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地道
動物園地下的泥土十分堅硬，嘰嘰挖著挖著就會碰到一塊硬石頭，即使他用牙，無論如何都咬不破。這時，他和歪歪會一致決定選擇另一個方向。
歪歪從來沒在地下生活過，他覺得空氣稀少，呼吸比平時更急促些。他看不見光，眼前一點光亮都沒有，他伸手去摸，什麽也摸不見。他忽然很佩服麵前這隻努力挖洞的小老鼠，他竟能在黑暗中生活。歪歪想起了黑眸，他理解了黑眸為什麽會害怕。
“抓緊我的尾巴！”嘰嘰怕歪歪掉了隊，囑咐他緊跟自己。
歪歪在一片漆黑中去摸老鼠嘰嘰的尾巴，好幾次都抓了空，還是嘰嘰甩動尾巴打到歪歪的手，他這才抓住了。嘰嘰在前麵挖洞，歪歪則把鬆散的泥土往後蹬，這樣他才能順利通過地道。
由於在地洞裏，歪歪看不見移動的陽光和影子，他不知道從出發到現在過去了多長時間，他很想到地麵透透氣。
聽著嘰嘰在前方唏哩轟隆地挖著洞，歪歪能感受到嘰嘰連尾巴都在用勁。他像魚兒吐泡泡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知道——現在過去多長時間了嗎？現在是早上，中午，還是晚上呢？”
“什麽？”嘰嘰停下手中的活兒，想仔細聽清歪歪的話。
歪歪對著麵前的黑暗說：“我們進洞多長時間了？我想知道現在外麵是黑夜還是白天。”
嘰嘰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你現在餓不餓？”
“我——一直都餓。”
“我現在還不是很餓，我每天早上都會吃早飯。現在外麵的天應該才蒙蒙亮，既不是黑夜，也不是白天。”
“也就是說，黑夜過去了，白天即將來臨，是嗎？”
嘰嘰點點頭。而後忽然反應過來，歪歪看不見他的動作，所以他應了聲“嗯”。
歪歪放下心來。
差不多該讓這隻豚鼠出洞呼吸新鮮空氣了。嘰嘰心裏想著，手裏拚命地刨著土，好像這隻豚鼠是自己的至親。
頭頂上的泥土鬆動了，歪歪先是看見一些米粒大的光點落在嘰嘰的頭上和背上，隨著地表的泥土垮落下來，一束光柱打在嘰嘰身上，把他照得光彩奪目。
嘰嘰剛伸出頭察看地表情況，一張大嘴“哢哢”向嘰嘰的腦袋咂去。原來是一隻鴕鳥，他們被圈養在豚鼠籠對麵高高的山坡上，歪歪從來沒見過這種鳥，他隻覺得這是一隻巨型鳥獸。
“噢！這隻可惡的鳥？”嘰嘰的腦袋險些被鴕鳥啄破，雖然他沒受什麽傷，但按照他的臭脾氣，他可饒不了這隻惹了麻煩的鳥。
“我非得去找她算賬不可！”
歪歪拉住他：“可別，我們還是逃吧，她那麽巨大，我們是打不過她的！”
隻見嘰嘰輕鬆一躍，他的身體就彈跳了出去。歪歪來到洞口，他伸長脖子，眼睛剛好與地麵持平。他看見嘰嘰左手叉著腰，右手在半空中亂七八糟地揮舞著，嘴裏唧唧唧說了很多討公道的話。那隻巨型鳥獸俯下脖子，想聽清嘰嘰究竟在說些什麽。她的脖子將近有半米長，頭有兩三個嘰嘰那麽大。
“你這隻蠢鳥！”嘰嘰生氣道。但他心裏沒什麽底，兩隻瘦小的腿在發顫。
巨型鳥獸聽了這句話，心中燃起一團怒火，她一米長的腿，像一根從天而降的木頭，重重地釘在地上。腳掌一旦落到嘰嘰身上，他一定會被壓扁。嘰嘰嚇壞了，他真後悔說出那句話。現在他四處逃竄，圍著鴕鳥圈跑了一圈。鴕鳥也不是真的想教訓他，不過她必須要讓這隻小老鼠學會一個道理，那就是好好說話。
“噗嗤！”這隻巨型鳥獸笑出了聲。她停下了追趕的腳步，但這隻小老鼠還在繞著圈子跑。
嘰嘰跑得滿頭大汗，舌頭掉在嘴巴一側，他身體的速度已經跟不上他的恐懼了，左搖右晃，腳時不時的被地上的草絆住。嘰嘰體力不支了，一個踉蹌頭朝下栽倒在地。歪歪心疼嘰嘰，他衝出來喊到：“嘰嘰！”鴕鳥也快步上前去察看嘰嘰的情況，她用喙拱了拱嘰嘰的身子。歪歪後趕到，他以為這隻巨型鳥獸要對嘰嘰下手了，他緊閉眼睛一個勁兒地朝前衝去，撞開了巨型鳥獸的喙，立馬就把嘰嘰護在懷裏。自始至終，他都不敢正眼看這隻巨型鳥獸，他隻管用盡全身力氣咆哮：
“求求你別吃我們！”
鴕鳥剛剛被撞的喙還在疼，聽到歪歪這麽一說，她忍不住笑了。
“誰說要吃你們了！”鴕鳥捂住喙，“哎喲，我的嘴呀。”
躺在地上的嘰嘰喘著粗氣氣呼呼地說：“你不吃——你為什麽追我呀？”
“你被人罵愚蠢，你不想上前理論一下嗎？”
嘰嘰知道自己說得不妥當，但他還是厚著臉為自己找理由。“是你先啄我的，我的腦袋差點就掉了！”
“我隻看著有個洞，有東西在洞裏動來動去，想啄出來看看，沒想是一隻老鼠。抱歉。”
嘰嘰看看歪歪，坐立起來，摸摸胸口，給自己順順氣。“沒什麽。”要他說對不起，實在難以啟齒，眼珠在眼眶裏咕嚕亂轉。歪歪看出了嘰嘰的傲氣，他充當了嘰嘰的傳話筒，替嘰嘰說道：“對不起，我們也很抱歉。”
“沒什麽，都是誤會嘛。”巨型鳥獸不愧是巨型鳥獸，心胸寬大，不計較、糾纏。“你們怎麽會從地下冒出來？”
歪歪心裏一驚，巨型鳥獸的詢問刺中了他內心的秘密，他害怕知道的人多了，他就逃不了了。所以他決定撒謊。
“我們打著洞玩兒，誰知就打到這個地方來了。”
“你們也是動物園的嗎？”
“不是！”歪歪搶先回答，嘰嘰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看著歪歪神情不自然，他不明白歪歪為什麽要撒謊。“不過我們迷路了，我們是從動物園外進來的，現在回不去了。你能告訴我們，從哪個方向可以走出動物園嗎？”歪歪急切地想知道通往自由的路在哪個方向。
“讓我瞧瞧。”巨型鳥獸伸長脖子，墊著腳尖，前後左右每個方位都細細地看了一遍。她張開右翼朝左前方指了指。
“應該是那個方向。我記得那邊有海，我也忘了是什麽時候看見的了，已經過去很久了。”巨型鳥獸瞬間陷入了一陣巨大的孤寂中，她想不起來海是什麽顏色了，大概和天空差不多吧。她這樣想著。
“由心的感謝你，鳥獸女士。”歪歪說著感謝的話。
鳥獸女士？嘰嘰第一個不顧形象地笑出聲來。“哈哈，夥計，她可不是什麽怪獸，她是鴕鳥！”嘰嘰雙手捧腹在地上打滾。
“噢！今天鬧了不少笑話。”
“不要緊的，我也有很多沒見過的動物，更何況，我還被關在籠子裏，見的就更少了。”
“我們得離開了，鴕鳥女士。”
嘰嘰先跳進洞裏，歪歪緊跟其後。正當他們要離開時，鴕鳥叫住歪歪說：“嘿！朋友，如果能再見，能回來告訴我，海是什麽顏色嗎？”
歪歪抬頭看著鴕鳥，淡藍色天空下的這隻巨型鳥獸，沒有一點威武。他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但他想答應鴕鳥。歪歪點了點頭，隨後，義無反顧地衝進了黑暗中。
他們挖呀挖，奮力要扒開豎在自由前的這堵厚厚的牆。歪歪想在地麵變為黑夜前走出動物園，他對籠子以外的世界還那麽陌生，他一時還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泥土變得鬆軟了，他們挖起來輕鬆了許多。歪歪跟著嘰嘰學會了他吃飯的本領——打地洞。
忽然，歪歪在一團鬆軟的泥土中摸到一根濕濕軟軟的東西，不知道這是什麽。他把這根細軟的東西交到嘰嘰的手裏。嘰嘰剛一碰到就炸了鍋，像觸了電一樣蹦躂起來。
“啊！蚯蚓啊！別拿過來，別拿過來！”嘰嘰的聲音越來越遠，他原路躥回去了。
“原來這個東西叫蚯蚓呀！”歪歪仔細摸著，拎著蚯蚓的一端想看看蚯蚓長什麽樣子，可瞪疼了眼睛也看不見。
他把嘰嘰喊過來。“嘰嘰，你快過來呀！我知道你害怕，我已經把它放掉了！”
嘰嘰一步一步試探著走過來。確定什麽都沒有後，他鬆了口氣。
泥土慢慢變得濕潤，用力一捏，竟能捏出水來。根據嘰嘰的經驗，這附近肯定有水源。水滲透到了地下。他們不能繼續往前挖了，再挖的話，如果挖通了水源，水湧進地道，他和歪歪就會被水淹沒，誰也救不了他們。
嘰嘰覺得這個時候往其他方向挖會更安全些，但歪歪懇求嘰嘰，希望不要改變方向，因為他害怕再次迷路，如果撞見動物園裏的工作人員，或者任何一個遊客，他肯定會被抓回去的。對於籠子，他恐懼極了，他不願再回去。
嘰嘰考慮一番，方向不改變的話，為了不被水淹沒，那就隻能改變地道的深度了。他們往下深挖，希望不會挖到頭頂上方的水流。
但他們越往深挖，泥土散發出來的味道越發臭了。即便是聞慣了糞便味道的歪歪也忍受不了這股臭味。
“我估計上頭是臭水溝，要是被淋上一身，一定會被臭死的。”嘰嘰輕輕往下伸手掏著泥土，不敢有太大動作。
歪歪還來不及想象和害怕，頭頂突然滴下一滴水，接著又是一滴。他們靜默著聽水滴砸在頭上的嘀嗒聲。
忽然，泥土整塊地垮掉了，水像猛獸一樣，一口把他們吞進肚裏，地道裏積滿了水，嘰嘰和歪歪聞不到水的惡臭，因為他們現在無法呼吸，隻感覺心髒要爆裂了。水來勢凶猛，他們被卷入一道橫著的水柱中。嘰嘰經驗豐富，他浮在水道中央，示意體型稍大的歪歪立起身站直，這樣就不容易被衝走。隨後，嘰嘰用最後的力氣對頭上的泥土一通亂抓，歪歪也學著他做同樣的動作。
就在最緊急的時刻，歪歪的一隻手捅破了地道，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隻得閉上眼。歪歪摸到了地表的空氣，他墊了一下腳，伸出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立馬縮進地道，把嘰嘰托舉起來扔到了地表。緊接著，嘰嘰拉住歪歪的手，歪歪的頭、身子和腳才擺脫了這隻凶猛的“水獸”。
他們平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起起伏伏，幅度很大，怎麽都吸不夠空氣。
嘰嘰忽然又哭又笑起來：“嗬嗬，我這是做了項什麽交易啊！”
“嗬——嗬嗬。”歪歪跟著笑起來。
呼吸平穩後，他們才聞到這臭水溝的味道有多臭。而這時的歪歪，目光被天空吸引。天空開始迎接晚霞，霞光自由地在遼闊的天空中分散又聚攏，它們想要自由就去遨遊，它們思念了，就約著相見。歪歪也好想變成一縷彩霞，在天空中迎著風任他高飛。
“原來一個完整的天空是這樣的，原來風可以是甜的。”歪歪喃喃道。
“你在說些什麽？”嘰嘰疑惑道，“臭水溝旁邊的風怎麽可能是甜的呢？我看你是被水臭壞了腦子！哈哈！”他爬起來瞧了瞧四周，四周都是雜草，阻擋了他的視線。他爬上不遠處的一塊高石頭，往臭水溝的源頭看去，一排整齊的圍欄佇立在高處。
“夥計！快來看啊！”他驚呼。
歪歪艱難地爬上高石頭，朝嘰嘰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現在已經逃出了那座動物園，他還沒準備好欣喜若狂，此刻隻是看著那排圍欄愣了神。旁邊的嘰嘰手舞足蹈，反倒比歪歪興奮許多。
“嘿！朋友，我的任務完成了，我該走了。祝賀你，從那座監獄逃出來了。”嘰嘰爬下高石頭，就要離開時，歪歪心裏生出了害怕。嘰嘰走了，他仿佛就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要怎麽在陌生的環境活下去。
嘰嘰的背影越來越小，他想穿過圍欄回到動物園，繼續過他偷東西吃的生活。他的前腳剛要跨入圍欄時，歪歪叫住了他：
“嘿！朋友！”
嘰嘰的右腳僵在半空中。他看見晚霞中的歪歪隻有一個小小的黑影。
“怎麽了？”他們隔空喊話。
“要不要和我再做一次交易啊？”歪歪把雙手圍成一個喇叭狀。
聽到“交易”兩個字，嘰嘰瞬間起了興趣。
“什麽交易啊？”
“和我一起去看海吧！”
“我有什麽好處嗎？”
歪歪一時想不到拿什麽和嘰嘰做交易，現在他身無一物。對了，他可以問問嘰嘰想要什麽。
“你想要什麽嗎？”
“我——我想要……”嘰嘰的聲音像泄了氣的氣球，音量越來越小。他一時想不到自己想要什麽。對了，要不先答應交易，等想起來了再說。
“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到了告訴你啊！”
兩人的喊話驚擾了樹上正在棲息的麻雀，麻雀嘰嘰喳喳罵著，說他們沒有公德心，然而他們全然沒有理會，隻是盡情地，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