就將他擊傷。而與冥猿交手,雖然打得有些吃力,卻沒有受傷。

他吃了看不見對方的虧,可以肯定,攻擊他的東西絕對不是冥猿,因為冥猿剛剛才幫過他們,就算對他不太友善,也絕對不會這麽攻擊他。

那東西還會隱形!

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他強壓下湧到嗓子眼的血,深吸一口氣,運足了內力,刀鋒前指向前撲去。不管那個會隱形的家夥有多厲害,他都要拚一拚。

這一刀含了至少三種上乘武功的套路,既有連續的絕殺,也有護身的招數。通道狹窄,他量對方無法躲閃。

他以為隱形的家夥離他並不遠,哪知他衝出了很長一段距離,到了通道的另一處轉角,也沒遇上任何反擊力。

奇怪,那東西到哪裏去了,難道除了會隱形,還會遁地不成?就在他收起招數的時候,一股氣流撲到他的臉上,他暗叫不好,急忙往後退,並將砍刀護在胸前。而在這時,他的雙臂被什麽東西緊緊抓住,慌忙之際,他以腕力運刀,一刀砍下,哪知還是像看在鋼鐵上一般,當下大駭,以左腿踢出攻對方下三路,這一腿之力含了他全部的功力,就算是一根碗口粗的木樁,也能被踢斷。誰知一踢之下,感覺踢到了一根鐵柱,好在他有所警覺及時收力,才保住左腿不被自己的功力震斷。

他扔掉砍刀,雙手外翻想反扣抓住他雙臂的那雙手,但他的身體再次飛了出去,摔倒在地。這一次,他爬了幾下都沒能爬起來。肖三妹放下荷花,上前將他扶了起來,低聲問道:“是什麽人那麽厲害?”

苗君儒虛弱地說道:“我感覺不像人!”

肖三妹身後的吳建新問道;“不像人是什麽?該不會像孟老爺一樣,又是一具僵屍?或者是另一隻怪物?”

以苗君儒的本事,對方若是僵屍,他不至於輸得這麽慘,更何況僵屍身上有腐臭的僵屍味,大老遠就能聞到,可是在這通道中,他隻聞到這種環境下特有的黴爛氣息。

苗君儒吃力地說道:“冥猿身上是刀槍不進的鱗甲,而這個東西身上卻是能跟著隱形的鋼甲,刀砍上去都迸火花!”

苗君儒的手扶著牆,正尋思這怎樣才能讓隱形人現形,聽到吳建新低聲道:“苗教授,您看這裏!”

在手電筒的光線下,隻見吳建新身後的地方,確有一個如指頭大小的扁形洞眼。

他以為鑰匙眼在門洞的周邊,想不到卻在這個拐角處。記得道士臨死前把鑰匙給肖三妹的時候,看了一眼牆壁,當時他們都沒有往心裏去,想不到道士是在告訴他們插鑰匙的地方。

苗君儒摸出銅鑰匙插進孔洞內,剛轉了一個圈,感覺身後有異,扭頭一看,見落在地上的那些槍支全都飄浮在空中,槍口齊刷刷對著他們。雖然槍膛內沒有子彈,但那明晃晃的刺刀,就已經令人膽寒。

吳建新和肖三妹都驚呆了,站在那裏一動都不敢動。苗君儒剛轉身,隻見兩支槍朝著站在通道中間的肖三妹射了過去。肖三妹的懷中抱著荷花,身後還有水生。苗君儒縱身撲過去想要抓住槍支,由於身受重傷導致行動不敏捷,一撲之下撲了個空,撞到吳建新身上。眼看那槍尖上的兩把刺刀就要刺到肖三妹的身上,隻見荷花胸前的鼉龍珠發出藍色的光亮,藍光越來越盛,形成一道光牆,將兩把刺刀擋住。

鼉龍珠能護主,今兒苗君儒已經見到兩次了。見那兩支槍顫抖了一陣,“啪”的一聲從中而斷。能讓槍支從中而斷,該有多大的力道?

刹那間,苗君儒看到離他不遠的通道內,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那個人影看上去很高大,比他高上一頭,幾乎頂到通道的頂部了。

手電筒和蠟燭的光線都照不見這個隱形人,在鼉龍珠的藍光下,隱形人總算現了形。苗君儒已經和隱形人過了兩招,深知對方的厲害,在沒有找到隱形人的破綻之前,他不敢輕舉妄動,隻希望荷花的鼉龍珠能多支撐一會。

苗君儒他們這邊沒人敢動,那個隱形人也是一動都不動,通道內如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都能聽得到。

可這麽僵持著也不是辦法,苗君儒和吳建新靠在一起,悄悄從他的衣兜中摸出了一個手榴彈,扯開拉弦,在牆壁上碰了一下,沿著牆角往前扔了出去。

正如苗君儒計算的那樣,手榴彈滴溜溜地滾到隱形人的身後炸開,爆炸聲中,懸浮在空中的槍支落在地上,通道內騰起一陣煙霧。

苗君儒趁機朝對麵的牆壁撲去,再次擰動銅鑰匙,兩個圈過後,傳來一陣轟隆聲,他還沒看清轟隆聲來自哪裏,隻覺得腋下一陣劇痛,身體再次飛了起來。

他落在地上,張口吐了一大口血,渾身虛脫乏力,支撐了兩下都沒爬起身。就在這時,隻見躲在肖三妹身後的水生突然跑出來,脫掉褲子對著那個人影尿起來,興許這一泡尿憋得太久,幾乎是筆直射了出去。

苗君儒聽到一聲嘶吼,他連喘幾口氣,看了一眼站在麵前依舊沒有提起褲子的水生。再一看那人影被噴濺上尿的地方,發出“滋滋”的聲音,就如塑料被硫酸腐蝕一般,人影跳了起來,撞到通道頂部,撞下一些石屑,發出幾聲慘嚎,想通道前麵逃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苗君儒覺得很奇怪,想不到連他都對付不了的家夥,居然被水生的一泡童子尿給解決了。

水生提起褲子自豪地說道:“婆婆說過,要是碰上子彈都打不進的家夥,就用童子尿對付!”

吳建新說道:“你要是早說,苗教授就不會受傷了!”他和水生上去將苗君儒扶起來,接著說道:“苗教授,剛才您遇上的該不會是千年屍妖吧?我師傅說千年屍妖就是魔,能上天入地,取人性命於千裏之外。”

“我覺得那家夥不是千年屍妖,連僵屍也不是!”苗君儒在婺源的時候,與千年屍妖有過一戰,知道千年屍妖的手段。他被那家夥抓住的時候,不但能夠聽得到對方的呼吸,而且聞不到半點屍體身上特有的腐臭味,倒是有一股類似冥猿身上的腥臭。他懷疑那家夥與冥猿是同一類的怪物,但本事似乎要比冥猿厲害得多。可無論多麽厲害的怪物,都有致命的弱點,慶幸這個弱點被水生抓住了,他們才保住一命。

仔細一想,其實真正知道怪物弱點的並非水生,而是已經仙逝的龍婆聖女。苗君儒不知道龍婆聖女還教過荷花與水生什麽東西,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所遇到的這些事,包括龍王廟下麵的密室,龍婆聖女肯定都知道,或許礙於某種忌諱,相互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而已。龍婆聖女知災難將近,自己也油盡燈枯,將聖女之責傳給荷花之時,教了他們兄妹一些防身的辦法。

荷花胸前的鼉龍珠暗淡下去,她低聲道:“他走了!”

苗君儒問道:“你怎麽知道?”

荷花說道:“婆婆說聖物護主!”

有靈性的東西確實能夠護主,苗君儒問道:“婆婆有沒有告訴你,他是什麽東西?”

荷花搖頭說道:“婆婆說以後就知道了!”

肖三妹抱著荷花來到苗君儒的麵前,低聲道:“苗教授,那個怪物應該走了,我們怎麽辦?”

苗君儒抹去嘴角的血跡,靠在牆壁上,仔細觀察了一下前麵的動靜,深吸了幾口氣,再次強壓住湧到嗓子眼的血,推開吳建新和水生,剛走了兩步,覺得腳底有些飄忽,一個踉蹌差點歪倒,幸被肖三妹扶住。他心知自己的傷勢極重,但在這種地方,千萬不能倒下,於是低聲道:“放心吧,我沒事!你照顧水生和荷花!”

在鑰匙孔旁邊的牆壁上出現的一個半人高的洞,裏麵有光線透出。苗君儒在洞口站了一會,彎著腰走了進去。吳建新緊跟著進去,肖三妹領著水生和荷花最後進來,隨手拔掉鑰匙,牆壁在她身後轟然合攏。

這間石室的麵積並不大,牆上有一盞點著的油燈照亮一切,裏麵並沒有多少擺設,空****的,但在他們對麵的角落裏,有一個用黑布蓋著的大箱子。

苗君儒對肖三妹說道:“啞巴道士遇上了日本士兵,本來是要到這裏來躲避的,可惜他中了彈,臨死把鑰匙給了你!”

吳建新說道:“也許啞巴道士帶著那個女的逃走,在在出口碰巧遇到鬼子,他們折回來時把鬼子給引進來了,可是我不明白,打傷苗教授的那個隱形的家夥,為什麽也跟著進來,它來這裏做什麽?”

是啊,那個隱形的家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它來這裏做什麽?苗君儒被吳建新這麽一問,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

“找找看機關在哪裏,說不定還有別的路出去呢!”吳建新說著,在牆壁上仔細找了起來,當走到牆角的大箱子麵前時,將蒙著大箱子的黑布扯了下來。

黑布扯掉後,裏麵並不是什麽大箱子,而是一個大鐵籠。在鐵籠的角落裏麵窩縮著一個人,一身道袍襤褸不堪,一頭黑發垂到腰際,一雙枯瘦的手,指甲有兩三寸長。

吳建新被鐵籠裏麵的人嚇了一跳,退了幾步對苗君儒說道:“苗教授,這裏麵有個人!”

不用吳建新說,苗君儒已經看到了,他來到鐵籠前,一股騷臭氣息撲麵而來,連忙用手捂著鼻子。籠子裏的人斜靠在角落裏,雖然須發半遮麵,但依稀能看得清眼睛和鼻子,這個人一動都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在籠子的另一角有一個銅盆,裏麵有大半盆屎尿。騷臭味就是那盆屎尿發出來的。

籠子還有一個半人高的鐵門,上麵掛著一把大銅鎖。吳建新拿著銅鎖晃了一下,銅鎖敲擊鐵門發出響聲,籠子裏的人動了一下,轉過頭看了一眼他們。站在苗君儒身邊的水生看到那人一雙泛白的眼珠,嚇得躲在他的身後。

籠子裏的人歪著頭打量了他們一會,咧開隻剩下幾顆牙齒的嘴,嗬嗬地笑了幾聲,笑聲剛落轉又怒罵道:“你們他媽的是什麽人,進來就進來了,怎麽把我吃飯的碗給打碎了!”

此人從頭發上判斷,年紀應該不大,但聲音卻像七十歲以上的人,由於說的是本地話,加之語速太快,苗君儒雖然聽不懂,但也聽得出是在罵人。

吳建新說道:“這個老家夥,被人關在籠子裏,脾氣還這麽大!”

他以為籠子裏的老人也聽不懂他的話,哪知老人居然用日語罵道:“王八蛋,要是你10天沒飯吃,你不會罵人呀?”

苗君儒吃驚地望著籠子裏的老人,想不到老人居然還用日語罵人,普通人幾天不吃飯就餓得吃不消,七天內水米不進就會死,可是這個老人已經半10天沒有吃飯了,居然還這麽精神。他頓時心生敬意,連忙用日語問道:“敢問前輩是什麽人,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

老頭子循著聲音望著苗君儒,過了半會才用日語問道:“有沒有吃的?先拿點過來!那些死道士,平常都是三天送一次飯,這次居然讓我等了那麽久!”

苗君儒轉身問吳建新:“身上有沒有帶吃的?他已經10天沒有吃東西了!”

吳建新拍了拍身上,說道:“您看我身上像有吃的東西嗎?”

水生從身上拿出半塊糖,說道:“這是10天前阿爸離家前給我的,一直舍不得吃,給他吧!”

苗君儒從水生手裏接過糖,愣了一下,10天前胡舟順為日本人領航,將船沉入湖神潭中,而那時,老爺廟也發生了變故,以至於道士不能按時送飯。他將半塊糖小心放進籠子,隻見老頭的髒手招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地上的糖吸起,飛入髒手中。

老頭吃著糖,含糊不清地用日語說道:“嗯,不錯,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了。誰派你來的?你們的大島少掌門為什麽不親自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大島少掌門?”苗君儒驚愕老頭子不但有一口標準的日本話,還說出日本九菊一派大島少掌門這樣的字眼。據他所知,九菊一派雖然旁支較多,但是正宗嫡係乃是大島家族傳承的,曆代掌門都是大島家族的傑出者擔任。老頭子剛才說過一句本地話,就算不是日本人,也應該與九菊一派有淵源。想到這裏,他當即說道:“大島少掌門讓我來問候前輩!”

看樣子,老頭子的眼睛已經失盲,但耳朵還挺管用。可是他們進來之後大聲說話,老頭子都沒有發出聲音,倒是在吳建新動了大銅鎖之後,老頭子才有所反應。苗君儒明白,能夠半個月不吃不喝仍保持生命的,隻有修煉瑜伽術的印度高僧,莫非這老頭也會那樣的秘術,讓身體一動不動保持假死狀態?

老頭哈哈笑了一會,用一種教訓小輩的口吻說道:“年輕人,雖然你會說我們的話,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我門下的人,你到底是什麽人?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苗君儒暗驚不已,想不到他居然蒙騙不了這個老頭,從老頭所說的話判斷,確定其是九菊一派的人無疑。每個門派的小輩見前輩,都有一套外人不知的切口(作者注:江湖門派內的術語),不懂切口自然就不是派內的人。

薑還是老的辣呀!

九菊一派有很多陰毒的法術,稍不注意就中招,麵對這個九菊一派的前輩,苗君儒不敢不慎重,低聲道:“前輩,我們都不是九菊一派的人,是京都甲賀門下。”

苗君儒在日本留學的時候,與京都甲賀門下的忍者有過交往,所以冒充甲賀門下,也能解釋得過去。

老頭“哦”了一聲,說道:“連你們忍者也卷進來了?這件事對你們可沒有好處!”接著話鋒一轉,厲聲道:“這麽多年了,你們怎麽到現在才來?”

苗君儒還沒說話,旁邊的吳建新早已經按捺不住,問道:“苗教授,您和他說了這麽久,他到底是誰呀?怎麽會被關在這裏的?”

這兩個問題苗君儒也想知道,他不是正在拿話套嗎?他見老頭的手指一動,一粒黑乎乎的東西筆直射入吳建新的口中,吳建新感覺嘴裏進了異物,想要吐出來卻已經遲了,他張著嘴巴,整個人如木雕一般僵在那裏。

苗君儒連忙道:“求前輩原諒他的無理,放過他吧!”

老頭“哼”了一聲,並不理會。

這時,隻聽得肖三妹懷中的荷花突然罵道:“老家夥,你還沒死呢?關了你三十多年,脾氣還這麽大!”

荷花說的是本地方言,但是這樣的話用她那種幼稚的聲音表達出來,顯得不倫不類。老頭聽了之後,呆了片刻,改用本地話問道:“你是誰?”

荷花說道:“老家夥,連我都不知道是誰?還記得四十年前我們在湖上的打賭嗎?”

老人哈哈笑了幾聲,改為本地話說道:“原來是你,難道你真的得到他們的幫助,已經悟道超越生死了?恭喜恭喜!”話剛說完,老頭突然變得惡毒起來,繼續說道:“不可能,老巫婆,你不可能滿足他們的條件,你說過正邪不兩立,所以不可能到這裏來的,你一定已經死了,說話的是你的傳人。”

老頭雖然看不見,但所說的話卻是屬實。

荷花說道:“是又怎樣?天劫到了,我們都該走了。”

老頭愣了片刻,緩緩說道:“你倒走得瀟灑,還有傳人,我可什麽都沒有啊!”

九菊一派在日本雖不是名門正派,但不至於沒有傳人,苗君儒正納悶,隻聽得那老頭用日語說道:“你過來!”

能聽懂日語的就隻有他一個人,他猶豫了一下,走到鐵籠邊。剛蹲下來,隻見眼前人影一晃,雙手被老頭那枯瘦的手抓住,如鐵箍一般令他動憚不得。

老頭抓住苗君儒的手之後,說道:“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內傷?什麽人打的?”

苗君儒把他在通道內遇到隱形人的事給說了,他怕老頭不高興,隱去了他和隱形人殺日本士兵的情節。老頭顫抖了一下,沉聲道:“老巫婆說得沒錯,真的是天劫到了,他們拿不到想要的東西,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老巫婆很識時務及早脫身,我也走吧,留下來也沒用!”

苗君儒問道:“他們是什麽人,到底要什麽東西?”

老頭說道:“你想象不到他們是什麽人,他們要的東西你也給不了,聽我的話趁早回去!”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接著道:“小孩,過來!”

水生畏懼地看著老頭,不敢走上前,苗君儒對水生道:“沒事的,過來吧,有我在呢!”

水生得到肖三妹的肯定後,才慢吞吞地走到苗君儒的身邊,不料從老頭的脖頸後麵閃出一條黑線,飛到水生的身上,迅速鑽入他的衣內不見了。水生嚇得大哭起來,跑回肖三妹身邊,急忙脫下衣服,卻見他的背上多了一條像蛇一樣的紋身,紋身隱入皮膚之下,任他怎麽抓都抓不到。

老頭緩緩說道:“有我的靈蛇保護,誰都傷不了他,將來也沒人敢不服。我吃了他半片糖,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我九菊一派第六十九代掌門,而你,也不再是甲賀門下,是掌門侍衛首領……”

苗君儒沒想到水生的半片糖換來日本九菊一派的掌門之位,而他莫名其妙就成了第六十九代掌門的侍衛首領,他正要說話,隻覺得從手臂上傳過來一股滾燙的熱流,那熱流湧入他的體內,感覺非常舒服,他知是老頭為他治療內傷,所以不敢亂動,就那麽靜靜地蹲著,閉著眼睛以內力接納那股熱流。

約莫半刻鍾,隻覺得渾身內力十足,內傷已經痊愈,隨即緊抓著他的手一鬆,他睜開眼睛,見老頭的滿頭黑發現已白如雪,閉著眼睛盤腿坐著,一動也不動,頭頂有一道白色霧氣緩緩上升。他小心地叫了一聲:“前輩!”

老頭伸手抓向自己的右腿,連皮帶肉扯下一塊,接著從血肉中取出一塊帶血的銅牌放在鐵籠邊,氣若遊絲地說道:“這件東西給他,遇到門派內的人,拿出這東西,就知道他的身份了!還有……千萬不能落到……”

苗君儒說道:“前輩,你還沒有回答我,是誰把你關在這裏,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老頭的頭一垂,沒有再說話,苗君儒起身抓住鐵籠門上的大銅鎖,用力一擰便將銅鎖擰斷,正要推門進去,隻見老頭的身下冒氣藍色的火焰,隻眨眼功夫,便隻剩下一捧灰燼。

苗君儒雖然還不知道老頭叫什麽名字,但是再生之德已令他感恩不已,他跪在鐵門外,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之禮。他拾起那塊銅牌,擦去上麵的血跡,見銅牌的質地普通,由於被人常摸的緣故,表麵光滑錚亮,但紋理內仍有年代久遠而自然形成的銅綠。銅牌的外形與之前見過的**圖案一樣,正麵是九朵**,八朵分別位於八個方位,居中的那朵比其餘八朵略大一些,背麵有八個陰刻的小篆:術之有道,**為證。

看樣子,這塊銅牌應該是九菊一派的掌門信物。他將銅牌遞給水生,水生卻不願接,說道:“我才不願當什麽掌門,到時候又會被關在這裏幾十年!”

苗君儒勸道:“你先收好銅牌,當不當掌門那是以後的事。隻要你成了掌門,鬼子看到你都怕呢!要是你不願意被關,誰也不敢關你!”

“真的嗎?”水生將信將疑,接過銅牌玩了一會,放進衣兜中。

苗君儒欣慰地看著水生,胡舟順為人忠厚,雖然枉死,但一子一女皆有歸宿。荷花是水神幫聖女,水生成了日本九菊一派的掌門。水生膽小,可性格隨其父,若今後掌管九菊一派,使該派少行陰毒之舉,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他轉身走進鐵籠內,撕下一塊衣襟攤在地上,將骨灰小心捧入衣襟內,捧了幾掬之後,見骨灰中赫然有一個鴿卵大小的七彩舍利子。都說隻有得道高僧在圓寂之後才會留下舍利子,想不到一代邪派的掌門,被關在這裏悟道幾十年,也有這樣的修為。

他收拾好骨灰,係成一個小包裹,纏在自己的腰上。隻要有機會,他會讓日本人幫忙,把骨灰和水生送回九菊一派。

“苗教授,我們怎麽辦?”一個聲音從苗君儒身後傳來,他扭頭一看,見吳建新站在他的身後,他問道:“你什麽時候能動的?”

站在不遠處的肖三妹說道:“那個老人家身上起火的時候,他就能動了!”

苗君儒明白過來,九菊一派的掌門施法定住吳建新,隨著掌門仙逝,法術自然而解。他看了吳建新一眼,走到荷花的麵前,問道:“那些話是婆婆說的還是你說的?”

荷花點了點頭,說道:“婆婆教我的!她說以後隻要我遇到一個被關在籠子裏的怪老頭,就拿那樣的話罵他!”

苗君儒接著問道:“你知道他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嗎?”

荷花搖了搖頭,說道:“婆婆沒說,我不知道。”

吳建新像跟屁蟲一樣跟在苗君儒的身後,問道:“苗教授,您的傷好了?”

苗君儒說道:“吳先生,拜托以後別亂說話,否則會自討苦吃。今天算你有運氣,遇到一個有修為的高人,要是九菊一派的其他人,恐怕你會變成一具活屍,我也救不了你!”

吳建新羞愧地抓了一下頭,說道:“我以後一定注意。”他接著道:“這個老……前輩,一定是從日本那邊過來尋源的,我不該亂打岔,要不然你可以問出很多事情來!”

肖三妹白了吳建新一眼,說道:“你知道就好!”

苗君儒對荷花說道:“我們得盡快出去,你幫忙聯絡水族。我必須知道這場劫難究竟是什麽。”

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道將會麵臨一場什麽樣的劫難,但是潛意識裏,他知道問題很嚴重。

原以為這間石室內會有別的出路,他們在四周檢查了一番,隻發現進來的地方有一個鎖孔。從哪裏進還得從哪裏出。

他們回到通道內,苗君儒從地上撿了一支槍,走在最前麵,每走一段路,他都朝前麵黑暗的地方開一槍,以判斷有沒有危險。那個隱形人不知殺了多少日本士兵,通道內到處都是的殘軀,腳下黏糊糊的都是血。

就這麽拐來拐去地走了好一陣子,終於看到前麵有亮光透進來,還有一排往上去的台階。

苗君儒順著台階走出洞口,回身望時,見身後是一座古墓,層層青磚如螺旋一般圍砌到墓頂,青磚與青磚的接縫處以糯米粥和石灰糊住,能保千年水火不侵。這種砌墓的形式實在少見,尤其是那一塊塊的青磚,每一塊上麵都有不同的紋飾,還有的居然有文字,隱約可見“高帝十二年製”的字樣,高帝十二年乃公元前195年,也就是在這一年,漢高祖劉邦平定英布叛亂。

墳墓位於一處山穀的底部,背山麵湖,不遠處就是清亮的湖水,左右各有一條直伸入湖中的山脊,形成青龍白虎之勢,好一處藏風聚氣的風水寶地。山脊與山穀上遍生著一兩人高的蒿草,還有許多帶刺的樹叢,若不是熟悉情況的人,根本發現不了這裏。

此處看上去像是一座古墓,其實是地下密室的出入口。可惜入口不是打開的,而是被人從外麵用炸藥炸開的,撒落在草叢中的青磚證明了一切。

他轉到墳墓的正麵,見到一塊半人高的墓碑,墓碑上麵長滿了青苔,依稀能看出三個篆體字:遺恨塚。

此遺恨塚與地下密室照壁上的恨字,充分體現出了建造者心底的憤恨。由此可見,英布因反叛失敗,事後找人替死而隱匿於此,或許是真的。

此處既是九菊一派的祖廟所在,第六十八代掌門來此尋源,也可解釋得過去,可是為什麽會被關在鐵籠內?

他的腳感覺踩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見是一頂碎掉的鋼盔,他這才注意到腳邊的草叢中滿是子彈殼,想必日本人在這裏也經曆與隱形人的惡戰,可奇怪的是,居然找不到一具屍體,而草上也沒有被血濺過的痕跡。但是漫過腿肚的草叢中,除了子彈殼外,還有不少鋼盔和三八式步槍的零部件,以及水壺和皮帶扣。

肖三妹領著水生和荷花到水邊洗鞋子,吳建新來到苗君儒的身後,看到他腳邊的破鋼盔,笑道:“看這滿地的子彈殼,小鬼子可沒少浪費子彈,對手一定是那個會隱形的家夥,奇怪,怎麽連一具屍體都沒有,不正常啊!”

“是有點不正常!”苗君儒蹲下身子撥弄了一下草叢,手上頓時沾滿了黑色的灰燼,他起身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士兵在瘋狂射出槍裏子彈的時候,身體被一團巨大的火焰燒為灰燼,衣服和鞋子,還有槍托,能燒的都燒了,隻有鐵的燒不掉,都落在草叢裏!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看不到屍體的原因。”

吳建新不可思議地望著苗君儒,說道:“我見過美軍的火焰噴射器,燒人跟烤豬一樣,可是為什麽人都燒沒了,草卻一點焦的都沒有呢!”

苗君儒邊走邊說道:“也許隻燒人不燒草吧!”

苗君儒還未走到肖三妹的身後,聽到兩邊的蒿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扭頭對吳建新說道:“你那烏鴉嘴,還真被你說中了!”

他的話音剛落,隻見蒿草叢中陸續出現手持步槍的日本士兵。看到出現日本兵,肖三妹趕緊拉著荷花和水生,回到苗君儒的身邊。

日本兵將他們五個人團團包圍了起來,望著黑洞洞的槍口,苗君儒顯得很冷靜,其實他早就猜到,日本人絕對會藏在旁邊的。

黑澤熊一從蒿草叢中現身出來,他看到苗君儒時,似乎有些意外,但隨即微笑道:“苗教授,我們又見麵了!”

苗君儒冷冷道:“你沒想到從裏麵出來的是我們,對吧?”

他說話的時候,感覺衣兜內裝有屍媾蟲的小盒子動了幾下,當下暗驚,瞪著眼睛看著黑澤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