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又牽出來人命案子了

顧月雲原本該是今日出殯的。顧老爺一死,山莊裏還願意張羅顧小姐下葬事宜的隻剩了萬管家。老爺生前在山莊尋了一處地下空間做防身之用的,小姐和少爺出事以後,那裏就被收拾了出來做墓室。少爺已經停在裏麵了,小姐完婚後就會入墓。萬管家把裏麵的布局又重新安排了一下,老爺過幾日也會葬在那裏。

墓室的入口在花園,假山裏麵有道暗門直通墓室。甬道也算是寬敞,山莊裏幾個男人抬著棺材,在甬道行了一刻鍾的功夫到達墓室。裏麵有4口棺材的位置,少爺的棺木在最左邊;旁邊位置空著,那是顧老爺的位置;小姐的棺木停在最右側;小姐和老爺棺木中間有一口紅漆棺材。

侯探長好奇問道:“這是誰的棺木?”

萬管家說:“衣冠塚。太太死了,從山崖掉下深潭,找不到屍體。”

“怎麽死的?”

“自殺的。”

侯探長看著眼前的棺木,不覺歎息起來。顧老爺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如今一家團圓,竟然是躺在這地下陰冷的墓室中。辛苦了一輩子,算計了一輩子,留下這麽一座山莊,落入的卻是一個幾乎不相幹的阿福的手裏。在這個世上,能在他祭日為他上柱香的人,可能就剩一個老管家了。

阿福也在墓室裏,如一個毫不相幹的旁人一樣,把小姐的棺木放下以後就迫不及待想要為自己打算了。“管家,你給我收拾一間廂房出來,我不要住小姐的房間,也不想住老爺生前住過的房間。”

“好的姑爺。”

侯探長跟萬管家說:“小姐和老爺的房間都不要動,我還要去看看。”

“探長,可別再弄出來一個分家產的了。”阿福原本是支持探長的,可是安妮的事發生以後,讓他對探長有了一些意見。

“阿福,是你的就不會自己跑了。”探長說。

從墓室出來,雖然已經到了傍晚,外麵的陽光依然絢爛,幾個人不約而同把手搭在額上。眼睛適應了光亮,侯探長見到院子當中站了一個7、8歲左右的男童,看衣著像是普通百姓家裏的孩子。孩子身旁放了一個木桶,裏麵盛了白乎乎的半桶糊糊,不知道是些什麽。萬管家走上前去摸了摸男童的頭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這是最後一次送魚肉餡了。”男童說。

“你父親不打魚嗎?山莊還會繼續向他定魚的。”

男童搖搖頭:“父親找了一份工。”

萬管家把錢給了男童,叮囑他收好了。男童正要走,轉身又問道萬管家:“他死的時候疼嗎?”

萬管家說:“應該很疼吧。”

“爺爺總說他欺負我。他跟我說在這個山莊裏頭沒有跟他玩的人,隻是偶爾能見到我。他想跟我玩,可是他喜歡玩的我都不會,他就生氣。於是他就幹脆就跟我打架,打架總是會的吧?可是我連打架也不會。”

“孩子之間的玩鬧,在大人眼裏就會變成另一回事。你別難過,人死了,以後再也不會疼了。“

男童點點頭。

侯探長聽出來這個孩子應該是死去的漁翁的孫子,經常受小少爺欺負,他問了男童一句:“你是怎麽知道小少爺死了的?”

男童回答:“爺爺回家說的。他說少爺被綁著橫在馬上。又說看見了兩副棺材抬到山上來。”

侯探長大吃一驚,過去問道男童:“你爺爺可說過那些綁了少爺的人的麵貌?”

男童搖搖頭。

“讓你家裏人明天在家等著,我明天一早去找你爸聊聊。”

男童走了以後侯探長跟萬管家說:“我這一頭還沒弄明白,另一頭就冒出來了。我原本隻是想查查小姐的死因,看會不會跟山莊這幾日發生的事有牽連,沒想到少爺的事先有了苗頭。你先跟我說說這少爺是怎麽回事吧。”

“少爺那日在外麵玩耍,就失蹤了。”

“你們怎麽不去巡捕房報案?”

“老爺不讓。”

“兒子丟了不報案?後來還跟姐姐死在一起了,顧老爺就沒有一點懷疑這兩個孩子是被人殺死的嗎?還不報案?”

“這……老爺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

“那漁翁的孫子經常來山莊?還經常被你家小少爺欺負是嗎?漁翁看見了少爺被綁,有沒有上山來告訴你們?”

“沒有。那日漁翁就在少爺失蹤後還來山莊送過魚,什麽也沒說。”

侯探長歎口氣:“那這殺死漁翁的人,動機就有了。兩個方向,外麵的方向是他看見了綁匪的麵容,綁匪要殺人滅口;另一個方向就是老爺,漁翁明明有機會馬上來山莊報信,營救少爺還來得及,可他知情不報,興許就是為了孫子挨少爺欺負才這麽做的。這漁翁也許是心裏害怕,所以這幾日都沒出來釣魚。我和阿福來查劉老師案子的時候,六子跟我提過一句。不過,綁匪如果要滅口,有機會當時殺他,怎麽會過了這麽久才來?我也查過現場,漁翁死在一大早,那條小路通向外麵的方向沒有腳印,倒是通向山莊的方向,見到一來一回兩雙腳印。”

侯探長看了一眼萬管家,把臉貼近萬管家的臉問道:“是不是你幹的?”

萬管家一臉驚恐,慌忙擺手說:“不是,不是。侯探長可千萬不要亂說話。”

“別讓我抓住證據!這幾日,老爺的房間,還有小姐的房間,你們誰也不準進去。”

萬管家連忙點頭:“探長放心,一定一定。”

小姐的房間已經空了出來,雖然牆上還掛了些紅白彩綢,因為少了那副紅棺材,讓人心裏沒那麽怕了。那日侯探長陪著阿福在這屋子裏過夜,他也是卯足了勇氣的。房間裏都是些女孩子家用的東西,除此之外就是些戲院畫報。侯探長打開衣櫥,見裏麵掛了幾套戲服。顧老爺和安妮的說辭都是顧小姐喜歡上了一個唱戲的角兒,可是許小姐那裏,侯探長打探出來的卻是一個名字裏帶“竹”字的男人。

小姐房間裏麵的收藏品來看,被顧老爺顧忌的這個唱戲的人就是潘曉良。小姐的書頁裏夾了不少情意綿綿的情詩和誓言,字字溫柔。每首詩都寫了潘曉良的贈言。

梳妝台裏,顧小姐的首飾並不多,侯探長找到了一個首飾盒,上麵燙金印著“玉鳳行”幾個字。盒子裏麵是空的。侯探長拿出來絲綢棉墊,見底下壓了一張紙,上麵手繪了那個被許輕音拿了去的胸針的草圖。果然被他說中了,這枚胸針是許輕音從這屋裏拿出去的。

侯探長收起來首飾盒,繼續找。他在書桌上找到幾本蓋了湖南女子中學印章的書,借書卡上的還書日剛剛過了期。看來這些書是小姐死後才運來京城的遺物,家人並沒注意到這些書是該要還給學校的。侯探長翻了一下書,見裏麵夾了幾張醫院的藥單。藥單上麵的藥是消炎藥和止疼藥,還列有紗布。這是有人受過傷?這個時期,消炎止疼的藥是受管製的,這一份藥單開出來,醫院可是需要承受不少風險。

侯探長知道,僅憑這些東西想要推測出什麽來是有些難。明日他要去找漁夫家裏人談談,之後去趟巡捕房,看來顧老爺在湖南那邊的事情,是時候要打探一下了。

從顧小姐房間出來不久,天就黑了。一顆星星都看不到,天氣悶悶的,這雨還要下。侯探長路過花園,見劉夫人一個人坐在那裏,直愣愣盯著假山發呆。那裏地下就是墓室,侯探長心裏有些發毛。他走過去,輕輕跟劉夫人說:“夫人,天晚了,回去吧。”

劉夫人指著假山說:“那裏還缺一個。”

今日劉夫人沒有跟進去,她怎麽會知道裏麵少了一個?侯探長禁不住也看了假山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好像看見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從假山掠過。侯探長隻想快些離開,他輕輕扶了劉夫人站起來,兩人一起往別院走去。

阿福提了一盞燈籠和食盒在他們之前走進去了別院,侯探長和劉夫人都看在眼裏。為了避免尷尬,侯探長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他們走進別院的時候,剛巧看見許輕音把門打開,結果阿福手裏的食盒就被扔進了院子裏。碟子、碗還有酒壺碎了一地,食物的香氣飄在院子裏,侯探長肚子咕咕叫起來,他晚上還沒吃飯。

許輕音房門“啪“一聲就關上了,阿福被惹了一臉怒氣,忍不住跳著腳朝許輕音屋子裏罵了起來:“你有什麽了不起?如今我是這個山莊的主人,能看上你是抬舉你。你這性子將來以後要是能嫁了出去,定是要被夫家天天打的。”罵完之後,阿福抬起大褂,踮起腳來邁過地上的食物,生怕弄髒了衣裳。

阿福迎麵撞上了侯探長,他顧不上禮儀,招呼都沒打就氣衝衝走出了院子。劉夫人就好像沒看見剛才發生了什麽,依然兩眼無神直直地看著地上。

院子裏突然幽幽響起了唱戲的聲音,正是那段《貴妃醉酒》。劉夫人緊張起來,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胡言亂語:“別殺我,別殺我…”

許輕音把房門打開,臉上也有些害怕。他見到侯探長站在外麵,臉上露出一絲祈求。侯探長說:“放心,有我在。我不想這裏再死人了。你們跟我一起,去找萬管家和阿福。”

阿福和萬管家在一起,兩人站在院子裏正在靜聽這戲音。侯探長把劉夫人和許小姐托付好以後,循著聲音找去了假山。那聲音是從墓室裏傳出來的,侯探長記起剛才看到的黃色身影,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大著膽子打開那扇門,甬道裏傳來清晰的唱聲。甬道裏並不黑,侯探長往前走了一會兒隱約看得見甬道盡頭的墓室裏燈火通明。有個人影打在牆上,侯探長前行的方向剛好可以看得清楚。那影子一身行頭,水袖輕揚,正在舞著。侯探長壯了壯膽子,走過甬道,隻見紅姑站在墓室當中,身著貴妃戲服,口裏還在認真唱著戲文。

那個屬於顧太太的空棺材打開了,裏麵躺著花花綠綠幾件戲服和行頭。這顧太太看來之前也是個唱戲的。

紅姑見到侯探長,似乎早已料到他會出現,倒是不慌忙,繼續唱著她的戲。一顰一笑間都是情,就連看著侯探長的眼神都是含情脈脈。侯探長靜立著,等著紅姑唱完了最後一句唱詞。

“你究竟是誰?”侯探長問道。

紅姑沒有回答,用手輕撫著身上的戲服,滿眼珍貴,像是摸著一件寶貝。侯探長見她那副神情,又問道:“你唱功不錯,學過戲?也許還登過台?”

“他飛黃騰達了,認不出台上的人是我。楊玉環傾國傾城,與四郎情深意重又如何?男人的心終究是靠不住的。”紅姑自言自語道。

“你和潘曉良什麽關係?”

“他瞧不上戲子,以前瞧不上,以後也瞧不上。他說我眼角的情都是演出來的,可是他呢?他就真嗎?”紅姑依舊答非所問。

這山莊裏的人是一個比一個難問話,侯探長失去了耐性。“紅姑,你再不好好講話,我就讓巡捕房的人把你抓回去問話。”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你少拿這些話來嚇唬我。”

“那我就把這些戲服全燒了!”侯探長火了,衝過去棺材口,拿了幾件戲服在手上,說著就要往蠟燭上點。

“劉老師是我殺的。他殺了我的女兒,我就要他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