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鴿子
很快，時間挪著腳步走到了清晨，歪歪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麽快過。他被這射入動物園的陽光刺痛了眼睛才醒了過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好朋友黑眸，他們即將獲得自由的消息。
“存夠十根？”黑眸詫異。
“對，夥計，我們隻需要用十根胡蘿卜條就可以換取自由！”歪歪雙手搭在黑眸的雙肩，他很激動。
“嘿，朋友，我想你該冷靜一下，十根對我們來說有些難度，可能我們三天都湊不夠十根，更別說兩天了。況且你知道，隻要金瞳在，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攢夠。”黑眸甩開歪歪的手，“別做夢了，朋友，好嗎？”黑眸搖著頭走開了，留下失落的歪歪。
歪歪衝到他的麵前：“你總是膽小極了，為什麽不願意嚐試一下呢？”
黑眸的眼神有些躲閃，他不敢看歪歪，因為他覺得歪歪說得對。他想找個理由來反駁歪歪。
“就算你能湊夠十根，你能保證那隻臭老鼠能帶你離開這裏嗎？老鼠過街，人人喊打！”黑眸覺得自己占了上風，他此刻已經和歪歪站在了對立麵。他雖然作為歪歪的好朋友，但他卻不能支持歪歪的做法，他總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但其實他又是一隻沒有主見的豚鼠。
歪歪不敢相信麵前這個朋友會對他咆哮，雖然他的語調不高，但他的麵容讓人十分恐懼，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吃掉。
他們兩個不說一句話，沉默得能聽見空氣在**漾，卷起地上的枯葉，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遊客嘰嘰喳喳地趕來，他們稱讚著籠裏的豚鼠十分可愛，為了看豚鼠啃咬東西時，鼻子上下左右蠕動的樣子，他們去買了些胡蘿卜條。
一根一根的胡蘿卜條遞進來，歪歪一根隻咬了一口，剩下的都被他踩在腳下，這既滿足了遊客的需求，也達到了他的目的。但遊客不喜歡看到自己花十元買的胡蘿卜被這樣扔在地上，他們頂多給歪歪兩根就不再給了。因為他們覺得這太浪費了，這隻豚鼠不僅挑食，還很調皮，沒有人會喜歡他。
歪歪沮喪極了，他知道，等一個遊客蹲下來喂他是一件多麽難的事情。他轉頭看著旁邊的黑眸，黑眸很受遊客們的歡迎，他吃東西賣力，吭哧吭哧，一根胡蘿卜條就這樣在他嘴裏消失，他的表情很可愛，連連得到遊客們的稱讚。
歪歪低下頭，看著踩在腳下的兩根胡蘿卜條，心情落到穀底。他知道今天的戰績並不如意，下午更是嚴峻，他祈禱著金瞳能少吃一點，這樣他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多攢一點。
昨天剛吃飽的金瞳，今天果然沒什麽胃口。歪歪心裏暗喜，餘光看見金瞳拖著肥胖的身體回到窩裏睡覺時，他心裏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
他眼睛圓睜著盯著每一個遊客手裏的食物，遊客們有的買了蔬菜徑直走向了羊圈，露天的羊圈比封閉的籠子味道好聞些，人們學著羊叫，喂羊吃食，他們是真的喜歡羊啊。他們不知道豚鼠是怎麽叫的，他們模仿不來就不愛搭理。
有的遊客喜歡旁邊的兔子，會連帶誇讚豚鼠籠裏的豚鼠也很是可愛，然後丟給歪歪一根胡蘿卜條。有的大人舍不得整根丟進去，把一根胡蘿卜條分成三節或四節，隻遞給歪歪一小節。歪歪沒有挑剔，仍然把不完整的蔬菜放在腳下。蔬菜沾染了更多的糞便，金瞳就不感興趣了。
歪歪太專注了，直到天邊被墨暈染，籠子暗下來，蚊子開始在惡臭中飛舞狂歡的時候，他才注意到黑眸和金瞳等人都已熟睡。而他也沒有多少收獲。
晚上，歪歪側躺著，默默在心裏給自己鼓勁。他意識到，必須遵循遊客的喜好才能得到更多的食物，但他又不能把食物吃掉，要怎麽樣才能讓遊客把手裏的食物多給自己一些呢？歪歪希望在夢裏能找到答案。
第二天，歪歪依舊站在鐵籠前，他觀察著羊圈裏的羊，他們的前腿輕鬆跳上欄杆，向遊客索取食物。羊明明可以翻越欄杆，逃離這個小小的羊圈，但是他們卻沒這麽做。歪歪很困惑。但現在他需要知道的是，如何讓遊客喜歡自己。
他開始觀察半空中飛來飛去的鴿子，他們應該是最自由的了，沒有籠子，沒有鐵鏈，但他們依舊沒有逃跑，飛往更湛藍、更遼闊的天空。
歪歪忍不住詢問一隻正在房頂歇息的鴿子：“你們有翅膀，可以飛得很遠，為什麽你們不逃跑？”
“因為這裏有免費的食物。”鴿子回答說。她挺著鼓鼓的肚子，裏麵一定裝滿了食物。
歪歪吞咽了一口口水，嚐試著問道：“怎麽樣才可以得到免費的食物呢？”
鴿子翅膀朝下指著遊**的遊客：“和他們搞好關係，和他們親近。”
“可是他們聽不懂我們講話。”歪歪焦慮起來。
“你的手，你的腳，你的屁股，你的鼻子和胡須，都是他們能聽懂的語言。”鴿子說完，撲騰著翅膀飛到遠處斜坡上的一棵樹上去了。
歪歪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腳，摸摸自己的胡須，似懂非懂。
一個年輕的女孩走近籠子，雙手放在額前遮擋多餘的光，俯身朝籠裏看去。她驚道：“噢！是荷蘭豬啊！”這是豚鼠的另一個名稱。“好可愛啊！不過看起來有些瘦啊。好可憐。”歪歪的目光跟著這個女孩流動，他沒猜錯，女孩踏過石板路下坡去買胡蘿卜了。
為了得到更多的食物，歪歪大力地扭動著自己的鼻子，好讓自己更與眾不同。果不其然，女孩抽出一根胡蘿卜條遞到他鼻前，他叼起胡蘿卜條，嘴一鬆，胡蘿卜條就掉在了手上，他舉起胡蘿卜條，姿勢就像舉重運動員那樣，這一舉動讓女孩既驚訝又喜悅，她從沒見過荷蘭豬還會耍雜技。
歪歪把胡蘿卜條放在腋下夾住，這次他不能直接把食物扔在地上，這在遊客看來是不禮貌、不尊重的行為，歪歪洞察了這其中的規律，他在遊客離開前沒有再把食物和糞便放在一起。
黑眸看著歪歪手忙腳亂的身影，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認識的歪歪是一隻有尊嚴有傲骨的豚鼠，如今好朋友為了自由可以做到這樣的地步，他不理解，他也不想理解。
女孩想再次驗證這隻荷蘭豬是否真的會耍雜技，她又遞給了歪歪一根胡蘿卜條。同樣的動作，女孩驚呼過後，已經失去了興趣，她沒看見歪歪吃過一口，以為是他挑食。歪歪第三次扭動鼻子時，女孩站起身朝坡下望了望，她想去喂喂山羊。歪歪的臉猶如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平躺在幹涸的陸地上一般，僵住了，毫不動彈。
背後有一雙眼睛看著這一切，心中若有所思。
“別失落，朋友，他們就是這樣，他們的愛心建立在興趣上。很明顯，現在那個女孩更感興趣的是喂山羊。”剛才的鴿子飛回來瞧見歪歪空洞的眼神，好像跌落山崖的一塊堅硬的石頭。她想安慰幾句。
歪歪隻是聽著，他什麽都不想說。鴿子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一隻蠟燭在慢慢熄滅，她忽然神情嚴肅起來。鴿子張開右翼，掩住自己的臉，她的眼淚竟掉了下來。
一個遊客正認真地喂著一隻小山羊，鴿子趁他不注意，飛過去用腳抓起一根胡蘿卜條，轉身便飛到籠子前，用嘴叼著，遞給了歪歪。歪歪抱著這根胡蘿卜條，頓時感覺眼睛火辣辣的。鴿子飛進更多的鴿子中不見了身影。
晚上，金瞳和其他豚鼠都睡著後，老鼠嘰嘰如約而至。他的腦袋伸出洞口，和歪歪打招呼：
“怎麽樣，朋友，十根胡蘿卜條，你交貨，我就帶你走。”這些胡蘿卜條夠他吃五天的，他覺得這是一個很不錯的交易。
而這時的歪歪扭扭捏捏，他的心咚咚直跳。幹草堆上的胡蘿卜條他數了又數，一遍一遍地數，條數還是隻有八條。
八條，讓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數目。老鼠嘰嘰看了一眼，他糾結地說道：“噢，這可怎麽辦呢？”
“能不能——能不能帶我走？”歪歪知道自己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他實在是忍不住想提出他的請求，哪怕遭到拒絕他也會極力嚐試。
“噢……”老鼠嘰嘰看起來明顯很為難，他想拒絕，“你知道，挖地道是一件多麽費力的事情，這些食物根本不夠我撐三天的。”嘰嘰像吃了魚刺卡住了喉嚨一樣，說話吞吞吐吐，不連貫。
黑眸背過身去假裝在睡覺，歪歪和嘰嘰小聲說的每一句話都流進了他的耳朵裏。他聽出了歪歪喉嚨的哽咽聲，他好想站起來幫助自己的朋友，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打破僵局，他承認自己膽小得不如一隻老鼠，他多麽想鼓起勇氣支持自己的朋友一次。
老鼠嘰嘰不想再僵持下去，他硬著嘴開口說道：“況且，你這些胡蘿卜條也不能算一整條啊。”他指指那些斷節的胡蘿卜。
歪歪順著老鼠嘰嘰的手指看去，他的眼睛被這些胡蘿卜節牽住了，身子晃來晃去，站不住腳跟。
黑眸沒聽見歪歪的響動，他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肯定已經掏空了所有的尊嚴。黑眸攥緊拳頭，猛地轉頭說：“我給他補齊！”
霎時，嘰嘰和歪歪愣神地看著黑眸。
黑眸伏在地上扒草，他隻管把這些幹草都往後扔，幹草亂七八糟地覆蓋在老鼠嘰嘰的頭頂。忙碌一陣後，黑眸左右手各拿著一根胡蘿卜條立在兩人麵前。
“加上這兩根夠不夠？”他在等老鼠嘰嘰肯定的回答。
嘰嘰甩開頭頂的幹草，兩隻比他高大的豚鼠站在他麵前，他著實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拒絕。
黑眸有些著急了。“如果不夠，我這裏還有些蔬菜渣，你全都拿去！”
老鼠咂咂嘴，終於艱難地說出了兩個字：“好——吧。”
黑眸笑了，他拍了拍歪歪的右膀。歪歪像溺水了一樣，耳朵嗡嗡的，眼睛也看不清東西了，他應該是高興的，可是他現在卻沒有一點興奮的感覺。
歪歪坐在地上，等嘰嘰一趟一趟地把胡蘿卜條運送到他的巢穴。直到現在他還不相信自己即將獲得自由了。
“怎麽樣？”
“什麽？”
“馬上就自由了，你心情怎麽樣？”黑眸對這個即將離開的朋友開始有些不舍。
“不知道，好像來得有些突然，又覺得好慢。嘰嘰是隻好老鼠。”
黑眸點點頭。
“你和我一起走吧！”歪歪忽然抓住黑眸的手說。
“你知道，我是個膽小鬼，我更願意待在籠子裏。”
“膽小鬼不用變得大膽，自由是他們應有的，你也是！”
這時，老鼠嘰嘰伸出頭說：“朋友，我們出發吧！”
老鼠嘰嘰把洞口刨大，大小正好可以讓歪歪通過。“跟上，夥計。”
黑眸推開歪歪，和他揮手。這是他第一次和歪歪說再見，他說得很生澀。
歪歪跳進洞裏，他抬頭望了望洞口的黑眸，頭一次，他覺得黑眸是那麽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