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安妮往事

安妮出身湖南農家,她原本當然也不叫安妮。小時候她就被家裏人賣給了一家城裏人做了童養媳。她那未來的丈夫原本是因為體弱,家裏才早早備下一個童養媳。安妮在家裏的時候排行老麽,雖然也經常幫家裏幹活,可還是被當作一個孩子看待。進了夫家,說是未來的媳婦,基本是被當丫頭使喚的。

婆家並不富裕,生活在市井中飽受欺淩,如今家裏來了一個地位更低,卻弱小無力的人,婆婆把平日裏受人欺負積累下的怨氣,一股腦灑在了安妮身上。

大冬天,安妮抱著一個比她還要大的木盆洗衣服,婆家的衣服在天暖的時候從來不需要洗,一遇冷天氣全家人就要保持幹幹淨淨。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她那體弱的丈夫竟然漸漸好了起來。

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大街上整日有一隊隊穿著不同製服的人穿行在街道上。安妮不懂那是些什麽人,隻看他們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逍遙過世。她的小丈夫原本隻能坐在家門口滿眼羨慕地看著這些人,如今身體好了,竟然蠢蠢欲動起來,也想穿上一身製服,腰裏別上搶,在街上昂首挺胸地走。

一天夜裏,小男人跑了。再一天夜裏,家中進來穿製服的人上門來報喪,小男人死了。

婆婆哭天喊地,非說是安妮這個喪門星克死她的兒子。安妮不願在家中待著受罵,端了一大盆衣物走了好遠去到河邊洗。顧老爺那時候在湖南經商,馬隊帶了一批貨剛巧也在河邊休整。那時的安妮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又瘦又弱很不起眼,兩個人原本不可能有交集。可是安妮的婆婆不知道錯了哪根筋,竟然找來了河邊,見到安妮就是一頓辱罵責打。

“你個喪門星,罵你幾句你竟然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了?你別想著跑了,要是跑了我就找你家裏去,不會輕饒了你爹媽。”

“婆婆,我是來洗衣。”

婆婆發瘋一樣不由分說對著安妮就是幾個耳光:“你個喪門星,就是你克死了我的兒子。你還我兒子!”

“是他自己跑出去要做穿製服的人的,關我什麽事?”

“你還敢還嘴?”

安妮蹲在地上雙手護住頭部,婆婆像個瘋子一樣,把喪子的火氣發泄到了這個柔弱女子身上。她當然不敢找那些穿製服的說理去,一口一個克夫喪門星地被罵,惹的河邊的人一起湊上來看熱鬧。

顧老爺看不下去了,他走過去想勸勸婆婆:“這位大嬸,這麽打會死人的。”

婆婆抬頭看看顧老爺,一聲冷笑道:“我就說嘛,跑這麽老遠來,原來是來會野男人的。你個娼婦,我兒子死了,前腳得到消息,後腳就跑出來跟你野男人準備跑是不是?”

顧老爺被這潑婦一頓冤枉,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不認識這小娘子。隻是想跟你說,這麽打人是會死人的。聽了你們說兒子是穿製服的,這打仗原本就是會死人,跟女人克夫有什麽關係?”

婆婆來勁了:“大夥都瞧瞧,這人怎麽說話?我兒子死是自己找的是嗎?我告訴你,她是我家童養媳,我打死她也不管你的事。”

“我還沒過門呢!”安妮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大聲喊了一句。

“你個賠錢貨,再嘴硬等我把你賣到窯子裏去。”

安妮絕望看了一眼婆婆,她知道婆婆說出來這話真的能做到。安妮跪在了顧老爺麵前,磕了一個響頭:“老爺,買下我吧,我受夠了,給老爺做牛做馬,也不願再在這家裏待下去了。”說完安妮給顧老爺再磕了一個頭。

顧老爺也犯難,這世道賣兒賣女的整天都有,他哪裏能救得過來。安妮看出了顧老爺的猶豫,堅決說道:“若是不離開婆家,回去也會被當成出氣筒挨打,打不死再被賣到窯子裏,還不如直接就跳進這河裏死個清白痛快。”

顧老爺又猶豫一下,安妮突然站起來往河裏跑去。顧老爺一個手下眼疾手快,上去拖住了安妮。顧老爺問道婆婆:“你出個價錢吧。”

婆婆逮住機會掰著手指頭算了一筆賬,她把安妮這幾年在家裏吃喝拉撒的錢全都算了進去,再加上之前買她的錢,又加了利錢,準備狠狠勒索這男人一筆。最後婆家出的贖身價格能在市麵上買幾個丫頭了。顧老爺沒有猶豫,幹脆利索簽字畫押,買下了安妮。

安妮之後跟著顧老爺用心伺候著,把年幼的顧月雲照顧得也是妥妥當當。過了幾年安妮長開了,竟然也是個美人。顧老爺夫人去世,他一心忙於生意沒有續弦,此時對這個漂亮丫頭動了心。一切水到渠成,安妮的肚子也爭氣,給顧老爺生了一個兒子。

就在安妮以為這輩子都會有好日子過了的時候,一次陪同顧老爺出席宴會,席間一個軍閥竟然看上了安妮。那軍閥挺著個肚子,滿臉油光,已經娶了7個姨太太。安妮沒想到的是,顧老爺竟然懇求安妮去跟那軍閥做8姨太。

“安妮,我的生意被掐在他手中,求你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幫幫我吧。我知道這事委屈了你,可是如果不妥協,我怕是連命都要搭進去。日後若是這軍閥倒了,你回來,我定讓你做顧太太。兒子我會好好照料,一定給讀最好的書,吃最好飯食。”

“老爺,我們離開這裏,去哪裏做生意不一樣呢?”

“我已經把全部財產壓在這裏了,走不成了啊。”

安妮最終還是被說動跟了那軍閥。顧老爺給了她一大筆錢作為嫁妝。

顧月雲進了一間女子學校,與那軍閥的女兒倒是走得近,經常去軍閥家裏。這位顧家的大小姐知道安妮是為了父親的生意付出了自己,每次見到安妮都會跟她講弟弟的事情。安妮已經認了命,原本就想一輩子這麽過下去了。

可能真的是她命不好,軍閥死了。就在安妮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回到顧家與兒子團聚的時候,又收到了兒子和顧月雲一起被燒死的消息。她去找顧老爺鬧,顧家人去樓空,知情的人說顧老爺早就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搬回京城老宅了。安妮一路打聽,終於找了過來。

聽完安妮的故事,侯探長歎了一口氣:“這世道,普通人哪有力氣自保,更何況一個女人家。”

“探長,老爺雖然救過我的命,我也算是還上了。您說我做這山莊的主人過分嗎?之前老爺手底下有很多兄弟,他們若是不服,推選一個當家的我也就認了。老爺應該是灰心了,把兄弟們都遣散了,隻剩下一個老管家和一個馬夫還有個廚子。那廚子回家了,誰知道還能不能回來。這山莊若是白白讓一個剛結婚一天的姑爺拿了去,我怎麽能甘心?”

“小少爺怎麽會出現在火災現場?”

“我還沒來得及問老爺。興許是小姐帶著他一起去玩了。”

“安妮,我明白你的處境。可是阿福……”

“侯探長,您可要幫我啊。”安妮把手搭在侯探長的手臂上,眼裏滿是懇求,她懂男人。

“我畢竟是個外人。這事還是要你自己去,我盡量幫你爭取吧。”

安妮聽後把手收了回來,臉上媚笑一下:“幫過我的人,我一定會報恩的。”

侯探長離開安妮,想去找許小姐問些話,剛走到別院,就聽見阿福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許小姐,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特別好看。那時的我什麽也沒有,隻敢遠遠看著小姐。如今我也算是山莊的主人了,我那婚事就是一場笑話。”

許輕音說:“誰稀罕這山莊。一股子邪氣。”

“你要不喜歡,我就把它賣掉,咱們去別處生活。”

“我不是對你有偏見,我隻是不想再跟著顧月雲屁股後麵撿男人。”

“我不是她的男人。”

“你是。若不是顧老爺沒了,你一輩子都是顧家的姑爺。”

侯探長不想偷聽別人談話,剛想轉身離開,看見身後站了安妮。她跟著侯探長身後一路走來,連個腳步聲都沒有。安妮臉上一笑,拉著侯探長硬闖進了院子。

“老爺這才剛死,姑爺就忍不住了?”安妮諷刺道。

“不管你的事。”阿福臉上明顯掛了不耐煩。

“你別說,這事兒啊,還真跟我有關。”安妮講完把侯探長拿去的那張報紙拿了出來:“看見了嗎?我的兒子。我跟顧老爺有兒子。顧老爺的山莊,理應有我一份。”

阿福把報紙拿來,仔細看了一眼,扔到了地上:“那你就拿著報紙找地方去講理吧。”

安妮一看阿福這架勢,大哭起來:“老爺啊,你死了,留我在世上一個人遭罪。你要是能看見,千萬別放過這個沒良心的。什麽姑爺,我呸!”

許輕音在一旁看笑話,剛被阿福惹了一肚子的氣,被安妮這麽一鬧竟然瞬間煙消雲散了。侯探長看了許輕音一眼,精神看來恢複不錯。

安妮鬧騰一陣,見阿福冷冷站在那裏不動聲色,她上挎住了侯探長的胳膊:“探長,隻有你能幫我了。”

阿福瞪了一眼探長,探長雖然有些為難,可還是開了口:“阿福,安妮為顧老爺誕下一子,這山莊理應有她一份。她個女人家當不了家,也就是想找個地方住,有口飯吃。你就算是告慰顧老爺在天之靈吧。”

“探長,您替她說話?”

“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女人家,不好找生路啊。”

阿福臉上表情沒那麽僵硬了,說:“想住在這裏可以,別再跟我說什麽分家產的事。山莊裏的事不準她插嘴,我的事也不準她多說話。老老實實住著,別惹我煩。”

“我總要有月錢領的吧?”安妮問道。

“這個家裏人手不夠,沒人伺候你。要領月錢,你就幹些活,山莊不養閑人,也沒什麽太太。”

“這是要把我當老媽子使喚呢?”

“給你的錢能買5個丫頭來幹活,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行行行,這家裏都是些男人,我早就看不過眼了。能做的我就做了。”

“還有什麽事?”阿福不耐煩了。

侯探長拉著安妮往後退:“沒事,沒事,不打擾了。”

出去後侯探長悄悄問道安妮:“許小姐是不是跟顧小姐有感情糾葛啊?”

“你看出來了?”安妮笑著問道。

“她拿了顧小姐一個胸針戴在身上。”

“兩個年輕的姑娘,兩個人經常接觸的也是同一個圈子的人,一起喜歡上一個人正常。我們這些苦命人呢,隻能眼睜睜看著男人不停娶姨太太,這些大小姐,眼睛裏揉不進去沙子。”

“你知道什麽,給我講講?”

“探長怎麽不去自己問許小姐?”

“這姑娘嘴巴嚴實,問不出來。”

安妮停住腳步,意味深長看著侯探長:“探長,你不是也對許小姐……”

“不是!我有自知之明,不像那阿福一樣。”

“那你那麽關心許輕音幹什麽?”

“山莊幾天之內死了3個人,一共就你們幾個人在。殺人就要有動機,我要把每個人的動機調查清楚了。再說,你兒子怎麽出現在顧小姐死亡現場的你不想知道?許輕音算是現場的證人呢。”

安妮聽見探長這麽說,覺得有道理,她點點頭:“我還沒來得及問老爺言曇怎麽會出現在顧月雲他們露營的營地。你這麽一說,我覺得這個許輕音,很可能知道很多事情。”

“對吧。剛剛我幫了你,你也要幫我。”

“月雲感情的事我知道不多。我也隻是聽說她看上了一個戲子,老爺很惱火,一直極力阻止他們兩個在一起。其他就不知道了。”

“你聽說過名字裏帶了‘竹’字的男人嗎?”

安妮搖搖頭:“沒有。從沒聽說過。”她想了想又說:“既然想查小姐和許輕音的事,何不去小姐的房間裏查查呢?”

侯探長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