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蘿卜條

歪歪是一隻豚鼠,此刻,他餓得頭昏眼花,環顧四周,什麽吃的都沒有,隻有腳下厚厚的糞便,他不知道該如何減輕饑餓。

他走近籠子,兩隻小爪子拽住籠子的鐵絲,抬頭看了看這個不完整的夜空。風吹來打在他臉上,他的耳朵頓時貼在腦袋兩側,眼睛黑黑的,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他立在籠邊,一動不動,雪白的毛發讓他看起來像一塊會發光的美玉,而他左耳的棕毛為這塊“美玉”增添了份瑕疵美。

“什麽時候才會天亮呢?”他喃喃道。

這時,一隻豚鼠走到他身邊,拍了一下歪歪的肩膀,安慰他說:“很快,把眼睛閉上,再睜開就是白天了。”他叫黑眸,是歪歪的好朋友。

“我以前被人裝進一個小盒子裏,眼睛一閉睡過去了,再醒來就到了這個籠子。”歪歪回憶著說。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他所有的成長都在這個籠子裏經曆,包括他如何交到好朋友,如何與一隻豚鼠成為敵人,如何對抗饑餓。他已經掌握了這套生存本領,但是他還是無法習慣。

正想著,黑眸已經回到了自己睡覺的位置,縮著腦袋閉上了眼睛。看著好朋友睡去,他仿佛瞬間墜入了孤單的枯井。他的眼神掃到另一旁的豚鼠,那是搶他蔬菜吃的大壞蛋——金瞳。金瞳總是打罵歪歪,連黑眸也不放過。籠子裏的其他豚鼠都很怕他,所以總跟著他一起欺負歪歪。

又一股風潑到歪歪的臉上,林間樹葉沙沙作響,像在沙啞地唱著什麽。籠子周圍有很多蚊子,嗚嗚的在為樹林伴奏。樹下的小魚池裏,大魚小魚撲通撲通地躍著,歪歪看不清籠子外的景色,隻是聽著聲音。

忽然,他聽到了哢嚓哢嚓磨牙齒的聲音,這聲音像是從身後傳來的。歪歪猛地回頭一看,什麽也沒看著。他心裏充滿了疑惑,這麽晚了,會是誰在吃東西呢?他想張口問,又怕驚醒了大壞蛋金瞳,於是便放棄了。這聲音過一會兒就被大風吹散了,歪歪吸了一大口風吃進肚子裏,他覺得那樣會讓自己飽些。“咕咚”一聲,他又吞了一大口風,摸摸肚皮,感到很滿意,隨後就走到籠子深處,和好朋友躺在一起睡著了。

天剛亮,大把大把的白光從籠外丟進來刺痛了歪歪的眼睛,他無法再繼續睡下去,索性起身整理自己的毛發。

對麵大壞蛋金瞳還沒睜眼,所以他得小心翼翼地抬著腳一步一步走到籠子邊。

他像往常一樣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籠子外圍,沒有什麽新奇的事物。不過天空的顏色十絢麗,雖然從籠子往外看去隻有半邊天空,他也隻能看到半邊天空的朝霞,但他知道,在籠子後方,一定也有美麗的雲彩。歪歪欣賞著美景,嘴巴微張,開心地笑了。

“咕咕。”他的肚子一發出聲響就使他渾身難受,好像有一隻怪物在肚子裏吃著他的胃。

歪歪摸摸肚子,比昨晚更扁平了。再不吃點東西真的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動物園早上開放的時間是八點,現在是八月,天亮的時間離開園的時間還有將近三個小時。隻有等遊客來動物園觀光,歪歪才有可能等到吃的。

窸窸窣窣一陣,黑眸也醒了過來,他見歪歪不在窩裏,便抬起半個身子朝籠口望了望,一個黑乎乎的身影立在籠邊,輪廓邊緣泛著白色的絨光,他雖然看不清長相,但知道那肯定是歪歪。

黑眸啪嗒啪嗒地踏著糞便來到歪歪身邊,他習慣性地把手搭在歪歪肩上,小聲地說:“嘿,早上好!你在看什麽?”

“早上好,朋友。你知道的,我在看太陽什麽時候升起,這關係到我們什麽時候能吃上飯。”

“這個規律不是已經找出來了嘛,等太陽的光剛好照到籠子邊緣的時候,我們差不多就有吃的了。”黑眸說,“哦!當然,如果他不搶的話。”黑眸壓低嗓子,用手指了指還在窩裏睡得正香的大壞蛋金瞳。

“你說得對,我已經知道了這個規律,但還是會忍不住來這裏等。我明知道他會搶食,但我還是沒有勇氣和他對抗。”

黑眸忽然伸出另一隻手捂住歪歪的嘴說:“小點聲夥計!一會兒他聽見了,我們兩個都沒有好果子吃!”黑眸緩緩鬆開了手,和歪歪一起看向了籠外。

“抱歉,黑眸。”

黑眸搖搖頭說:“你看這景色多美。”他黑而深邃的眼裏映著籠外的美景。

“可每天都是一樣的,沒什麽變化。”歪歪沒氣力地說。

“欸!你看那樹不是高了許多嘛!況且春天的樹葉和夏天的樹葉還不一樣呢!”

黑眸總能想著法兒讓他開心。

八月的天氣十分炎熱,前幾天因為下了幾場雨,很多地方還沒完全幹燥。

幾乎所有的東西經過太陽一番炙烤,都會發出不同程度的臭味。歪歪的鼻子總結出這樣的規律。

他把籠子周圍散發惡臭的地方進行了排序,最輕度的是籠子前方的屋頂,那裏是鴿子的棲息地,上麵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堅硬的白色糞便;中度的是籠子斜下方平地上的羊圈,圈裏的糞便堆積在角落裏,除了糞便的臭味,羊本身也攜帶臭味;重度惡臭的就是歪歪現在所處的籠子,裏麵除了一小塊睡覺的地方,其餘的地麵都覆蓋著一層巴掌那麽厚的糞便。

籠子裏潮濕陰暗,陽光無法穿透籠子上方的水泥瓦片,所以惡臭在籠子裏肆無忌憚地遊**,在歪歪的鼻子裏,嘴巴裏,眼睛裏,耳朵裏,把歪歪的白色毛發染成灰褐色,左耳的棕色毛發染成棕黑色。

歪歪在籠子裏生活了一年多,還是無法習慣這惡臭。

等了許久,也不見一個遊客路過,歪歪失望地倚靠著籠子,鐵籠的格子將歪歪的皮毛分成了幾塊方格。

陽光的腳步剛好走到籠子邊緣,嘻嘻哈哈的笑聲從後山傳來,歪歪感受到人們踩踏泥土時的震動,他的心也跟著激動起來。

一個兩歲大的孩子牽著媽媽的手停在籠子邊,伸出食指搖搖晃晃地指向籠子深處。

“媽媽,喂,喂。”

媽媽捂著口鼻,彎下腰,仿佛在勸說孩子離開這裏。兩歲的孩子執拗地跺跺腳,說:“媽媽,喂,喂!”媽媽四處張望了一下,在籠子前方的矮房子裏,有賣胡蘿卜條的。

“多少錢一袋?”媽媽一隻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撥弄著售貨台上擺得整整齊齊的一盒盒胡蘿卜條。

“十塊!”售貨員不耐煩地說。

“不能少點兒?”媽媽有些遲疑。

售貨員把神色甩向別處,不想理睬眼前這位母親。

母親皺著眉頭掏出了錢包,買下了一盒,孩子抱著這盒胡蘿卜條像個寶貝一樣珍愛著。

歪歪盯著孩子手中的胡蘿卜條,不受控製地雙手抓住鐵絲,用鼻子上上下下嗅了一通,小孩兒手裏的胡蘿卜味兒香得那麽濃烈,仿佛直往歪歪的鼻腔撲來。他一會兒立起身子,一會兒原地轉圈圈,焦急又興奮。

孩子笨拙地從盒子裏拿出一根胡蘿卜條,穿過鐵籠遞到歪歪麵前,剩下的交給了站在一旁的母親。他太小了,完全不害怕眼前這個陌生的生物,他隻覺得這個長得像老鼠一樣的小家夥有些可愛。

歪歪幸福地把胡蘿卜條一點一點嚼碎吞進肚裏,他能感覺到胡蘿卜在胃裏慢慢地堆積起來。可一條胡蘿卜根本不夠填飽肚子。吃完,他又扒在鐵絲上開始乞求。見小孩子不為所動,歪歪回頭叫了一聲還在熟睡的好朋友黑眸。

“黑眸!黑眸!快,有吃的!”歪歪這一喊把大壞蛋金瞳也給喊醒了,金瞳不會在早上搶食,因為他每天下午都能吃得飽飽的,第二天早上自然不會餓。不過歪歪把金瞳給吵醒了,一樣不會有好果子吃。

金瞳一句話沒說,爪子伸進地裏摳出一把幹糞便就朝歪歪甩過來,歪歪機靈地躲開了,糞便砸在鐵絲上碎成了糞便渣。歪歪鬆了一口氣,但金瞳凶狠的眼神還是讓他膽戰心驚,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胸前起起伏伏,似乎要爆炸一般,他不知道金瞳會在哪個時刻對他發起進攻。

歪歪見金瞳又倒下睡去了,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一旁的黑眸也一動不動,生怕惹急了金瞳。

黑眸躡手躡腳地走到歪歪身邊。

“有吃的?哪裏?”黑眸驚喜地問道。

“那孩子已經拿著胡蘿卜去羊圈了。”歪歪托著腦袋說。

“噢——那可惜了。沒事兒,夥計,今天才剛開始,遊客還有很多呢!”黑眸信心十足的樣子。

“我們一周能見飼養員幾次?”歪歪故意問道。

黑眸撓撓頭說:“我沒記錯的話,是一次。”

歪歪早已摸出了這條規律。

“我們一次能吃多少東西。”歪歪繼續問道。

黑眸以為歪歪這是在考他腦筋急轉彎,他自以為聰明地回答到:“一肚子,滿滿一肚子!”

歪歪看了一眼黑眸,盯著黑眸的眼睛很嚴肅地問他:“你覺得動物園為什麽要這麽做?”

“什麽?”黑眸沒明白歪歪的意思,他皺著眉頭努力思考,“你說他們為什麽這麽做?你指的是什麽事?”

“他們把我們關在這裏,為什麽七天隻喂我們一次?”歪歪盯著羊圈旁手拿胡蘿卜條的小孩兒。

“為了給我們準備更多好吃的?”黑眸實在猜不出歪歪問題的答案,索性開個玩笑蒙混過關。

“就是這樣。”

“什麽?”黑眸驚訝地直瞪眼睛,隨後又歎了口氣,“夥計,我隻是隨便說說,你別當真。而且我還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即使你發現了這些規律又怎麽樣呢,我們還不是一樣得按照規律來。你發現了我們一個周隻能見一次飼養員這個規律,但是那根本就改變不了什麽,我們一個周還是隻能吃一頓飽飯!”黑眸越說越激動。

“我還發現了一條規律,動物園讓我們這麽餓著,他們就是想讓遊客買些吃的給我們,好讓我們作出拚命吃飯的樣子,因為遊客喜歡看到我們吃他們買的食物。”歪歪還沒說完,“動物園讓我們餓肚子,就是想要賺足遊客們的錢!”

“哦!你真是太聰明了歪歪,我真是為你感到高興。”黑眸攤開雙手無奈地說道,“可你知道了那麽多,我們不一樣還是餓著肚子嗎?”

“嘿!夥計。”歪歪知道黑眸又生氣了,他知道黑眸隻想解決肚子餓的問題,不想知道飼養員為什麽一周隻來一次。他看黑眸轉身又要回窩裏睡覺,他決定再說點什麽:“我有辦法讓我們都可以吃上飯。”

黑眸搖搖頭,走近歪歪,湊在他的耳邊說:“聽著,夥計,沒錯,你是我的好朋友,但你不能為了驗證自己的規律,而拉我一起挨餓。你別忘了上次,你說隻要經常跟金瞳打架,飼養員就會把我們分開,結果呢,飼養員連我們一塊兒打。”黑眸停下來喘了口氣,“好,你現在又有什麽主意,你說說看吧。”

“我想,隻要我們在遊客喂食物的時候不吃,甚至咬傷遊客,飼養員就會放了我們,讓我們獲得自由。”歪歪小心翼翼地說,他很害怕這個唯一的朋友會真的生他的氣。

黑眸愣了許久,半天立在原地,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表示出驚訝。最後他用最粗魯的語氣說道:“聽著,夥計!我已經受夠了!”食指在半空中用力地指著歪歪,歪歪俯下身子甘願受朋友的謾罵。“你想挨餓你就忍著吧,我可不傻!”

歪歪緩緩抬起頭看著朋友氣衝衝地走回窩裏,自己也沉默不語了,籠子裏的光線瞬間暗下來,連同他的內心也變得灰暗,沒有光彩。他想,自己隻不過是想離開這個牢籠,即使會受一些皮肉之苦,如果能得到自由,那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