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最高的鐵塔
沿著水流往下，一定可以找到海。
嘰嘰分享自己的經驗，水都是從高處往低處流的，海是世界上最寬容的水域，因為它可以容納來自四麵八方的水，就算是臭水溝裏的水，它也不會拒絕。
晚霞在歪歪的眼睛裏上下晃**，他在想象嘰嘰說的世界上最寬容的海，它是否也能容納自己呢？可惜自己不是水，也不是魚。
“快跟上，別丟了！”嘰嘰不愧是一隻老鼠，手腳靈活，一溜煙兒就能跑好遠。
歪歪身體則有些吃不消了，為了籌集胡蘿卜條，再加上穿過地道，他消耗了很多體力。算起來，他已經三天沒吃一點兒東西了。他踉踉蹌蹌地走著，走幾步就扶一下地麵，身上的毛發都失去了光澤。嘰嘰剛開始走一會兒，就站住等等歪歪，但他發現歪歪離他越來越遠，覺得有些不對勁。
歪歪終於倒在地上，渾身使不上勁。嘰嘰趕忙跑過來扶住他，按照他的經驗來看，歪歪這是過於饑餓導致的，現在最要緊的是找東西填飽肚子。
荒郊野外，哪裏會有吃的呢？對了，附近有一處公園，那裏一定有吃的。嘰嘰嚐試拖著歪歪往前走，可是歪歪個頭那麽大，他根本就拖不動。不過，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像翻炒小魚那樣翻著歪歪，歪歪一會正麵朝上，一會兒背麵朝上。
嘰嘰埋頭翻著歪歪的身體，前方忽然出現一個陡坡，嘰嘰沒注意，一下就把歪歪推著滾下了山坡。嘰嘰抱緊頭，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噢！天啊！歪歪！”他喊著向山下衝了下去。在山坡上向下奔跑速度是那麽快，嘰嘰的腿像風火輪一樣轉，但身體始終比腿靠前。就在這時，一塊凸起的石頭出現在他麵前，可他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來不及避讓。他的腿直接撞在這塊石頭上，整個身體飛得高高的，重重地摔在坡上，如圓滾滾的木材般滾了下去。
他們同時滾到一塊平地上，兩人嘴裏都哎喲哎喲地喊疼。
嘰嘰手肘撐起上半身，他看了看剛剛滾下來的山坡，心裏不禁後怕。滾下山坡，讓歪歪精神緊繃起來，他變得清醒了些。他剛想問嘰嘰發生了什麽事，嘰嘰突然興奮起來。
“哈哈，朋友，你絕對想不到我們剛剛經曆了什麽！”嘰嘰就是這麽樂觀，他對每一次經曆了驚險還能存活下來的僥幸感到興奮，他覺得這種幸運很值得用喜悅去慶祝一番。
看著嘰嘰笑得前仰後翻，歪歪更好奇了。他忍痛笑道：“夥計，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遇到了一件可以拿出去吹牛的事兒。”歪歪不懂這其中有什麽笑料，他隻是模仿著嘰嘰的笑聲。
“你還能走路嗎？”嘰嘰問。
“我想可以。不過我現在肚子餓極了。”
“不用擔心，我們這就去找些吃的。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一聽是個好地方，歪歪心裏又開始幻想了，可他大腦中的見識太少了，任他天馬行空也想不出什麽來。
“這是什麽？”一個方方正正的龐然大物立在歪歪麵前。
“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好地方。”說著，嘰嘰就爬上這個方箱子，鑽進了其中一個大洞裏。
好地方？可這方方的鐵箱子，看起來怎麽和籠子那麽像呢。歪歪心裏想著，他對一切方的東西都厭惡極了，這會讓他回想起在籠子裏挨餓的日子。
沒過一會兒，嘰嘰嘴裏叼著一塊兒化了的棒棒糖出現在箱子口。他輕鬆一躍，從箱子上跳到了地上。
“給你，吃這個吧！”嘰嘰舉著棒棒糖，把有糖的一方對著歪歪的嘴。
“這是什麽？”歪歪食指指著眼前這顆圓圓的，有些變了形的東西問。
按照嘰嘰的急性子，他本不想解釋的，可他有一顆善良的心，他知道歪歪被關在籠子裏，籠子以外的任何事物對他來說都是新事物，但這不是歪歪的錯。所以他壓住內心的急躁，用平和的聲音解釋道：
“這個是棒棒糖。”他又指著那個方的大箱子說，“這個是垃圾桶。來，快吃吧，吃完了我們好找個地方睡覺。”棒棒糖直接杵在歪歪的嘴上，歪歪伸舌頭舔了舔，這個味道真的太奇妙了。
“真好吃！”歪歪驚歎道，“我從來沒嚐過這個味道！”
“這是甜味兒的。”
“這個味道叫做‘甜’嗎？”歪歪邊舔邊說。
“對，因為它味道好，人們經常會拿‘甜’來說事兒。”
“說什麽呢？”
嘰嘰想了想。“這個人有點甜，就是說，這個人很好的意思。”這是嘰嘰胡亂說的，他根本沒和人打過交道，有的話，也隻是被人拿著工具追打。
“真有意思！”歪歪仿佛真的嚐到了自由的甜頭，嘴裏棒棒糖的甜真的甜入了他的心裏。
周圍的蛐蛐兒開始唱歌了，天空中的月亮亮得出奇，好似有人朝天上丟了一塊石頭，把天空砸出個洞來。
嘰嘰帶著歪歪走進了一處高而嚴密的草叢，他折斷了一些草，壓在地上，當作墊子，這樣睡著舒服些。歪歪也跟著學樣兒。
嘰嘰躺在用草鋪成的草**，舒服地長籲一口氣。他累極了，很快就睡了過去。而歪歪還很興奮，他第一次不用聞著糞便的味道入睡了，周圍都是青草的清香，讓他心曠神怡。他平躺著正對夜空，幾縷浮雲還在天上遊**，蛐蛐兒的歌聲似輕紗一樣柔軟。一陣風吹來和高高的草幹編織在一起。草叢把歪歪牢牢地抱在懷裏，歪歪聽著草的摩挲聲，漸漸閉上了眼睛。
這是他們睡得最沉的一次。陽光穿過草叢，被割裂成一根根細線，打在嘰嘰和歪歪肚子上，猶如掉落的金豆。
歪歪的眼睛張開了一道縫隙，恍恍惚惚中，他好像看見了高聳的草變成了一隻隻灰色的大老鼠。他再定睛一看，身體瞬間蘇醒過來，立馬坐起身。
圍成一圈的大老鼠個個凶神惡煞，全都橫眉豎眼地看著他。歪歪悄悄戳了戳還在沉睡的嘰嘰，嘰嘰推開歪歪的手，嘴裏說：“別擋著我吃胡蘿卜。”說著就朝其中一隻大老鼠的腿咬去。隻聽“嘎嘣”一聲，被咬的大老鼠疼得抱起腿原地亂跳。一隻鼻梁處有條長刀疤的老鼠一把拎起嘰嘰的小尾巴，把他倒掛起來，嘰嘰的美夢還沒醒，他的口水流到鼻尖，淌下來牽成一根長線，口水絲突然從中間斷開，滴落到地上。
歪歪想叫醒他，不過他的嗓子像被什麽堵住一樣，根本發不出聲。
漸漸地，嘰嘰感覺腦袋脹脹的，他睜眼一看，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怎麽草都倒著長了？歪歪你怎麽飄起來了？”歪歪向他指了指旁邊，他順著看去，忽然大驚失色，渾身都顫抖起來。
“老鼠大哥，我是犯了什麽錯嗎？”嘰嘰的聲音像觸電了一樣。
刀疤老鼠停頓了一下，突然咆哮起來：“你犯的最大的錯，就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他把嘰嘰拎到自己眼前，嘴巴對著嘰嘰的頭喊道，“你知不知道，這裏是我們的地盤！”
“饒命啊，老鼠大哥，我們隻是路過，絕對沒有冒犯的意思啊！”嘰嘰吊在半空雙手祈禱著說。
“大哥，我看不能這麽輕易地就放過他們，不然下次他們還敢來這裏跟我們搶東西吃！”一隻毛發稀疏的老鼠靠近刀疤老鼠說道。
“就是啊！”其他老鼠紛紛讚同，“必須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不然公園裏的食物都被他們吃了，我們就沒得吃了！”
引起眾怒，刀疤老鼠必須作出決定。
“是你們闖入了我們的領地，別怪我們心狠。”說著，刀疤老鼠高舉嘰嘰，歪歪預判他下一秒就要將嘰嘰摔在地上，那樣嘰嘰鐵定是活不了了。
其他老鼠高聲呼喊，好像在舉行一場重要的祭祀。他們有的衝過來押住歪歪，讓他動彈不得。
怎麽辦，怎麽辦！難道這就是自由的代價嗎？歪歪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他的腦海裏瞬間閃過黑眸的身影，也許，黑眸的選擇才是對的。
就在這危急時刻，嘰嘰卷起腰腹，鉚足勁兒仰起頭，狠狠地咬了刀疤老鼠的手背，兩顆長長的門牙直接嵌進了刀疤老鼠的手裏。刀疤老鼠疼壞了，“啊”地哀嚎著。他一鬆手，嘰嘰順利地滑落在地，他速度是那麽快，蹦起來朝歪歪兩旁的老鼠咬去，其他老鼠被嘰嘰猙獰的麵孔嚇壞了，直接鬆開了歪歪鑽進了草叢裏。嘰嘰拉著歪歪往草叢伸出跑，拚命地跑，有了草叢的遮擋，他們安全地躲過了這群大老鼠的追蹤。
他們鑽出了草叢，越過了草坪和密集的小花，跑過人行道，又鑽進了另一處草叢。直到他們聽不到那些老鼠的叫喊聲，他們才敢停下來。
“哈——哈，我們真是幸運！”嘰嘰邊喘氣邊斷斷續續地說。
歪歪還沒從剛剛的驚恐中緩過神來，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情境。
嘰嘰身體癱軟地躺在地上，閉上眼睛認真平複呼吸。歪歪打心底裏開始喜歡這隻小老鼠。他坐到嘰嘰旁邊，想說些稱讚的話。
“你真厲害。”
嘰嘰搖搖手。歪歪以為嘰嘰隻是謙虛一下，沒想到他卻說：“你知道，自由往往會伴隨著危險。”
歪歪默念著這句話陷入沉思，嘰嘰喘口氣後又坐起來說：“不過這很值得！”嘰嘰見歪歪愁眉苦臉，立刻問道：“你該不會是想回去吧？”還不等歪歪回答，嘰嘰就站起來抓住歪歪的手說：“無論你現在在想什麽，你已經陷入危險了。但是你不用害怕，因為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你獲得了自由啊！不是嗎？”聽了嘰嘰的話，歪歪眼前的迷霧都煙消雲散了，他的目光變得堅定。
“走，我們去附近看看。太陽下山前，我們找到另一處睡覺的地方，我可不想再被拎尾巴了。”嘰嘰在前麵扒開厚厚的草叢，唧唧唧地說個不停。歪歪跟在後麵，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影，讓他不禁嘴角溢笑。
他們扒開最後一層草，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驚喜不已。
風在水麵上艱難地爬行，留下一道道矮矮的坎兒。水麵泛著銀色的光，好似太陽被揉碎了撒在水上。倒映著天空的水，是淡藍色的，倒映著樹的水，是墨綠色的。
歪歪看著寬廣的水麵，他想起那片能容納一切水的海，這應該就是海吧，因為它確實很大，大得望不到邊。
“嘿！大海，我終於看到你了！”歪歪衝著水麵喊。
嘰嘰一臉疑惑，他立馬糾正道：“這不是海，這是湖。”
歪歪分不清什麽是海，什麽是湖，他隻想覺得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大得沒有邊際。
“這就是海！”歪歪拔高聲調。
嘰嘰知道，當一個人目光狹窄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是拗不過的。嘰嘰拉著歪歪離開了這裏，他隻顧往前走，一句話沒說。
“爬上去。”他將歪歪帶到了一座鐵塔旁。這鐵塔足足有十米高，歪歪很難爬得上去。
見歪歪一動不動，嘰嘰埋頭鑽到歪歪的腳下，架起他的一隻腳。歪歪不知道這隻小老鼠要幹什麽，不過他還是聽了話，伸手去抓鐵杆。
鐵塔上的鐵杆相互交錯，搭建成三角形狀。歪歪手腳並用，抬頭看看嘰嘰已經在塔峰等他了。他一點都不敢向下看，隻顧看著塔峰爬。
還差一步就到塔峰了，嘰嘰拉了他一把。
“你瞧！”嘰嘰讓他看遠處的水。
這片水域是一個封閉的湖，它並不是無邊無際。歪歪心裏對海的想象破滅了。
“這不是海，這是湖。”
嘰嘰聽出了歪歪話裏的失落，安慰道：“別灰心啊，你看看周圍的風景，不也很美嗎？”
鐵塔下的美物盡收眼底。大片的綠草地，高高的開得豔麗的花朵，翠綠的樹梢，他欣賞著它們。昨天在地上行走時，他隻能看見花朵的莖稈。他以為，在動物園裏，會飛的鴿子飛得再高也沒有樹高，世界上最高的就是動物園裏的樹。可現在，他站在塔峰上，他覺得塔峰才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即使是遠處的山，在他眼裏也顯得小。
歪歪的內心變得寬闊無比。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身邊這隻老鼠帶給他的。他轉過頭對嘰嘰說：
“我覺得你是一隻很甜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