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侯探長初訪山莊

侯探長一早接到任務,古雲山莊死人了。他昨晚上右邊眼睛一直跳,就知道要發生不讓他省心的案子了。山莊主人顧老爺之前在外省混,也算是個有臉麵的人物,突然帶了一家子人回到山莊也才沒幾天的事。這種世道,突然飛黃騰達再陡然跌落虎落平陽都不是什麽新鮮的事。別人好的時候自己沒占到便宜,不好的時候也沒占自己便宜,隻做個冷眼旁觀的人也是一種善良。顧莊主搬回來後,雖然也有不少好事之人想打探顧家,侯探長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山莊既然有了命案,職責之內,侯探長帶個助手騎著馬出發了。

剛到山腳下,侯探長看見通往山上的小路口站了一個牽馬的人。那人見到穿了製服的侯探長,主動迎了上去:“探長,莊主讓我在這裏等著你們,給你們帶路。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池塘的水漲滿了,咱們怕是要繞條遠路走了。”

“不打緊。你們沒亂動現場吧?”侯探長問。

“沒有。整個院子都空了出來,原本住在那裏的女眷和一位小姐,莊主都安排住到了其他的地方。”

“那就好,查看現場花不了多長時間,看來就是路上要耽誤一會兒了。”

“探長,您辛苦了。”

“死的是小姐之前在學校裏的老師?”

“是的。”

“這是帶了家眷來遊玩的?”

六子恭敬回答一句:“我是個下人,不清楚。”

“嘴巴挺嚴,我不為難你了,你好好帶路吧。”

池塘的水淹了整片地,僅有一小塊地勢高的地方還能看得見路。那路原本就窄到僅能容得下一人騎馬通過,路上偏偏坐了一個穿著蓑衣的老翁在釣魚。侯探長的助手阿福老遠衝著漁翁喊道:“釣魚那個老頭兒,你讓讓路,讓我們過去。”

老頭紋絲不動,就像沒聽見一樣。六子說:“我來的時候他還沒在,怎麽就趕在這個時間堵在這裏呢?”

阿福不耐煩又喊了一句:“我們是去辦案的,趕緊讓開。”

漁翁動了動手裏的魚竿,好像隻是想讓幾個人知道他是個活人,還是沒動彈。六子沒辦法,下了馬走過去跟老翁說了幾句話,那老翁回頭看了六子一會兒,竟然收起魚竿站了起來讓路了。六子衝候探長招招手,示意他們趕緊過來。幾個人騎馬走過池塘之後,侯探長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那漁翁一直盯著六子,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剛才跟那老頭兒說什麽了?”阿福好奇問道。

“哦,就是讓他把今天釣到的魚送到山莊去,有多少要多少。”六子回答。

“你們經常買他的魚?”

“是的。不過這漁翁有日子沒出現了。”

幾個人騎馬,即使山路泥濘,也沒用多久就到了山莊。進去後,六子牽了馬去了馬廄,萬管家把侯探長引進了院子。滿院子的紅燈籠讓侯探長很好奇。

“這是要辦喜事?”侯探長問道。

“明天小姐出嫁。”

“這日子趕的,山莊竟然出了這種事。”

萬管家不敢多嘴,帶了侯探長進了劉老師死的小院子。侯探長一進屋,看見滿屋子的紅燈籠,免不了一驚。劉老師已經被人放了下來,此時還穿著死時穿的戲服,直挺挺躺在地上。屋子裏整整齊齊,死前沒有爭鬥。

“探長,這人是自殺啊。自殺找咱們來幹什麽?”阿福不耐煩。

萬管家低聲帶了些神秘語氣說:“死者的夫人非說見了鬼了,被嚇壞了。”

侯探長蹲下看了一下屍體,脖子上隻有一條勒痕,很顯然是上吊的時候勒出來的。死者臉上還有油彩,塗抹得像個花臉,如果是自殺,死前是多麽跟自己這張臉過意不去?

“夫人呢?帶我去看看。”侯探長對萬管家說。

“劉夫人現在神誌不清,嘴裏一直胡言亂語。”

“那也不能不問。這屍體我現在看不出什麽問題,像是自殺。說不定兩口子鬧了矛盾,女人家見男人真的被自己逼死了,心裏過不去,把一切都推到了鬼神身上。”

“劉老師和夫人感情很好。”一個年輕女聲忽然響起,候探長轉身一看,是個妙齡的女孩兒站在門口。

“聽說顧小姐要辦喜事,這種不吉利的地方就回避一下吧。”侯探長也是好意提醒。

“我不是顧月雲。”女孩兒冷冷回答。

萬管家解釋道:“這位是小姐的好友,許輕音許小姐,她是專程來送小姐的。”

“昨天劉老師出事的時候我站在院子裏。”

侯探長來了興趣,問道許輕音:“許小姐見到什麽了?”

許輕音搖搖頭,看著劉老師的屍體說:“什麽都沒看見,倒是聽見了一段《貴妃醉酒》。”

劉老師身上穿的正是這個戲服。侯探長見許輕音見了屍體一點也不怕,有些好奇問道:“你不怕這死人?”

“路上到處都有死人。”

侯探長把目光又落到屍體上,說了一句話:“為什麽是《貴妃醉酒》?”他原本沒有指望有人會回答這個問題,沒想到許輕音開了口:“這是顧月雲最喜歡的一出戲,當初為了聽戲被劉老師罰過。”

阿福湊過來說了一句:“探長,潘曉良生前可就是唱這《貴妃醉酒》唱紅了的。該不是這顧家跟潘曉良有什麽過節吧?”

“你可閉嘴吧。”侯探長壓低了聲音說:“誰不知道潘曉良是被…被當兵的一個不痛快,直接在戲台上就給斃了的?跟顧家能有什麽關係?愛聽這出戲的人多了去了。”

“這事是挺玄乎的。侯探長,咱們趕緊,查完就回去吧。”

“去找顧老爺問問。”侯探長說完,轉身問道萬管家:“怎麽一直不見你家老爺身影?是嫌我官太小了是嗎?”

萬管家一臉無辜,趕緊給老爺開解:“侯探長,您可真誤會了。老爺被瑣事纏住了,實在走不開。”

“還有什麽事比家裏鬧鬼鬧出人命還重要的?”

“這…”萬管家有些為難。

“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你帶我去找你家老爺問幾句話,問完了我就走。屍體我會盡快安排人拉走的。你家小姐有喜事,不能擺具屍體在家,太晦氣了。”

侯探長已經很講理了,萬管家還是站在那裏不動。侯探長急了,推了一把萬秋林:“走啊,還要我求你不成?”萬管家無奈,隻能帶著侯探長去找老爺。

堂屋裏,傳出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大聲嚷嚷:“顧老爺,不是我們家不通情理,您自己想想,娶個毀了容的媳婦回家來是個什麽感覺?這怕是要心裏膈應一輩子吧?我們才是受害人。紅姑當初說媒的時候可沒跟我們說過顧家小姐是這麽個模樣啊。我家門坎兒雖比不得顧家,可是我們寶貝兒子也不能受這種委屈啊。今兒個這婚啊,是非退不可了。”

顧老爺眉頭皺起來,歎了一口氣:“能不能勞煩您回去再跟親家商量一下,這婚事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我這邊可以加嫁妝。”

“顧老爺,您真以為我們是貪您這點兒嫁妝嗎?”

顧老爺剛要張口,看見已經站在門口的侯探長,趕忙起身:“探長。我這邊有事,一直沒去招呼您,別見外。”

侯探長邁步走進堂屋:“你這也不容易啊。”

屋裏一中年女人瞧了一眼探長,冷笑一聲說:“吆,顧老爺,這麽快就請來巡捕房的人了?怎麽著,退婚還要抓人呢?”

顧老爺趕忙解釋:“誤會了誤會了,親家姑母。侯探長是來我這裏有其他事情,不是為了婚事來的。”

姑母聽了莊主解釋臉上終於少了一絲冷意:“也好,那就請侯探長為我們斷斷是非。我們兩家定下了婚事,可是媒婆說媒的時候可沒提到顧家小姐被毀了容貌,我們這才痛快定下這門親事。這不是騙人嗎?”

顧老爺身邊一化了濃妝的女人開口了:“這事怨我,沒把話講明白。顧家這種門第,出得起嫁妝,王家家主重病,也正是需要錢的時候,這門親事怎麽說王家都是不虧的。”

姑母一聽這話不樂意了:“就欺負我們窮苦人家是嗎?我家家主是生病了,一聽娶進來的新媳婦是這麽個模樣,這下被氣得床都起不來了。紅姑,你那張嘴啊,就該被撕了才對。”

顧老爺開口道:“嫁妝我再加碼,您看成嗎?您說個數。”

“顧老爺,您真當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婚我們退定了,禮金你們也要還回來。”

“親家姑母,您那點兒禮金夠給小姐買套新娘吉服的嗎?”紅姑說。

“那也是錢啊,不能被騙。”姑母轉過頭來衝著探長問道:“探長,你說他們這種做法算不算是騙婚呢?我沒要賠償已經算是給臉了吧?”

侯探長摘下帽子摸了摸腦袋:“這事我不好下結論,你們的私事。我管不了那麽多。”

“親家姑母,隻要不退婚,什麽條件您盡管提。”顧老爺口氣已經近似於哀求了。侯探長看了一眼莊主,心裏難免生了一些同情出來。女兒遭遇毀容,為了能讓她順利出嫁,這莊主也是不容易。侯探長又有些不明白,怎麽就非要出嫁呢?男方家已經這種態度了,就算是能把閨女嫁過去,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顧家這麽大的山莊,養個閨女養不起嗎?這事如果擱在他身上,他是斷然不會這般哀求著把自己的心頭肉塞到男方家裏遭一輩子罪的。想到這裏,侯探長搖了搖頭。

顧老爺見對方姑母態度非常堅決,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哎。也是我家月雲沒有這個福氣。算了吧,退婚就退婚吧。”說完喊來萬管家:“管家,勞煩你帶姑母去賬房,把禮金退還給人家。”

萬管家領著姑母出了堂屋,顧老爺用手捂了頭,一臉失落。紅姑站在一旁竟是落了淚,臉上的濃妝被眼淚化開,一臉油彩,看起來跟旁院裏躺著的屍體有些像。侯探長一皺眉頭,覺得這莊裏的人,不論是死的還是活的,都有些類似的氣質,讓他心裏一陣發怵。

顧老爺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表情,對著侯探長說:“探長,讓您見笑了。”

“你也不容易,昨個兒莊裏死了個客人,今兒又遭遇親家上門退婚。我原本還等著跟你了解一下情況,這會兒都不知道應該問你什麽了。”

“侯探長留下吃個午飯吧,我休息一下等處理完了退婚的事,一定知無不言。”

這時六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老爺,漁夫送來一筐魚,個頭挺大還都活蹦亂跳呢。”

“漁夫?”顧老爺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是呀,今兒個早晨去接侯探長的時候,我看見漁夫又在那釣魚了,就跟他定了魚。”

“好,先送去廚房吧。廚子回家探親還沒回來,中午你和管家辛苦一下,挑條最大最新鮮的魚給侯探長。”

“放心吧老爺。我先去忙了。”六子說完退出去。侯探長往外瞧了一眼,見六子伸手指著一個方向不知道在跟誰說話,他探了一下身子,隱約看見一個披著蓑衣的影子。

顧老爺輕笑一聲:“這漁夫有些日子沒釣魚了。想來這些日子下雨,池塘裏的魚多了起來,他這才又出來。侯探長有口福,中午多吃幾碗。我這幾日煩心事太多,不能相陪,有些失禮。”說著從衣袖裏掏出來幾張銀票塞給侯探長和阿福。

侯探長接過來銀票滿臉堆了笑:“顧老爺身子要緊,您就好好休息,我和阿福今天也算有口福了。等您什麽時候休息好了咱們再談,不打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