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探村

太陽落山了,安妮跟那群人鬧騰的聲音越來越大。白天的時候還隻是說笑而已,說了一天笑了一天可能是口幹舌燥了,一群人又喝起酒來。剛開始的時候還隻是勸酒劃拳,吵鬧歸吵鬧,也算是規規矩矩。後來不知道哪個起哄,安妮竟然就唱起了小曲兒。一群正值壯年的男人,喝了幾杯酒,正在興頭上,被安妮嬌滴滴的聲音撓在心上,穢言穢語毫無遮攔就從那間屋子裏傳到了院子當中。

這群人不知是野慣了還是喝酒喝到忘了自己此時是住在別人家中,這樣肆無忌憚鬧起來,不僅僅是劉夫人,連顧老爺也聽不下去了。

顧老爺站在門口,朝裏麵喊:“安妮,安妮你出來。”

門打開來,屋子裏飄出來一股酒氣,還摻雜了些臭烘烘的味道。顧老爺皺了眉頭,走到離屋子稍遠一些的地方站著等安妮。安妮臉上通紅,走起來輕飄飄,笑著就朝顧老爺走過來。

“老爺,什麽事啊?”

“你們白天鬧完了,晚上鬧。還讓不讓這個山莊裏的人有片刻安寧?”

“我好久沒見表哥了,這不是高興嗎?”

“劉夫人身體還沒恢複好,你這樣鬧騰,讓人家笑話。把這裏當什麽地方了?”

安妮笑笑,抬手屢屢頭發,兩眼盯著顧老爺問道:“笑話?顧老爺,萬秋林把我送給別人的時候,你怎麽不勸勸他,別讓人笑話呢?不是我整日這樣沒臉沒皮哄著人笑,你們生意能這麽好做?你覺得這樣鬧騰很惹人厭是嗎?我過去這些年,每天過的都是這種生活。這些人見了我不會談正經事,就是這副德行。我哪一個都得罪不起啊。顧老爺,您說怎麽辦呢?要不,您自己去說吧。”

安妮說罷讓開路,眼睛挑釁看著顧老爺。顧老爺有些難下台階,硬著頭皮朝門口走去。屋子裏麵亂七八糟,所有擺設都挪了地方。原先在南牆的櫃子,被橫在地上做了桌子。通鋪上枕頭被子亂成一團,那些人鞋也不脫直接就躺在了通鋪上,原先也算是幹淨的被褥也不知道這些人弄了些什麽東西上去,黑乎乎一片。

顧老爺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諸位,諸位。天色不早了,今日舟車勞頓,諸位早些歇息吧。受傷的兄弟不易飲酒,對傷口不好。”

表哥端了一碗酒來:“老爺,你這山莊的酒可是好喝啊。既然來了,陪我們兄弟喝碗酒。”表哥說完就把酒端到了顧老爺嘴邊上。

顧老爺連忙擺手:“我早就戒酒了。”

“顧老爺,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嫌棄我們?”

“怎麽會嫌棄?你是安妮表哥,說起來我們也算親戚。”

“那就喝了這碗酒。山莊裏的酒這麽好,你說你不喝酒,這話說出來誰信啊。”

其他人開始跟著起哄:“就是,喝了這碗酒,喝了!”

表哥沒等顧老爺拒絕,把碗直接塞進顧老爺手裏,又從身邊兄弟手中拿來一碗酒,說了一句:“先幹為敬。”直接一口氣喝光了碗裏的酒。顧老爺再不喝就是不給臉了,隻能端起碗慢慢把一碗酒喝光。

表哥哈哈笑了幾聲,拿起酒壇又要給顧老爺倒酒,顧老爺連連推辭,再也不敢久留,竟是逃出了屋子。

安妮站在門外看熱鬧一樣,看到了顧老爺的狼狽相,忍不住大笑起來。屋裏傳來表哥的聲音:“安妮,你站在外麵做什麽?還不趕緊進來!”

“唉,來了。”安妮笑著從顧老爺身邊經過,進屋後關了門。屋裏馬上傳來安妮嬌滴滴的聲音:“來來,誰先把碗裏的酒喝完,我就陪他喝交杯酒。”

顧老爺站在門外,再也不想多停留一分鍾。他氣呼呼回去了自己屋,沒有注意到別院大門旁站在那裏臉色蒼白的劉夫人。

許輕音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想通了,主動提出來要坐最早一班的火車回家鄉去。許小姐的突然告別,讓攢了一肚子話的張副官有些吃驚。這才沒多久,這丫頭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分別的時候臉上一點留戀都沒有。張副官心裏有些失落,卻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給她帶上足夠的錢,派人準備送她去火車站。

“我知道我留在這裏隻能給你添麻煩。山莊裏麵住的那些人不是善類,你小心一些。張副官,我會用我的方式保護你。”許輕音離別時候說了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我不需要你保護我。你路上自己小心一些。”

許輕音又對侯探長說:“師母若是身體好些了,勞煩探長給她買張票讓她回去。我不能照顧師母了。”

“劉夫人還不能走。”侯探長說。

許輕音眼神中飄過一絲不安,講話的語氣卻很堅定:“那就幫我照顧好她。”說完鑽進了馬車。

由於許輕音的關係,侯探長和張副官之間的敵意消除不少。兩個人站在村口看著許輕音乘坐的馬車漸漸消失在視線中,侯探長忍不住問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張副官像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久才回答:“很久以前的事了。說起來,許小姐也是我的恩人。”

侯探長忽然想起來許輕音給他講過的故事,她和顧月雲一起救了那個叫丁明竹的人,之後那人改名跟一個小軍閥的女兒結婚了。侯探長順口問了一句:“你認識丁明竹嗎?”

“不認識。”張副官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張副官,漁翁是不是因為顧家少爺的事才被殺?”

“侯探長,你可以回去了。製於是回去山莊還是回去京城,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的案子若是再要查下去,之後我們見了麵,我可能就不會再這麽客氣。”

侯探長知道再問下去隻能激怒張副官,他單槍匹馬一個人,根本不是這些人的對手。侯探長知趣,離開了村子。他順著小路往山上走,走了一段路回頭看看,確定沒人盯梢,閃進一旁的樹林中。他在等待天黑,顧老爺的秘密也許能從這些人身上查出些線索。

村子裏亮起了微弱的燈火。山裏的黑是真正的漆黑,墨色盡染的夜裏,哪怕是微弱的燭光也會特別顯眼。村子中央幾座院子點起了火把,侯探長把注意力都盯在了那幾座院子裏。這個村子的村民多是些窮苦百姓,有些人家連蠟燭油燈都是用不起的。也就是這個原因,村裏人入睡早。星星點點的燈火剛亮了不久,又陸續熄滅了。

侯探長沒有再等,張副官他們夜裏一定會派人把守,山上還有一幫難對付的人,他們夜裏警惕性會很高。現在應該是吃飽了,正在休息的時候,也是最鬆懈的時候。侯探長從林子裏出來,回到了村子。

果然不出所料,張副官的人三三兩兩聚在屋子裏麽麽嗬嗬像在打牌。根據白天的觀察,張副官的房間是在再往裏一個院子的北屋。那裏麵沒有點蠟燭,黑漆漆的,像是沒人。侯探長摸進去,再次四下張望一下確定沒人走過來,打開窗戶跳了進去。

這屋子十分簡單,看來是臨時征用了百姓的房屋,沒來得及布置。屋子裏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個竹製的架子,一張四方桌子和兩把椅子,連個帶鎖的箱子都沒有。根據經驗,有價值的東西應該是放在枕頭地下或者被褥裏。侯探長果然從枕頭下摸出了顧老爺送給他防身用的那把槍。接下來,他把整合被褥從頭到尾摸了一遍,再也沒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外麵響起了腳步聲,侯探長倉惶躲到了床底下。張副官跟跛腳漁翁走了進來。一進門張副官就把桌子上的蠟燭點亮,然後從桌子底下掏出來一張紙,展開後鋪在桌上。

“你畫的這張地形圖我看了很多遍,山莊建在山頂上,想在地下挖洞,太簡單了。一般人家挖了地穴,會多留個出口通向外麵,以防萬一,也可以做逃生用。”

漁翁把鬥笠放在桌子上,然後說:“李大勇上次借了給老漁翁尋風水挖墳的借口上去鬧,把山莊四周都探了一遍,沒發現任何出口。”

“也許出口不在四周圍,地穴比我們想的要深,要長。山這麽大,不可能把整座山都探一遍,總會有忽略的地方。”

“我最近,每日守在塘邊,沒見過可疑的人進出山。”

“他們不可能躲一輩子,你再辛苦等等吧。”

侯探長聽見了二人談話,那個帶漁翁兒子去鬧的李哥果然是有目的的,他們借著找墳地的理由,竟然是在尋找山莊地穴的出口。侯探長悄悄把頭往外探探,他想看看漁翁的臉。漁翁整日戴個大鬥笠,直到現在侯探長都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麽樣子。

這時漁翁又開口了:“那個巡捕房的探長怎麽辦?”

張副官說:“咱們與巡捕房從來井水不犯河水。我已經警告過他了,若他還要繼續查下去,礙了咱們的事,那也別怪我了。”

“明白了。”

侯探長聽到這裏,把探出去的腦袋又縮了回來。

“張副官,山上那些人怎麽辦?他們八成也是衝著東西來的。”

“咱們把注意力放在尋找山莊外麵地穴出口,盡量不跟他們正麵衝突。山莊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肯定需要大量吃的。你這些日子多弄些魚給他們送去,順便看看那些人的動向。”

“這些人的消息也是夠靈通的。”

“山莊裏頭,怕是有他們的人。”

門外響起了士兵的聲音:“報告張副官,司令來的電報。”

張副官把桌上的紙折好又放回桌子底下藏好,漁翁把鬥笠戴回頭上,兩個人把蠟燭吹滅,一起出了屋。侯探長在床底下終於鬆了一口氣。今天發生衝突的這兩幫人,彼此都知道對方來山莊的目的,搶路隻是矛盾的表麵,以後肯定還有交手的時候。他顧不得考慮太多,從床底下鑽出來後,伸手從桌子地下摸出來那張紙,塞進衣兜裏。院子裏很安靜,侯探長趕緊跑了。他沒有膽量再進一步打探,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還是先保住命要緊。

站在村口,侯探長原本是想往山上去的,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他心裏沒底,這個時候最好還是找總探長商量一下才好計劃下一步行動。顧老爺這事,他有些不想再管了,這趟混水怕是摸不著魚,還要賠進去自己這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