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阿福大婚

侯探長一個人呆在屋裏平靜下來以後,細想了一下這些天的事,他覺得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顧家小姐的事。潘曉良的影子一直在他心頭縈繞:劉老師滿臉油彩穿了戲服死了;劉夫人說見了鬼;顧老爺嫁女為了不讓女兒死了也受糾纏。想了解這件事,怕是要找那許輕音。

這一天了沒有見到許小姐,侯探長不怪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作為死者的朋友,不論是白事還是紅事,能來送一程已經是難得。先是劉老師死了,師母被嚇瘋;今天早晨又看見了漁翁的屍體橫在池塘邊上,她一定是想回家的。

旁院裏,許輕音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發呆,她抬頭看著天上飛的鳥兒,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小姐。”侯探長輕聲喚道。許輕音沒有搭理他。侯探長走上前去正想找個說話的由頭,卻發現許輕音的衣領上多了一個似胸針一樣的裝飾品。侯探長很確定,這個小胸針是許輕音新別在衣領上的。他禁不住多看了幾眼,小胸針有個貝殼做的圓形底盤,上麵鑲嵌了兩個掐絲琺琅小蝴蝶,十分精致,蝴蝶的翅膀衝破了圓形的禁錮,翩翩欲飛倒是生動。

許輕音感覺到了侯探長的目光,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胸針,兩眼瞪著探長,當中有警惕還有怨恨:“你要幹什麽?”

“許小姐別誤會,我隻是想找你了解一些顧小姐的事。”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隻有你能幫我了。”

“我要是不幫呢?把我抓進巡捕房?”

“許小姐,早晨是我一時性急說重了話。”

許輕音一聲冷笑,收回了目光,卻依然不想搭理侯探長。侯探長沒法子,隻能引她開口:“你是顧小姐閨蜜,可是我在你臉上看不到半分悲傷,更多的是不耐煩。你們倆關係實際上沒那麽好,可你還是來了。為什麽呢?”

許輕音還是不講話,侯探長繼續說:“難不成是為了個胸針?那個胸針不是你的,你拿的時候沒仔細看,那兩隻蝴蝶用了繁雜的掐絲工藝,精巧的把幾個文字藏在了花紋中。”

聽了侯探長的話,許輕音把胸針急忙取了下來,仔細端詳蝴蝶上麵的花紋。果然,黃色蝴蝶兩個翅膀上藏了“雲月”兩個字,藍色蝴蝶翅膀上藏了兩根竹子圖案。她把胸針緊緊攢在手裏,牙齒咬住嘴唇,眼看就能哭出來。

“竹,我要是沒猜錯這兩根竹子所代表的人,應該是個男人吧?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學生,互相之間要不是家仇大恨,還能因為什麽生恨呢?既然都能一起逃學看戲,那說明感情之前的確不錯來著,後來交了惡,怕是因為這個男人吧?”

“侯探長,你的職責不是斷案嗎?別人感情的事也要管?”

“你看看你,我隻是為了阿福想多了解一下顧小姐,問你,你又偏偏不告訴我,我就隻能猜了。好歹我也是個探長,沒點兒本事做不到這個位置。”

“為了阿福?為了錢吧?”

“你……”侯探長被說中了要害。他腦子一轉繼續問道:“顧老爺說小姐死了都不能讓那鬼得逞。這男人也死了?”

“他沒死,活的好好的。我倒希望他死了。”

“嘖嘖~~關係夠亂的。男鬼、男人、你,還有顧小姐,現在又加進來一個阿福。”侯探長一邊比劃著一邊說。許輕音再也不想聽他講下去,起身回去了屋子。侯探長看著許輕音的背影,門關起來的那一霎那,他看見一張蒼白的臉在在盯著他。侯探長嚇了一個激靈,仔細一看,是劉夫人。侯探長討了個沒趣,又被嚇了一跳,有些生氣,朝著劉夫人說了一聲:“真能搗亂。”

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阿福家人早早起身,雇了一輛馬車跟著紅姑就一起朝山莊駛去。池塘的水已經退下去了,漁翁的屍體也早就被清理幹淨,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山莊。

顧老爺一臉高興,馬上派人安排酒菜,婚禮晚上舉行。侯探長也吃了一驚,他隻以為婚禮會很快舉辦,可是沒想到會這麽快。阿福家人都到了,滿臉喜氣,渾身上下換了嶄新的吉服。侯探長看著阿福家人的模樣也發生了變化,臉上的窮苦氣不見了,眉眼舒展,笑起來露了牙齒出來。都說相由心生,可這變化也未免太快了一些。

侯長見了阿福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幾次憋不住想告訴阿福實情,可是看著阿福喜氣洋洋的臉,他實在說不出口。管他呢!到時候再說吧。

婚禮布置倒也沒花多大功夫,喜堂看起來與一般婚禮也沒有太大區別,好像比一般人的禮堂更紅一些,紅得發豔。今天難得一天沒下雨,到了晚上連久違的月亮也出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侯探長總覺得今晚的月光像是打了霜,不論照在哪裏都能結上一層冰。尤其是喜堂四周,豔紅色的一切偶爾摻進去幾層霜,明明是家裏死了閨女,每個人臉上卻笑得開懷,這種場景看久了,會讓人頭暈目眩。

今天的婚禮也不一般,顧家開明,阿福家裏一切聽從顧家安排。兩家人不分誰嫁誰娶,坐到了一堂上。顧老爺和阿福母親一同坐到了主位;賓客席上隻有劉夫人、安妮和侯探長三個人;萬管家立在堂前,像是主婚人;六子站在門口,守著禮堂的大門。

阿福穿了一身吉服早就在哥哥的陪伴下等在萬管家的一旁,眼睛盯著門外等待新娘的到來。門外響起腳步聲,紅姑和許輕音兩個人架著新娘走了進來。侯探長捏了一把汗,那新娘頭上蓋了紅蓋頭,長裙拖地,被兩位女眷架著往前行,因為看不到腳,若不是提前知情,倒是真的也看不出這新娘根本不是自己走進來的。新娘露在外麵的手看起來十分白皙,指甲上染了色,一點也看不出是死人的手。

“兩姓聯姻,一堂皆慶。赤繩係佳偶,良緣永結成。”萬管家口中念出吉詞。

新娘一直被兩名女眷攙扶著,所有行禮都站著一動不動。阿福隻顧自己行禮,全程不敢多看新娘一眼,他也感覺到新娘有些異常,隻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太矜貴,對貧民出身的婆婆不需行大禮。

禮成以後,萬管家端來兩杯酒。阿福伸手端酒,隻見紅姑拿起了新娘的酒杯,塞進新娘手裏。新娘像是不願喝這酒,手一動不動。紅姑拿著新娘的手舉起酒杯,手中的力道大了一些,竟把新娘手上的皮弄掉了一層。白色的皮掛在紅色吉服外麵,就這麽在酒杯旁晃**著,沒晃幾下,那白皮就掉到了地上。阿福吃了一驚,眼睛緊緊盯在新娘手上,紅姑來不及遮掩,還是被阿福看到了。

白皮之下,新娘**出的膚色竟然是焦黑色。

阿福把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臉上露出驚嚇,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紅姑。紅姑臉上僵硬笑著:“阿福,喝了這杯酒就禮成了,快些,別耽誤了時辰。”紅燭映在紅姑的臉上,紅色的雙唇一張一合。

阿福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新娘,問道:“她,她怎麽需要你們攙扶?還有這手,皮怎麽會掉下來?裏麵為什麽是黑色?”阿福終於看出了蹊蹺。

“阿福,別再鬧了。”阿福大哥張口勸道。

“這酒我不喝,我不喝。”阿福說完慌張看著四周的人。他趁人不備,一抬手把新娘的紅蓋頭揭了下來。侯探長不忍看,忙閉上眼睛。四周安靜,沒有傳出來他預料中的驚叫聲。侯探長才又把眼睛張開。紅蓋頭之下,原來新娘的臉上還蒙了一層紅紗,見不到她的臉。侯探長鬆了一口氣。

“娘,這,這是怎麽回事?”阿福帶了哭腔問母親,他此時無助得像個孩子,本能地把母親排在第一個能救自己的人。

“阿福,你把婚結了,就成了顧家的人了。”阿福母親笑著勸說阿福。

“她,她是個死人!”阿福終於看出了真相,邊說著邊往門處退,像是準備逃走。阿福的哥哥上前,夾住阿福的一隻胳膊,硬把他拖到了新娘的身旁。阿福掙紮著,歇斯底裏喊道:“這婚我不結,娘,我不結,我不要跟一個死人結婚!”

阿福母親也有些心疼兒子,把臉背過去,不再看兒子那張因為害怕而扭曲的臉。阿福見母親那副模樣,又開始哭著求身邊的哥哥:“哥,哥你放開我,讓我走吧!”

“阿福,我和你嫂子會好好伺候母親的。你就委屈一下,權當是過繼給了顧家當兒子。這鬼新娘明日就下葬了。你委屈這一晚上,今後我們一家老小就不需要再過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了。”哥哥勸說阿福道。

“哥,媽,你們都知道是嗎?你們都知道我今天是跟個死人結婚是嗎?你們為了過上好日子,不惜讓我娶個鬼是嗎?”阿福見說不動母親和哥哥,又轉頭看向侯探長:“侯探長,您也知道嗎?”

侯探長雖然有些心虛,可是既然有了阿福家人墊背,他幹嘛還要承認?於是裝作一臉無辜,連忙搖頭:“不知道,我也是剛知道啊。”

“你們都騙我,你們都騙我!”阿福因為絕望癱軟下來,他知道自己的掙紮怕是沒有用了。

阿福母親紅著眼睛對阿福說:“兒呀,娘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麽好的衣裳,沒有吃過這麽好的飯食。娘到了那邊以後,會跟你爹說,咱們家是跟著你才過上了好日子。你是咱們家的恩人呢。你哥的兒子到了上學的年齡,顧老爺已經答應會把他送去京城最好的學堂。阿福,娘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把這杯酒喝了,把婚結了吧!”

阿福聽著母親的哀求,滿臉絕望。紅姑給阿福哥哥使了個眼色,哥哥趁著阿福不備,從阿福身後攬住他的脖子,迅速掰開阿福的嘴;紅姑捧起新娘拿酒的手,把交杯酒給阿福生灌進了嘴裏。阿福被酒灌得一直咳嗽,抬起一隻手用力去阻擋紅姑繼續倒酒。他碰觸到新娘幹枯的手指,嚇到把手往回一縮。紅姑乘機手腕向下一傾,把杯子裏剩餘的酒直接倒在了阿福臉上。

哥哥把盤子上的另一杯交杯酒塞進阿福手裏,抬著阿福胳膊,把酒灑在新娘腳下。

“禮成!入洞房!”

此時的阿福又想起了掙紮,他好像被“入洞房”幾個字嚇到了。“我不進洞房,不進去,我不去!”哥哥一個人眼看就要控住不住阿福,六子上前幫了一把手,兩人合力把阿福緊緊夾在中間。任阿福再怎樣掙紮,都隻是徒勞。

阿福被從禮堂拖走了,一路哭喊著:“我不入洞房,我不要跟一具死屍睡在一起!媽,救我啊!侯探長,救我啊!”

相比阿福的喊叫,新娘安安靜靜被紅姑和許輕音架著出了禮堂的門。禮堂裏安安靜靜,裏麵幾個親人朋友愣在那裏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了。還是萬管家機靈,輕聲提醒了一句顧老爺:“老爺,入席吧。”

“哦。簡單備了點酒菜,以後都是自家人了。來,入席,別客氣。”顧老爺回過神來。

阿福母親入了酒席,嘴上跟顧老爺客套著,眼睛一直盯著門外。等阿福哥哥回來以後,阿福母親跟兒子分別敬了顧老爺一杯酒。兩個人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在山莊呆下去,飯都沒吃幾口,不顧天黑路滑,徑直下山回家去了。

侯探長心不在焉,簡單吃了幾口就退席了。他心裏放不下阿福。小姐的閨房燈火通明,廳裏還是靈堂的樣子,臥房裏卻是張燈結彩。雖然是洞房,這樣的洞房沒什麽好顧及的,侯探長趴在門上聽見裏麵阿福在哭,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阿福被他的哥哥和六子綁在了**,一旁躺著的新娘還是被紅蓋頭蒙著臉。侯探長瞧了一眼新娘的手,表層的白皮膚是一層麵做的皮,可不一用力搓就會掉下來嘛!新娘現在躺在**,侯探長這才有機會看清楚,那身體雖被衣物遮擋,卻也能瞧得出是變了型,小小瘦瘦的。人死去雖然有幾天了,也因為是被火燒死的緣由,所以屍體沒有發臭。侯探長真的是同情阿福了。

“阿福,也是我對不住你。如果早發現……”

“探長,說什麽都沒用了。你把我放開好嗎?”

“阿福啊,不是我心狠。”

“探長,我不跑,我隻是不想跟這麽一具死屍躺在一張**睡一夜。”

“這樣吧,我在這裏陪你,好嗎?真有意思,我這還是頭一次在人家洞房裏陪著新郎新娘待上一整宿呢。”

“他們是我的家人,怎麽就這麽狠心?”

“你委屈一下,他們就能有一輩子好日子過。”

“探長,我認命了。”

“顧老爺是個厚道人,過了今晚,你就是登上高枝了。這輩子其實也值了。以後混出個人樣來,別為難我這個小探長。”

“我不會。”

侯探長跟阿福有一句沒一句聊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