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這可不是喜事

阿福把紅姑送去家裏,自己先去巡捕房辦理侯探長交代的事情。等阿福回家的時候,桌子上擺滿了菜肴,一家人像是招待上賓一樣圍坐在紅姑的周圍,一臉喜氣。阿福哥哥是個黃包車夫,平日裏這個時候應該正是最忙碌的,今天竟然也在家裏悠閑吃酒。眾人見了阿福回來,一臉笑容,大哥起身找了一把椅子,把阿福拉到身邊坐。

阿福看著桌上的菜,烤鴨、肉丸、點心、糖果什麽都有,桌子中間一條大魚已經隻吃剩了魚刺,從剩下的湯汁和一點點掛在骨頭上的肉形,阿福看得出這魚像是鬆鼠魚。他家人肯定沒這手藝做這樣的菜出來,看來是把京城幾道最有名的名菜都點了一遍,讓人從館子裏送回了家中享用。這門親事,家人應該是相當滿意。

“紅姑可是貴人哪,以後我們一家老小再也不用過苦日子了。”阿福老母咧著嘴笑著說道。阿福心裏想:貴人不是我嗎?是我把自己賣給了顧家才換得你們的好日子。

大哥給阿福杯裏倒了酒,跟他說:“阿福,以後家裏有我照顧,你要好生對待顧老爺,幫他打點山莊一切。你沒有讀過書,腦子還算好使,多跟著嶽父學學,以後要是能成大事,別忘了家裏對你這20年來的養育之恩。”

阿福原本想問他們顧家給的這些彩禮還不夠他們花一輩子的嗎?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他舉起酒杯一飲而下,對著大哥說:“大哥,以後家裏拜托你了。雖然顧老爺說我隻要想,隨時都可以回家,但是咱們自己不能沒了規矩。”

“你說的有理。今日我不去上工,待會兒帶著家人一起去置辦行頭,明日一早咱們就去山莊。”

“這麽快?”阿福有些吃驚。

紅姑接過話來:“走的時候老爺囑咐了,越快越好。跟你家裏人一商量,他們也是這個意思。幹脆就明兒吧。”

“阿福,你下午去巡捕房請假。”大哥命令的口吻說。

“不行啊,侯探長交待的事我還沒辦完呢。”

“你以後就是顧家的人了,什麽侯探長不侯探長。你去辭了這差事,以後就專心幫顧老爺打理山莊。”

“那我也要把手頭的事辦完才行。”

“什麽更重要你心裏清楚,看著辦吧。憑著巡捕房那幾個月錢,你這輩子都吃不上這山珍海味。”母親雖然老了,可是在金錢麵前頭腦靈光絲毫不輸大哥。

阿福沒辦法,點點頭,匆匆吃了幾口飯在家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回去巡捕房辭職了。

這一天是阿福家人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也許以後日日都會有這種好日子過。一家人穿著破爛的衣裳出門,回家的時候每個人身上都換上嶄新的新衣,雖稱不上華服,可這在他們居住的那個平民區裏足夠絢麗了。阿福的母親第一次擁有了一件綢緞的衣裳,這是專門為了明日阿福婚禮上穿的。她把衣服捧在手裏,用手摸還嫌不夠,在把臉貼到綢緞上蹭來蹭去。她做夢都沒想過,這輩子真的能有這麽一天。

紅姑幫著阿福買了婚禮上要穿的吉服,晚上回家後又逼著他去了澡堂子。過了今晚,人人見到阿福怕是都要尊稱一聲福爺。

“許小姐怎麽氣呼呼又回來了?你們發生了什麽事?”顧老爺問道。

“她們突然改變主意了,想等著小姐和阿福定了親再走。”侯探長接著又跟顧老爺不經意提了一句漁翁死了。顧老爺隻是應了一聲,就沒再多問一個字。

侯探長知道自己的判斷應該沒錯,那凶手怕是就是這山莊裏的人,出門的時候鞋底是幹淨的,所以石板路上找不到外出方向的泥腳印。那腳印的主人應該是個男人。候探長觀察了莊裏男人的鞋,都是幹淨的。隻有六子在馬廄工作,腳上泥濘是常事,如果是他,出門的時候石板上也應該會落下腳印。這麽想來,莊主和萬管家嫌疑倒是大了起來。一個漁翁,能跟這樣有身份的人有什麽非殺不可的仇呢?

山莊裏撤下來的紅燈籠又掛了上去,顧老爺臉上終於又露出了笑臉。

侯探長看見安妮倚在回廊的柱子上一直笑臉盈盈在看他,忍不住走前上去打了聲招呼。安妮還是對著他笑,講話的口氣卻沒那麽友善:“侯探長,好手段啊。你也不怕作孽被雷劈?”

侯探長愣住了:“你這是什麽意思?成人一樁婚事怎麽會被雷劈?”

安妮上下打量了一翻侯探長,眼睛往上一挑,帶了些狐疑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的?”

“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了?”

“顧月雲的事。”

“顧小姐毀容了,這我知道,阿福也知道。”

“嗬嗬,就這些?”

“不然呢?”

安妮冷笑一聲:“你見過顧月雲嗎?”

安妮這一問真把侯探長問住了。安妮見他不答話已經知道答案:“見都沒見過,就敢給人做媒?”

“顧小姐是個大家閨秀,待字閨中,我也不好貿然去見。再說這婚事,也就是這些年婚前都能見到麵了,之前結婚的時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都見不著嘛?日子也能過得好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妮一陣大笑讓侯探長有些懵了。她漸漸笑得誇張起來,用手捂在了肚子上:“我說探長啊,你可真有意思。”

侯探長原本想再問問到底顧小姐怎麽了,安妮完全不想再搭理他,一手扶著腰,轉身扭著屁股就走了。被安妮這麽一攪,侯探長也覺得自己沒提前見見顧小姐有些不妥。他轉身去找顧老爺。

顧老爺聽說侯探長來意之後,與萬管家兩個人麵麵相覷。侯探長以為自己的要求不妥,連忙解釋道:“老爺請放心,阿福知道小姐的事。我隻是作為長輩,想提前多了解一下小姐。如果有不妥,不見也沒關係。”

“啊,那倒不是。”顧老爺說完讓萬管家領了探長去後麵院子。

院子裏靜悄悄,靜得有些不正常。雜草長得已經很長了也沒人收拾。這裏看著可不像是個大家閨秀住的地方,更像是已經擱置已久的荒院。小姐毀容,外麵的人在乎也就算了,怎麽連自己的人都不待見了?也不知道顧小姐怎麽在這種環境下呆的住。女人的容貌是真的重要,哪怕像顧小姐這種在大城市女子學堂讀過書的人,麵臨這種困境怕也是寧願把自己鎖在塵世以外。

萬管家打開中間廂房的房門,侯探長踏了進去。一進去他就呆住了。屋子中央竟是停了一口上了紅漆的棺木。棺材前麵的供桌上擺滿了貢品,長明燈點著,香爐裏還燃著香;供桌周圍放了稀稀落落幾對挽聯:

花落胭脂春去早 魂銷錦帳夢來驚.

月隱瑤池畔 雲追仙鶴鳴

這些挽聯是寫給年輕女子的,這月雲二字不就是顧小姐的閨名嗎?侯探長掃了一眼挽聯的落款,有劉老師夫妻的,竟然還有官場上數得上名的人送來的。侯探長指著棺材想問到萬管家這是怎麽一回事,卻是被驚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小姐的靈柩。”萬管家平靜回答。

“死了?”

“是啊。”

“死了還怎麽嫁人?”

“原本今天準備的也是冥婚。”

“王家那個也是個死的?”

“是啊。”

侯探長臉色此時應該不比棺材裏躺著的小姐好看多少,他沒想到顧月雲竟然是個死人,這下,可是要把阿福害了啊!

“侯探長您沒事吧?”萬管家趕緊走上前去攙扶。

“你們怎麽不告訴我顧小姐死了?”

“我們以為您是知道的。”

“我怎麽會知道?”

“這事,報紙上報過的。”

“我從來不看報紙的啊。”

“這,這個……”萬管家一臉為難。

“帶我去找你們家老爺去。”侯探長明白過來後,大步邁出靈堂。

顧老爺還在滿臉喜氣布置喜堂,見到皺著眉頭大步走來的侯探長,就知道事情怕是又出了岔子。萬管家跟在後麵也是一臉愁容。

“顧老爺,咱們談談。”侯探長語氣有些不客氣。

“怎麽了?”

“阿福和小姐這婚啊,不能結。”

“這說的好好的,怎麽就反悔了呢?”

“我隻當小姐是毀容,誰知道都不是個活的。這不是毀了阿福嘛!”

顧老爺一聽這話,耷拉下了臉:“侯探長,收我金條的時候您不是挺痛快的嘛!”

“這……我要是知道這樣,怎麽都不會替阿福說這門親事。”侯探長摸著口袋裏的金條,他可是真舍不得把到手的錢再還回去。

“侯探長,我之前算是個場麵人,如今落魄了,您這巡捕房的一個探長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您上頭的張局長當年受過我的恩,即使現在落魄了,讓他還我一個恩情捏死一隻螞蟻,他想必還是願意幫忙的。虎落平陽,連耗子竟然都敢欺在我頭上,這口氣我不能咽!”顧老爺收起了和善模樣,真生氣了。

“顧老爺,給活人說冥婚,這事兒缺德啊!小姐已經死了,怎麽就非要說門親事呢?”

“我要不給她說門親事,那死鬼會纏著她的!”

“什麽死鬼?”

“潘曉良!”

“那個唱戲的角?這又是怎麽回事啊?”

“這不管你的事,我一定要給月雲找門親事,讓那個死鬼死了心。活著的時候不是他的人,死了他也別想!”

“那阿福呢?阿福這一輩子就完了啊。”

顧老爺歎了一口氣,好生勸說道:“阿福原本也是入贅,我會把他兒子一樣看待。他家人會過上好日子,阿福我也會好好教導。侯探長的恩顧某也記下了。隻要這婚事成了,我再給侯探長5根金條!探長,話我都說明白了,你也是個明白人,後麵怎麽做,探長自己選吧。”

“8根!再加8根阿福和他家裏人那邊我就去勸!”

顧老爺先是吃了一驚,後來狠狠心:“成。隻要這婚結成,拜好了天地,洞房裏呆一夜,8根金條就是你的,顧某決不食言!”

“不就是挨雷劈嘛!8根金條足夠我家人一輩子過上好日子了。”侯探長下了決心把這事辦成,他也知道想要阿福一個大活人娶個死人當老婆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這事兒需要阿福家人配合,實在不成,怕是要上些手段才行。既然是冥婚,結婚日子不會遠。巡捕房派人來拉劉老師屍首的時候,來人說阿福辭職了,好像是攀上了高枝。侯探長心裏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