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姐弟情迷市井間 青兒思念夢中人

韓國王宮內侍跪在韓王睡塌之前:稟大王,宰相已經進宮了。

韓王大驚:他來幹什麽?這麽晚?

內侍安慰:沒什麽大事,還是邊關的一點小事,大韓三千內戍衛軍被大齊殺盡了。宰相想找一個與齊交涉的使者。

韓王捂著胸口發呆。月光浸來,他的麵目顯十分慘淡:齊國人為什麽偏跟寡人為難呢?你們快找嚴仲子,讓他去與齊國人說話!

內侍:宰相已經派人找他去了。

韓王:嚴仲子誤我封疆,該殺!

內侍麵帶恐懼之色,不敢說話。

說話間夾累也趨身近前,君臣相見,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韓王與俠累相對無言。

良久,韓王:嚴仲子該殺,他誤君誤國,快把他召來,寡人要當麵質問他。

俠累感覺有些好笑,但他還是嚴肅地:現在不是逭罪追責的時候,臣以為,明天必派一使速到齊國論事,不然,社稷震動,舉國驚恐。臣恐釀成大亂。

韓王一籌莫展:他們齊國人,除了向寡人要金帛和良馬,難道還想要寡人的命不成?

俠累:大王,這樣吧,臣明天速召嚴仲子,讓他從濮陽直接到達齊國,這件事就沒有什麽大礙了。

韓王猶疑地:這個嚴仲子怎麽跟孩童一樣?想跑就跑,讓寡人好生納悶?寡人不是擢他為上卿大夫,他還要怎麽樣呢?

俠累一笑:這個嚴仲子就是個小猴子,明天,臣一早著人直接把敕書,儀仗和車輦送交與他,估計三五天功夫,他即可見到齊王。大王不要焦慮,一切事宜交臣去辦。

韓王放下心來:好吧,寡人知道了。

俠累施禮:大王聖安,臣告退了。

韓王由內侍扶走。

事情,也隻能這麽辦了。

韓國出使齊國的車輦上空空如也,車騎慵懶地等在城下。城門徐徐洞開。

齊韓爭端的事已經遍傳都城,百姓聚在城門下,議論紛紛:

究竟誰出使齊國啊?怎麽看不見出使大夫呢?

別胡說,宰相自有妙策,上回是嚴仲子出使,這次,不用大使也能嚇退齊國的軍隊。

你們看啊,大韓的儀兵就是威風,他們一進齊國,齊國兵一定會嚇跑。

可不是麽。過幾天就什麽也明白了。

人群中擠著看熱鬧的有聶政和聶瑩,聶政拉著姐姐的手,他們在人群人邊擠邊議論。

聶政:阿姐,你看到了韓國的儀兵了吧,你知那是什麽馬?汗血馬。日行千裏呢,是從遠邦重金購買的。

聶瑩被韓國儀兵的豐采迷住了:嗬,韓國的兵真高大,他們出使,肯定會讓齊國人不敢小瞧韓國。

聶政偷笑。

聶瑩生氣地甩開聶政的手:你壞,笑話阿姐。

聶政連忙拉著姐姐的手說:阿姐,不是笑你。他貼耳道:他們是做樣子的,真打仗,人家用劍一指,他們就熊了,沒有真本事。

聶瑩有些不信:弟弟,你竟哄阿姐,這怎麽可能呢?

聶政無奈,隻好閉嘴。

他突然有些高興起來,阿姐,走,弟弟給你買花戴。聶政一指,市井一處,果然有賣鮮花的。他牽著姐姐的手向那時擠去。

各種鮮花,亂人眼。

聶政試著把一朵黃花插在姐姐的耳鬢,他退步一瞧:阿姐,你真漂亮。

聶瑩用賣花人的銅鏡一瞧,粉頰泛紅,有些害羞。

聶政忙付錢。賣花人找回的餘錢,聶政全放在姐姐的衣袖內。

聶瑩:姐姐不要你的錢。

聶政有些不高興:阿姐跟政兒還生分?他接著笑著貼在聶瑩的耳畔:阿姐,我帶你去買裙衣,我要你比楚姒的裙子更漂亮,讓她知道政兒的姐姐才是都城最美麗的女孩兒。

聶瑩有些感動,但她還是拒絕了:弟弟,你應當給楚姑娘買花兒,買鮮裙。你懂嗎?姐姐不要你買。

聶政有些黯然:姐姐,你怎麽也不懂我的心思呢?你的弟弟不可能對她這樣,如果你不懂政兒,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知道我的心思了。

聶瑩轉嗔為喜:好的,弟弟,別怪阿姐。

聶政開心地笑了。他牽著姐姐的手又是一路跑。

捧著鮮衣裙的聶瑩傻乎乎地任由聶政拉著手走,姐弟一後一前。

聶瑩笑著:從前嗬,總是姐姐拉著你的手,現在,變成你拉著姐姐的手。

聶政收住了笑:政兒已經長大了。

聶瑩抿嘴一笑:知道你長大了。

她從後麵抬頭凝望著高出自己半頭的弟弟,滿臉的欣賞。

在聶政和姐姐的目光相送中,那輛出使齊國的車輦和儀仗出關而去。

聶瑩放心地:這一下,韓國和齊國就沒事了,不用再打了。聶政看姐姐一副虔誠的樣子,有些感動。為姐姐的一片善良的好意。

聶政:阿姐,咱們回家吧。

聶瑩:嗯。

聶政和聶瑩回到家。

姐姐跑在弟弟的前麵,沒有進屋就先喊:阿娘——;

聶母正在低頭漬麻,她一抬頭,看到聶瑩興高采烈地進來,她扶著衣裙:您看我和弟弟買的裙子,好像嘛?我的,還有你的。聶政湊了過去,滿臉笑意。

聶母:嗬嗬,女兒真好,哦,阿娘的衣裙夠多了。嗬嗬,政兒,以後啊,你要多帶阿姐出去玩,別總跟朋友在一起冷落了你姐姐,女兒家家的,總在家裏不出門,會悶壞的。

聶政:母親說的對,我一會兒去逮狗,讓阿姐跟我一起去。

聶母:哦,那可不行,可別把你阿姐驚嚇住。你們剛才出去都看到了什麽?跟娘說說聽聽。

聶政:我們看到韓國出使齊國的車輦,隻是出使齊國的大夫還在魏國的濮陽還沒有回來,韓國的宰相本來是要追捕上卿大夫嚴仲子的,可是他突然改了主意,要在魏國委托嚴仲子直接去齊國。

聶母:為什麽要出使齊國呢?是不是兩國又有了戰爭。

聶政:聽說,齊國人殺了韓國戍邊的三千子弟。

聶母:韓王,就是那個韓哀侯?他是什麽打算呢?

聶政:韓哀侯聽說非常愛好音樂,不肯出宮理事,就把韓國的政務全部委托給了新宰相俠累。

聶母:俠累?他是不是要那個什麽嚴仲子向齊國求和?

聶政:母親說得對極了,如果這次嚴仲子出使齊國,就是第二次了,他已經去過一次,送給齊國人許多軍馬糧草,金帛美女。

聶母:這個嚴仲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政兒聽說過沒有?

聶政:這個人從前總是跟俠累過不去,後來俠累當了宰相,嚴仲子就順從了俠累,這次他逃到魏國是因為他私匿了一些生死不怕的勇士,這件事讓俠累知道了,嚴仲子怕俠累殺掉自己就潛逃了。

聶母:嚴仲子想殺俠累?他是不是那個被廢黜的宰相的人?

聶政:市井的人都是那麽說,政兒以為不會,如果嚴仲子真是廢相的私黨,兒子以為俠累根本搬不倒那個廢相,他們如果抱成一團,俠累未必能鬥得過嚴仲子他們。

聶母仿佛重新認識了聶政:政兒,你怎麽知道得這麽多。

聶政憂鬱地:母親什麽也不告訴兒子,但兒子從小就知道。

聶母:你還知道什麽?

聶政:在這個都城,曾有人把我們全家害了,而且那個人是政兒必須要找到的人。

聶母一驚,重新打量兒子,眼裏湧出了淚,她嗚咽地:你爹爹有你這樣的兒子,死也值了。

聶政冷峻地地:母親,我父親是誰害的,現在,告訴兒子吧。他無聲地跪在母親麵前。

聶母輕輕撫著聶政的臉,痛苦地搖頭。

聶瑩不禁輕聲啜泣:我爹爹在哪兒死的?他的墳塚不是井裏的那個吧?娘,女兒想知道爹爹在哪兒。

聶瑩也跪了下來,伏在聶母懷時痛哭。

獄司牢獄內的混沌陽光,透進了牢獄的小窗。很快,天色暗了下來,一陣莫名其妙的雨水也漂然而至。

被羈拌的廢相沉默地坐在黑暗一角。

牢獄之內的人仿佛都不見了,一個身著獄司官服的人過來送飯。廢相爬到柵下,雙手接裝囚食的木器。送飯人輕聲說:相爺,殺俠累的人我已經幫您收買了。

廢相眼睛一亮:如有那一天,本相會傾盡家財相報。

送飯人回頭看了一眼:等我消息。

廢相自言自語:殺俠累這個狗賊,如果不是非常之人是很難辦成的。啊,他們懂不懂?這些人能行嗎?

雨夜下的城外亂墓叢中,一個黑影在墓地間輕輕叩碑,一處墓門打開,燈火外泄。黑影溜入。

墓內,竟是一處極為開闊的地室。

裏有兩個形狀怪異,身穿黑衣的人。

黑影臉麵漸清晰,就是為廢相送飯的那個獄吏。

兩個異人見到獄吏,行揖道:大人定了殺俠累的日期了嗎?

獄吏冷笑:俠累是死是活全由你們說了算。我已經安排了你們出入相府的路線,得手後你們從後門退出,有寶馬在外麵等候,出城後你們就逃命吧。

夜半,宰相府除了值夜的燈光之外,整個院子黑了下來。

俠累從廳堂回到寢室已經到了半夜。兩個伏在樹木掩影的屋頂的上黑影,已經潛伏了很久了,他們一直望著俠累廳堂的動靜。

宰相府內的侍從,是他們剌殺俠累的最大障礙。

俠累在侍從的服侍下,回到寢室安歇。

退出寢室的侍從就坐在俠累寢室門外值夜。在擔任警衛的同時,還要擔負夜間警報的消息傳遞。

潛入相府的兩個剌客躲藏著值更的雜役,悄悄地摸近了俠累的寢室。他們想剌殺俠累,必須先殺掉守在門廊值夜的侍衛。

兩個侍衛開始打盹,兩個剌客互換了眼神,從房頂沿花牆下來,挺劍上前。對侍衛剌殺時,一個侍衛可能警覺得較快,隻來得及喊出一聲:剌客!之外,還沒來及格鬥就成了兩個異人的劍下之鬼。

俠累的門被飛腳踢開,現在,他們已經把一場計劃好的暗殺改成了突擊。

兩個異人進了寢宮一下子呆了,他們明明看到俠累走了進來,可這時一下子變成了空屋子,不僅沒有人,而且連睡塌也沒有。

這裏,院裏已經聚起了護衛,明火執仗向兩個剌客殺來。

眾俠累寢室殺出的兩個剌客已經無法迅速離開宰相府了,整個院子聚來的兵丁已經完全超過了他們的想像。

他們拚命殺開了一條血跑,接連砍翻了五、六個護衛,他們的身上和胳膊上已經傷痕累累,他們被逼到了後院,兩個剌客突然助力上牆飛越,沒料到,那些護衛的武功也非常精湛,他們隨之追趕而上。

兩個剌客被糾纏住了。

捕殺剌客的武士們,個個拚命上前博殺,勇氣也超過了兩個剌客的想像。

相府之外,他們又被圍住了。

兩個背靠背被擠在了一個房頂上。

他們的四周已經全部湧上了埋伏武士。

被死死纏住的異人已經絕望了。

他們各自說了一句:不能讓他們活擒,我們自裁吧。

劍未到脖頸,圍殺他們侍從突然亂成一團。黑暗之中,有三個武功過人的勇士殺了過來,又有五六個侍衛仆倒地上。

三個救兵拉住兩個絕望的剌客就跑。

他們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追兵又急攆,如蝗蟲一般。

雨,越下越大。天邊,已經有了一絲光亮,黎明快到了。

都城內的一條街巷,一片濕漉漉的。天,已經有些發亮了。

幾個剌客沒有跑出去。他們躲進了這個巷子深處一個無人居住的荒院。

他們聽到城內到外是兵騎奔跑的聲音。他們急忙躲進了一間久無人居的空房內。

兵卒們在街區奔跑的整齊隊伍,搜索剌客的兵丁四處出擊。能看出來,他們一定想搜到剌客。

幾個行剌者躲藏的小院內顯得有些寂靜,但是很快,這條小巷就湧進了兩隊搜索的兵丁。他們分頭搜索。

兵們挨門挨門地吆喝和搜查,他們進入了這個空院子,一個兵頭喊:來人,圍住這個空院,搜!

戟劍磕碰聲響成一片。

幾個剌客從房內看到湧來的兵丁向他們這個院集合,他們個個神色緊張。帶兵搜索的兵頭大叫:他們受傷了,不用怕,活捉一個賜百金,殺一個十金。上!

兵們撲進房內。

兩個受傷的異人和三個援救的勇士突然拚命殺出門外。

打鬥聲炸成一片。

別處搜索的兵丁們聽到拚殺的聲響,如小河匯江一般也向這裏聚來。

五位勇士怎麽也殺不完湧來的兵丁們,他們已經殺得渾身是血,可是,兵眾卻越擠越多,勇士們明顯地陷入了死地。

一個官吏模樣的人騎馬站在院外,喝令:退開,他們已經跑不掉了。

士兵們密不透風的挺著戟劍,圍著五個絕望的鬥士。他們不再拚殺,而是對峙。

官吏冷笑:五位勇士,你們說吧,是受誰指派行剌宰相?

兩位異人大聲狂笑:蒼天不佑,致我等準備一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是上蒼無眼!我們沒有受誰指派,剌殺國賊,人人皆可。

士兵們開始向前進逼。

兩個異人對三個救援勇士說:連累了你們,來世再會。他們一起割了喉,倒在雨水中,未等餘下的三個勇士反應過來,槍劍已經從四麵八方向他們剌來。三個勇士裂目吐血,全被殺死。

當即,他們被蜂湧而上的長戟戳成了篩眼。

院內,雨水被血浸成了紅色。

牢窗細雨如注。

送飯的人小聲說:行剌沒有成功。我再找死士吧。

廢相埋頭吃著飯,他沒有抬頭,淚水滴落缽中。

他感到一切都完了。

雨在門外下著。

俠累在一群武士的簇擁下,坐在獄司大堂的鼓椅之上。他麵帶凶煞之氣,一聲大喝:把囚犯給我帶上來。

聽得柵欄一陣亂響,幾個如狼似虎的獄卒拎著披頭散發,渾身血腥臭氣的廢相扔到了俠累的麵前,他們把廢相摁地而跪。廢相緩緩抬頭,冷笑:俠累宰相,你來看我了?這麽久了,還惦記著著我這個當年的同僚?

俠累厭惡地:說,那些行剌本相的人,都是你什麽人?如果招來,本相不會為難於你。

廢相冷笑:我深陷牢獄,哪個會剌殺於你,實在想不出來。

俠累:聽說你雖然腿都斷了,可心未死。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能活到今天。

廢相:是您照顧得好。

俠累:你為什麽不死呢?

廢相:一個已經是權傾朝野的宰相,至今還怕我這個形同豬狗一樣活著的廢人。您活著實在太累了。

俠累:看來,我得把你的舌頭也割掉才對。

廢相嘲笑:就是把我殺掉了,你又能如何?能不做惡夢?

俠累哈哈大笑:我得讓你活著,陪我到死吧。本相就是要你像豬狗一樣地看著我如果享受世間的一切。

廢相麵帶嘲諷:好,那,我這隻豬狗就活著看吧。

俠累示意,有人把他拖走了。

俠累對侍立他身邊的獄司長史說:把看管他的人全換掉。

長史施禮:下官一定照辦。

韓王宮的廷堂之內,可以看到宮院內雨水漂落。

大夫們可能被剌客夜闖宰相府的事嚇壞了,人人自危。大家都垂頭不敢說話。

王位空缺,隻有俠累佩劍而立。

俠累突然一聲斷喝:來人!

立即從側常站出兩排武士,俠累向下一指兩個伏首的大夫:把他們帶到獄司刑問,問清他們與剌客是怎麽聯係的。

兩個大夫突然抬頭:宰相饒命!下官冤枉!

武士們搶上前去把他們拖進雨水中,叫喊聲漸遠。

俠累餘恨未消:把那幾個剌客暴屍城門,尋找到他們的家人,一並收監。

站在門外的侍從答:遵命!

說完,一隊佩劍持戟的衛兵列隊跑出殿廊,向雨中的宮門跑去。

俠累:再來人!

門外又有侍從進門揖禮答:

派人把那兩個私通剌客大夫的家抄掉,發現疑物,一並呈報本相。另責令兵司,對全城的疑雜人家全部清理。

侍從出門。

大殿一片肅然,壓抑得太跪伏的大夫們喘不過氣。

俠累鼻孔裏哼了一聲:大家都退了吧。說著,他自己從宮側向後堂走去,內侍個個低頭順眉,不敢說話。

後宮之內樂聲纏綿,韓王情不自禁走下台塌,與正在翩躚起舞的舞伎們一起扭動舞姿,他體態笨拙,卻又興趣盎然。

俠累站在宮門之外。

韓王看到了俠累在外相侯,急步趕來:宰相受驚了,寡人憤恨這些奸人亂黨,你盡可把他們全部收網,以絕後患。

俠累:俠累謝君王如此恩寵,君臣能如此相知,俠累感恩莫名。

韓王:卿無他事就退下吧。

俠累揖禮退身。

正在門口解狗肉的聶政看到一隊兵士衝他家而來。聶政一邊做著手中的活計,一邊冷眼觀察兵丁的虛實。

兵頭:我等奉令核查城中流民,你家有幾人?哪裏人氏?從不何業為生為實報來,但凡發現虛實不一,論罪要收監你可聽清了?

兵們簇進內院。

聶母和聶瑩出門站在院內。

聶政放下刀具,對兵頭說:我家三口,母親,阿姐和我。上年從邊城移都城置業,舉家靠我殺狗誌肉為生。

戶吏支開幾案,打開書簡核對的戶吏又問:你可娶妻?

聶政:無。

戶吏又問:祖輩,父輩曾執何業?

聶政:祖輩是樵夫,父輩樂師。

戶吏:你阿姐夫家居何處:

聶政:未嫁。

戶吏:———

聲音漸隱。

兵丁們在戶吏的帶領下,到處走街串巷,許多城市居住都被兵西趕到各自的院落。

各個巷口、街口至到城關口,無處不設盤查的關隘。

街市十分蕭條,過往的商販和人流,人人自危。

戶吏:你們家姓聶,與十七年前的聶冶家是什麽關係?是宗親還是親屬?

聶政:我們不是韓國人氏,是齊國人。跟這個城市沒有什麽關係。

戶吏:你們最好還是離開韓國國都吧,宰相有令,外來聶氏不許移居都城。

聶政冷笑:如果不搬呢?

戶吏:如果不搬,你可能會麻煩的。

聶政:會下司獄?

戶吏:你想試試?

聶政笑了:不想。

戶吏:聽說你煮得狗肉很好吃,如果你們真搬走了,都城的人想吃狗肉就麻煩了。

聶政:現在想吃?

戶吏:不,如果你們搬不走,我會來吃的。我還喜歡聽你彈的琴,韓國,沒有你的琴會很寂寞,那是支什麽曲子?

聶政:廣陵曲。

戶吏:很好聽,韓國人應當聽這樣的曲子。

聶政:我的琴聲跟別人的有不一樣的地方嗎?

戶吏:有。

聶政:哪裏不一樣。

戶吏:你的廣陵曲有以弱博強的味道,寂寞而不幽怨,激烈且懂得克製,弱小而敢於擊強。韓國,需要這種聲音。

聶政認真想打量這個戶吏,可是他並不抬頭。收完戶典竹簡,帶兵走了。

韓國的儀仗車輦走過了韓魏交界處,他們不顧勞累,一鼓作氣地向目標趕去。因為有王命在身,他們趕路的過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魏國都城終於也到了。

韓國儀仗車輦在城門前與守關校兵交換牒牌。

進城的韓國人,終於找到了嚴仲子住處,嚴仲子率領他的仆從和死士迎接了儀仗隊伍,並接受了他們帶來的官袍和簡冊國書。

他的仆從,當眾全部在更換禮服。

嚴仲子親自與守關校兵再次交換牒牌,韓國儀兵出城。

韓字牙旗,由引隊的騎手舉著,一路遠去。

嚴仲子撩開車輦窗簾(近影)。他的神色顯得十分寂寞。車隊在黃土茫茫的中原大地,一路向北移動。

天色極快的變黑,月亮繼續照亮著這支特殊的車隊。

嚴仲子攜帶他的十位勇士和隨從與驛館長史見麵。

驛館廳堂內嚴仲子對驛館長史揖禮道:韓國上卿大夫嚴仲子受命出使貴國,代辦兩國疆界紛爭及韓國三千軍士傷亡問責事宜,求見大齊國君。

驛館長史還禮:上使見我國君要求商討的事情,請上使講一下,本官好代為轉奏。

嚴仲子:大韓國君不希望再發生類似喋血事件;並要求貴國安恤韓國死亡軍人,不使兩國因此而起爭端。同時,本使有一個要求,希望親眼見到那位齊國將軍。

長史麵無表情地:請上使等待答複,本官會轉達韓國君王及你個人的想法。

嚴仲子與長史揖禮而別。

與嚴仲子曾有私交的驛吏,默然相對。

牖窗已經全部封嚴,門外派人看守。

室內,嚴仲子與手下人布置相見齊國國君的對策。

嚴仲子:韓國國君昏暗,大臣拔扈,國家處在多事之秋,正是你我報效國家的時候。

死士們:我等甘為韓國赴湯蹈火。

嚴仲了:齊國人殘殺韓國三千子弟,韓國君臣上下無一敢開釁戰爭,多少年來,齊人掠奪韓國的民脂民膏,金帛兒女,韓國軍人隻能忍視內土,不敢擅動一刀一槍。疆土被蠶食,邊城無衛戍,舉國上下含垢忍辱,是可忍,天下人間還有什麽可不忍的?

死士們:我等願追隨上卿,一洗國恥!

嚴仲子:好,明天我們麵對齊國君臣,仲子願與各位勇士喋血齊國國門,如果有怕死的,請先退回!

死士們:名留青史在此一博,我等不畏生死!

嚴仲子流淚向死士們跪拜:明天,邦國的尊嚴和為韓國軍人一洗羞辱的時刻,就拜托各位了!

死士們整齊地俯身與嚴仲子對拜。

第二天,齊國城外的點將台上,旗幟獵獵,兵騎如海,簇成如同田疇的陣容。

齊國點將台下文武官員侍立梯道兩側。

高台之上,由內侍和武士們簇擁的齊王,華服麗飾,冠冕燦爛地徐步走入坐塌之上。

台上的文官臣僚施揖禮歡呼:臣等恭迎聖君督視三軍!

齊王揖手還禮:戍軍常年劬勞風霜,寡人按例巡視,準予犒賞!他手一揮,內侍們搬抬沉重的金帛置入台下長案,金光炫目。

齊國宰相趨步上前行禮,臣已經奉君王敕令,肅飭軍容,請殿下巡禮。

齊王移步台下,早有武士牽出良驥。齊王腳踩上馬台幾上了一乘青花高頭大馬,馬飾錦鞍,溫良從容。隨從文官武將,隨之上馬。

在一騎手的前引下,齊王佩劍縱馬行走在軍隊行列中間,身後鑲著“齊王”字體的旗纂高揚。

將士們歡呼聲此起彼伏:君臨封疆,大齊千秋!

齊王巡視的馬隊後麵,出現了嚴仲子等身著禮儀之服的各國使節。一路迤邐而行,如同龍遊雲際。

整個齊都的城牆成為閱兵的背影。

齊王時隱時現。

如疇的軍隊儀陣如同風中的叢林。

齊王回到了點將台上。齊王由侍從巾櫛侍侯,解劍更衣。

待齊王歸位坐塌,宰相上前施禮:諸國使節拜見我國君王。

嚴仲子隨各使一起上前施禮。

齊王好奇地問:韓使嚴仲子以上卿督管軍務銜呈交的國書,寡人閱過,很好。韓王的敦美之意,請轉示韓國國君,寡人有意與韓國交好。

嚴仲子移步上前:回稟上邦君主,我大韓君主的一片美意您已清楚,小臣私已有一請命,不知大王恩準否?

齊王有些意外:你有什麽異議?

嚴仲子:我大韓軍隊受命君主,不開兩國戰釁,軍隊恪守職任,雖死不敢有違君令。隻是新近被齊國戍軍所殺三千將士冤魂難以安撫。

齊王不快地:你意欲何為?

嚴仲子:我要見殺韓國將士的齊國將軍。

齊王有些遲疑,齊國的文武都麵帶怒色地望著嚴仲子。

嚴仲子麵不改色,揖禮不動。

從齊國將校隊中走出那個齊國將軍,他上前向齊王施禮道:臣在此。

齊王瞅著嚴仲子:你對他有什麽話要說嗎?

嚴仲子:仲子與乃將有一請命,我身為韓國重樞,乃掌軍統製大夫,彼將無非一齊國將校,我想與之比較一下兩國軍人的實際力量,以洗韓國軍人因守命而不戰的殉歿之羞。

齊王:你要與他博鬥嗎?

嚴仲子:我也帶了個侍衛,請將軍優選十位齊國的勇士,對我對決,如果仲子輸了,韓國三千死難將士,我想他們也會服氣。

齊王:哦,那你想跟齊國的勇士比什麽?

嚴仲子:比軍士博鬥,比軍令,比將帥對決。

齊王問宰相:卿意如何?

齊相看了一眼陣容肅然的萬馬千軍,又看了一眼一臉驕橫的將軍,回稟:臣,以為可以。(齊相回頭)隻是,上卿大人,如果在諸侯使節麵前敗績我國勇士,或刀劍引起傷亡,應不幹我大齊君臣的幹係。上卿不要意氣用事才好。以免辜負韓王一片敦美之意。

嚴仲子:兩國之事,仲子已經按我君主旨意完全交辦,此為私請,不幹國體事宜。

齊相回望齊王。

齊王好些好奇:那,你們願意比就比吧。

齊將邈視地看了一眼嚴仲子,回身從齊國武士中選了十位膘悍的武士上來。

嚴仲子擊掌,十位死士布衣小冠,佩劍相列。

圍觀的軍人們退步讓出角鬥場。

兩列鬥士眥睚相對。

他們撥劍,隨著令聲,博殺開始。

一時刀光劍影,龍騰虎躍,沙揚土爆,喊聲一片。

齊國君臣萬目矚望。

血腥的傷口,猙獰的拚殺,仆地的死亡。

身著劍傷,血流衣破的十位死士退陣而立。十個齊國的勇士全部被殺了。

齊王驚得額角流汗,嘴都合不上了。

一時異常安靜。

嚴仲子向齊君施禮:請再派出十位齊國勇士,兩軍比軍令。

氣急敗壞,眼睛瞪大的了將軍不及聽命,又選出十位武士出列。

兩方再對對立而站。

嚴仲子輕輕一揖:韓國軍人惟令而進,惟令而退。生死之間,軍令如鐵,還比嗎?

流著汗的齊王被嚴仲子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比,讓他們比!

嚴仲子一聲喝令:撥劍!

十位死士撥出長劍。

嚴仲子:自刎。

十位死士橫劍切喉,一排,幾乎同時倒下了。

仆地之聲,震人耳膜。

十位齊國的武士嚇呆了。

齊王不禁以袖遮麵。

將軍:自刎!

齊國武士倒下五個,餘下的跪地發抖。將軍撥劍剌翻了餘下的五人。

嚴仲子冷笑撥劍,向將軍望去。

齊王麵無血色:,輸贏已定,不用再比了。

已經撥劍準備角鬥的將軍萬般無奈地退了下去。

出使的車輦和儀兵而進城門,街區已經被都城的百姓堵住了,他們端著酒和肉,喊:請上卿大人先喝盂酒!仲子大人請喝酒再進宮麵我君王。

嚴仲子走下車輦。

黑壓壓的百姓齊齊地跪了下去。韓國人像歡迎一位打了大勝仗的英雄一樣歡迎著嚴仲子的歸來。他在內官的引領下,走向了王宮。

韓王宮內,已經準備了盛大的宮中筵會。

與俠累左右首席而坐的王位之上,韓王少有的容光煥發。他頻頻舉杯:喝,喝!

擁擠在殿堂之上兩側邊的官員們也個個臉上溢著光彩。大家都在痛飲。

韓王:再來,這是為仲子的屈人之兵,討來韓齊兩國的長久太平。酒盡,大家嘩然。

韓王:再來,這是為賢相慧目識珠,薦舉良才。再幹此酒。

俠累臉色似有陰鬱,一飲而盡。

韓王:仲子,你為什麽不說話?

嚴仲子突然淚流滿麵:我這一杯,給隨行的十位勇士。

殿堂片刻沉寂。

韓王:好,給捐軀國家的勇士。說著,一悠一顫地把酒倒灑案前。

與此同時,邊城的城主與三遊俠席地坐在兵備司院內,柵門大開。

城門下一乘便衣的齊國信使輕騎入城,馬行柵門之外下馬,向城市行跪拜軍禮:齊衛戍軍營將軍恭請城主大人赴筵。

城主大笑,對三遊俠說:走,我們去赴朋友的酒!

他起身令人:備馬!

一個老兵從馬廄裏轟趕著四乘劣馬。

齊國邊戍大營戒備森嚴。向這裏走來的城主和三位俠士被兵丁以劍抵住,一個傳令使縱馬而來,喊:放行客人,將軍在大帳有請。

城主和三位俠士的馬匹被扣了下來,他們隻能徒步進入大營之內。

傳令使下馬,引著四人向帥帳走去。

將軍已經在帥帳等著客人。主桌之外,還有兩側四個案幾,全部置滿了酒和肉。

城主在帳外喊:朋友,你怎麽不出來啊?到外麵多亮堂。

將軍出帳,笑嗬嗬地:你進帳看看,我準備得是不是四個朋友的酒器。

城主開著玩笑:將軍是不是看到我和朋友坐在一起喝酒,才想起我來!他大大咧咧地招呼那三位俠士:咱們都我朋友家了,不要客氣,坐,都坐。

三位俠士依次坐了下來。

將軍舉起盂: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來,先喝!

說著,一飲而盡。

城主遲疑地喝盡了。

將軍令人倒酒。盂滿了。

他剛要端,城主說:老朋友,有什麽事先說,一會兒醉了,什麽也說不成了。嗬嗬。

將軍一飲而盡,笑:喝了再說。

城主隻得喝下。

將軍說:我想招募一些遊俠到我軍中,你可為老朋友舉薦幾位?他一邊說,一邊瞅著三位俠士。

城主笑:你瞅上我朋友了?哈哈。

將軍又端酒:我會不吝重金,延聘你薦舉之人,來喝!

城主臉上變色,捂杯:不喝了,你不夠朋友,我可不出賣至友。

將軍:哦?!旋即放聲大笑。說:我不會奪你私交,你是一城之主,凡是在邊城窮途末路的英雄,你隻管薦來,我不問來路,不問何籍,隻要是異稟之人,身懷絕技,統統都要。

城主笑了:將軍為何為招募江湖之人呢?請說之。

將軍:你我天生率直,縱酒之人無不如此。軍營寂寞,長夜難捱,大凡漂零四方之人見識廣泛,消息靈通,帶兵打仗的人,豈能沒有這樣的耳目?

城主一笑:好,本城留意,定會薦舉。

四個醉騎,頭懸明月,向邊城走去。護送他們的齊國人在邊界處駐了馬。

城主揖禮:謝過你們將軍,請他有空找本城,本城請他過來喝酒!

齊兵無言還禮。

城主引馬緩行,三位俠士相隨。

茫茫的夜色分外沉重,讓人幾乎看不清道兒。

黑暗處,城主醉意朦朧地:我想政兒了。

三位俠士:我們也想他嗬。再沒有他的消息,我們三兄弟定去上都找他了。

城主:若無職任,本城現在就想去了。明天,我們去打獵吧,也許,還能會會那些山賊呢。政兒,我們早晚會見到他啊。

三位俠士都帶著醉意,他們身子有些搖晃,子俠幹脆伏在了馬背上。

城主對盲俠和燕俠說:你們看,子俠真醉了。

城主與三位遊俠荷弓佩劍,向山中而行,他們路過聶家,停下來,城主撫柵,對三位下馬的三位俠士說:政兒走往上已過半年,你們三兄弟有聽到過他的音信?

盲俠:沒有。

城主:我找個人去上都打聽他的消息吧,本城思念這個小兄弟嗬。

三位俠士:城主,我們三兄弟去一趟吧,上都人海茫茫,找人打聽可能不便吧?

城主笑:那可不好,你們再走了,我就太孤獨了。他輕聲一歎,上了馬。

四人向山上走去。

子俠:那個宗親被殺之後,元凶找到了嗎?

城主笑:元凶不用找,山賊就是。

眾俠意會,哈哈大笑。

盲俠:這個山不出名,可出不少故事,從前聽政兒說,這裏有過鶴翁,還有過懂人說話,聞樂而舞的仙鶴,這裏的山賊也隻是聽說過,誰也沒見過。哈哈,如果我們真的遇上了,城主會與他們做朋友,還是擒來請功?

一狼攜狼崽在路邊樹叢覓食。

城主與四俠兩麵悄悄圍住。城主一箭射倒了母狼,四人上前欲捕。母狼哄地哀鳴。一隻突然躥出的公狼向城主從背後撲來。

城主避身閃邊,揮劍砍去,子俠上前補了一劍,公狼傾刻死去。無助的母狼舔著狼崽,無視四人的相逼。它突然咬住了小狼的脖子,怕人活捉。

盲俠投劍母狼的脖子,母狼倒地。

子俠抱著了受傷的狼崽。

燕俠把兩隻大狼放上了馬背,馬受驚,跑。

城主一把攬住驚馬,笑:這些人養的東西都怕狼,死了的狼,它們也怕。

說話間,林中有人發話:誰殺了我家的狗?

四人一驚。

林中出來一個發白鶴翁,背負古琴,手持荊杖,滿臉慍色。

燕俠:老兒,你好不講道理,這哪兒是狗,分明是狼。

鶴翁一笑:它是我的狗,你沒聽明白?說著,伸手去搶子俠手中狼仔,三位俠士一起與鶴翁爭奪,沒想到,鶴翁輕輕一拂,三人踉蹌退倒了數步。

城主站在一邊呆呆了。

鶴翁抱著狼仔翩然而去。

燕俠和子俠想追,盲俠攔住:你們追不上他,他就是政兒的老師。

鶴翁回頭:政兒?你們認識他?

盲俠:我們跟他是兄弟。

鶴翁:哦。既然你們跟政兒是兄弟,就不要搶鶴翁的狗了。

盲俠揖禮:不敢。隻是,我想問鶴翁一句,您知道政兒的下落嗎?我們兄弟幾個想找他。

鶴翁:找他何益?不要找了,他有很多事要辦,你們幫不了他,還會給他找麻煩。

說著,鶴翁飄然而去。

山道開闊之處,幾個漢子支灶燒飯,席地飲酒。從山道上走來的四人,他們馬頭蒙布,載著死狼向這裏走來,城主等四人向這邊望去。

子俠悄聲問城主:他們莫不是山賊?

城主:過去看看再說。

幾個漢子看到來了四人,也不答話,隻顧吃喝。

子俠過去揖禮:朋友,能不能借碗酒喝?幾個漢子突然躍身捺住了他,以劍相抵,子俠一時不能動。其他人一聲呼哨,又從樹叢中躍出十幾個漢子,他們持械把城主和盲俠、燕俠圍住。

領頭的髡頭笑:哈哈,是送馬的來了,哦,還有狼肉。隻是,你們的馬匹太老了,實在不夠意思。

盲俠撥劍,對髡頭說:快把我兄弟放下,不然,我們隻有一死相拚。

髡頭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