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遊樂場

喜鵲就快抓不住嘰嘰了,她的力氣快被耗盡了,爪子酸軟難耐,振翅的力量要比平時大一倍。此刻他們正飛在湖的上方,喜鵲實在飛不動了,他們幾乎是踩著湖水前進的。嘰嘰的尾巴時不時地擦到水麵,激起小片水花,湖中的魚兒以為這是條蟲,都紛紛上來搶食。為了嘰嘰的安全,喜鵲奮力一振翅膀,飛離了湖麵。嘰嘰鼓勵喜鵲,就算自己掉入湖中也沒關係,他會遊泳。

喜鵲為了消除嘰嘰的疑慮,她編了個謊言:“不行,這湖裏有水怪,等你掉下去,一口就能把你吞掉!抓牢了!”這招果然好用,半信半疑的嘰嘰一個激靈緊緊抓住喜鵲的腿,尾巴翹得高高的。飛到高空時,喜鵲已經是氣喘籲籲,她跟嘰嘰說:“準備好了嗎?我們開始滑翔了!”

嘰嘰調整姿勢,正視前方。

“哦——太棒了!”

喜鵲降落在一處岸邊,歪歪直衝過來,一把抱住嘰嘰,他為嘰嘰陷入的危險感到擔憂、後怕。他無法想象嘰嘰被幾隻大老鼠摁在地上的畫麵,那肯定慘不忍睹。此刻,他把大海和城市都拋在腦後,他隻關心自己的朋友。這種感覺很奇怪,歪歪從未有過,他的朋友寥寥無幾,有籠子裏的黑眸,也有帶他離開籠子的嘰嘰,他把他們都當成自己的好朋友,起碼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但是他從來沒有為自己的朋友擔憂到這樣的地步——害怕失去他們。這一刻,他又想起了黑眸,他想念黑眸偷偷給自己攢的兩根胡蘿卜條。他的眼淚又掉下來了。他嚎啕大哭,是為自己的朋友哭,也是為自己懂得真正的友誼而哭。

嘰嘰從他的懷裏掙脫,不然很快就要被悶壞了。看見歪歪流淚,他很不自然,他打趣歪歪不是男子漢,但說完後,他又後悔了。這隻敏感的豚鼠,需要他更小心地去保護。喜鵲拍拍歪歪的背,他的抽泣聲才停下來。忽而聽見湖對岸大喊:“嘿!你們給我等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嘰嘰嘲笑著回應:“好啊,我等著呢!”他們聽著對岸的老鼠們唧唧哇哇地叫喊,都笑出了聲。

原本計劃的路線是要從樹林穿過去的,但那裏太危險了,三人都不想再回去冒一次險,所以隻能另尋路徑。現在,他們處於一個新的環境,城市在哪個方位他們已經分不清了,需要喜鵲重新飛上高空確定一下前進方向。太陽升起的方向有時候也讓人搞不清楚方位,因為太陽會變,並不那麽可信。

喜鵲隻能飛上十幾米的高空,這個高度雖然不能越過一座山,但是足以讓她瞧見被山遮擋一部分的,高樓大廈的頂端,像是從山腳裏長出的石頭形狀的蘑菇,屹立不倒。

“我們得往那邊走!”喜鵲說。嘰嘰和歪歪仰頭看著喜鵲在空中盤旋,應聲道:“好!”其實他們不知道“那邊”是哪邊,他們心裏失去了方向,隻能依靠喜鵲為他們指路。

走一段路,喜鵲就得飛上高空為他們判斷方向,喜鵲說,這是她頭一次,一天當中飛那麽多次,還飛得那麽高。歪歪把她的話記在了心裏,他知道喜鵲的辛苦,知道嘰嘰的勇敢,他真希望自己能知道他們的願望,那樣他就可以幫助他們去實現了。

嘰嘰在旁邊,邊走邊擺弄樹葉,有時候會因為發現了兩片大大的樹葉而興奮不已,手舞足蹈,他的笑聲感染了心裏苦悶的歪歪,喜鵲的笑容也變得多了。不一會兒,他們就開啟了葉子大比拚的遊戲,看誰找的葉子最好看,最大。歪歪撿著撿著,見到了兩片十分相似的樹葉,幾乎一模一樣,他激動得高喊:“你們看!這兩片葉子一模一樣!”他把兩片樹葉放在一起對比,給嘰嘰和喜鵲看,喜鵲偏著頭看,怎麽樣也找不出不同來。嘰嘰同樣如此,他宣布歪歪是這次遊戲的最終贏家,但他最後還是補充了一句:

“好朋友,這個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擔心歪歪失落,他又說,“當然啦,隻有那些沒有發現的人才會這麽說!隻要你發現了,你就可以說:這個世界上存在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歪歪笑得很開心,他說:“那麽,我是第一個發現的嗎?”

“可以這麽說。”嘰嘰攤開手搖頭晃腦地說。

走著走著,前方出現了一些低矮的房子。嘰嘰說,這是村裏的民房,一般隻有一層或兩層樓。到了這裏,說明他們離城市不遠了。

民房之間,有很寬敞的水泥路,嘰嘰和歪歪都不敢輕易從上麵走過。現在天空有些灰暗,朦朦朧的樣子像蒙了一層紗。天邊沒有晚霞,幾根電線杆朝天上直直地豎立著,電線杆之間,幾根電線纏繞著,拉扯著,在白蒙蒙的天空中看得清它們相互交錯的痕跡。

有的房子裏透出光亮,白色的,昏黃的,淡青色的,各式各樣。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小箱子,歪歪覺得有些溫暖。他們路過一個房子時,忽然,一個黑影印在窗戶上,看不到臉和身體,又長又粗的手臂折疊來折疊去,好似一隻黑色的大蜘蛛。歪歪嚇了一跳,跳開很遠,他以為這是什麽怪物,原來這是人的影子。他隻見過太陽光下的影子,而且傍晚是影子消失的時候。

他們背貼著牆前進,謹慎地觀察周圍的動靜,他們必須小心人類的好奇心——歪歪被關進籠子供遊客觀賞,人見人打的嘰嘰,喜鵲也被一個孩子拿著彈弓打傷過腹部。拐過屋角,前麵是一片寬闊的空地,那是人們玩耍的地方。

歡笑聲,打鬧聲,尖叫聲,哭喊聲,混雜一片。好多人圍聚在這裏,他們有的兩條腿放在搖步機上,手扶住一跟鐵管,雙腿交錯來回晃動。三個人並一排,好像三個快沒電而卡頓的機器人。有的人站在一棵樹下,背靠樹幹,狠狠地與樹相撞。有的人用膝蓋倒吊在橫在半空的鐵管上,臉漲得通紅。嘰嘰跟歪歪解釋說,人們把這些行為統一稱為“鍛煉”,人覺得如果不鍛煉,身體就會垮掉,人也不歡快了。歪歪看著這些人,他麵露苦色,他不理解,人為什麽喜歡折磨自己,讓自己受苦。

“他們覺得自己身體裏住著病魔,隻要他們不停地折磨自己,病魔就會受不了,從而離開他們的身體。”喜鵲說。生病和鍛煉,哪個更讓人受苦呢?歪歪分析不來,他覺得自己未來可能會遭遇其中一種。

好多孩子排隊走上一個矮矮的樓梯,隨後,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從洞口滑出來,好像變魔術一樣。歪歪喜歡這個遊戲。他們站在一處陰暗的拐角,這裏照進來的光很少,他們身上黯淡無光,沒有人能發現他們。他們隻顧站在那裏看著那些孩子瘋玩,被父母追得到處跑,最終跑不掉父母雙方的搜索,栽進父母的懷裏。

好簡單的追逐遊戲,這可沒有白天被大老鼠追著打刺激。嘰嘰心裏這麽想,可他卻不能大方地走上前,跟他們玩一個更有趣些的遊戲,他隻能待在沒有光的地方自說自話。

頭頂突然射下一束光來,把廣場都照亮了。有的光跳進他們所待的旮遝,點亮了這條狹長的暗道。三個矮矮的身影,在微弱的光下,影子也十分微弱。

他們本想等天更暗些就走,沒想到現在又亮起了燈。人類的快樂怎麽會這麽漫長,為什麽人類喜歡在廣場上釋放自己的快樂,人類的快樂會在晚上多些嗎?這三個小東西看得津津有味,腦袋裏冒出很多的疑問,也許這些疑題他們永遠都解不開。他們等了好久,但是他們對人類的快樂始終不厭煩。

逐漸地,人們慢慢散去,他們和父母,和朋友一起離開。廣場上的快樂變得稀疏了,直到四周都寂靜無聲的時候,他們三個興衝衝地朝廣場跑去。他們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玩一玩各種器械。嘰嘰跳上一個搖步機,他的個頭隻能待在一個搖步機上。他正想像人類那樣甩動起來的時候,搖步機卻紋絲不動,他的力氣太小了。

“我來推你!”歪歪說。

搖步機開始微微前後晃動起來,嘰嘰的身子前仰後翻。隨著歪歪推的次數越多,搖步機晃動的幅度就越大,嘰嘰膽戰心驚地抱住和搖步機連接起來的鐵管。歪歪準備使大勁猛推一把,結果卻被返回來的搖步機撞翻在地,疼得他哎喲哎喲地叫,眉頭立馬就起了個大包。與此同時,嘰嘰也被甩出很高很遠,臉朝下,像攤煎餅一樣直接摔在地上。喜鵲瞧著這情景,想笑又不敢太大聲,隻能憋著笑。她先跑去扶起趴在地上的嘰嘰,然後再去察看歪歪額頭的大包。

“真的——很抱歉,我的朋友,我不知道這個玩具還會把人傷成這樣。”歪歪哭喪著臉說。

“沒關係啊,反正我們已經玩過了,就沒什麽好遺憾的了!”嘰嘰說,“不過你額頭的大包怎麽辦?”他嚐試用手輕輕觸摸一下,可還沒碰著,歪歪就疼得呻吟起來。“我們去玩滑梯吧!”或許快樂會讓歪歪暫時忘記疼痛,於是嘰嘰決定拉著他繼續玩兒。

要從滑梯上滑下來,先要爬樓梯才行。滑梯的樓梯看著矮,但是對於嘰嘰和歪歪來說,要爬上去還是挺難的。他們需要一個一個地翻上去,得用上全身的力氣才行。而喜鵲卻不用,因為她可以直接飛到滑梯上方,嘰嘰和歪歪剛爬到一半時,她已經滑了三次了。自己快樂似乎並沒有那麽快樂,所以喜鵲想了個辦法,她可以把嘰嘰和歪歪送上去,這樣他們就不用辛苦地爬樓梯了。

嘰嘰和歪歪同時站在滑梯上方,嘰嘰毫不猶豫地就朝下滑了下去,他開心極了,高舉雙手說這太棒了,他讓喜鵲繼續帶自己上去。當嘰嘰準備滑第二次的時候,他見歪歪還站在原地不動。

“從上麵往下麵看覺得很高,但從下麵往上看就不會覺得高了,不信我帶你下去看!”說著,他拽住歪歪的手就往下滑。滑道確實沒有歪歪想象中那麽長,他很快就滑落到地麵。歪歪從下往上瞧,發現滑梯確實沒有那麽高,是自己把它想象得高了。喜鵲從後麵滑來,嘰嘰和歪歪來不及避讓,直接就把他們倆撞倒了。三隻小東西哎喲哎喲地喊疼,喊著喊著就笑了起來,笑得都喘不過氣。

突然,空中傳來“啪”的一聲聲響,頭頂上的燈以最快的速度暗下來,同時,他們也以最快的速度立馬站起身竄到滑梯地下匍匐著,以為會有什麽危險。等待了許久,並沒有什麽事情發生,這才放心地走出來。

嘰嘰和歪歪決定今晚住在路邊的一個垃圾桶裏,而且這個垃圾桶還需要有很多好吃的。沒錯,他們要住進一個人們堆放廚餘垃圾的垃圾桶。喜鵲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在枝頭睡覺,不過她願意和兩個好朋友一起找些吃的。

在垃圾桶裏,嘰嘰找到一個吃了一大半的奶油蛋糕,他高興壞了,他已經很久沒吃過奶油蛋糕了,他十分想念這樣的味道。旁邊瘋狂翻找東西的歪歪也發現了好東西,他猛地抬頭,高舉手中被啃了一口的玉米腸,包裝紙還未完全撕開,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但是他聞著味道很香。他們還從垃圾桶中找到了些餿掉的米飯,嘰嘰把米飯捧出來盛放在一片樹葉上,讓喜鵲吃。他們還分出了一點蛋糕和玉米腸給喜鵲。今晚,他們三個都吃得很飽,從來沒這麽飽過。他們三個在一起,好像什麽危險在他們麵前都變得小了,又好像是他們變得強大了,強大到可以不用什麽都害怕了,他們一定可以戰勝一切讓他們害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