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棋盤上的較量

夜。

翠花樓後院的小樓上。

窗外大雨傾盆,偶爾出現的閃電,照亮了大半邊暗黑的天空,轟隆隆的雷聲震得窗戶發抖。

苗君儒倒背著雙手站在窗前,在他身後的小圓桌旁,坐著幾個人。身材臃腫肥胖的餘師長坐在上首,賽孟德與宋遠山分別坐在兩邊,三浦武夫坐在旁邊,下首的位置則空著。

兩個持槍的士兵站在樓梯口,身子一動都不動,如兩尊木雕一般。

餘師長幹咳了一聲,說道:“苗教授,既來之則安之,請坐吧!”

苗君儒對著窗外的大雨,顧自說道:“楊貴妃泉下有知,連老天都在為她哭呢!”

宋遠山說道:“教授就是教授,下一場大雨,也能觸景生情,說出這樣的話。”

苗君儒轉過身,緩緩說道:“石王隻有一塊,你們這麽多人,到底給誰呢?”

餘師長說道:“你隻需幫忙把石王拿出來,其他的不用你管!”

苗君儒看了一眼三浦武夫,說道:“我已經在你們這裏,可以放了那個姑娘了吧?”

宋遠山說道:“等我們得到石王,自然會放了她。”

苗君儒走到桌邊坐下,低聲說道:“你當初抓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控製她爹看山倒朱福,這種下三爛的手段,也太卑鄙了。”

宋遠山笑道:“欲成大事者,需不擇手段。苗教授,我們可不像你那樣,一肚子的婦人之仁。”

苗君儒掃了麵前的幾個人一眼,說道:“日本忍者高手,國軍的高級將領,妓院的頭牌姑娘,還有你這個身懷江湖絕技的師爺,我有些搞不懂,你們是怎麽湊到一起的?”

宋遠山說道:“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苗君儒望著賽孟德,說道:“你和馬鷂子是什麽關係?”

賽孟德淡淡地說道:“朋友!”

苗君儒問道:“什麽樣的朋友?”

賽孟德說道:“普通朋友而已!”

苗君儒說道:“既然是普通朋友,三更半夜還在你的樓上,你和他之間,難道就沒有共同的目標?”

賽孟德說道:“沒有。”

苗君儒說道:“我希望沒有,那樣的話,我多少有些安慰。”

賽孟德問道:“為什麽?”

苗君儒說道:“我平生最恨別人欺騙我,他曾經在我麵前發誓,說不會做對不起國家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

賽孟德說道:“他隻是一個土匪,其實這件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苗君儒說道:“我知道。是因為他手下的兄弟和心愛的女人卷進來了,所以他也身不由己!”

宋遠山說道:“苗教授,你該不會什麽事情都想知道吧?”

苗君儒笑道:“貴妃真墓機關重重,明天進去了,有沒有命出來,還是一個未知數,就算要死,也不應該像翠花樓的媚大娘那樣,死得不明不白,不是嗎?”

宋遠山冷笑道:“她知道得太多,也想要分一杯羹,居然還把三浦先生藏在翠花樓的消息告訴了韓縣長,還不該死嗎?”

苗君儒問道:“你們為什麽不把韓縣長一起給殺了?”

宋遠山說道:“他是一縣之長,留著他還有用!”

苗君儒說道:“據我所知,地字派雖然是江湖邪派,可也不至於要用人頭來祭祀。女的是媚大娘,那個男的是誰。你總不能殺一個無辜的人吧?”

宋遠山說道:“苗教授,人太聰明了,可沒有好處的。你隻乖乖按我們的意思去做就行,沒有必要知道那麽多。”

雷聲一陣緊一陣,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苗君儒不時望向樓梯口,如果再有三個人出現,整件事相關的人,就都到齊了。看樣子,那三個人是不會來了。

從走上樓梯的那一刻開始,他都在暗中觀察賽孟德,越看越覺得與玉潔長得相像,她坐在那裏,始終保持著一種腰板挺直的姿勢,隻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才能那麽長時間的保持一種姿勢。她比玉潔要長得漂亮,舉手投足之間,自有萬種風情。言語顯得老練而含蓄,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嫵媚,但那雙勾人魂魄的眼眸中,卻有一抹淡淡的哀傷。

正是這一抹淡淡的哀傷,使苗君儒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世間最大痛苦也莫過於失去親人。

他幾次將手伸進口袋中,握住那個從劉掌門身上拿出的玉墜,但他並沒有拿出來,因為覺得時機還沒有成熟。

他望著三浦武夫,低聲用日語說道:“當年你師父與劉掌門進行了三場比試,三局兩勝,你師父使詐才贏了劉掌門,如果你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必須贏我!”

三浦武夫說道:“我不會下棋!”

苗君儒說道:“但是藤老板會,在重慶的時候,他就找我下過棋,而且棋藝高超,不在我之下!”

三浦武夫說道:“他不在這裏,沒辦法和你下棋!”

苗君儒說道:“在這樣的時刻,他還能去哪裏呢?”

三浦武夫說道:“現在的情況和當年不同,對不起,我不會接受你的挑戰!”

餘師長笑道:“想不到苗教授還會日本話!”

三浦武夫改用中國話說道:“他曾經在日本生活過,和我師父一樣,都是上川先生的學生。”

餘師長笑道:“這麽說,你還得叫他師叔嘍!”

苗君儒說道:“上川先生學識淵博,為人正派,是一個值得尊敬的長者。要是犬養毅(作者注:日本內閣大臣,第29任首相)聽了他的話,何至於死在別人的手裏。如果他不死,中日之間又何至於會這樣呢?這一場中日戰爭,不知道毀了多少家庭,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曝屍荒野……”

三浦武夫吼道:“夠了!”

餘師長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來人,把他帶下去!”

苗君儒站起身,看了眾人一眼,深深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所有的一切,何嚐不是人性的欲望在作祟?機關算盡,到頭來隻不過空勞一場,免不了搭上自己的性命。世事無常,誰又能懂得這其中的道理呢?”

他說完後,大笑幾聲,在眾人那憤怒的目光中,被兩名士兵押著下了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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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的旁邊有一道回廊,每隔幾米路,便站著一個持槍的士兵。一個副官模樣的人在前麵引路,苗君儒默默地跟著走。嘩啦啦的屋簷流水聲和暴雨打在屋瓦上的聲音,蓋過了幾個人的腳步聲。

一道閃電劃空而過,苗君儒看清回廊的右側,是一堵約兩米高的圍牆,牆頭上的雜草,在風雨中飄搖。

以苗君儒的功夫,他完全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擊倒身後的兩名士兵和前麵的副官,並能在其他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翻牆逃脫,但他並沒有那麽做。

過了回廊,是兩間平房。那個副官走到一間平房的門口,把門推開,返身站在門口,朝苗君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同時說道:“今晚就委屈你在這裏待一宿,有什麽需要的,可以吩咐門口的衛兵!”

苗君儒說道:“給我準備一壺好酒,再來兩三碟小菜就行。離開重慶後,我還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呢!”

那副官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屋子裏有一張床,一張破桌和兩張板凳,連張椅子都沒有。苗君儒走了進去,坐在那張板凳上。沒多一會兒,那個副官進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托著盤子的勤務兵。盤子裏有兩碟菜和一壺酒,還有一隻燒雞和兩個白麵饃饃。

聞著燒雞的香味,苗君儒覺得真的有些餓了,他朝那個副官笑了笑,說道:“謝謝!”

副官沒有答話,放下東西出門而去。

苗君儒拿起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大口,甘洌而醇香的酒,順著他的喉嚨淌到胃裏,使他的精神為之一振。這種黃桂稠酒味道,他是很熟悉的。當年他到興平時,郭大善人就是用這種酒招待他的。黃桂稠酒的曆史十分久遠,盛唐時期,古長安(今西安市)長樂坊出美酒,朝野上下,莫不嗜飲。相傳唐玄宗攜楊貴妃光臨長樂坊飲酒,味美醇香的稠酒使貴妃傾倒,當即將手中的桂花贈與店主。店主將桂花植於貯酒園中,不料桂枝生根開花,在長安坊繁衍成林,花開時節,桂花香,稠酒香,香溢長樂坊。店主遂將桂花用蜜醃製後兌入酒中,使酒更具特色,清香遠溢。“黃桂稠酒”便由此傳開,至今傳為佳話。“黃桂稠酒”的特點是:狀如牛奶,色白如玉,汁稠醇香,綿甜適口。

那一次他在郭大善人家中,足足喝了6壺。“黃桂稠酒”雖是酒,卻沒有杜康與西風酒的酒力,稱它為酒,隻因喝在口中,不乏酒味而已。老弱婦幼和不善飲酒者,均可大碗來喝。難怪杜甫在詩中說李白鬥酒詩百篇,像這樣的酒,隻要是肚量大的,喝上一鬥酒,自然不在話下。

他撕了一支雞腿,就著“黃桂稠酒”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一壺酒見底,燒雞也吃得差不多了,倒是那兩碟小菜絲毫未動。

外麵門響,一個人走了進來。苗君儒的頭都未抬,就知道是誰,他一口喝幹了壺中了酒,說道:“你終於露麵了!”

進來的正是佐藤乙一,他沒有穿長衫,而是換了一身西服,隻是那個大背頭,還如以前那樣梳得油光可鑒。他身後跟著兩個士兵,一個手裏拿著棋盤,另一個手裏托著棋子。他在苗君儒對麵的那張板凳上坐下,說道:“苗教授,我以前就對你說過,終有一天,我會在棋盤上和你一決高低的。”

苗君儒說道:“等我吃飽了再說!”

佐藤乙一看著苗君儒風卷殘雲般吃下兩個白麵饃饃,輕輕揮了一下手,一個士兵上前清理了碗碟,擺上了棋盤。他微笑著說道:“漫漫長夜,我們有的是時間。苗教授,聽說你想按當年的規矩?”

苗君儒豪壯地抹了以下嘴,說道:“以前你約我去下棋,都是泡好上等香茗相待的。我看茶就不必了,再來兩壺酒吧!”

佐藤乙一笑道:“兩壺酒太少,不盡興。來人,給苗教授送五壺酒來。”

苗君儒說道:“你好像勝券在握!”

佐藤乙一得意地說道:“當年我哥利用劉掌門女兒身上的一枚玉墜才險勝,如果哪一天我要完成我哥的遺願,免不了在棋盤上與人一決高低。我深知中國的高手眾多,所以不斷找人博弈。為了提高棋藝,我還潛心研究了中國古代高手的棋局,什麽當湖十局,黃龍周虎,而或是曆代圍棋高手的著作!”

苗君儒說道:“原來你為了贏得棋局,居然那麽煞費苦心研究。”

佐藤乙一笑道:“我們認識那麽久,對彼此的棋路,還是了解一點的!”

苗君儒說道:“既然你說按當年的規矩,那我就三局兩勝。我輸了,幫你找到石王,你要是輸了,就滾出中國,永遠不得再踏進中國半步!”

佐藤乙一陰森森地笑了兩聲,說道:“好,我答應你!”

苗君儒說道:“圍棋源自中國,唐代之後才流傳到你們日本,我作為東道主,不僅讓你先下,而且讓你三子!”

佐藤乙一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喜,卻客氣地說道:“苗教授,平常我們對弈,你贏我三個子的時候可不多呀!”

苗君儒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今晚我要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棋術高手!”

佐藤乙一聽到這話,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右手抓起一個黑子,猶豫了片刻之後落了下去,搶占先機。

少頃,士兵送來了五壺酒。苗君儒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持白子,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隨意將棋子落下去。

下完數十子,佐藤乙一的臉上微微露出得意之色,邊角和天元全被他占盡,苗君儒的棋子東一撮西一簇的,陷入他的重圍之中。雖是如此,深諳圍棋精髓的他,仍是不敢大意,每下一子都小心翼翼。

下到一百多子時,佐藤乙一的落子速度已大不如前,每落一子,都猶豫很久,臉色也變得十分凝重,苗君儒那看似雜亂無章的手法,已經形成了布局。他雖偶有小勝,但難敵苗君儒咄咄逼人的攻勢,到手的地盤,轉眼間情勢變非常危急。又下了十幾子,他的臉色鐵青,額頭不斷溢出汗珠,從整體上看,他完全落於守勢,而且毫無補救的機會。

兩壺酒喝完,苗君儒落下一子,說道:“你輸了!”

佐藤乙一多年來對棋藝的研究和實踐,雖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已屬上層。他平常與人對弈,都不會現出自己的真功夫,而是在對弈中廣學眾人的手法。自信在重慶,能夠真正贏他的高手,已經找不出一人。正是這份自信,使他以為對付苗君儒,雖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勝算的概率至少在八成以上。就這一盤棋,他連苗君儒的套路都沒有弄清楚,輸得不明不白。

他想起世人對清代棋聖範西屏的評論,範大師弈棋出神入化,落子敏捷,靈活多變。布局投子,初似草草,絕不經意,及一著落枰中,瓦礫蟲沙盡變為風雲雷電,而全局遂獲大勝。

苗君儒的弈棋手法,與傳說中的棋聖範西屏,是何等的相似?

苗君儒放下酒壺,淡淡地說道:“你看看棋盤中的白子,像個什麽字?”

佐藤乙一詫異地看著棋盤上的白子,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他看過那麽多古今書籍對棋局的詳解,也知道那些關於棋局的傳說,但他認為,傳說帶有誇張的成分,實際上的棋局,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神奇。

今天晚上,他終於見識到了中國棋藝的博大精深。棋盤中的白子與黑子縱橫交錯,忽略黑子不計,所有的白子連接起來,是一個“黃”字。

這就是傳說中的“字局”,圍棋的“字局”起源於南北朝,到盛唐時期到達巔峰,相傳唐代第一圍棋高手王積薪,在其所著的《棋訣》三卷和《鳳池圖》一卷中,都有對“字局”的描述,可惜均未流傳下來。到宋末,圍棋的“字局”運用,已經被世人所遺忘,相關的書籍,也都流逝於曆史長河之中。

他望著棋盤中的那個“黃”字,緩緩說道:“‘字局’不是已經失傳了嗎?”

苗君儒又拿起一壺酒,說道:“如果我以平素的棋路和你對陣,必輸無疑。可我在一座西晉時期的墓葬中,發現了一本古棋譜,雖然我隻看懂了其中的十分之三,但要贏你,簡直易如反掌。”

佐藤乙一歎了一聲,說道:“你說得不錯,單憑這一盤棋,我們兩人已經分出了勝負,但你要想完全贏我三局,也並非易事。”

他心知以他的棋技,與苗君儒不在一個檔次,接下來的兩局,根本不可能贏得了。所以他利用苗君儒的傲氣,以另一種方式來比試棋局。

果然,苗君儒喝下一大口酒,說道:“好,我答應你,如果接下來的兩局,你隻要贏得一局,就算你贏!”

佐藤乙一嘿嘿幹笑了兩聲,說道:“接下來的兩局,我們改變方式,不要對弈,而是破局。每人擺一盤殘局,讓對方破。”

苗君儒想不到佐藤乙一會來這一招,他的棋藝與藤老板不相上下,隻是依仗以前看過的那本古棋譜,才贏了佐藤乙一。藤老板潛心研究中國唐宋以後的各種棋法和棋局,在破解殘局上,是很有心得的。

“我先來!”佐藤乙一說著,飛快在棋盤上擺上了一盤殘局。

殘局中白子被黑子圍住,隻在邊角餘下三子有氣,從棋勢上看,棋盤中央的對殺呈“大眼吃小眼”之勢,白子全局受困,處於絕地。苗君儒看著這盤殘局,內心微微一動,這是唐代翰林院棋待詔顧師言的一盤收官局。當年顧師言持黑子與日本國高手對弈,下到中路,日本國高手棄子認輸。棋盤中央的白子雖入絕境,但外圍“黑龍”的情勢也不容樂觀。多年來,不少棋壇高手想破解殘局,但都望棋興歎。棋盤上廝殺,比的是雙方的棋藝,雖一時落敗,但仍有扭轉乾坤的可能。古往今來,不乏有一些已經定性的殘局被後人破解。幾年前,他認識一位棋壇老前輩,閑談之餘,那位前輩曾說起數盤古代殘局的破解之法,其中的一盤就是此局。破局者若能以兩處邊角之斷“黑龍”之尾,白子就能起死回生。

佐藤乙一的這一招用心狠毒,如果苗君儒破了此局,就等於代替當年的日本使者,贏了大唐棋待詔,此舉無異於賣國求生。

苗君儒幾口喝幹了壺中的酒,爽快地說道:“你贏了!”

佐藤乙一笑道:“以你的人品,是不會背棄信義的,我說的沒錯吧?”

苗君儒說道:“我可以去幫你找石王,但是我聽看山倒朱福說過,要想進貴妃墓,還需一樣東西。”

佐藤乙一說道:“你說的是天玉方略?”

苗君儒點頭道:“天玉方略是一本破解墓道機關的奇書,貴妃墓內機關重重,沒有那本書可不行。就算我死在裏麵,你也得不到石王。”

佐藤乙一說道:“看山倒朱福身上的那卷天玉方略,已經被羅強丟到那個山洞裏了!”

苗君儒微微一驚,說道:“原來你什麽事都知道!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佐藤乙一說道:“我和他沒有關係,他是劉參謀的人。若是沒有他,我的事情沒有那麽順利。”

苗君儒說道:“哦,真的嗎?”

佐藤乙一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嗎?我可以告訴你,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十幾年。”

苗君儒笑道:“十幾年間,你就沒有任何動作?”

佐藤乙一也拿起一壺酒,喝了一口,說道:“這十幾年來,我多次到興平尋訪玄字派劉掌門,可都沒有消息。直到三年前,大日本關東軍參謀部給我一條信息,說滿洲帝國有一個姓劉的參謀,精通風水堪輿之術。我趕到沈陽,見到了劉水財,這才得知他原來就是掌門的弟弟,因與兄長不合而離開。劉水財告訴我,楊貴妃的真墓就在興平郭家祖墳的下麵,墓中除了那塊萬古神石外,還有無數珍寶。墓葬乃是玄字派前輩所造,墓道內機關重重,而且被下了血咒。他從那本掌門秘冊上得知,墓葬的最後一道宮門,每60年開啟一次,時間是6月14的正午。一年前,我要劉水財到西安,接下了萬福齋嚴老板的鋪子作為立腳點,同時打探興平這邊的消息。另外,我又要另外一個人到達興平……”

苗君儒說道:“我知道,她就是翠花樓的頭牌姑娘賽孟德。當年你哥哥佐藤義男把她帶走,十幾年來,她已經被你們洗腦,成了你們的間諜。”

佐藤乙一說道:“我隻不過利用她對劉掌門的怨恨,為我們服務而已。”他接著說道:“劉水財在來興平的過程中,認識了他的師侄羅強。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把這個當土匪的師侄放在眼裏,可當羅強告訴他,劉掌門不讓其破壞郭家祖墳的風水後,他覺得這個師侄可以利用。有一天,賽孟德告訴他,說看山倒朱福已經得到天玉方略,於是他派人在路上攔截朱福。朱福雖然逃脫,但卻落到羅強的手裏。羅強本想拿走天玉方略,誰知當天晚上,馬鷂子居然從宋師爺的手裏,救出了朱福的女兒。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吩咐羅強隱忍不動,等待時機。當朱福的女兒要馬鷂子去重慶找你時,羅強卻要朱福到西安找他,說是看看東西值不值錢。在他的指引下,馬鷂子把東西賣給了我。”

苗君儒說道:“於是你請我去鑒定那幾樣東西,並拿出那張所謂的字條。在我的要求下,你才肯答應出資助我考古,於是我們就這樣來到興平,一切水到渠成。”

佐藤乙一從袋子裏拿出一疊紙,放在桌子上說道:“羅強在把天玉方略還給朱福的女兒之前,依葫蘆畫瓢抄下了上麵的文字,還有圖形。”

苗君儒看了一眼那疊紙,問道:“郭大善人和你是什麽關係?”

佐藤乙一說道:“男人一生所追求的,除了金錢和女人,就隻剩下權力。他不缺錢,也不缺女人,他認為他會追求什麽?”

女間諜最擅長的,就是以美色勾引男人。

佐藤乙一見苗君儒不說話,便接著說道:“苗教授,我想讓你見兩個人。”說完後,他朝外麵喊道:“帶進來!”

幾個士兵從外麵推進兩個人來,苗君儒一看,頓時驚住了,他麵前這兩個衣衫襤褸、渾身濕透且被人用繩子綁著的人,正是詹林明和他的一個學生,他怔了片刻,說道:“你們怎麽沒跑得出去?”

詹林明說道:“他們把所有的路口都封了,苗教授,那些士兵不是國軍,而是……”

佐藤乙一接過話頭說道:“不錯,他們確實不是國軍,而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皇軍。苗教授,你沒想到吧?”

苗君儒說道:“其實我應該想到,這裏是抗戰的後方,你們要想在這裏有所大動作,單靠策反一支國軍,是不夠的。你們日本人行事嚴謹,什麽問題都考慮得很周到。”

佐藤乙一說道:“這一年來,我利用你們國軍殘部回後方休整的機會,陸續讓兩支穿著雜牌軍軍裝的部隊,偷偷潛行到這裏。城外有多少支雜牌軍的部隊駐紮,恐怕連樓上那位餘師長也不清楚。我這一招是跟你們中國人學的,叫魚目混珠!”

佐藤乙一幹笑了幾聲,望著詹林明,繼續說道:“其實我早知道軍統已經注意我了,所以一直很少活動。作為一個大日本帝國的高級情報人員,怎麽會輕易相信身邊的人呢?我書房內那些沒有燒盡的紙灰,是我故意那麽做的,我那麽做的目的,是想轉移你們的注意力。中條山一帶是你們抵禦皇軍的防線,而潼關是中條山的後門,你的上司真以為我會在潼關有什麽企圖吧?他們一直沒有抓我,無非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可惜他們大魚沒有釣到,反倒讓我這條小魚也溜了!為了配合我的行動,就在今天上午,大日本帝國的三支勁旅,再一次發動對中條山的進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裏,沒有人會注意這裏的。”

苗君儒說道:“我真的小看你了!”

佐藤乙一揮了一下手,幾個士兵將詹林明和那學生押了出去。他站起身,對苗君儒說道:“苗教授,你今晚好好休息。”

他走出屋外,聽到身後傳來酒壺落地的聲音,臉上頓時浮現一絲笑意,一個很有涵養的人,在被人激怒之後,還是會以最粗俗的方式去發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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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房門關上之後,苗君儒故意將桌子上的幾隻碟子和酒壺掃落在地。其實他一點都不生氣,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使遇事他處變不驚,這麽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讓佐藤乙一猜中他的心思。

他躺在**,回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佐藤乙一他們策劃已久,很多方麵都考慮到了。如今抗戰如火如荼,誰都不會注意到大後方的這座小縣城,將會發生一場巨變。

靠外援已經不可能了,唯有自救。可是就憑這幾個人如何對抗佐藤乙一他們一夥人呢?佐藤乙一他們雖然相互勾結,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隻需找到他們的弱點,便可分而破之。問題是如何才知道他們的弱點呢?

他想起了貌美如花但卻冷豔至極的賽孟德,她被三浦武夫的師父佐藤義男帶走,訓練成了一個間諜。一年前,當她來到翠花樓,開始一步步實施日本人計劃,劉掌門在此之間,察覺她就是自己的女兒。劉掌門之所以那麽做,無非是想讓自己多年以來對女兒的愧疚心理,找到一絲絲的平衡,朱福了解劉掌門的苦衷,明知被其利用但心甘情願。可是劉掌門漸漸發現,結果不如他所想的那樣,使他深陷矛盾和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所以選擇了以自殺的形式自我解脫。也許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父親已經死了。如果她知道劉掌門已死,會怎麽樣呢?

他正想著,隱約聽到床底下傳來細微的聲響,剛開始,他還以為是老鼠,直到他聽到一聲“苗教授”,才反應過來。

外麵的大雨還沒停歇,風雨聲掩蓋住了屋內的動靜。苗君儒跳下床,朝床底望去,隻見床底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洞,有一個人從洞內探出頭來,朝他招手。

床底下漆黑的,看不清那人的樣子,但是那人說話的聲音,卻有些熟悉。當那人又叫了一聲“苗教授”之後,苗君儒才聽出是宋遠山的聲音,他問道:“宋師爺,你不和他們在一起,到這裏來做什麽?”

宋遠山低聲道:“苗教授,我是來救你的!”

苗君儒問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宋遠山低聲道:“我不想讓寶物落在日本人的手裏,那是屬於我們中國人的東西。”

苗君儒冷冷道:“你不是也在幫日本人辦事嗎?怎麽這時候說起這樣的話來了?”

宋遠山低聲道:“苗教授,你一定以為我是十惡不赦的漢奸,可惜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請你相信我,我也是一個有骨氣的中國人。”

苗君儒說道:“這年頭,誰的話都不能相信,我隻相信我自己。宋師爺,在你沒來之前,我已經和他進行了三場賭局,我輸了。我不能讓日本人笑話我們中國人背信棄義,你走吧!”

宋遠山低聲罵道:“迂腐,都什麽時候了,還跟日本人講什麽仁義道德?”他停了片刻,接著說道:“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跟我逃走,要麽殺掉你!”

苗君儒說道:“宋師爺,你還是省省吧。一旦槍聲驚動了外麵的人,你也逃不掉。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請你在明天最關鍵的時候出手相助!”

宋遠山似乎還在堅持,說道:“苗教授,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可你也不要被自己的眼睛蒙蔽住了。你一定以為我師兄死了,是不是?我可以告訴你,他還活著!”

苗君儒驚道:“不可能,是我親手把他和劉掌門放在一起火化的!”

宋遠山說道:“可是在你們離開後,我的人在那間被火燒毀的屋子裏,隻發現了一個人的骨骸。”

苗君儒說道:“火勢那麽大,一定是燒化了!”

宋遠山說道:“你是考古學者,不可能連一點常識都不懂,要燒化也是兩個人一起燒化,怎麽可能隻留下一具骨骸?我聽說他十幾年前有過一次奇遇,從那以後就根本死不了!”

苗君儒說道:“我不會跟你走的,如果你想驚動外麵的人,那就開槍吧!”

他說完後,起身坐在床沿上。床底下傳來一聲歎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就沒有任何動靜了。

他一直坐在那裏,像一尊塑像一般,一動也不動。大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天空的烏雲也散去,露出一輪皎潔的滿月來。一陣清涼的夜風從門縫中鑽了進來,吹熄桌子上的油燈,風卷起那疊紙,紙片像蝴蝶一般四下飄落。水一般柔靜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身上,映射出一圈奇異的光暈。

他在思索著宋遠山說過的話,如果宋遠山說的是事實,那麽,朱福的一切行徑,就值得懷疑了。那麽做的目的,究竟又是為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