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俠義相遇山野間 瑩兒遠嫁齊國郎

山道邊,盲俠、子俠和城主與髡頭他們拚殺。

盲俠和子俠圍住了髡頭,城主殺退了撲上的同夥,盲俠一劍挑開髡頭的大斧,盲俠和燕俠二劍逼住髡頭:把我兄弟放了,饒你等不死。

髡頭令人:放開那位俠士。

子俠輕撣身上的土,笑著對他們說:我們又不是白吃你們的酒,我們不是有狼肉跟你們一起吃嗎?

髡頭哈哈大笑:果然是豪傑!敢問你們是不是邊城三遊俠?

三位俠客收了劍:正是我們三兄弟。

髡頭:那,這位就是城主大人了?

城主一笑:你們就是城裏傳說的那些山賊?

髡頭施禮:大人見笑,我等兄弟身逢亂世,難以安身立命,隻是借山謀食而已。

城主著了一眼他們的酒食,打一場架又累又渴,怎麽,不請我們幾個兄弟喝一盂?

髡頭:小子們,上酒來。

城主和三位俠士也不客氣,拉著髡頭席地而坐。

髡頭:早知你們幾位大名,隻是無緣相識,今天在此相聚,不知我們能不能成為朋友?你們不會拿我們當請功的禮品吧?

城主:你們隻要不殺人,本城可以不捕你們。

髡頭:我義母也是如此囑托的髡頭,來,先喝酒吧!

聶政在院內與阿井等人一起解肉,燒鍋。一片熱鬧情景。

阿井:阿政,聽說,齊國來人向阿姐提親了?阿姐真要嫁到齊國了?

聶政笑嗬嗬:是啊,以後我要去看阿姐,就得走很遠的路了。

阿井笑了:韓國人怕齊國人,以後,咱們也算是齊國人的親戚了,他們齊國人以後就得對咱們客客氣氣。送阿姐時,我們幾個朋友都得去啊,讓齊國也看看咱們韓國人殺豬宰狗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幾個少年聞聽大笑,對啊阿政,我們都去齊國,去喝他們的酒!

聶瑩衣裙新鮮,麵帶羞色地從廳房出來,衝少年們說:不許你們胡說!

在內院煮飯的聶母也笑著說:你們把阿姐說羞了,快住嘴吧。

聶瑩依在母親身邊:女兒不要出嫁,他們來了,讓弟弟把他們轟出去。

聶母笑:好啊,你這麽多弟弟們,他們真把人轟走了,我女兒嫁給誰呢?

聶瑩:誰也不嫁,我永遠守著你和弟弟,哪兒也不去。

聶母敷衍地:好好好,我女兒誰也不嫁。

聶瑩認真地:我可說的是真的,阿娘又要哄人。

信馬由僵,攜帶仆從的嚴仲子由城外進城,他一眼瞅到聶家門外紮著許多鮮花,還有台案放在門口,好像要在此筵請客人了。

嚴仲子勒馬駐足,仆從們也止住了腳步,扭頭望去。

聶政與一群少年鬧哄哄地出了院子。

聶政解下衣衫,捧起了石球,他把石球拋起,又輕輕抱住,引起嚴仲子身邊人的喝彩。聶政遠遠向嚴仲子這邊望來,石墜入泥土,他用腳踩了一下,不再玩了。顯然,聶政對韓國的官吏沒有什麽好感。

嚴仲子下馬走來。

仆從跟在他的身後。

嚴仲子過來行了揖禮:敢問這位少年尊諱?

聶政似笑非笑地:你是誰?

嚴仲子身邊人剛要說話,被嚴仲子製止住了,他笑著說:我是韓國上卿嚴仲子,你呢?

聶政一臉不含乎地:我是井裏聶政。我早知道你,是你出使的齊國,在齊王麵前殺了齊國的十個勇士,對嗎?

嚴仲子麵帶愧色:仲子無能,沒有力量把韓國的勇士帶回來。

聶母和聶瑩看到院外聚集了許多人,她們擔心地走了出來。

嚴仲子對聶母深深一揖:敢問婆婆是聶政何人?

聶母警覺地還禮,答:我是他的母親。大人造訪寒門,不知有何指教?

嚴仲子笑:仲子路經而過,看到貴府插花就信步走來,想來,是令郎要娶親?

聶母釋然:哦,是小女將適齊國人氏,大人不嫌俗陋可請舍內上坐。

嚴仲子:仲子不敢叨勞尊府,既然是女公子遠嫁,仲子願贈儀金。說著,他回頭令仆從:請取黃金。

聶母一驚,急忙攔阻:無故受大人禮贈,聶家一門不安,請大人收回成命,萬萬不可。

嚴仲子:豈是無故受儀?一城之下,比鄰而居,把仲子當鄰裏還有什麽不妥。

聶母力辭:大人美意,聶門合家領受,隻是儀金的事不要再提,不然,妾身寧肯不嫁女兒。

嚴仲子笑:好吧,女公子出嫁時,仲子能否攜酒而來,到尊府求逞一醉?

聶母笑著說:大卿大夫如能賓客而到,聶家草門生輝,豈敢不領受?隻怕村俗不堪,有礙大人的臉麵。

嚴仲子再一揖:好,仲子告退,吉日必登門造訪。

聶政隻得送嚴仲子走,嚴仲子突然停步,對聶政說:從明天起,你就是這個城門的門吏,這樣,你就不用以屠為生了。如何?

聶政笑:當了門吏,我一樣愛好屠狗吃肉。

嚴仲子笑道:那更好,我以後想吃狗肉喝酒,就找你吧。

聶政回望母親。

聶母笑著頷首:政兒,快謝過上卿大人。

嚴仲子向聶政母子再行一揖,轉身而退。

他們走遠了,聶政問母親:這個人為什麽如此照看於政兒?我與他又沒有私交。

聶母憂鬱地:寒士結交豪門,未必是好事。政兒,以後的路,更要小心。

正在宮中演奏琴曲的楚姒麵帶喜色,琴父注意到了女兒的變化,有些詫異,他輕聲問:女兒,你有什麽高興事?告訴老父聽聽。

楚姒:我進宮時,聽市井的阿井許,聶姐姐要出嫁了。

琴父有些莫名其妙:人家女兒出嫁,你高興什麽?是不是我女兒也想嫁人了?

楚姒有點不好意思:您的女兒嫁給誰呢?誰又肯娶您的女兒?

琴父得意微笑:我不愁女兒嫁不出去,都城兒郎無數,能配得上我女兒的人可不多。

楚姒有些憂鬱反問:您的女兒真的那麽好?可是,為什麽有的人不動心呢?

琴父:好了好了,你的聶姐姐出嫁的時候,老父會為她備份厚禮,讓我女兒有麵子去討酒喝。

楚姒高興地:那太好了!那,我一定去。

琴父:女兒,你的心思為什麽不對聶政去講呢?

楚姒:有些話,我一個女兒家怎麽好張口呢?

琴父:你與聶政有什麽話就說吧,這對你來說,沒有什麽比說出來更好呢?

楚似麵帶憂鬱之色。

琴父:女兒啊,如果你實在講不出,改天把他請來,讓老父與他說吧。

楚姒麵如桃花,羞色滿麵。

俠累與犬耕和東門在相府內議事。

俠累:最近那個嚴仲子都在幹些什麽?你們得留心。他是藏在我們身邊的一隻狼。不定什麽時候會對我們呲牙,狠咬我們一口。

東門:據下官所知,他最近一直走狗遛馬,無所事事。

俠累:別讓他騙過你們的眼睛。這決不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你們得明白。

犬耕:大人如果對他不放心,不如把他幹掉或著讓他下獄,跟他跟那個沒腿的宰相在牢獄作個鄰居,也算完成了他們主仆不離不分的情誼。

俠累:這是遲早的事,隻是,現在這個人如日中天,正是氣焰強盛的時候,現在把他拿下,會引起朝野震動。更主要的是,本相還有用著他的地方,等沒用了再把他送到他該去的地方也不遲。

俠累:還有他的別的消息嗎?

東門:聽說,這個嚴仲子喜好結交江湖中人。

俠累:凡是他結交的人,你們一定要查清楚,一有風吹草動,就把他們全部收了網。

東門:宰相所言極是。

嚴仲子剛進內宅大門,就有仆人過來報:大人,有人要見您。

嚴仲子回身,壓低嗓門問:誰?

仆人:從邊城來的。

嚴仆子急切地:快讓他進來。

一個麻衣人進門叩見。

嚴仲子危坐:你要見我有何事。

麻衣人:我已經訪到了三個俠士,他們就是曾經剌殺秦國將軍那三個飛俠。

嚴仲子起身:他們現在何處?

麻衣人:聽說他們可能要到齊國效力了,小人不得不急赴上都來報。

嚴仲子來回踱步,他突然一停步,對仆人說:你們一起連夜趕回邊城,一定要把這幾個人找到,千方百計把他們請到都城來見我。至於如何請到他們,你可以自作主張,答應他們的一切條件。

麻衣人:大人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替大人辦好。

嚴仲子對仆人說:你先帶他下去準備一下,要盡快上路,不得拖延。

仆人帶麻衣人退下。

嚴仲子自言自語:俠累,咱們就看誰動手早吧!

聶政家熱鬧非凡,鄰裏和朋友酒席都置放到了院門之外,三輛彩棚之車和五、六匹大馬拴在了城門之下。

從街口轉過一輛錦棚車,楚姒急切的挑罕望去,她也打扮得異常俏麗,笑意盈麵。

車未停,楚姒急著下車。

正地院內招呼客人的聶政一下子呆了,此時,他衣著門吏之服,跟他一起張羅喜筵的,除了阿井等一幹朋友,還有幾個門丁。

客人們也都為楚姒的美麗震驚了,少年們麵帶羨慕之色。有人私下相問:這是誰家的女兒?真是如仙的女兒家啊。

有人答道:這是樂府長史的女兒,是都城最好的琴師。

問話的人恍然:怪不得,宮中的人嗬。到底跟村野鄉姑大不一樣,瞧人家的氣度。唉。

聶政笑臉相迎:楚姑娘,請進內宅!

楚姒一笑,蓮步已經進了內院。她的仆從抬著禮品跟隨而進。

錦帛和漆器,華美錦帛,鮮豔得令人再次驚歎:啊,這麽高貴的禮品嗬。真是沒見過呢。

聶政正在發呆。

院外又泊了一輛車,嚴仲子親自登門了。

嚴仲子身後的車輦和儀金,讓所有的賓客更為驚歎。

聶政上前揖禮:勞煩大人登門,實在令人不安。

嚴仲子攜住聶政的手:你我朋友還用這麽客氣?聶城門不會嫌仲子上門討擾吧?

聶政:聶政豈敢。

聶政和阿井等人陪嚴仲子進了內院。

隨從的嚴府仆從抬著禮品接踵而來。

聶瑩身著新衣,坐在炕邊輕聲啜泣。見到女賓們進來了,不好意思的破啼微笑。楚姒牽著聶瑩的手:阿姐,明天一早,要走嗎?

聶瑩鼻子一酸,再次流淚。

楚姒也不禁淚眼波娑。但她很快改變了情緒,笑著說:阿姐,這是一個高興的日子,你沒看到政兒高興的樣子,她姐姐出嫁了,比他自己娶了媳婦還開心。以後,如果妹妹想你了,我一定會讓政兒陪我去看你。信嗎?阿姐。

聶瑩不禁一笑:如果你真的能和政兒一起去看我,那,咱們不就是一家人了嗎?

楚姒臉微紅:我,能成為聶家的人?

聶瑩斂住了笑,撫著楚姒燦若桃花的臉頰,認真地凝視:阿姐怕政兒配不上你,你真可憐,會喜歡上他?

楚姒:阿姐,你為什麽要這樣說?父親也這麽說我,我真的可憐嗎?

聶瑩眼裏湧出淚來:阿姐不是那個意思,阿姐是說,啊,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們能在齊國見到我,那該是一件多麽開心的事。阿政會那麽命好,能讓這麽一個如仙的女子跟他天涯奔走。

楚姒也不禁流了淚。

聶瑩笑著說:我把妹妹惹哭了,啊,不要流淚。

聶母跟另的女賓在室內的炕上設了小桌:請楚姑娘上座。

嚴仲子進門笑著揖禮:嚴仲子見過聶家阿婆和阿姐。

聶母和聶瑩連忙還禮。

聶政屋內,嚴仲子由聶政相引而入,屋內已經圍炕坐了一些少年。大家一見嚴仲子,急忙把他請上了炕上。

嚴仲子也不客氣,坐在首席:今天趕上聶城門女兄出嫁,賓客無尊卑,仲子是來討醉的,各位肯不肯陪我一起痛飲?

眾少年:大人與我們同席,看哪個不肯喝醉!

大家一起熱鬧起來。

韓國都城門下,嚴仲子的仆人和麻衣人縱馬出了城門。

麻衣人的包裹顯得十分沉重。

他們風雨兼程地趕到了邊城下,嚴仲子的仆人和麻衣人進了邊城城門。

他們在城中下了馬,四外打量著驛館和客店。在街上,他們看到的是一種說不說出的荒涼,邊城與都城的荒涼不一樣,一個是顯得肅煞,一個就是疲憊。

邊城就像一個快要鬆散的破車,讓人小心翼翼地拖著走。

他們叩動了驛館的門:你們這裏有沒有住著三個佩劍的客人?

驛卒出門搖著頭。

他們走進城內的一個小店,小店裏還有三兩個吃飯的客人,店主喊:青兒,來客了。

青兒擋在客人眼前,問:二位客人從哪兒來?

他們有些奇怪,放下了包裹打量這個清秀的姑娘,回話簡潔:都城。

青兒:都城有一個名叫聶政的少年嗎?他也常常佩劍。

仆人搖頭說:不知道,我們也是找三個佩劍的客人,有一個,是盲人。

青兒:我認識他們,聶政跟他們是朋友。你們在上都,沒有聽說聶政這個人嗎?

麻衣人很奇怪姑娘的問話:你跟聶政是?

青兒看他們不認識聶政,神情有些索然:哦,不知道就算了,客人想用什麽?

仆人:姑娘,你能幫我們找到他們三位劍客對吧?如果找到的話,我們就在這個客店先住下。

青兒:能。不過,你們回到都城,能幫我找到聶政嗎?

仆人與麻衣人對視,不解地問:我們不認識聶政,他真的在都城?

青兒:我聽城主說過,他就在上都。

仆人:如果,你能幫我們找到那三位朋友,我回都城一定幫你找到你的那個聶政!隻要他真的在那裏。

店主走了過來,直搖頭,對青兒說:孩子,你不能總這麽問客人,我們是生意人,你總是這樣,會把客人嚇跑呀。

青兒好像沒有聽到父親的話,高興地對他們說:好,我這就帶你們去找你們要找的人,可是,你們一定要把聶政找到,告訴他。有一個名叫青兒的客店人家的女兒在找他。

仆人和麻衣人放下一塊金騍子,對店主拱手道:我們回來吃飯,你先給我們做著,要酒和肉。

店主把金騍子收了起來,說:住店也夠了,你們要馬肉還是狗肉?

仆人和麻衣人邊走邊說:都要吧,多準備一些。

邊城兵備司,倒在柵內馬草上睡覺的城主被青兒推醒了,他睜開眼:青兒,你打聽到聶政的消息了?

青兒羞紅了臉:大人,有人能幫我找,她指著仆人和麻衣人說:他們是從上都來的。

城主起身打量兩個遠道而來的男子,疑惑地:你們從上都專門告訴青兒,你們能找到聶政?

二人揖禮:見過城主大人,我們是找三個佩劍的遠來客,他們之中,有一個是盲人。

城主眯起了眼,認真地打量兩個不速客:你們為什麽要找他們三個?

仆人:我們是受主子之托,想跟他們交個朋友。

城主淡淡地:你們的主人是誰?

仆人:嚴仲子。

城主搖頭:你們說的那三個人,我不認識。

麻衣人著急地:大人,你們是朋友,你忘了?你們不是常常在一起喝酒的嗎?都城人好像都知道吧。

城主重新躺下:不認識,你看錯了人。

麻衣人跪下:城主,無論如何也要為我們上卿大夫找到他們?

城主冷冷地望著天上的太陽:找到他們幹什麽?自刎?讓我的朋友們也去自刎?我從不出賣自己的真朋友,所以,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和他們絕交了,讓他們離開了邊城。

麻衣人站了起來,不屑地:你把他們賣給了齊國人了吧?

城主大怒:你敢胡說,當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二人臉上變色,十分失望。

青兒也有些慌亂,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仆人和麻衣人悻悻地退了出去。

青兒著急拉住城主:沒有他們,我怎麽才能找到聶政?

城主冷冷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姑娘,你不要找他了,他是不會回來的,你明白嗎?

青兒仰製不住地跺腳大哭:你還我聶政,你還我。都怨你!

城主憐憫地撫著青兒的頭:孩子,你大長,找個好人家嫁了吧。你什麽時候能讓我這個城主喝上你的喜酒呢?

青兒推開城主的手,喊:找不到聶政,你別想喝我家的喜酒,你就等著吧!說完,她跺腳就跑開來,追向那兩個人。

青兒走遠了,躺在馬廄裏的三個遊俠跳了出來,他們不解地:怎麽這麽多人找我們?

城主:看來,這個地方已經容不下你們了。

盲俠哈哈大笑:嚴仲子,嚴大人,也惦記上我們三兄弟了?真是笑話。

子俠:聶政看來真的在上都,不如,我們三兄弟找他去,與這個小兄弟再醉一次,江湖之大,哪裏不能漂零吧?

城主無奈地歎了口氣。

聶政背著姐姐上了錦棚車輦。

聶母和近鄰們眼巴巴地望著嫁車離開了家門。

聶瑩在車棚內挑簾外望:阿娘!

聶母不禁流淚:孩子,走吧!記著回來看看阿娘。

聶瑩不禁悲啼。

車走了。

阿井和朋友們,還有幾個門丁隨著聶政一路騎馬隨著聶瑩的嫁車,出了城門。

聶瑩的嫁車迤邐而行。

前麵的路望不到盡頭。

突來有大雨驟至,把趕路的人們澆在了漫漫長路之上。

聶瑩的嫁車在泥濘中艱難地行走,聶瑩從車簾中叫著聶政:弟弟,你們躲避一下雨吧,這樣,你們都會淋病的。

聶政問阿井等人:阿井,咱們到哪兒躲一下雨呢?

阿井:不用躲,淋病了,我們到齊國喝透了酒,就好了。

少年們笑嗬嗬地在雨走一路行走著。

他們不時地下馬推車。

車輦一路搖晃。

夜色之下,沒人能看清腳下的路,他們隻是憑著感覺在走。

車輦走過了齊國的界碑。

疲憊的少年們突然長了精神。啊,齊國,我們到了齊國了!

阿井:哈哈。我們要喝阿姐家的灑了,我們每個人都要喝醉,再睡上一天一夜!

聶政貼近車輦:阿姐,你再睡會吧,快到了!

聶瑩挑簾外望,與聶政凝視:弟弟,你受累了。說著,鼻子酸酸,想落淚。

聶政笑:阿姐,我和阿井他們笑了一路,你可是哭了一路,這可不好。阿姐啊,你笑起來好看。

聶瑩不禁被弟弟的熱心逗笑,但眼角分明還是淚。

眾少年歡聲笑語一片:

我們到齊國了!

我們要喝齊國人的酒了!

嚴仲子一身便裝,坐在驛道邊的土坡上,向官道默默地望去。惟一的侍衛牽著兩匹馬,站在一棵大樹下,陪著主人一起望著驛道。

侍衛:大夫,我們回去吧,他們回不來。

嚴仲子也不禁想笑:你猜我等誰?

侍衛:我知道,你在等聶政,還有去邊城的人。

嚴仲子:你猜錯了。

侍衛不解:那,還能等誰呢?

嚴仲子:我知道他們誰也不會現在就回來,我在等我的心思呢。現在,我不知以後的路往哪兒走了。

侍衛:哦,明白了。

嚴仲子起身:走,我們回去吧。

他們騎上了馬,嚴仲子問:你猜,聶政和邊政那邊的人,誰會先來?

侍衛:他們都會來的,大夫不要太著急。

嚴仲子高興了,馬蹄也顯得輕逸起來,他隨口問道:你說,我想到獄司看廢相,怎麽才能躲過別人的眼睛?

侍衛:獄司是俠累掌管的天下,我們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收買,這可是大風險,大人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嚴仲子:說得對。大丈夫得能忍。不然,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內牢置放著爐火。廢相被幾個獄卒架起來,另外幾個獄卒抬進了木盆和筒,灌上熱水,為下肢已經不能動的刻相解衣,抬進木盆衝洗。一個獄吏捧著一身新麻棉衣站在牢門邊,等著為廢相更衣。

廢相:俠累是要為老夫送終還是要我官複原職呢?這個世道難道變了嗎?

獄吏:您說的都不是,今天是上元節易改天象的日子,俠累大人特別赦你回家,這不,俠累宰相還特意為你送的新衣。

廢相微微一驚:俠累肯放過我?真是笑話,莫不是怕我到冥獄中破衣襤衫,會得罪神靈?

獄吏:您老人家不要尖牙利齒的了,進這個門的,能喘氣出去的人不多。您得謝俠累大人才對,如若不是宰相大人說了話,您這臭哄哄的,誰樂意伺侯?

廢相微微閉眼,由人揩身穿衣。

兩個獄卒攙扶著廢相,一步一拐向門外走去。

陽光突然強烈地射在廢相的身上。

他睜不開眼,隻好用手擋著。

陽光下,廢相的臉色異常蒼白:我,真的要回家了?

獄卒:回家是回家,可是,你們家已經空了,怎麽也沒有人來接你啊?

廢相:我自己走吧。

獄卒:算了,還是我們送你回去吧。你這腿腳想挪回家可不易。

廢相由家裏人迎進舊府內,一門灰頭土臉的男女見之無不欷噓。

站在院內,廢相看到已經荒涼的院子和淒惶的家人,再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他恍如有隔世之感。

一個從地獄裏意外地返回人間的人,已經沒有多少憤懣了。

他由人鬆手,跪在地上,衝著上房伏在地上久久不動,有一種大徹大悟之感。

獄司吏對跪地的廢相說:宰相已經吩咐了,如果您不願再回獄司住閑房,就不要出這個院門,也不要私交妖人,還有,這個院的仆人得由獄司選送。總之,您已經洪福齊天。

廢相略帶嘲諷地:比起在獄司住閑房的時候,我太知足了,怎麽著?用不用我請各位喝一場?算是為我為個跛子的劫後餘生?

獄司吏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我們走了,下官還是奉勸你一句,不要自罹禍端。

獄司吏一出門,廢相就由家人扶入上房。

一進門,廢相有些呆了,室內幾乎什麽也沒有了。

他有些發傻。

兩個百無聊賴的閑人,對著小窗,守著一個火盆閑坐。

甲:這戶人家鬼都不上門,可相府偏偏讓我們在這裏等進來的客人。

乙:你等著吧,準有人來。這個廢相,從前可是了不得的人呀,不會沒人來找他的。

甲:這些豪門官家的人,有幾個不在乎自家的安危?來這裏的人,就是俠累宰相的敵人,跟俠累宰相做對不是自投死路嗎?我真不信還有誰敢來。

乙:你有所不所啊,現在,宰相就怕有人暗中跟他過不過,你聽說過秦國將軍被暗殺的事嗎?這麽多的來,江湖遊俠,還有不定從哪兒冒出的剌客實在太多。這些人都是居心叵測的廢黜卿相們私交來的。

甲:這麽麻煩,那為什麽宰相還把這個廢了了宰相放回來呢?殺他還不容易嗎?

乙:薑太公釣漁,你懂不懂?宰相是要把他們的私黨一起收監呢。

甲:哦,想在這裏等廢相的同黨嗬?然後一網收魚?

乙:你說是不是這麽回事?不然,這寒天凍地的,他讓我們在這個冷屋子裏待著?

甲突然:你看,來了!這是?

乙:不認識,可能是朝中大臣私通廢相的來往信使吧?

甲:我在這裏守著,你去報宰相吧。

乙:好,你先去,我看守。

暗探甲:稟相爺,我們如何處置進廢相府的人呢?

俠累對仆人說:你帶人跟他們一起去,隻要那個進府的人出來,你們一定跟緊,不管是誰家的,一定把他的主子拘到獄司問事。明白嗎?

仆人:小子擔心是嚴仲子的人,如果是該如何?

俠累冷笑:真是他府上的人,就以攜帶暗器的名頭先把他的仆從抓走,讓嚴仲子找我說話吧,這種事你們還辦不來嗎?

仆人和暗探連連叩首稱是。

一身市井服飾的聶政帶著阿井和棚車走了門前。

聶政趨身向門丁行禮:聶政拜見上卿大人。

一門丁向內院傳話。

聶政與阿井在門廊稍等。

這是一個土磚構造的大院,分層而入,廡房之外還有高牆,院內建築沒有什麽華麗的裝飾,在院內幾乎看不到閑人走動。

聶政和阿井正在瀏覽,嚴仲子不急穿好袍衣,趿著鞋子向外急走:聶政!哈哈。快快請。說著長揖施禮。

阿井搬著一個沉重的木篋,站在聶政的身邊。

聶政急忙還禮:冒然造訪上卿大人,聶政得罪了。

嚴仲子上前與聶政攜手,向內院走,邊走邊說:仲子知你送嫁令姐,天天倚門與相望!說著,他吩咐門丁:快備酒筵,我要與聶城門一起喝酒!

嚴仲子堂房正廳內,賓主分別跪坐錦塌之上,中廳中央,火盆炭火冉冉。

不知從哪裏冒出的美侍,分別跪在聶政和阿井的一側伺侯酒水。

聶政揖禮道:大人,聶政受家母慈命,移還阿姐儀金。大人的重金令心懷忐忑,聶政在此陪罪了。說著,他叩首不動。

嚴仲子:自古大夫結交士人,莫不以布衣之樂為雅事,聶城門何故如此認真呢?他說著哈哈大笑。來,咱們喝它個三天三夜,把仲子與聶城門的相交恨晚的情愫訴之醪酒吧。

聶政起身:謝過大人,隻是聶政受慈母之命謝罪府上,恐不能久留。

嚴仲子:這樣吧,我委府內長史上門謝過令慈,薄備一些酒水代你孝敬萱堂,恐不為過吧?

聶政揖禮:上卿大人如此厚待聶家,恐有不測之事想委以聶政吧?如果聶政能趨身效力的,自不敢辭,大人不必再破費帑帛,請與之言。

嚴仲子:仲子無事可煩勞城門之處,請莫相疑。隻是,仲子常出城奠祭十義士墳塚,遇城門舞動石木,私以為城門是一位隱在市井之中的不世英豪,更兼城門器宇非凡,琴奏之音慷慨悲壯,韓國千裏江山,仲子罕遇此人物。心裏自然萬分喜歡。

聶政:聶政隻是一介市井屠戶,草芥之人,受上卿如此恩寵,倍感不安。

嚴仲子:仲子想問城門,你的琴藝,得到過哪個仙人指教?

聶政:邊城山中的一個鶴翁。

嚴仲子哈哈大笑:果然是世間神品,才能得仙人指教。請讓我敬二位一杯。說罷,痛飲。

聶政和阿井也一飲而盡。

嚴仲子喚仆人:請古琴來。

言畢,一美貌女侍隨琴置在聶政一側。

嚴仲子:聶城門好高雅古樂,撫與傾聽,好助我等酒興。

嚴仲子舉酒向聶政和阿井。

聶政有些不安,但還是把酒飲盡了。

琴聲瑟瑟而奏,伴著炭火,給冬天的都城府第之門增添了許多壓抑的情調。

嚴仲子覺得他們之間喝酒氣氛有些沉悶,再次傳人:來人!

一仆侍趨見。

嚴仲子:請備儀金,到樂府請楚姒姑娘。

聶政一驚,忙推辭:大人,楚姒姑娘是聶政知琴的朋友,不敢勞煩她來奏樂。聶政萬難倨此而坐了。說著再揖禮。

嚴仲子笑:聶城門太拘以禮了,我們會說話不便的,這樣吧,你與楚姑娘奏琴,仲子為二位知音舞劍,如何?說著,他起身撥劍。

下人移開主幾(桌),如舞如蹈,劍力柔中帶剛。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春風拂麵一般的笛聲,由遠而近。

聶政有些感動了。

嚴仲子收了劍。

廳門之外,楚姒已經由琴僮抱著古琴,翩然而至。

楚姒一眼看到聶政,頰飛紅暈。她先向嚴仲子施了禮,回首向聶政施禮道:相府傳喚,方知聶城門在此以琴會友,楚姒來遲了。她望著聶政,笑意吟吟。

嚴仲子哈哈大笑:請楚姑娘入席,先喝杯燙酒,驅驅寒意。

仆從把案幾和琴台置在聶政上側,專配了一個炭盆在他們身後。

嚴仲子望著他們不由地笑著對阿井說:你看他們坐在一起,像不像一對仙人?

阿井也高興地:楚姑娘走到哪裏,哪裏的男人都會覺得俗陋不堪,隻有跟阿政坐在一起,才像兩個那個什麽,什麽寶珠,相互輝映,楚姑娘嫁人,也隻能是政兒這樣的才能配得上。

嚴仲子哈哈大笑:真是一語道破了天機。

楚姒紅著臉望了一眼聶政,嗔道:大人如此取笑,讓楚姒何堪?

嚴仲子看聶政表情淡然,也收住了笑:好,仲子為楚姑娘賠禮!他揖手飲酒,一幹而盡。

楚姒與聶政舉杯相請,聶政舉盂向楚姒凝望。

聶政:我為上卿大人,楚姑娘還有阿井,奏一曲吧。

眾人擊手稱好。

聶政走向琴台,錚琮彈起。

春水破冰,大雁北歸;山雪融為清泉,長劍劃破陰霾。

琴聲中,楚姒的長笛像驚起的山鳶,啼叫著遊子歸來的足音。

二人的合奏,打破了都城之內那種不祥氣氛的籠罩。

嚴仲子陶然如醉如癡。

暗探和俠累仆人,押著那個出入廢相府的布衣人走向前麵,獄司的兵丁湧在後麵。

門被叩開,兵丁們一簇而上。

過了一會兒,一個大夫模樣的人被獄司兵丁押出來。

大夫一個勁地斥責:你們敢抓國家大臣,我要見君王!

獄司吏:住嘴!你私匿奸人,勾通罪犯,還敢麵君!帶回獄司問事!

大夫院內亂兵翻騰,男女老少四處亂跑。

燭火把這個炭火冉冉的廳堂照得如沐春風。賓主已是半醉半醒。隻有楚姒還在強奏著纏綿的琴聲,像高山流水,又似大雁傳書的那種希冀的綿綿守望。

嚴仲子的一個仆從後堂走過,欲伏耳報事。

嚴仲子嗬責:此間人物都是仲子私交,你不必貼耳說話,有事快報。

仆從囁嚅:獄司抓走一個大夫,下了牢獄。

眾人止息。

嚴仲子:大夫所犯何事?

仆從:大夫的仆人去看望了廢相,主人就被抓了。

嚴仲子:擬罪何名?

仆從:相府的人跟他們裁髒一把短劍,說他們私匿奸人,結黨謀亂。

嚴仲子笑得很難看:如果他們抄上我府,是不是也可以這樣抓人?真是笑話。

聶政不動聲色:大人有什麽不便嗎?如果為難,聶政要告退了。

嚴仲子笑:城門不要擔心,我們坐在家裏私宴賓客,又不是結黨亂政,來,仲子要為你們的琴樂舞劍。說著,他再度撥出寶劍。

仆侍移來小幾,他邊哦吟邊舞:

長劍為我舞之如長虹兮,鞘由空落而嗚鳴;

大夫為國邦之如臥虹兮,悲從山陵而隨風;

山陵為浩水之如懷抱兮,山倚星河而悲啼;

星河為烏雲之如圍困兮,宇宙因陰暗忿怒;

我如劍影兮而投身長空,長空剌破見星漢。

嚴仲子長歌如泣,劍舞寄誌。

一曲舞畢,嚴仲子收勢相謝。

聶政捐禮道:上卿誌向高遠,不是我這類草芥布衣所知一二,現在,我想為上卿的憂憤心懷獻上一曲,以解大人的心中鬱悶。

說話間,天急變黑。

俠累在侍衛們的簇擁下向院內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對緊隨他的獄司吏說:你連夜追查廢相與朝中大夫們還有什麽瓜葛,一但發現蛛絲馬跡,快快報我!

突然間,那個獄司吏怔住不動了,血流順著他的額角流了下來。

立即有侍衛上前抱著仲累衝進內院,還有一群人把獄司吏身邊的一個侍衛抓了起來。有人問:你為什麽要行剌獄官?是誰派你來的?

那個侍衛也突然倒地,口中盈血。

院內一片慌亂。

已經躲進上房的俠累氣急敗壞地問下人:查查那個暗害獄司吏的人是從哪兒來的。

有人報:據小人查他是隨著大人的車乘混過來的,那個人已經自殺了。

俠累又驚又怒:他是誰的仆從?

還有人報:他是今天逮捕大夫的賓客,可能是為主子報仇的。

俠累:把他的主子打死在牢獄!追查他家還有什麽賓客,全抓起來審訊。

有人應聲而下。

加強兵丁護衛的俠累相府顯得壁壘森嚴。

巡兵開始上了街。

聶政一邊解去卒衣,一邊凝著眉說:母親,您不要問了,要防止隔牆有耳。

聶母一驚:哦,好吧,來,進屋吧。孩子,你餓了吧?

聶政進了屋內,過了一會兒,他換了一身短打服裝,跑到火塘邊看甕裏的肉。他一邊向外勾肉一邊對屋裏說:母親,政兒要送肉到店家了。

聶母:你這樣就走嗬,你不餓嗎“

聶政:不餓,一會兒就回來。說著,他拎起了肉桶放天小院外,又來始勾肉。正在忙碌,他突然把鬆了手,驚住了:你們來了?!

院門之外,三位俠客風塵仆仆地站在那兒,衝著他微笑。

聶政連連回頭叫:母親,我的朋友從邊城過來了!

聶母忙出房門,三位遊俠已經走出門來,向聶母施禮:聶家婆婆,我們三兄弟來看您了。您和阿姐可好?

聶母笑意盈盈:三位壯士快快進來,都好都好,隻是阿姐遠嫁了,早來幾天還能見到他,你看,這家裏少了一個人,清冷得不像樣兒了,你們以後哪兒也不要去了,就留在這兒謀個事啊,政兒在城門當差,我看呢,你們一起做更好,熱鬧又不惹是是非非。

大家都笑。

聶母:你們都笑什麽?

盲俠:我們都有了阿娘,當然高興了。說著大笑起來。

等大家坐定,盲俠又問聶政:楚姑娘可好?

聶政:琴父現在是宮廷樂府長史,修府造第,十分有氣象了。楚姑娘前兩天還在一個上卿大夫家見過,我們還在一起彈琴奏笛呢。

聶母忙著給他們端酒上菜,聶政顧不上說話,把大桶的肉拎了回來:今天,這些肉不賣了,咱們兄弟們一起吃,我一會兒再叫幾個朋友,一起高興。

聶母連說:快去叫阿井他們!

聶政應聲就連忙出了門。

盲俠連忙叫住了聶政:政兒,你剛才說的上卿是哪個?

聶政一怔:是嚴仲子,你們認得?

盲俠:你跟他私交厚嗎?

聶政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遲疑地:怎麽,你們之間還有什麽過節?

盲俠:沒有,隻是,這個人十分危險,我們就是因為他四處找我們,才離開的邊城。這裏我們也不會留太久。

聶母和聶政互相看了一眼,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這時,門外傳來阿井的聲音:阿政,你家來客人了?

聶政一喜,衝門外喊:阿井快來,見過我幾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