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偷吃

當最後一縷陽光在籠子裏消失,動物園又要歸入夜晚的漆黑。

下午那段時間,籠口是金瞳和其他豚鼠的地盤,這個睡飽了的大壞蛋也掌握了一條規律:大量的遊客會在下午光臨動物園,那個時候正是吃食的好時候。

歪歪躺在窩裏伸著小爪子算了算,明天正好過去一周,飼養員會來送食物,今天吃了一根胡蘿卜條,暫且還能挨一晚上。可好朋友黑眸卻什麽都沒吃著,雖然他睡著了,但是他的肚子卻一會兒“咕咕”叫,一會兒“嚕嚕”叫,好像有一條小溪在他肚子裏流淌。

這一晚,歪歪怎麽也睡不著,他好想從這個籠子跳出去,籠外的遊客總是快樂的,自由的,這深深吸引著他。小時候,他在籠子裏,長大後,他還在籠子裏,但他一直無法將籠子當成自己的家。

沒有了陽光,人們就會從動物園消失。羊圈裏的老羊和羊羔會睡在水泥地上,月光照著的房頂上,棲息著一群白鴿,他們偶爾會在樹梢和房頂之間飛來飛去。歪歪站起身來觀察籠子四周,他抬頭望月亮,比春天的月亮圓,比冬天的月亮冷。

“媽媽……”歪歪嘴裏悄悄地喊了一聲,隻有他聽得見,但他心裏喊得特別大聲,大得可以把月亮都震碎,如果再大力一點,可以把牢籠也震碎。

他的眼淚掉下來,和地上的糞便混合在一起,明天陽光照進來,淚水蒸發了,應該會把思念捎給思念的人吧。

歪歪再次嚐試用牙齒咬斷這裏外三層的鐵籠,雖然這在黑眸看來十分愚蠢,但歪歪還是會去做,他在嚐試一切可以讓自己出逃的機會。

當他的牙在鐵絲上來回摩擦時,他的腳掌好像被什麽東西用力地往上頂著,歪歪用腳去踩,幾下過後,地麵又恢複了平整。

他繼續啃咬鐵絲,他相信總有一天,籠子會被自己咬出一個大洞,洞口連接著自由。

夜裏太安靜了,歪歪的牙和鐵絲的碰撞聲會驚醒周圍敏感的動物。屋頂上的白鴿發出“咕咕”的叫聲,叫聲越來越密集,鴿子撲騰翅膀,宣泄著煩躁,遠遠近近的鴿子混亂地喊叫:

“噢!是誰在咬鐵絲!”

“肯定是那隻愚蠢的豚鼠,總想著逃出去,在動物園有吃有喝,幹嘛總想著要逃呢!”

“就是!”

“就是!”

“大家別發聲了,人各有誌,小兄弟,你要逃跑也不要在深夜,太引人注意了。”羊圈裏的老山羊偏著頭道,他捋著胡子和鴿子們說著理。

歪歪什麽也沒說,羞愧地捂緊自己的嘴。

啪!一把濕漉漉的糞便打到他後腦勺上。歪歪護住腦袋往後看去,他吵醒了金瞳。

“你這家夥是不安生了,這兩天對你太鬆弛了,是想挨打了嗎?”金瞳吼道,手撐在地上就要從窩裏站立起來,但他身邊的其他豚鼠比他起得快些,金瞳一揮手,四五隻豚鼠就朝歪歪猛衝過來,衝在前頭的豚鼠一頭撞在歪歪的肚子上,歪歪隻感覺一陣疼痛襲來,他倒在地上,蜷縮著,其他豚鼠還對他拳打腳踢,拉扯他的毛發,抓起地上的糞便就往他臉上糊。

黑眸聽見動靜忍著饑餓艱難地醒過來,瞧見歪歪被豚鼠們打,他一下竄過來擋在歪歪前麵。他護住歪歪的頭時,豚鼠們就打歪歪的背和肚子;他抱住歪歪的身子時,那些豚鼠就用腳踢歪歪的頭。歪歪的頭左右不對稱了,靠近左耳的地方鼓起得大大的,像個刺球。黑眸的身子很瘦弱,他的手掌也很小,他保護不了他的好朋友。他忽然哇哇大哭起來,聲音震耳欲聾,籠子裏的豚鼠們,籠子外的鴿子、山羊瞬間都安靜了。金瞳瞳孔放大,他也震驚極了,他從沒見過黑眸這般哭相。豚鼠們的拳頭僵在半空中,黑眸身下的歪歪哼哼地呻吟著,眼淚從眼角滾落了下來。

金瞳再次揮了揮手,豚鼠們就都回到了窩裏,隻留下黑眸和歪歪在原地保持著剛剛的姿勢。

夜晚又恢複了平靜,黑眸坐起身來,查看歪歪的傷勢,他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歪歪伸手要去擦黑眸的眼淚,可是他躲開了。沉默一陣後,黑眸轉過頭朝窩裏走去,隻留下歪歪一個人。歪歪眼神變得呆滯,他看著好朋友佝僂著背,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孤單。

歪歪一點都不敢動彈,他渾身都痛極了,感覺身上的每一塊肉都被烙上了一個深深的腳印,凹陷進去,一直深入到他的心髒。

歪歪一夜沒睡,一直等到了天亮。

今天是周一,遊客比較少,飼養員會提著一桶蔬菜來喂食。

籠外傳來噠噠的腳步聲,飼養員穿著一雙膠筒鞋,和石板路相互碰撞。歪歪輕輕偏過頭,一個身材瘦小的老頭弓著背站在籠子麵前,他掀開籠子上方的水泥瓦片,抽出腰間的鑰匙,打開籠子,抓起一把胡蘿卜條和白菜絲丟進籠子的糞便上,散落一地。

飼養員拉上鐵門,製造出的呲啦聲像一雙魔爪在歪歪心裏抓撓著。飼養員提著桶走向了隔壁的籠子,並排的籠子有六個,這一桶蔬菜要分給兔子籠和雞籠。

歪歪一把抓起麵前最近的一根胡蘿卜就啃起來,他用最快的速度啃咬。但當他剛要啃完手裏這根,想要再撿起一根時,金瞳聞見味兒站起身來,他一個個踢醒還在睡的豚鼠們,揮一揮手,豚鼠們湧過來一根一根將蔬菜條撿起抱在懷裏,其中一隻豚鼠一腳把歪歪踢倒,他們把這些蔬菜抱過去全放在金瞳麵前。

金瞳挑選著麵前的食物,一根胡蘿卜條他隻吃一口,剩下的就扔在地上,其他豚鼠如獲珍寶一樣撿起來美味地吃著。

黑眸坐在窩裏看著金瞳吃食,他和歪歪都不敢輕舉妄動,必須等金瞳和其他豚鼠吃完後才能撿些剩的吃。

陽光落在籠子邊緣,動物園開園了。金瞳果腹之後躺下睡得美美的,打著鼾。其他豚鼠仰躺著,肚子朝天。

黑眸和歪歪四眼相對,他們確保沒有動靜後,開始搜集金瞳他們吃剩的胡蘿卜渣和白菜渣。他們搜集到一大捧,吃了一半,一半藏在窩下的幹草堆裏。他們做這一切,都不敢讓金瞳知道分毫,他們還需要靠這些蔬菜渣撐過未來七天。

晚上,黑眸和歪歪頭尾相接圍成一個圈睡覺,這大概是歪歪睡得最安穩的一次。歪歪好像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有一隻大蚯蚓在地下打了個洞,專門來偷吃他們藏好的糧食。大蚯蚓把歪歪的身體拱得高高的,他的身子在大蚯蚓頭頂上晃來晃去,劇烈的晃動搖醒了熟睡的歪歪。

歪歪倏地睜開眼,似乎看見了什麽東西在動,他睜大眼睛一看,眼前這雙黑洞洞的眼珠把他嚇壞了,他像個彈簧一樣彈跳開來。定睛一瞧,原來這是一隻老鼠的眼睛。

老鼠看歪歪嚇壞了,他把眼睛縮回去,一隻手伸出了洞口,揮了兩下,主動打起了招呼:“你好啊,老夥計!”

金瞳嘴裏咕咕唧唧哼哼起來,歪歪怕老鼠吵醒了金瞳,連忙靠近壓低嗓子說:“你好老鼠,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小點聲兒,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歪歪幾乎是用空氣在說話。

老鼠緊皺眉頭,他伸出腦袋,看見大家都在睡覺,他抿了抿嘴巴,用嘴型說了句“抱歉”。

為了能更好地交談,歪歪和老鼠頭貼著頭,耳朵貼著嘴巴。

“你來這裏做什麽?”歪歪對這個新朋友有很多好奇的地方。

“我嗎?”老鼠指了指自己,“我嘛,來偷東西吃咯!”老鼠自然地說著。

“偷東西吃?”歪歪很疑惑,“動物園裏還有東西可以偷吃嗎?”

“有啊!”老鼠從洞裏拿出一根被啃咬過的胡蘿卜條,上麵還留著很多牙齒印。他把這根胡蘿卜條擺在歪歪麵前,展示給他看。

歪歪撿起來仔細一看,他心裏緊張極了,他掀開自己窩裏的幹草,藏在草下的蔬菜渣果然少了許多。“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老鼠摸不著頭腦,覺得眼前這隻豚鼠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沒什麽。”歪歪不想責怪這隻老鼠,他心想這隻老鼠應該也很餓了。“對了,你很會打洞嗎?”

“你沒聽說過‘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句話嗎,打洞是我的長項,也是我吃飯的本領。”

聽到這裏,歪歪激動極了,他的臉上綻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

“那麽,朋友,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裏嗎?”歪歪眼裏閃著光。

“你會打洞嗎?”老鼠平靜地問。

“不會。”

“那我帶你出去肯定要花不少力氣,況且你體型比我大那麽多,我看這不是一個輕鬆活兒。”

歪歪聽出了老鼠的意思,他眼裏的光瞬間黯淡一半。他扒開幹草,捧起剩下的蔬菜渣說:“我把這些吃的都給你!你可以帶我走嗎?”

老鼠有些為難,他很善良,但他又不想好人做到底,畢竟他知道餓肚子幹活真的是一件很頭疼,而且渾身難受的事。但他真的很想幫助眼前這個渾身是傷的可憐蟲。

“你兩天能攢多少吃的?”

歪歪眼裏的光又重新燃了起來。他在心裏計算著。

“最多能攢十根胡蘿卜條。”歪歪聲音顫抖著,這是他撒謊的表現。其實他根本就不能攢下這麽多,但他不想讓老鼠拒絕自己的請求。

老鼠點點頭,答應了他。

“後天晚上,我來驗貨。”說完,他把頭一縮,離開了狹窄的洞口。

歪歪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立馬把鼻子杵進洞裏,小聲喊到:“嘿,朋友,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老鼠停下來,走近洞口,摸著歪歪的鼻子說:“我叫嘰嘰。後天見,朋友。”

嘰嘰的腳步聲消失了,歪歪的心怦怦直跳,仿佛心髒已經按奈不住想要立刻獲得自由一般。歪歪在心裏聽見了自己無拘無束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