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下奇洞

民國34年3月11日晚,農曆1月27日,驚蟄日的第六天,距離2月2龍抬頭還有3天。

在胡德謙冒著風雪趕回考水村的當晚,苗君儒和卡特正跟著新四軍皖贛邊區大隊第二支隊的人,踩著一尺多深的積雪,走了幾十裏山路,翻過了婺源與浮梁交界的牛頭山,來到一個叫程村的村子。

苗君儒借著火把的光線,看了一下腕上手表,已經是淩晨五點多,再過些時候,天就要亮了。

離程村不遠就是戴村,兩村相距不過三裏地,本是一水同源。就是為了這條溪流裏的水,每到幹旱季節,兩村爭端不斷。不知道從什麽年代開始,兩村結下仇怨,彼此之間不相互往來。

支隊長程順生就是程村人,把同誌們安排在村裏的祠堂和柴屋裏休息。走了一夜的山路,大家都累得夠嗆,很多人倒在柴禾上,摟著一把幹稻草就睡。打了幾年的遊擊,早已經習慣了地當床天當被的睡覺方式,能有堆柴禾躺著,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為以防萬一,程順生在村頭和村尾各安排了一明一暗兩個警戒哨,布置完這一切,才領著苗君儒和卡特來到村東頭大樟樹下的一棟破屋裏。

這是他的家,家裏沒有別人,隻有一個年邁的老母親。3年前,他父親在山上救了兩個“皖南事變”後逃到這裏的新四軍戰士,不料被戴村的人告發,縣裏很快來了保安隊,保安隊隊長方誌標命把他父親和那兩個新四軍拉到村頭的大樟樹下,當著全村男女老少的麵活活燒死。他為報父仇,上山找到了遊擊隊參加了革命,次年入黨,別看他才20歲出頭,但已經是一個有著3年黨齡的老黨員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大雪已經停了,村頭田野裏的積雪足有兩尺深,晨起的太陽光將天地映照得白晃晃的一片,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程順生推開殘破的屋門,看到了剛剛起床的母親,老人家欣喜地看了兒子一眼,說道:“回來了?”

苗君儒跟著走了進去,朝老人微笑了一下,說道:“老人家,打擾了!”

最後進來的卡特,也說了一句和苗君儒一樣的話。

老人家有些奇怪地看了幾眼苗君儒身後的卡特,她活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外國人,更沒想到外國人居然能說中國話。隻可惜她隻聽得懂本地方言,官方的話是聽不大懂的,朝兩個陌生的男人點了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轉身到灶下去燒火。

程順生安排好卡特到廂房裏去休息後,對苗君儒說道:“苗教授,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苗君儒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有這個意思!”

盡管走了一夜,他並不覺得困,這一路上,他不斷和卡特討論日軍為什麽要殺光那個村子多有人的原因。卡特一直認為是日軍為了掩蓋白發老者等日本人的行蹤,才殺光了村裏的人。

可他卻覺得不可能那麽簡單,既然在那裏發現了廖清的梳子,就說明她肯定在那裏停留過。她來這邊的目的,也許是尋找失蹤的苗永建。就算程雪梅陪她來,可她們兩個弱女子,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憑什麽來到這麽遠的地方?

卡特所認定的原因雖然有一定的道理,可仔細想一想,也說不過去,白發老者來到中國不是一兩天的事,難道為了掩飾行蹤,而把所有停留過的地方的人全都殺光?這樣的話,還不等於告訴別人,此地無銀三百兩,國民黨的軍統特務就是再笨,也會查到一些線索。

要想知道那個小村子發生過什麽事,隻要見到廖清,一切都會明白,可是她究竟在哪裏呢?

他還想知道的是,共產黨人怎麽知道派人去接他,而且消息來得那麽準確。

他跟著程順生來到堂屋,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彼此相互注視了一會兒。程順生說道:“能說的我不會隱瞞你,不能說的,我一個字都不能透露,請你諒解!”

苗君儒問道:“北大考古隊隊員的屍體,是在什麽地方被發現的?”

程順生說道:“距離這裏幾十裏的嶺腳村,在一個山穀裏。”

苗君儒說道:“北大考古隊一共有六個人,是不是隻發現四具屍體?”

程順生說道:“好像是的,屍體原來放在浙源保安所裏,去了也沒用,現在應該埋了!聽說他們是被日本人殺的,但是那一帶有遊擊隊活動,日本人應該過不來!”

“可別小看了那些日本人,他們的本事出乎你的想象!”苗君儒接著問道:“那邊的地形怎麽樣?”

程順生說道:“那邊有一條山路,是古代的驛道,翻過浙嶺可直通安徽休寧縣。”

苗君儒問道:“那附近有沒有什麽古遺跡什麽的?”

程順生說道:“婺源到處都是很古老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具體指什麽!”

苗君儒說道:“你隨便說幾個!”

程順生說道:“浙嶺的古驛道很久以前就有了,那嶺上有一塊大石碑,石碑有一人多高,碑上有字,我們都不認得,離那裏二十多裏是浙源村,村裏有個龍天塔,是明朝的。”

苗君儒問道:“那附近有沒有什麽姓胡的古村落?”

程順生說道:“浙源上麵的人大都姓詹,姓胡的當然有,可不多,胡姓的村子主要在清華鎮那邊,而且曆史很久!”

苗君儒想了一會,問道:“是誰叫你去接我的?”

程順生愣了一下,想不到苗君儒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說道:“對不起,苗教授,我剛才說過,對於這樣的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真的!”

苗君儒微微笑了笑,程順生隻不過是一個執行上級命令的小人物,也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就算能回答他,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幹脆換了個話題:“我想這事,說不定早就引起了你們高層人物的重視,我知道你們共產黨人的隊伍裏有很多能人!從江西到陝北,徒步走兩萬多裏,就憑那幾條破槍,國民黨幾十萬大軍都沒能把你們堵得住,這樣的奇跡,絕非常人能夠做到!”

程順生笑道:“想不到你還知道這些!”

苗君儒的聲音低沉起來:“我不止知道這些,還知道九龍朝聖之地,嫦娥奔月之像。中國自古朝代更替,都與山川地形,星宿變化有關,如海之潮湧,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息。曆朝天子自喻為龍,龍之變化,上達蒼穹,下臨深淵……龍生九子,各鎮九州,無極無脈,無形無具……”

程順生根本聽不懂苗君儒說的這些話,說道:“苗教授,你說的那些龍,我不懂,不過我想起離我們這裏十裏路的地方,有個叫通元觀的村子,村子周邊的山上有幾個山洞,很古老的,裏麵有嶽飛和朱熹他們那些人的題詩。其中有一個叫孽龍洞的山洞裏有龍池,每當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洞裏麵都會冒出很多雲霧,還傳出龍吟的聲音……”

苗君儒驚道:“你說什麽?二月二龍抬頭?”

他猛地回過神來,剛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完全沉寂在一種無意識的狀態,是郭陰陽灌注給他的風水堪輿知識。換句話說,其實是郭陰陽在說話。

程順生一本正經地說道:“是呀,聽老人們說,那龍池是直通大海的,下麵鎖著一條孽龍,據說是張天師施了法術鎖住的,要不鎖著的話,那條孽龍早就跑出來害人了!現在龍池邊上還有那條鐵鎖呢!誰都不敢亂動,一動下麵就有動靜!”

苗君儒起身道:“我們現在就去那裏!”

“等吃完飯休息一下再去。要是換到以前,我不敢在家裏多停留,怕縣保安隊得到消息後追過來,現在不用怕,保安隊都去打日本鬼子了!”程順生把婺源當前的形勢全部告訴了苗君儒,接著說道:“我們本來在西線抗擊日本鬼子的,臨時得到命令去接你,任務是保證你的安全!”

苗君儒說道:“這麽多人保護我,不覺得浪費嗎?等日本人打進來就遲了,保住了婺源就等於保住了我。再說,就算我被日本人抓到,他們也舍不得殺了我!”

程順生問道:“為什麽?”

苗君儒說道:“這也是我的秘密,你就算知道也沒有用。”

程順生似乎有些無奈,說道:“那這樣吧,我帶兩個人負責保護你,其餘的人去增援西線那邊!你覺得怎麽樣?”

他的母親端了一盆紅薯飯進來,說道:“順生呀,招呼客人趁熱吃吧,鍋裏還有!有什麽事等吃完了再說。”

苗君儒聽不懂婺源話,但他從老人的表情上,猜出了話中的意思。

走了一夜的山路,早已經饑腸轆轆,兩碗紅薯飯下了肚,幹癟的胃頓時舒服多了,渾身也立刻充滿了無窮的精力,苗君儒放下碗筷,說道:“你知道那個山洞在哪裏嗎?帶我去!”

程順生說道:“那個洞很難找的。幾年前,通元觀村子裏的人,把那個洞口給封了,一般人找不到!”

苗君儒問道:“為什麽要封洞?”

程順生說道:“據說光緒年間,有人進去扯那條鐵鏈,扯了三天三夜都沒扯到頭,驚動了那條孽龍,龍池裏翻起了大浪,水從洞口湧出來,淹沒了幾個村子。後來徽州一個叫何半仙的風水先生,在裏麵做了法,一般人進不去,也不敢進去。民國初年的時候,外地來了兩個人,進去了後一直沒有出來。從那以後,就更加沒有人敢進去了!”

苗君儒說道:“真的那麽神奇嗎?我倒要去看看!”

他突然想到,郭陰陽臨死前在他手心上寫下的,隻有兩個字,就是:護龍。也許白發老者和上川壽明他們要找的,就是這條孽龍,隻要找到孽龍洞,用撼龍術破解洞裏的道家法術,就可釋放出那條孽龍,令天下大亂。可要釋放孽龍,有撼龍術就足夠了,那麽,白發老者苦苦破解《疑龍經》上的玄機,又有什麽用呢?

他從懷中拿出那本《疑龍經》,翻到那些做了標記的地方,皺著眉頭思索,這本風水堪輿的書,是用來尋找風水龍脈的。或許日本人要想找的,就是中國的龍脈,隻要找到中國龍脈,將其挖斷,中國氣數一盡,泱泱華夏子孫,將永世臣服於大和民族。

想到這裏,他驚出了一身冷汗,白發老者和上川壽明來中國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尋找中國龍脈。

從玄學上考慮,龍脈所在,與人是有很大關係的。現今中國的龍脈,若不在浙江奉化溪口,就應在湖南湘潭韶山。他們兩個人來婺源做什麽,難道中國的龍脈會在婺源嗎?

龍行於天,隱於地,潛於淵,變化無窮無盡,根本無跡可尋。真正的龍脈並不是那麽容易尋找得到的,就算是一流的風水師,足跡踏遍整個中國,耗盡畢生的精力,也不見得能夠找到。

他望著手裏的《疑龍經》,也許尋找龍脈的關鍵,就在這本書上。若不想讓白發老者和上川壽明找到龍脈,隻要把這本書毀掉,不就行了嗎?

他走到灶邊,望著爐膛裏熊熊燃燒的火焰,正要把書丟進去,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那日本白發老者也不是蠢人,既然把《疑龍經》留給他,也一定會想到他會毀掉這本書。郭陰陽告訴他,這本書上有天大的玄機,並要他護龍,也許尋找龍脈和保護龍脈的玄機,都在這本書上。

程順生見苗君儒拿著那本古老的書站在灶下,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上前說道:“苗教授,等我出去交代一下工作,然後陪你去找那個洞!”

程順生出去後,苗君儒坐在灶下,看了一會兒《疑龍經》,可心亂如麻,腦海中總是想著廖清和他兒子苗永建。無論是廖清還是苗永建,都不是短命之相,可目前他們兩人的處境,確實令他擔心。

想用六個銅錢來卜一卦,可找遍了每個口袋,隻有幾個大洋。有心向程順生的母親借,可是語言不通,兩人比劃了好一陣子,老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情急之下,找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銅錢的樣子。老人明白過來,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摸出兩個銅板。

苗君儒尷尬地笑了笑,把口袋裏的幾個大洋全塞到老人的手裏,老人似乎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著,怎麽都不肯要。

兩人正僵持著,程順生帶著兩個人進來了,看到這樣的情景,忙道:“苗教授,不就喝兩碗紅薯稀飯嗎?用不著給錢,在我們這裏,一塊大洋可以買兩頭豬呢!”

苗君儒說道:“程隊長,我不是那意思,是我給老人家的一點心意!你看你家裏……”

程順生說道:“你的心意我替我媽領了,請你把錢收起來吧,別把我媽給嚇著了!天底下比我家窮的還有很多很多,苗教授,你能全都救濟得了嗎?要想我們這些窮人的日子真正好起來,就必須趕走日本鬼子,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苗君儒知道多說無益,怏怏地把大洋收起來。

程順生對水生說:“水生,你腿腳快,先行一步去通元觀村找福伯,他可能知道那個孽龍洞在什麽地方!”

水生應了一聲,拔腿就走!

程順生問苗君儒:“要不要把你那位外國朋友也叫去?”

苗君儒說道:“算了,他年紀大,走了一夜的路,也累得夠嗆,讓他多休息一會!”

他的話剛說完,就見卡特從廂房裏走出來,笑著說道:“苗教授,這種好事怎麽沒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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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四人走出屋外,踏著積雪往村外走。雪雖然停了,可天還是陰沉沉的,像極了老人不開顏的臉。

村內來往的村民乍一見到卡特,一個個露出稀奇古怪的樣子。山裏人沒有見過世麵,活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外國人。

苗君儒望著那些村民的樣子,微笑著對卡特說道:“我有些後悔把你從重慶帶過來!”

在這種窮鄉僻壤之地,卡特的每一次出現,都將會引來不少異樣的目光,樸素的村民欣慰自己在有生之年見到外國人的同時,卡特的行蹤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傳了出去。

有卡特在身邊,苗君儒在婺源的行蹤根本無法掩飾。

那棵被大雪點綴得玉樹瓊枝的大樟樹上,還貼著緝拿程順生與胡澤開等人的懸賞通告。這棵胸徑超過四米的老樟樹,樹齡絕對超過一千年,要五個大男人手牽著手,才能圍得過來。這棵佇立在村口的老樟樹,就如同一個老實而忠厚的長者,冬去春來,在歲月的長河中,靜靜地守護著這一村百姓。

程順生笑道:“我的人頭值200大洋呢!縣保安大隊的隊長方誌標幾次派人埋伏我,都沒能把我怎麽樣!”

苗君儒說道:“一基二命三風水,你得感激你家門口的這棵大樟樹,不單是你受益,將來你的子孫都受益,不過……”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出了村,見連綿起伏的群山被大雪覆蓋著,高低有序,有的山勢平緩,如原野上的簇擁的羊群,令人倍感溫馨與生機;有的高入雲端,山頂被雲霧籠罩著,如輕紗遮麵的妙齡女子,無法看清其廬山真麵目,忍不住讓人產生無數遐想。苗君儒陶醉在這山野雪景中,不禁感歎大自然的神來之筆,創造出如此奇妙的景色來。

他往回望去,見身後的村子被幾株高聳挺拔的大樹遮掩著,屋子和樹木渾然一體,再也分不清彼此。若不走近,根本看不出這裏是一處村落。

他又朝周圍的群山望了望,才繼續說道:“群山環繞,一水東流,好一個藏風聚氣之地,隻可惜這山穀的朝向在東南,東南乃巽位,巽位屬木,木太旺而水太少,後人若要發達,可選南北兩個方位,離家千裏才行!”

程順生笑道:“不虧是教授,連風水這東西都懂!”

山道上的積雪有兩尺多深,走起來還挺吃力的,走不了多遠,幾個人的頭上就已經冒汗。山道上有很多人的腳印,都是鄰近村子那些勤勞的村民留下的。沿著山道走了一個多小時,趕到通元觀村,遠遠地看到村口有兩個人,正是水生和福伯。

大家見麵後也沒多話,該說的水生與對福伯說過了。福伯看了看苗君儒和卡特,帶頭向另一條山路走去。

轉過兩個山腳,進了一個山穀。山穀兩邊都是嶙峋的石灰岩山脈,有的地方被大雪覆蓋著,有的地方卻露出青灰色的岩石,黑白相間,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山路狹窄崎嶇,而且非常滑溜,苗君儒也無暇觀看這樣的景色,隻注意腳下的路。

走了一個多小時,好容易來到半山腰,福伯看到前麵山間有一團霧氣繚繞著,登時變了臉色,對程順生說了好幾句話。

程順生對苗君儒說道:“福伯說往年下雪天或是早晨,都能看到從孽龍洞裏飄出來的龍雲,自從洞口封了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苗君儒也看到了山間了那團霧氣,說道:“你的意思是,洞口被人打開了?”

程順生點了點頭。

什麽人會無端打開那個洞呢?想到這裏,苗君儒的臉色嚴峻起來,他可不希望白發老者和上川壽明搶到他的前麵,把孽龍放出來。

卡特笑道:“龍是你們中國傳說中的動物,要是那個洞裏真有龍,我可就大開眼界了,這將是震驚世界的奇跡!”

苗君儒冷冷說道:“卡特先生,我們考古人和你們探險人不同,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讓世人知道的,你可別對我說你沒有見過活著的木乃伊!”

卡特愣愣地看了苗君儒一眼,臉色有些異樣,沒有再吭聲。

往山上再走了一段路,赫然見到一溜從另一個方向上山的腳印。從雪地腳印的痕跡看,上去的人有三四個,每個腳印的雪窩裏還有一層薄薄的雪,雪是黎明前停的,那時候這裏正有人冒雪上山。

什麽人會在那個時候到這裏來?

程順生拔出了腰間的盒子槍,張開機頭,朝頭頂的山上看了看,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福伯虔誠地朝山上拜了幾拜,嘴裏不知道咕嚕了幾句什麽話,又對程順生叮囑了幾句,才繼續往上走。

接下來走的路,完全是順著別人走過的路走上去的。

走在最前麵的福伯,別看年紀有些大,可手腳還利索。程順生一手提著槍,緊跟著福伯,一邊留意腳下的路,一邊不時朝周圍看上幾眼。

苗君儒用手攀著身邊凸起的岩石,一步步往上走,在他的身後跟著那兩個遊擊隊員,卡特走在最後麵,與他們隔開了十幾米的距離。

福伯突然發出一聲驚叫,身子突然後退,撞在程順生的身上,兩人一同沿著陡峭的岩壁往下滾。

苗君儒眼快,右手抓著一根從岩石縫隙裏生長出來的樹枝,左手抓著福伯,另一隻腳勾住程順生的腰,好歹將兩個人的身體穩住。

福伯驚慌失措地指著上麵叫道:“死人,有死人!”

這句話不用程順生翻譯,苗君儒聽清楚了。他放下他們兩人後,右腳在岩石上一點,身體像隻大雁一般飛了上去。

上到一處稍微平整一點的地方,看到垂在一堵岩壁下麵的樹藤,被人用刀子砍斷了,露出一個黑呼呼的洞口來。洞口倒著兩個人,身體和頭分開,從脖腔中噴出來的血噴到洞口旁邊的雪地裏,紅白相間,甚是鮮豔之極。

程順生也飛奔了上來,看到了那兩具屍體,驚道:“他們怎麽會死在這裏?”

這兩個人是他隊裏的人,今天淩晨在程村住下來後,他派他們去聯係胡澤開,商議兩支部隊共同抗日的事宜。沒想到他們離開村子後,居然會死在這裏!

苗君儒也認出滾落在雪地裏的帽子,與程順生頭上戴的一樣。下麵的幾個人相繼上來了,水生也認出了兩具屍體,哭道:“他們昨天晚上還和我睡在同一個柴房裏的,怎麽今天就……”

苗君儒說道:“要想知道他們怎麽會死在這裏,問一下洞裏的人就知道了!”

水生端著槍要往洞裏衝,被苗君儒攔住:“你這麽衝進去,還沒等你開槍,人頭就已經搬家了!”他隨後用日語對裏麵喊道:“上川先生,你認為這個洞裏會有什麽玄機呢?”

從洞裏出來一個人,身上穿著一身中國老百姓的土棉布衣服,但是手裏卻拿著一把軍刀。他一眼就看到了掛在苗君儒腰間的那把佐官刀,用日語問道:“你是誰?”

苗君儒冷笑道:“你又是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上川先生呢?”

那人冷笑著將手裏的刀緩緩抽出,說道:“你要想見他的話,得過我這一關!”

苗君儒眼中的瞳孔開始收縮,右手握向腰間佐官刀的刀柄。這附近的村民都沒幾個人能夠找到這個洞的所在,那兩個被殺的遊擊隊員肯定也不知道,日本人是如何找到的呢?

程順生見那日本人抽出了刀,一腔怒火早已經按捺不住,抬起槍口瞄準那日本人勾動扳機。可沒等他開槍,隻覺得眼前一花,手腕一痛,一聲槍響,子彈射在石洞旁邊的岩壁上。隨即傳來兩聲慘叫,扭頭看時,見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幾個穿著黑衣服的日本忍者,福伯和二毛倒在雪地裏,頸部噴出的鮮血濺到他的身上。

“老子跟你們拚了!”水生大叫著舉槍瞄準,可惜終究慢了一步。一個日本忍者的身形騰起,閃電般撲上前,狹長而泛著寒光的日本刀劈向他的頭部。

苗君儒出手了。一聲金屬的撞擊聲,清脆而悅耳。那個日本忍者手裏的刀劃過了水生的頭頂,削掉了他的帽子,人卻撞在岩石上,再也起不來了。

苗君儒就站在水生的身邊,一滴鮮血沿著他的刀滑到刀尖,滴落在雪地上。其餘幾個日本忍者被他這種極快的刀法嚇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卡特吃驚地望著腳邊的兩具屍體,還有站在岩石邊的日本忍者,低聲說道:“苗教授,我們應該多帶點人來的!”

程順生忍痛拔掉手腕上的日本飛鏢,撿起了掉在雪地上的盒子槍。

苗君儒連忙道:“不要輕舉妄動,你快不過他們!”

日本人的速度之快,程順生已經領教過了,他撕下一截衣襟,包住手上的傷口,低聲道:“苗教授,你說怎麽辦?”

苗君儒說道:“看情況再說,他們也怕我手裏的這把刀!”

程順生和水生站在苗君儒的身邊,憤怒地望著日本人。

卡特想去揀二毛掉在地上的槍,可他看了看那幾個離他沒多遠的日本人,硬是沒敢動。在這樣的地方,沒有躲閃回旋的餘地,拿槍不一定比倒管用。更何況,他們麵前站著的這些日本人,從站立的姿勢看,就知道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站在洞口的那個日本人似乎畏懼苗君儒手中的刀,不敢貿然進攻。這時,從洞內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原來是苗教授,久仰久仰!磯穀君,他要想見我,就讓他進來吧!”

站在洞口的日本人正是負責保護上川壽明的磯穀永和大佐,他聽到洞內的上川壽明這麽說,微微把身子側了一下,對苗君儒說道:“隻準你一個人進去!”

苗君儒看了看站在四周的幾個日本人,如果他一進去,外麵的三個人說不定還來得及反抗,就成了日本人的刀下之鬼。他對著洞內說道:“等我一進去,你的人會趁機把我這幾個朋友殺掉!我要他們跟我一起進去!”

上川壽明的聲音再一次傳出:“磯穀君,沒有我的允許,不得殺死苗教授的朋友,明白嗎?”

磯穀永和無奈地應了一聲。

盡管有了上川壽明的這句話,可苗君儒還是不敢大意,說道:“我知道上川先生是一個重信譽的人,可是我這兩個朋友是本地人,小時候進去過這個洞,我想要他們幫我帶路找到龍池。至於卡特先生,他隻想見識一下中國的奇跡!我想上川先生應該不介意吧?”

過了一會兒,上川壽明說道:“那就都進來吧!”

磯穀永和凶狠地說道:“苗教授,我們手上有你的兒子,千萬不要令上川先生不開心,否則我很難保證他的安全!”

一聽這話,苗君儒略為心安,他說道:“除了我兒子外,應該還有另外一個人吧?”

磯穀永和並沒有回答,冷笑著還刀回鞘,退到一旁。

苗君儒把刀反提在背後,向洞內走去,剛到洞口,就聞到一股很濃的腐屍臭味。這大冷天的,就是死了十天半個月的死人,也不至於這麽臭呀。

他強忍著這股惡臭,順著洞口扒開的地方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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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元觀村周邊的群山都是石灰岩,屬黃山餘脈,受自然環境的影響,形成了多溶洞的喀斯特地貌特征。據史料記載,共有各類奇洞三十六處,各洞內千奇百怪的鍾乳石和水晶石,形成了一處處截然不同而又無與倫比的景觀。自唐宋以來,無數遊人墨客來此遊覽,洞內留下杜牧、宗澤、嶽飛、朱熹等文人刻墨數千處,其中涵虛洞上還有“第一東南洞,曆觀唐宋遊”的岩刻。

苗君儒走進孽龍洞的時候,看到了頭頂石壁上的洞名,中間的那個“龍”字是狂草,像極了一條正在雲端中飛翔的龍,不知是哪位書法大師的筆跡。

程順生要水生點了幾支鬆明火把,每人手上拿著一支。

進洞後,一條有著人工雕琢痕跡的台階,成斜坡狀向下延伸。那股腐臭味更濃了,幾個人還聽到一陣如同水牛喘氣一般的呼吸聲。苗君儒舉著火把朝喘氣聲傳來的方向照了照,可惜洞內太大,也太黑,看不到什麽。不過他看到了離他不遠的兩個老人,其中一個老人身上穿的,居然是日本的和服,其神態莊嚴,目光如電,一看就知道並非常人。另一個老人的身材佝僂,穿著棉袍大褂,手裏舉著一支火把!

程順生認出那個舉著火把的老人,叫道:“難怪日本人可以找到這個洞,原來是你帶他們來的!”

他接著低聲對苗君儒說道:“他是通元觀村的村長,是少數知道這個洞口所在的人之一。”

那老人回答道:“我一家老的命都在他們的手裏,我敢不帶他們來嗎?怕被村裏其他的人知道,還專門走另一條路上山。”

程順生說道:“你怕你一家老小被日本人殺掉,可我手底的人卻給他們砍了!”

那老人哀求道:“程隊長,那不關我的事,我帶日本人出村的時候,正好碰到他們,日本人怕他們回去報信,所以下了他們的槍,把他們一起帶上山!”

他們兩個人說的是本地話,除水生外,其他人都聽不懂。

趁著他們說話的機會,苗君儒打量了一下洞內火光可照見的地方,隻見洞中幽深寬廣,那些經過億萬年水溶沉積而成的鍾乳石,其形態各異,有的如身材窈窕之淑女,有的如力舉千斤之壯漢,更有的,如同一隻隻蟄伏在樹叢中伺機而動的猛獸。洞中奇景,實在美不勝收。可苗君儒無心觀賞這世間奇跡,他不相信這洞內就隻有上川壽明和那老頭兩個人,也許其他人正躲在暗處,想趁他不注意突然偷襲。他偶然抬頭向上看,隻見穹頂星星點點,隱約可見一條光帶,顯得光怪陸離。他仔細一看,頓時大吃一驚,整個穹頂如同無邊無際的夜空,那些星星點點,便似點綴在夜空中的星星,七星北鬥二十八宿無一不缺,居然是一幅完整的星宿圖,而那條光帶,其形狀與洞口的那個“龍”字極為相似,如同一條翱翔在夜空中的龍。孽龍洞果真名不虛傳。

苗君儒的目光最後落在上川壽明身邊那老頭的身上,那老頭是少數知道這個洞口所在的本地人,上川壽明他們若沒有別人的相助,又如何能夠找得到這個老頭的家,逼他帶路的呢?

婺源本地人能聽得懂官方話的人並不多,若沒有本地人當翻譯,那個老頭又怎麽知道上川壽明要找的是哪個洞?幫上川壽明的人,究竟是誰?

他低聲要程順生問那個老頭:“你問他是誰帶日本人去他家的?”

不料這話一出口,隻聽得一聲悶哼,站在上川壽明身邊那老頭,軟軟地倒在地上,手上的火把到了上川壽明的手中。

上川壽明說道:“苗教授,對於那些沒有了利用價值而又對我有威脅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永遠不能說話,你說對吧?”

苗君儒冷冷道:“過河拆橋,是你們日本人最慣用的手段!”

“是跟你們中國人學的!”上川壽明說道:“我們日本的很多東西,包括武術和玄學,都來自你們中國!”

苗君儒說道:“你既然是玄學大師,而且算得那麽精準,那你算算看,你們這次的行動會成功嗎?”

上川壽明發出一陣大笑,說道:“雖然很多事情都在於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從玄學的角度來說,是可以扭轉的!”

苗君儒笑道:“那就是逆天而行,你認為上天會給你們什麽樣的懲罰?”

程順生低聲說道:“苗教授,跟他囉嗦什麽,趁著他們的人在外麵,把他殺掉算了,然後我們衝出去,拚個魚死網破!”

苗君儒低聲回答道:“如果事情真的那麽簡單就好了,你也不仔細想一想,他們是怎麽找到那個帶路人的?”

程順生驚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縣裏有人幫他們?”

苗君儒低聲反問道:“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程順生想了想說道:“也是!聽說縣警察局的局長羅中明帶人找了他們那麽多天,一點蹤跡都沒有,若沒有本縣人幫忙,他們怎麽不被人知道行蹤呢?”

苗君儒說道:“一個小小的婺源,都有人在幫他們,那整個中國呢?日本人可恨,可那些幫日本人的漢奸更可恨!”

程順生低聲說道:“那你說,我們現在怎麽辦?”

苗君儒說道:“帶他下去!你在上山來的路上問了福伯很多話,他應該告訴你進洞後怎麽走了吧?”

程順生低聲說道:“福伯說這個洞上下有七層,龍池在最底層,越往下地勢越險,以前裏麵還摔死過人。”

苗君儒說道:“那就麻煩你在前麵帶路,我們跟著你,小心點!”

程順生點了點頭,把槍別在腰間,舉著火把順著台階向下麵走去。在洞底的深處,隱隱傳來龍吟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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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龍洞並不像一些古墓或暗道那樣,有很多隨時要人命的機關。坡度很緩,但地麵很滑,每個人都走得很小心。從第一層到第五層,足足走了三四個小時,越往下,地勢越陡越險,景觀也越多越奇。走第六層的時候,每個人的身體緊貼著岩壁,在地上爬行,一側是陡峭的岩壁,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地下岩溝,稍微有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從岩溝中不斷冒出陣陣霧氣,隱隱有一絲腥味。苗君儒試探著丟了一個石頭下去,很久都聽不到回音,不知道這岩溝到底有多深!

就這麽一步一步地爬,爬了約莫一個小時,手腳都有些麻痹了,才見最前麵的程順生站起身來,對身後的人說道:“再往下就是第七層了!聽福伯說,這一層是被何半仙做了法的!進不去!”

眼前又是一個洞口,洞口成不規則的圓形,被幾塊木板封住,木板的上方掛著一麵八卦鏡,八卦鏡的下麵有一件橘黃色的道士袍,道士袍的兩邊,各貼著一些道家的鎮妖符。

這些東西應該是何半仙留下的,有幾十年了,那幾塊木板雖然有些腐爛的痕跡,可那道袍和鎮妖符,卻像剛貼上去的一樣,尤其是那鎮妖符上的朱砂,仍那麽紅,那麽刺眼!

程順生往前走了幾步,在距離那洞口兩米多遠的地方,碰到一堵無形的牆壁,任他怎麽用力,都無法走近洞口半步。

上川壽明說道:“這是一個得道之人布下的氣陣,苗教授,你也是博學之士,應該知道什麽是道家的氣牆吧?”

苗君儒說道:“道家的氣牆是以道家內功真氣形成的牆壁,可是我們麵前連個道士都沒有,怎麽形成氣牆呢?”

他豈非不知何半仙是如何布下這道氣牆的?且不說他身體內有郭陰陽留給他的意識,就憑他對道家的認識,也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是在上川壽明的麵前,他不像暴露自己的實力。

上川壽明說道:“苗教授,你有多少本事我可清楚,你在重慶的時候,沒有人教你怎麽做嗎?”

苗君儒微微一驚,想不到上川壽明說出這樣的話,莫非重慶那邊發生的事情,上川壽明都一清二楚?上川壽明和那個白發老者之間,一定保持著某種聯係。他當下問道:“他是誰?”

他指的自然是那個白發老者。

上川壽明笑道:“你為什麽不直接問他?”

苗君儒說道:“如果他說了的話,還用得著問你嗎?”

上川壽明笑道:“既然這樣,我也不能告訴你,也許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他是誰!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破開這道氣牆!你是中國最頂尖的考古學者,這活著的遠古神物,隻怕你沒有見過!”

卡特說道:“龍是中國的象征,我也想見識一下活著的中國龍!”

苗君儒看了他們兩個人一眼,從衣內緩緩拿出郭陰陽送給他的陰沉木八卦來,成30°角對著前方。驀地,從陰沉木八卦中心的陰陽魚上射出一道金光,照向木板上方的八卦鏡。光影中,出現了一個穿清代服飾的老人。

苗君儒問道:“敢問先生,什麽是禦封龍印?”

陰沉木八卦上射出的金光消失了,那個穿清代服飾的老人也失去了蹤影。幾個人都沒有說話,洞內安靜得有些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苗君儒才說道:“上川先生,不是我不想打開這道氣牆,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們要想找到龍脈,首先就要找到那顆禦封龍印……”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一個人,一個與禦封龍印有關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