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菜市場

陽光從枝葉的空隙篩落下來，猶如在白天飛舞的螢火蟲。大黃狗醒來，看見兩隻小東西睡得正香，他的身子不敢動，揚頭瞧見這漫天飛舞的光點，悲從中來，他想起和媽媽在一起生活的時候，他睡在媽媽的懷裏。對於媽媽的記憶，他隻記得媽媽被丟進了一輛高大的車子。

嘰嘰和歪歪決定要去看海，大黃狗也跟著一起，他也想看看海究竟是什麽樣子。穿過人多的街道時，他們會站在角落裏等一等，等人群稀落的時候，他們才貼著牆角往前走。有時人們會掉落一些食物碎渣在地上，他們就撿起來吃。有時其他的流浪狗會過來跟他們搶食，露出尖牙嚇唬他們，舌頭舔舐地上的食物殘渣的同時，眼睛抬到腦門將他們死死盯住。有的流浪狗比大黃狗體型小很多，但是溫柔的大黃狗不願意和他們搶東西。

在繁華的商品街，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來回遊走的人。大黃狗他們穿梭在人與人之間，就像穿梭在一片矮樹林一樣，有時他們險些就迷失在這片“矮樹林”裏。商品街的人們喜歡走進一個門，從那個門出來後，再走進另一個門，他們像在尋寶一樣，搜索著世界上與他們的氣質相符合的珍寶。

人們手裏提的袋子從嘰嘰的頭頂掃過，嘰嘰對這些袋子十分感興趣，他很想看清楚那些袋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嘰嘰看中了前方一位女士手裏提的乳白色袋子，大黃狗夠著腦袋幫他去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腿，那位女士瞬間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聲嚇退了周圍的其他人，人群中忽然空出了一塊地，隻留下那位女士站在空地中央，四麵八方的人看著她拎起手中的袋子，渾身的力氣集中在袋子上，直接砸向大黃狗的頭，大黃狗護住嘰嘰和歪歪，趴下身子哼唧了幾聲就逃跑了。袋子裏裝的塑料盒子摔破了，裏麵的東西流淌出來，貓和狗從人群的腳下鑽出，瘋了似的搶食地上的流食。沒一會兒功夫，貓和狗四散開來，地上便隻剩下一個空盒子，塑料袋被風卷起四處飛揚。

大黃狗叼著嘰嘰和歪歪瘋跑，他的四肢嘎吱作響，像陳年的老舊木門，隨時要倒塌一樣。嘰嘰擔心大黃狗的身體，他叫大黃狗停下，可大黃狗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往前跑，鼻子不停地大喘息。

一隻迎麵跑來的狗和他相撞，兩隻狗同時倒在地上。大黃狗鬆開嘴，嘰嘰和歪歪站起身，繞到大黃狗的後背，想推他起來，可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那隻狗像隻玩具狗一樣，卷曲的棕色毛發，兩眼黑洞洞的，像兩顆黑色紐扣，脖子上戴個繩套，還係了個鈴鐺。他倒在地上不停哀嚎，他的主人聞聲趕來，看見自己的愛狗倒在地上不起，直接一腳踢在大黃狗的肚子上，大黃狗的身體劇烈一搖，沒哼一聲。嘰嘰和歪歪嚇軟了腿，一股腦兒癱坐在地。

主人給那隻漂亮的狗拴上繩子，大搖大擺地牽著他走了，邊走邊回頭罵道：“你這條臭狗，見你一次踢你一次！”

有人直衝大黃狗走來，倘若大黃狗擋了他們的路，他們便一腳尖將大黃狗踢到邊兒上去。大黃狗好幾次沒能站起來，他就這樣一直從路中央被踢到了牆邊兒。嘰嘰和歪歪阻止不了那些力大無窮的腳尖，他們隻能急得大哭，跟著大黃狗一起挪步到牆邊兒。

狹窄的牆縫裏突然探出一個腦袋。

“他不要緊吧？”

嘰嘰和歪歪哭花了眼睛，沒看清眼前這是隻什麽動物。

“他被人踢了好多腳，現在一動不動，我們喊不醒他。你有什麽辦法嗎？”嘰嘰說。他擦了擦眼睛，才看清這隻動物原來是一隻狸花貓，她的眼睛是那麽美麗，晶瑩透亮，仿佛是世間最寶貴的明珠。

“先把他拖進來吧！”狸花貓從牆縫裏鑽出來，她的身子皺巴巴的，像一隻好久沒穿的布鞋。她拉住大黃狗的兩隻手，身體往後倒，奮力將大黃狗拖進了牆縫。嘰嘰和歪歪幫不上什麽忙，但他們也在後麵用力地推。

狸花貓拍了拍大黃狗的臉，依舊沒什麽反應。她俯身去聽大黃狗的心跳，心跳平穩，體溫沒有過低也沒有過高。看著忙碌的狸花貓，嘰嘰發現，狸花貓的左大腿上有兩顆嵌進去的鋼珠，腿上有血跡，凝固在毛發上。她一定很疼，嘰嘰心裏想。

“他現在很虛弱，需要補充一些體力，你們有吃的嗎？”狸花貓說。

嘰嘰和歪歪雙雙搖頭。

“我也沒有。”狸花貓歎了口氣，“我知道哪裏有，你們要跟我一起去嗎？”

他們頻頻點頭。

“這裏是市裏最大的菜市場，每天都會有賣不完的東西被丟掉。但我們的手腳得快一點才能搶到。”他們躲在遠處悄悄觀察著。

菜市場裏有很多攤販，他們賣各類菜品。整個場子鬧哄哄的，那些攤販為了搶生意，大聲誇讚自己賣的菜。但現在已經是下午了，菜並沒有早上的新鮮，攤販們不得不丟掉些發臭或爛掉的食物。隻要他們往地上一扔，一窩缺胳膊殘腿的貓或狗就湧上去瘋搶，他們有的撞破了頭，隻為搶到一口吃的。他們吃完後都不會停留，或者仰頭對著攤販張望，因為他們一旦停下來，攤販就會上前來給他們一腳，有的會用掃把將他們驅趕，遇到脾氣暴躁的攤販，還會扔石頭或磚板兒，狠狠地朝他們砸去。隻要砸中了一隻，就會嚇跑其他的。

嘰嘰和歪歪嚇得目瞪口呆，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躲開那些石頭。

“除了小心石頭以外，還要小心那些貓和狗。”說著，狸花貓就朝前走去，她每朝前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菜市場裏的任何人。嘰嘰和歪歪跟在她身後，一隻殘耳的貓衝過來停在他們身邊，低頭喝地上發臭的髒水，一個孩子丟出一顆石子，那隻殘耳貓夾著尾巴躲開了，石頭落入水坑，髒水濺起水花，澆得歪歪滿身都是。

走著走著，一個身著華麗衣裳的女士從正前方走來，狸花貓立即往左讓開了路，可沒想左前方也走來一個滿臉胡茬的壯漢，狸花貓沒來得及躲開，那壯漢一腳將她踢開，她倒在地上也不敢停留太久，必須活動起來，因為那些拿著玩具槍的孩子正在朝他們瞄準，一動不動的貓或狗是最好瞄準的。狸花貓立即從地上爬起來剛朝前走，一顆鋼珠射擊到地麵，彈射起來滾了好一段距離。

狸花貓看到一處賣煮玉米的地方，她見那玉米攤販前沒有客人，但攤販正在挑選著玉米，她判斷玉米攤販馬上就會扔掉手中的玉米。

“跟我來！”狸花貓說。

玉米攤販揚起手中的玉米，此時，周圍的貓和狗都僵在攤販前，他們伺機而動，所有貓和狗的眼睛都盯著那隻金燦燦的玉米。玉米攤販好像故意逗弄他們一樣，拿著玉米在半空中搖晃好幾次，裝作要丟掉的樣子，隨後又把玉米放了回去。當地上仰視的貓和狗都準備離開時，狸花貓還站在原地，嘰嘰和歪歪看看狸花貓，又看看玉米攤販。趁貓和狗不注意，玉米攤販迅速扔出玉米，狸花貓一個箭步上去叼起玉米轉頭就跑。嘰嘰和歪歪跟在身後，很多貓和狗追上來，他們要奪走狸花貓嘴裏的玉米。那是救醒大黃狗的食物，嘰嘰和歪歪不允許其他貓和狗來搶食，他們在狸花貓身後伸腳絆倒那些貓，嘰嘰爬上狗的背，咬疼了狗，狗在原地打轉，拿他沒辦法。歪歪抱住貓的腿，讓他們沒法奔跑。前方的貓和狗倒下了，也擋住了後麵追上來的貓和狗的路。

他們把目標轉移到嘰嘰和歪歪身上，一群貓和狗，個個身上的毛發都缺一塊兒少一塊兒，臉上和腳上都是傷痕，有的還沒愈合。嘰嘰和歪歪被他們團團圍住，仿佛被黑壓壓的一片雲蒙住一樣。貓和狗的眼裏露出凶光，鼻梁皺起，嘴裏發出“哈嘶哈嘶”的聲音。忽然，一個攤主拿著一把掃把猛地拍在他們頭上，他們嚇得四處逃竄，直找空鑽。

歪歪眼裏嚇出了淚，嘰嘰拉著他趕緊跑出了菜市場。“他們——身上——有傷！”歪歪邊跑，邊氣喘籲籲地對嘰嘰說。

“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嘰嘰回答說。

終於來到了商品街的牆縫。狸花貓正掰著玉米粒往大黃狗的嘴裏送，她的眼裏流露出溫柔，還有軟弱。她的皮毛下隱藏著很多傷痕，歪歪上前去撫摸她，她不安地“哈嘶”一聲，歪歪急忙縮回手。

“嘿！嘿，別誤會，朋友，我這夥計就是擔心你的身體。”嘰嘰擋在歪歪的前頭，伸出小手阻止狸花貓進攻。

狸花貓冷靜下來，繼續給大黃狗掰玉米粒。

“我很抱歉。”狸花貓說。

“這沒什麽。”嘰嘰說。

狸花貓溫柔地笑了。

大黃狗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睡了一覺，從驚恐中醒來。

“你好些了嗎？”歪歪撫著他肚子上的毛說。

“我好多了，謝謝你們大家。”他沒問這個新朋友是誰，他明白，隻要站在他身邊的，都是他的朋友。

天快黑了，繁華的城市又亮起耀眼的燈。這個城市的燈光很多，但也無法將整座城市照亮。

隱隱約約，他們聽見了一陣警笛聲，嘰嘰走到牆縫口去看，一群貓和狗正從遠處朝這頭奔過來。一隻下半身癱瘓的貓爬過，嘰嘰拉住她問：

“這是怎麽了？”

“貓狗搜羅大隊要來抓我們了！”剛說完，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將她套住，繩子一拉，杆子一揚，癱瘓貓就被丟進了一輛皮卡車上，摔得她嗷嗷叫。嘰嘰嚇得定住了，歪歪把他拉了回來。

場麵十分混亂，商品街上，動物們到處亂竄，想找些牆縫兒鑽進去躲過搜羅大隊的追捕。搜羅大隊人人舉著一張網，見著動物就套。對不聽話的動物，掙紮的動物，他們直接拿棍棒打，打到他們住聲為止。很多動物被打斷了腿，肋骨也斷了，呼吸困難，舌頭掉在嘴的一邊，畫麵十分恐怖。

“我們趕緊離開這裏！”狸花貓說。

大黃狗從地上爬起來，正要往牆縫深處走時，一張網突然射進來套住了大黃狗，嘰嘰和歪歪伸手去拉他，可是根本拉不住。狸花貓嚇破了膽，她說了聲對不起就往牆縫那頭逃跑了。

嘰嘰和歪歪看著大黃狗被網網住，身體完全變了形，大黃狗不哼一聲直接被扔上了車。趁著混亂，嘰嘰和歪歪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皮卡車的車輪下，他們爬上車，鑽進了裝大黃狗的麻袋。外麵的聲響還沒停息，貓和狗慘叫連連，一會兒就有一隻動物被扔在車上。嘰嘰和歪歪嚇得不敢出聲，緊緊抱著大黃狗的鼻子，他們互相安慰彼此：

“別害怕！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