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回不去的阿福

晚上總算睡了個安穩覺,除了劉夫人偶爾的尖叫聲,山莊再沒發生什麽讓人不安的事情。侯探長一大早去了漁翁的家裏。他家住在山下的小村子裏,這裏離京城有些距離,年輕一點的村民都搬去了京城謀生,年紀大的就在村子裏種田。漁翁不喜勞作,找到一個釣魚的路子,每日把釣到的魚都送去山莊。偶爾魚太多了,他就拿回家把魚肉加工成了肉餡,打出魚膠來,讓小孫子給山莊送去一些,他們家裏自己也吃。這魚肉包進餃子裏那叫一個美味可口。

漁翁的兒子已經打算帶著孩子搬去城裏居住,家中亂七八糟。侯探長好容易找了一處能坐得下的地方。他不想在這裏呆太久,直奔主題問道漁翁兒子:“老人家生前可是提起過山莊少爺失蹤的事情?”

“自從顧老爺一家回來後,我兒子每次去山莊送東西,多多少少都會受那少爺欺負。前些日子我爹回家來看著挺高興的樣子,問他他也不說。但是那日回家來後連著幾日他都沒去釣魚,天天在家閑呆著。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少爺就是那個時候失蹤了。”

“你爹一直為山莊送魚?”

“這山莊以前人多,有多少魚都能吞下。後來顧老爺搬去了其他城市做生意,山莊裏還是有不少人生活。這次顧老爺回來後,山莊裏的人突然都不見了。我爹生意也一度不好做了。我們也不方便打聽顧家發生了什麽事。”

“你爹有沒有留下什麽跟顧家有關的東西?”

“我們能有什麽跟山莊有關?”漁翁兒子說完後,突然想起了什麽,然後跟探長說:“您等等,我倒是想起來一樣東西,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漁翁兒子到處翻找,拿出來幾張用針線縫在一起的紙遞給了探長,然後說:“自從顧老爺回來,我爹每日回家都在這紙上畫圓圈,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

侯探長拿起來一看,上麵真的畫的全是圓圈。每幅圓圈畫之間都由橫線隔開,倒也整齊。第一幅畫上麵畫了好多圓圈,足足應該有上百個。這些圓圈也分成了兩部分,第一部分密密麻麻,第二部分隻有零星幾個。後麵幾幅畫上的圓圈有時候密密麻麻,有時候隻有一兩個。中間幾幅畫隻是畫了橫線隔開,裏麵一個圓圈都沒有,是空白的。最後幾幅畫又有了圓圈,隻是沒有了之前的密密麻麻的盛況。

“這是他記錄的釣魚數量嗎?”侯探長問。

“我爹哪裏能釣到這麽多魚啊?偶爾山莊魚定得多,他會下網子撈。幾天前他就下了一網,打了不少魚,可這上麵也沒有畫那麽多圓圈啊。”

侯探長想起來,他上山那日,漁翁擋路,六子上前去問他要魚漁翁才讓了路,漁翁那日的確送去很多魚。侯探長又問:“他每日都會畫圓圈?”

“每天回家來第一件事就是畫圓圈。”

侯探長數了一下畫的數量,算上空白幾幅,也就幾十幅吧。若是每日都回家畫圈,算起來漁翁畫第一幅畫的日子與顧老爺回來的日期剛好相符。難道他在監視顧家?想到這裏侯探長出了一身冷汗。漁翁每日守在上下山的必經之路,他對誰人進出過山莊看得一清二楚。可他為什麽要監視山莊呢?

“這個本子你還給誰看過嗎?”侯探長問漁翁的兒子。

“沒有了。”

“你爹最近有沒有跟什麽人接觸?或是他死後有沒有什麽人來過你家?”

“沒有。我爹這人性格古怪,在村子住了一輩子,連個能講得上話的人都沒有。”

侯探長點點頭道:“我先把這東西拿走了,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出這東西有什麽用。今天我去巡捕房辦事,要是沒什麽問題了,會通知你去把你爹的屍體領回來的。早早葬了吧。”

“哎。”

“要是最近有人來你家找你,或者詢問你爹遺物,你要把那人長相記下來,然後告訴我。你爹死得不明不白,想查明白了,你也要幫把子力,配合才成。”

“侯探長,您放心。我明白這個道理。”

時間還早,侯探長去巡捕房之前又去了一趟阿福家。他敲了半天的門都沒人應門,院子裏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鄰居告訴侯探長,阿福家人富裕了,早就不需要起早貪黑勞作賺辛苦錢了。沒有日上三竿,這一家子不會起床的。侯探長搖搖頭,隻能先去巡捕房。

總探長辦公室的門大開著,總探長紅光滿麵,正在裏麵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澆花。候探長敲了一下門走進去,知趣送上一個紅包:“您的婚宴沒趕來道喜,這是給新嫂子買件新衣服的喜錢,您一定要給麵子收下。”

總探長見到紅包樂得裂開了嘴說:“公事要緊。你這喜酒沒喝,還想著給我送喜錢?”

侯探長帶著討好的語氣說:“應該的,應該的。”

“中午我請你喝酒,你不能推辭啊。”

“總探長,今兒中午還真不好說。我還要趕回去山莊。這管區內一下死了這麽多人,不立馬把案子弄明白了,別人會以為咱們沒本事。”

“對對,你說得對。那你就認真查案,等查明白了我給你往上報個嘉獎。”

“謝謝總探長。”侯探長道了謝以後,馬上道出回來的緣由:“總探長,這次怕是要勞煩您跟湖南那邊尋求幫助了。”

“怎麽了?”

“我查到一些東西。”侯探長說完從兜裏掏出來在顧月雲房間裏找到的幾張藥單。總探長看了後臉上露出吃驚之色:“這是哪裏找到的?”

“死去的顧小姐那裏。所以才想請您讓那邊人查查,小姐要這些藥是做什麽用處?給誰用?”

總探長點點頭:“放心吧,這事交給我了。一個小姑娘家,膽子不小啊,就這幾張藥單認真查下去的話,怕是都能讓顧家吃一壺。這顧家才搬回來幾天就鬧出來這麽多麻煩。你還有什麽事?”

“總探長,我總覺得顧老爺有問題。顧家這些麻煩好像不簡單。他的兒子顧言曇是被人綁到露營地跟姐姐一起燒死的。顧家竟然不報案。”

“你是想讓湖南那邊查查顧老爺的底?”

“是的。”

“顧老爺之前聽說先是做生意,後來在官場混得也是如魚得水。他這次回京城躲在一個偏僻山莊裏,家裏出這麽大事也不敢報案。這後麵恐怕有咱們不敢碰的東西。”還是總探長有經驗。

侯探長一聽不覺把眉頭皺了起來:“要不怎麽您會坐上總探長的位置呢?我一根筋隻想著查,從來沒考慮過再向下想深一層,去琢磨一下背後深意。總探長,跟著您我能學到很多東西。”

總探長對侯探長的恭維很是受用,咧嘴一笑:“想往上爬,不僅僅是能力重要,察言觀色有時候比你實際做了什麽更重要。這要是真的一不小心碰觸到我們不該碰的,就咱們這斤兩,想要收拾咱們都不用人家費捏死一隻螞蟻的力量。甚至什麽都不用做,就有人跳出來替他們擦屁股了。”

“是是。可是劉老師一死,他們怎麽就報案了呢?”

“我琢磨有兩個原因,第一:劉老師不是顧家人,顧家不報案,劉夫人還有學校都會報案;第二:顧老爺對一雙兒女的死並不甘心,想借著劉老師的死,讓事情露出不對勁兒的地方,讓巡捕房主動查。如果是這個目的,他已經成功了。”總探長說著拍拍侯探長的肩膀。

“我是被人給算計了?”

“你是個心中有正義的人,這也是我欣賞你的一點。可是這世道啊,哎……”

“總探長,您可要給我個主意啊,我後麵要怎麽做?我心中是有正義,可是我要得活下去啊。”侯探長一臉焦慮,他不像總探長心思這麽深,他一向都是憑著本能做事,堅持正義是本能,多得些意外之財是本能,活下去更是本能。

“你放心吧。就按照剛才咱們說的。我這就掛電話去湖南那邊,真要有事,咱們就不要管了。”

“哎,哎。”

“你先出去,一會兒有了消息,我就找你。”

侯探長走出辦公室門,正遇見急匆匆走過來的張法醫。“侯探長,我正準備打電話給山莊找你呢。”

“怎麽了?”

“劉老師的驗屍報告出來了。他胃裏發現未消化幹淨的殘留毒蘑菇。這種蘑菇吃了會讓人產生幻覺,但是一般不會致死。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就是吊死的,身體上麵沒有發現其他傷痕。”張法醫說完把手裏的報告遞給了侯探長。

“毒蘑菇?”

“劉老師吃的這種蘑菇跟普通蘑菇不容易區分,經常有人誤食,然後滿嘴瘋言瘋語。通常過幾個小時就好了。也有人吃蘑菇上癮逃避現實的,不過都是極端案例。”

“還有這東西?這種蘑菇京城也常見嗎?”

“京城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見不到?報告你慢慢看。我還有事,先走了,有什麽問題隨時找我。” 張法醫是巡捕房最忙的人,他很少跟人閑聊。侯探長原本是想問問什麽地方能買到這種蘑菇,他想做個實驗,還沒來得及張口,法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辦公區。

侯探長去找了一個小探員,這人平日裏混跡於各種小混混中間,消息靈通,也許他能幫上忙。小探員沒讓侯探長失望,一聽是找毒蘑菇,馬上打包票一定弄到。總探長那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消息,侯探長決定還是再去一趟阿福家。

侯探長一路想著跟阿福家人怎麽說,他希望家人能夠接受阿福,讓他再回到以前那種正常的生活中去。到了阿福家,剛一進院子,侯探長就歎了一口氣,阿福的家人怕是比阿福還難回去從前。院子裏涼了不少衣裳,件件都是綢緞製成,紅的綠的生怕不惹人注意。廚房裏飄出來蝦的鮮香氣,讓侯探長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肚子不爭氣咕咕叫了起來。

阿福家人熱情招待了侯探長,他們能有今天的日子,多虧探長牽線。阿福嫂子端上來一碗蝦仁餛飩,侯探長吃了一口,除了蝦仁,他還咬到了幹貝和香菇。多重鮮香的滋味在口中同時散開,舌頭上的味蕾就快要不夠用了。

阿福小侄子一人吃了一整碗還嫌不過癮吵嚷著想吃幹貝。阿福嫂子有些不情願,幹貝畢竟太貴,又是她費了好多周折才買到。阿福哥哥起身去拿了一整袋幹貝豪氣放在兒子麵前:“別一次都吃光了,還要出去買。不是心疼你吃這點兒東西,現在物資缺乏,有錢不一定買得到。”

男孩兒伸手抓了一把幹貝,隻當嗑瓜子一樣,一個接一個吃了起來。侯探長在他們麵前有些自愧不如,他自己都沒舍得這麽吃過。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他這下竟然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了。

“探長啊,阿福這些日子享福了吧?”阿福媽媽問道。

“你們還不知道呢吧?顧老爺去世了。”

“啊呀,怎麽會這麽快啊?”阿福家人有些震驚,可是隨後嘴角不約而同抑製不住揚起了一抹笑。阿福媽媽臉上最是明顯。

“年紀大了,誰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陽還能不能見到。活一天享受一天吧。”阿福媽媽簡單說了句安慰話,話鋒一轉又說:“顧家家主去世,小姐也去世了,顧家也沒個太太,那所有家產是不是都是我們家阿福的了?”

侯探長心裏歎口氣,阿福開始也是這麽想的,這些日子才接連受到了打擊。可是他不想破壞掉一個老太太的夢,實在是不忍心講實話,於是笑著點點頭。點完頭後侯探長才想起來他來阿福家的初衷,可點過的頭已經收不回來了。如今看來不僅是阿福不願意回到以前的生活,他的家人怕是更不願。

阿福全家沉浸在發財的夢幻中,侯探長在這裏待的每一分鍾都如坐針氈。一碗餛飩下肚,侯探長臉上的肌肉在假笑中被撐到生疼,他快要笑不出來了。

侯探長終於逃離了阿福家人那座充滿了歡聲笑語的院子,走出大門的一刻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抬手摸摸臉,按摩了一下臉上僵硬的肌肉,伺候上頭那些人他都沒有這樣難受過。

回去了巡捕房,侯探長直接去了總探長的辦公室。一進門,他感覺氣氛有些不太對。“總探長。”侯探長輕聲喊了一聲。

“坐。”總探長臉上有些嚴肅。他拍了拍腦門:“啊呀,這顧家啊……”

“怎麽了?”

“我先跟你說顧月雲那個藥單子的事吧。那一陣子顧小姐經常去醫院拿藥,礙於顧老爺的麵子,醫院都給了小姐藥,但是背後裏偷偷打探過顧家。顧家上下沒人受傷,至少是沒有值得顧小姐親自照料的人受傷。可是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件事,讓人不得不聯想到顧小姐的身上。”

“什麽事?”侯探長問道。

“那個唱戲的潘曉良,是在戲台子上被當兵的打死的。台底下有個青年人接著又開槍打死了那個當兵的。當時戲園子裏亂成了一團。當兵的把四周所有街道全部封鎖了找那個青年人,可是那人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樣飛了。官場上生意場上跟顧家走得近的,都知道顧小姐和這個潘曉良有私情,顧老爺當然是反對女兒跟個戲子在一起。潘曉良死的時候,小姐也在場,可是什麽時候離開的誰也沒有注意。後來顧小姐拿藥,他們也查了顧家,是沒有問題的,這件事也就這麽算了。”

“那開槍的青年的人叫什麽?”

“丁明竹。”

“什麽?”侯探長大吃一驚。

“你認得這人?”

“總探長,這事不敢瞞您,我一直在找一個名字裏麵帶‘竹’字的人。”

“嗯,你跟我說說。”

“顧小姐有一枚胸針,上麵用掐絲工藝精心做了兩隻展翅的蝴蝶,蝴蝶翅膀上藏了字。一隻蝴蝶藏了‘月’和‘雲’兩個字;另一隻藏了一個‘竹’字。如今被困在山莊的,顧小姐生前的同學許輕音許小姐把這枚胸針偷了去,被我發現。依我判斷,這兩位小姐因為這個‘竹’君,爭風吃醋了。那許小姐嘴巴嚴實著呢,怎麽問都不說。如今看來也難怪,這個‘竹’君怕是個在通緝名單上的人。“

總探長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有些不解說:“你說這些大小姐,好好的男人不愛,怎麽就偏偏喜歡這些個烏七八糟讓家人擔心的男人呢?”

“總探長,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您家裏那些太太們不都是有眼光嗎?”

“對對,哈哈。可她們出身都不是大家小姐。我覺得這些個女學生啊,就是吃得太飽,整日看些情情愛愛的電影戲劇看多了,已經分不清什麽樣的男人才是真正值得她們愛的。”

“您說的是。”侯探長陪笑道。

“一段四角關係,倒是也沒什麽。這個丁明竹你要是能給找出來,湖南那邊都是要感謝你的。其他的事嘛……”

“您說。”

“那邊意思是讓你幹脆住在那裏好好查,但是不論查出來什麽都不要張揚,直接告訴我,由我直接跟那邊匯報。他們給了經費,這個數。”總探長伸出5根手指頭來。

“5條黃魚?”

“嗯~”

“這麽多錢?那這顧家是藏著什麽秘密啊?”

“我問了,人不讓打探,連局長都不要我說,直接跟他們匯報。”

“總探長,您是什麽意思?”

“你啊,機靈點兒。人家能給這個數,還不讓跟局長說,一定是緊要的事。要是有什麽危險,你就趕緊回來,裝作什麽都沒查出來。錢不少拿,也要有命花,是不是?咱大不了就當沒本事,不能把命丟了。要是涉及到上頭什麽事,能為上頭排憂解難的那種事,你就打起100分精神來,到時候事情辦好了,說不定以後我都要跟著你屁股後頭混。”

“總探長教育的是。我一定機靈點兒。”

“嗯。天不早了,回去吧。有什麽事直接打電話到我辦公室。”

“是。”侯探長退出總探長辦公室,正遇見小探員手裏拿了一袋子蘑菇來找他。侯探長接過來蘑菇瞧了一眼:“你確定這就是那毒蘑菇?”

探員很肯定說:“探長,您就放心吧。”

侯探長看著這蘑菇,跟一般蘑菇區別不大,就是柄長得稍微長了一些。他點點頭,拿著蘑菇準備回去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