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討飯

第二層樓的牆上陳列著很多畫作，圖畫上的筆畫粗糙，畫的多是些水果或動物。這樣的牆由外至裏有三層，每堵牆上都有畫作，有的密集，有的稀疏。這裏大概是個藝術館，空氣中流動著輕鬆愉悅的鋼琴音樂，人們動作緩慢，視線時而停留在那些畫作上。

大黃狗穿過三堵牆，走到牆的背後，四個超大型的鐵籠展現在他麵前。每個鐵籠裏各放了一隻大象，每隻大象都伸著長長的鼻子，鼻孔裏插了一根“十”字架的畫筆，他們在一張傾斜的白紙上畫畫。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嘰嘰問。

歪歪看見馴獸師的手裏拿著一柄香蕉，等大象畫完一幅畫，他就掰下一根扔進大象的嘴裏。

“他們在討飯。”歪歪說。

“這就是你說的討飯嗎？”嘰嘰問大黃狗。

“我不知道，隻聽別人說遊戲大廈裏的動物都在討飯。我以為討飯也是一種工作，就像人一樣，他們需要工作。”大黃狗說。

馴獸師取下畫好的畫，遞給旁邊的女士，拿到畫的女士滿臉笑容。她走後，門外排隊的另一名女士又進入了籠子。隻見她和馴獸師在交談著什麽，她的嘴巴每動一下，大象就落一下筆。

一隻骨瘦如柴的大象忽然倒下了，一身骨頭和地板相撞，仿佛聽到了幹木柴斷裂的聲音。旁邊的女士嚇了一跳，立即逃出了籠子。很多工作人員湧進鐵籠，在大象身上捆了很多粗鐵鏈和大麻繩，一台起重機吊起鐵籠，將大象的身體挪出了鐵籠外，這或許是他獲得自由的短暫時刻。起重機吊走了大象，開進了對麵的厚牆後。隨後，一隻同樣瘦骨嶙峋的大象從那堵牆後走出來，走進那個空籠子，代替了剛剛那頭倒下的大象。他拿起了畫筆，接著聽剛才那位女士心中的美景。

四頭大象如出一轍的消瘦，背部的脊骨突起，兩側的肋骨撐起兩片薄薄的皮肉。腳踝、耳後的膚色與其他地方不同，是棕黃色的，在身體其他黑色部位的襯托下十分醒目。

“是鐐銬。”大黃狗說。

“什麽？”嘰嘰小聲說。

“他們的腳踝，那些是傷疤。”大黃狗說。

“這個遊戲有什麽好玩的？”嘰嘰問。

“可你看，那些拿到畫的人，不是都很開心嗎？”大黃狗說。

嘰嘰沉默了。人和動物的快樂難道是不一樣的嗎？為什麽嘰嘰現在感受不到人類的快樂呢？

他們跟著那位剛拿到畫的女士一起走出了大商場，來到那三麵牆。工作人員對那位女士說，她可以在畫上寫下自己的心願。那幅畫裱了框後，掛在牆上的某個空位。大黃狗他們走近一看，畫裏有一隻大象，歪歪扭扭，沒有生氣，大象的旁邊站著一個人，高高壯壯，勝過大象。畫下方寫著一行字：

“我希望人和動物可以和諧相處。”

他們來到第三層樓，都被這場景震驚了。這裏仿佛天堂一般，五顏六色的雲朵懸在半空，地板是和湖一樣的藍色。商場中央閃閃發光，地上布滿了水井大小的缸，缸的外表鑲嵌著很多人工鑽石，燈光流過那些透明鑽石，發出令人欣喜的光。

他們快步朝商場走去，走近一看，才看出來這其中暗藏玄機。彩色的雲朵裏安放了很多透明的箱子，一隻箱子裏裝著一隻貓或一隻狗，他們被打扮得十分美麗，兩腮抹著腮紅，胸前戴著紅色的、黑色的、帶斑點的蝴蝶結。下方的“水井”足有一米多深，水在“水井”裏晃動的波光投射到“水井”牆的鑽石上，好像許多裂紋，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似的。一條粗繩對準一口“水井”，繩子一端吊在天花板上，緊挨著貓貓狗狗。

一群人從一扇門後走出來，人手牽著一根鐵鏈，鐵鏈另一頭扣在一隻猴子頸部的枷鎖上。他們像要上台表演的演員，很多人站在圍欄外圍圍觀，勾著脖子墊著腳尖看。大黃狗他們三個也混在其中。

猴子溫順地立在對應的“水井”旁，雙目無神。一聲槍響，天花板上的箱子底部突然被打開了，貓和狗不偏不倚掉進了“水井”，激起高高的水花，好似炸彈丟了進去一樣。手握繩索的人們立馬解開猴子枷鎖上的鐵鏈，猴子跳入水中，撈起貓或狗，抓緊懸在“水井”上方的粗繩，吃力地往上爬，他們需要將貓和狗送回原來的籠子中。

有的猴子一隻手托不住一隻貓或一隻狗的重量，待手十分酸軟時，手一滑，濕漉漉的貓或狗又掉入“水井”中，他們嗆了水，不停地咳嗽。猴子順著繩子往下，在水裏重新撈貓或撈狗。拽住繩子重新往上爬，猴子嘴裏痛苦地嘶喊，他們的手有的勒破了，他們的眼睛紅紅的，給人們表演“猴子撈月”節目。

底下所有人抬頭齊聲歡呼，為他們加油。有的猴子完成了任務，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回到了遊戲玩家的身邊；有的猴子試圖逃跑，卻給自己惹來了禍患，工作人員拿著皮鞭抽打，逃跑的猴子身上慢慢冒出血珠，工作人員拉著他的枷鎖拖著他走向遊戲玩家，鐵鏈重新扣到他的脖子上，把他禁錮起來；有的猴子鑽進籠子裏，把自己關起來；有的猴子拉著繩子在**秋千。無論他們是怎麽樣的，遊戲玩家們都很開心，哈哈大笑。

貓和狗任猴子擺布，猴子提著他們的一條腿或脖子就開始爬繩子，根本就沒有好好地抱住他們，在他們心裏，這些猴子壞透了。可時間長了，他們覺得猴子也並不壞，因為猴子和他們一樣，也想要離開這個“歡樂城”。

歪歪用手蒙住了眼睛，一會兒又堵住了耳朵，猴子的叫喊聲讓他感到害怕，貓和狗反複掉入水中的畫麵，渾身被水淹沒，四肢拚命劃水想要露出頭的樣子，他不忍直視。

“你們快樂嗎？”歪歪說。

大黃狗皺著眉頭說：“不——我感到十分難受，像餓了很久那種感覺。”

“我不快樂，這種感覺就像弄丟了很多胡蘿卜，我不再幸運了一樣。”嘰嘰抽噎著說，“呼哧呼哧”把鼻涕擤在衣服上。

他們來到遊戲大廈的導引牌前，上麵標示大廈有二十多層，每一層的遊戲項目都不一樣。但他們三個發現，每一層樓的遊戲項目前都畫了一個動物圖標，第四層樓畫的是一隻開屏的孔雀，第五層畫的是一隻鸚鵡，往上是鱷魚、海豚、黃鼠狼……最頂層畫的是一隻大熊貓。如果想要去到相應的樓層，隻需要在電梯裏按一下動物的圖標。

孔雀那層的快樂會是什麽呢？嘰嘰猜想，也許是拔掉孔雀引以為傲的羽毛——人類好奇怪，他們不喜歡比他們漂亮的東西。

一身娃娃裝束的他們決定離開這裏，回到第一層樓時，尖叫聲依舊不減。他們被人們的快樂淹沒，被人流衝出了遊戲大廈的大門。他們一直走進那個狹窄的間隙，才把衣服脫下來。大黃狗一把甩掉身上的衣服，他討厭極了人類的衣服。

大黃狗帶著嘰嘰和歪歪穿過車流，險些被一輛車撞到，開車的人搖下窗伸出頭破口大罵：“你這條臭狗！給我滾開！”大黃狗縮著脖子屈著膝往前走，尾巴夾在雙腿間，耳朵往後貼在頭頂，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那人的罵詞。

他們來到馬路中央的矮灌木叢，灌木叢中間有一塊兒較寬敞的空地，剛好可以睡下大黃狗的軀體，現在加入嘰嘰和歪歪也能裝得下。

“這裏就是大海。”歪歪說。他覺得這裏和大海一樣寬容，可以容納他們三個。

深夜裏，歪歪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了好朋友黑眸，不知道黑眸現在過得好不好，每天能吃到幾根胡蘿卜條，有沒有被金瞳欺負。他以為獲得自由一切就會好起來，但現在，他還過著和籠子裏一樣的生活，他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去尋覓食物，城市裏的食物並不是滿大街都是。他回想著遊戲大廈裏的動物，那些各種各樣的“籠子”，讓他對黑眸的思念愈發重了，一滴淚從他的左眼角滑落到另一隻眼睛裏，淌濕了大黃狗的毛。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嘰嘰，他在想他和歪歪的交易——“我們一起去看海，”他還沒想到在這場交易中他想要什麽。見到遊戲大廈裏那些“討飯”的動物後，嘰嘰默默地在心裏說：“我想要一直幸運下去。”這話不是他想和歪歪做的交易，因為他知道，歪歪不能帶給他好運。但即便如此，他也會和歪歪一起去看真正的海，他願意把這當成秘密。

兩側的車輛聚攏又分散，他們在這碩大的城市中央，享受屬於他們的，這巴掌大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