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六子

一晃三天過去了。阿福哥哥大搖大擺跟著阿福來到了火車站這條巷子。阿福提前囑咐了哥哥,不要提兩人是兄弟的關係。阿福雖然擔心哥哥安危,他跟侯探長商量過了,若是阿福親自去巷子,他們怕是早已經對阿福有了警覺,也做好了應對。這時候反倒是阿福哥哥這種局外人插手巷子事務,才能讓他們漏出馬腳。侯探長派了幾個便衣在巷子周圍監視,會保護阿福哥哥。

巷子恢複了往日的熱鬧,這種地點商家並不在乎回頭客,隻要火車站開著一天,他們就不愁客源。

阿福哥哥今天穿了一身嶄新的衣裳,手裏拿了兩顆核桃一直在手裏盤弄著。那樣子看起來倒真的像是個見了不少世麵的老爺。阿福跟在他身邊活像個仆人。

“哥,平日裏巷子裏生意繁忙,往來都是些趕火車的人,這裏的商家很團結,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之前老爺很少來,來了反倒是給他們添麻煩。我也沒怎麽過來過。你不需要每天來,隔三岔五來看看他們有什麽需求就行。”

阿福跟哥哥講巷子的事,哥哥東瞧瞧西望望,心裏樂開了花,根本沒聽見阿福說了什麽。阿福見哥哥沒有回應,追問了一句:“哥,你聽見我說的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阿福哥哥滿口不耐煩。

巷子裏傳出來一陣香氣,阿福哥哥追著味道停在了紅糖饅頭的店鋪前,抬腳就走進去了。阿福跟了進去,見了老板熱情客套幾句。

“大伯,我找了人來幫忙看巷子,他就住在這附近,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們就去找他,比找我快。”

“我們這裏沒啥麻煩的,最多就是遇見個要飯的,打發了就行。”老板一邊說話一邊盯著阿福哥哥。阿福哥哥眼睛一直盯在紅糖饅頭上,這是他兒子最愛吃的。

“老板,你這饅頭真香啊,給我包幾個。”阿福哥哥從兜裏掏出錢來,是準備付錢的。老板見狀,給他拿紙袋包了幾個大饅頭,說什麽也不肯收錢。兩人推辭幾個回合,阿福哥哥笑著收下了饅頭。

“今天頭一次來就拿您東西,怪不好意思的。”阿福哥哥說。

“都是自己人,別客氣。”老板的熱情不減,就像阿福頭一次跟著顧老爺一起來的時候那樣。

阿福帶著哥哥挨家拜訪了一圈,哥哥收到的各家老板送的吃的用的已經多得兩隻手不夠用了。這可真的是個肥差哪!

“哥,以後這裏就交給你了。我要去辦點別的事。”

“你去去,這裏交給我了。”哥哥拿了幾袋吃的進了茶樓。

阿福見巷子沒什麽問題,就去了巡捕房。他跟侯探長那日商量,想跟六子聊聊。六子這人不愛講話,唯一的愛好就是馬。若想從他嘴裏挖出些消息來,直奔主題怕是不起作用。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由侯探長從巡捕房馬廄找幾匹病馬來,隻說是獸醫請假回鄉探親去了,請六子下山醫治,趁機套些話出來。

六子聽說是讓他來醫馬,二話沒說就下了山。巡捕房的馬廄裏病馬不多,侯探長不知從哪裏尋了一匹馬上就要生產的母馬湊數。六子到的時候,母馬躺在地上已經有2個鍾頭了,樣子看起來十分痛苦,可是當人靠近的時候它又會馬上站起身來。一群老爺們兒,圍著一匹也不知道是生還是不生的母馬,沒一個能拿得出主意的。

六子隻是看了一眼母馬,什麽都沒多說就快步走上前去。母馬站起身,六子撫摸著馬頭跟它說了幾句悄悄話,取得了母馬的信任。他摸了摸馬肚子,回頭對圍觀的人說:“壞了,胎位不正,怕是要難產。”

說完後六子走到馬後,把手伸進產道試了一下,皺起了眉頭說:“快,準備繩子,帶我去找塊長木板,我要給它正胎位,再晚一些就來不及了。”

侯探長不知道六子要做什麽,沒有多問,親自帶他去了後院找木板。六子選了一塊近一丈長的窄木板搬去了馬廄。六子讓人幫忙把母馬馬蹄綁好了,先讓馬向左側躺在地上,然後把木板一頭搭在馬肚子上,自己坐了上去。他一邊小心用力,一邊用手試著馬肚子小馬的胎位。過了好一會兒,六子從木板下來,讓人幫著給馬翻身,母馬仰麵躺著,六子上去又把剛才動作重複了一遍。

再下來時六子額上冒出了汗,他顧不得自己,再叫人一起把馬翻向右邊側躺。又是一陣擠壓試探,六子臉上表情放鬆了下來。等他從馬身上下來的時候,母馬靜躺在地上用力,不多會兒兩個小馬蹄帶了淡藍色胎盤露了出來。

眾人一片欣喜。母馬已經折騰了幾個小時,早已精疲力盡,此時躺在地上大口喘了粗氣。六子上前兩隻手拽住馬蹄往外拉,明顯有些吃力。他回頭看了一眼侯探長,什麽也沒說,侯探長讀出了他的請求,走到六子身邊跟他一起拉馬蹄。馬頭出來了,身子滑了出來,兩條後腿裹著一層淡藍色也出來了。

小馬掙紮著開始站立,倒了幾回終於站了起來。侯探長這還是頭一次看母馬生產,臉上藏不住露出歡喜。六子頭一次主動開口對探長說:“這小馬倒地幾次,傳說是在拜四方神,拜好了神就能站立奔騰了。”

也是這一次的經曆讓侯探長感覺跟六子是可以接近的,接下來六子給馬看病,他都在旁邊看著,偶爾幫把手。一天下來,二人談話已經沒有隔閡了。

馬廄裏麵有一匹老馬,身上髒兮兮的。六子拿了水桶毛刷站在老馬跟前準備清洗。侯探長知道機會已經成熟了,他拿了水瓢一邊往老馬身上澆水一邊問道六子:“你是怎麽跟了顧老爺的?”

六子笑了笑說:“你怎麽知道不是顧老爺跟了我?”

“你?”侯探長仔細打量六子,笑著說:“你開玩笑的。你才多大年齡啊。”

“他們來我們山寨的時候,我才沒幾歲。”

“你父母也都是山寨的?”

六子笑笑不說話。侯探長這才想起來顧老爺跟六子平日的相處中,並不把六子當個下人那樣呼來喝去。他以為這是老爺的處事方式。六子雖然平日裏沉默寡言,言行之間卻不見卑微。這麽說來,真的論起在原本匪幫裏的輩分,不一定誰比誰大。

侯探長冒險問了一句:“山洞裏那些人都陪著顧老爺一起死了。”

“人都有死的一天。”六子有些冷漠說道。

“你若真是在山寨裏長大,這些人怎麽也算是你的親人了。”

六子警覺看了侯探長一眼,很久沒再張口。侯探長以為今天的努力可能白費了,六子突然開口說:“任何存在利益的地方,就不會真的有感情存在。我從小喜歡馬,跟這些馬在一起,比跟人在一起舒坦。它們不怕我跟它們搶草吃,我也不擔心它們搶我的房子住。它們知道我對它們好,願意把頭伸過來跟我親近。”六子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用手裏的毛刷輕輕給老馬刷毛。興許是很久沒有被這樣對待過了,老馬眼睛裏明顯明亮許多。

“顧老爺把山莊留給了你和阿福打理,這麽大一個山莊你有什麽打算?”

六子笑了,他嗬嗬一聲道:“做成個獸醫站,不僅是馬,其他動物也可以收留。然後,跟這些動物過一輩子。”

侯探長看著六子眼中的安詳,知道這應該真的是他心中願望。一個從小在土匪窩裏長大的人,卻向往隻有動物的世界。六子對山洞裏的人的死以及顧老爺的死這樣冷漠,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他原本是想多問幾句,可是六子去了老馬的另一邊,背對著侯探長認真給馬刷洗毛發,明顯是不再想跟侯探長再聊下去。

看來不管顧老爺是不是還有別的計劃,六子應該是不會參與的。人與人之間的較量,六子沒有興趣。侯探長鬆了一口氣。

劉夫人考慮許久,還是去了顧家的公寓。她這也是第一次沒有經過主人家允許私自跑進人家裏來拿東西,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的。公寓不大,地點鬧中取靜,四周多是些辦公機構,住在這裏的人應該多少都有些社會地位的單身人士。白天四周靜悄悄的,偶爾能聽道一兩聲貓叫。

劉夫人順利進去了公寓,裏麵幹幹淨淨,沒有人氣。劉夫人一直覺得這是件有意思的事情,房子若是空著很久沒人住,進去的人能感到當中的空寂,就是所謂沒有人氣。顧家的這個公寓空寂感尤為強烈。也許是與之相幹的主人都死了的緣故吧,即使現在是在白天,陽光毫不吝嗇從窗戶照射進來,那種空寂感當中依然摻雜了一絲淒涼的冷意。

她不敢多做停留,去到許輕音說的書架找那本藍色的詩集。書架上隻有這一本藍色本子,劉夫人忍不住打開看了看,內頁用瀟灑的小楷寫了“丁明竹”三個字。裏麵是些現代詩,都是白話的,無非就是些情情愛愛的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看字跡,應該出自丁明竹之手。

劉夫人知道丁明竹是誰,她在山洞裏聽見許輕音歇斯底裏地呼喚來著。要說這個許輕音也真正是個癡情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詩集裏麵的詩句起了作用,劉夫人心情比方才剛進來的時候平複不少。她開始認真打量起這間公寓了。劉夫人去了另一個房間,裏麵是個書房,書桌旁擺了一把歐式的太妃椅。不知道出於什麽心裏,也許是好奇,或者是劉老師死有不甘的靈魂指引,劉夫人走進書房,打開了書桌的抽屜。

偏偏就是在這個抽屜裏麵,有幾張照片被劉夫人發現了。這些不是真正的照片,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新聞配圖,都是關於顧老爺的。是真的顧老爺不是萬秋林。新聞年月不詳,從照片上麵顧老爺的樣子判斷,該是有些年頭了。劉夫人這些日子在山莊裏待著,雖然整日病怏怏的,可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她聽說了顧老爺早年在東北做生意,生意遇見麻煩以後才跟萬秋林換了身份。照片上的顧老爺站在中間的位置,意氣風發,看樣子這些應該就是在東北時期的照片了。

劉夫人一張張看下去,見到了幾個熟悉的麵孔,那些人當中有人已經死了,有人高居官位。她注意到一張麵孔,這人像是清雅的父親,正舉杯與顧老爺站在一起,桌上放了紙和筆,看起來像是剛剛簽了合同達成一筆交易。

不僅僅這一張,劉夫人又發現幾張照合影中同時出現顧老爺和清雅父親,兩個人總是站在一起,像是關係很不錯。照片翻到最後一張,出現了林老師的臉。他像是剛畢業的樣子,滿臉青澀,站在角落裏並不顯眼。劉夫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她把照片放回抽屜,深吸一口氣,這件事她必須跟侯探長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