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彩色的烏龜
天黑了，城市的光依舊明亮。天上有一束橫著的光四處掃射，道路兩旁的燈和樓房的燈交相輝映，車子會拉著燈跑。嘰嘰和歪歪站在路邊的草叢裏看著駛過的汽車，目光隨著車移動。嘰嘰發現，車有各種不同的顏色，紅色，黑色，黃色，綠色，白色，他在數經過車子的數量。歪歪發現，車上人的表情各式各樣，有的怒目圓睜，有的喜笑顏開，有的雙目空洞無神，有的望向窗外流淚，他的心情也起起伏伏，胃裏有酸甜苦辣在翻江倒海。
嘰嘰發現了心情沮喪的歪歪，他拉著歪歪就開始走。
“我們去哪裏？”歪歪問。
“帶你去個好地方！”嘰嘰說。
他們穿過草叢的時候，碰到了一隻同樣在奔跑的貓。那隻貓的右後腿是瘸的，腿上緊緊地勒著一根漁網線。她用三隻腿奔跑，瘸的那條腿拖在地上，毫無知覺，。她的樣子看起來隨時要摔倒，搖晃得厲害。她渾身是純白色，沒有一點雜色的毛，但她身上也沾滿了泥土和汙垢，瘦癟的身體像被擰過一樣。嘰嘰拉著歪歪追上去問：
“你的腿不要緊嗎？”
那隻白貓明顯被嚇了一跳，臉色驚恐，立刻就止住腳步停在原地。她把身子放低，幾乎匍匐在地上，讓草擋住她的身體和那雙恐懼的藍色眼睛。嘰嘰和歪歪看著她沒有繼續前進，他們感受到了白貓的害怕，本想再問一句，但白貓伸出前爪，齜牙咧嘴，露出尖牙，驅趕著他們。嘰嘰和歪歪都不敢再上前，他們轉頭就朝前跑去。白貓一直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他們身後，他們一停下，白貓也立馬趴下。
沒過一會兒，他們又碰見了一隻貓，這隻橘色條紋的貓失去了尾巴，他跑起來歪歪斜斜，磕磕絆絆。橘貓左邊背部，靠近肚子的地方沒了毛，光禿禿的，可以直接看到單薄的肚皮。嘰嘰拉著歪歪上前問道：
“你的尾巴不要緊嗎？”
橘貓一句話不說，一個勁兒地往前跑，好像著急去找什麽東西似的，把嘰嘰和歪歪甩在後麵。忽然，身後跳出來一隻骨瘦如柴的大黃狗，竄到他們身邊，主動和他們打起招呼：
“嘿！新朋友，你們也來城裏討飯嗎？”大黃狗笑著說，臉上的肉皺巴巴的，像被揉成一團的紙，鼻梁長長的，活像一隻狐狸。
討飯和偷吃是一樣的嗎？嘰嘰心裏疑惑。而歪歪知道“討飯”是什麽意思，他在動物園裏跟遊客討要過胡蘿卜條。討飯就意味著要表演，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不，我們是來看海的。”歪歪說。
“看海？什麽是海？我從沒見過。”大黃狗說。
“海是寬容的，能容納來自四麵八方的水。它很大，大到一眼望不到邊。”歪歪用雙手比劃著說。
“去了那裏，就不用討飯了嗎？”大黃狗滿眼期待。
歪歪突然大腦卡頓了一下，心裏咯噔一響。他垂下頭說：“我不知道。”
大黃狗興奮地和他們介紹佇立在城市中心的那幢高樓，他邊走邊圍著嘰嘰和歪歪轉悠。這座大廈是整個城市的遊戲天堂，有很多人喜歡到裏麵去玩，它好像有什麽魔力一樣，隻要進去的人，都能笑著出來。聽到這幢大樓如此神秘，嘰嘰和歪歪也想進去看看。
“你進去過嗎？”嘰嘰問。
“沒有，我身上很髒，不能進去。”大黃狗說。
“是不是洗了澡就能進去？”歪歪問。
大黃狗搖搖頭。“不能，我是條狗，我不能進去。”
“那老鼠呢？”嘰嘰問。
“那豚鼠呢？”歪歪問。
大黃狗還是搖頭，他說：“我不知道，我記得我被趕出來時，那人大聲吼道——臭狗，滾出去！他沒說臭老鼠，也沒說臭豚鼠。”大黃狗眼睛忽然看向前方，他說：“我先走了，我得去找些吃的！再見！”他奔跑著，像一塊木板橫在半空。
嘰嘰和歪歪也趕忙追上去，他們瞧見大黃狗正吃著地上的什麽東西時，那隻沒了尾巴的橘貓從黑暗中走出來，手裏捏著一團黏糊糊的東西，就要朝大黃狗的背打去。嘰嘰趕忙上前去推大黃狗，可他力氣太小了，沒能推開，那團東西“啪”一下打在大黃狗的身上，砸碎了，大黃狗的毛發上留下一個細菌狀的印跡，他慘叫著俯身離開了。斷尾的橘貓上來一腳踢開嘰嘰，恨恨地瞪了一眼嘰嘰和大黃狗，隨即繼續吃著地上的被吃了一半兒的食物。
嘰嘰從爛衣堆裏爬出來，歪歪趕忙上去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大黃狗坐立在他們身後，三雙眼睛怔怔地看著橘貓吃食。嘰嘰咽了一口唾沫。沒一會兒，那隻瘸腿的白貓躡手躡腳地在橘貓身後來回轉圈，她想等一等，看看橘貓會不會剩一點。橘貓吧唧吧唧吃著食，喉嚨裏還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他在警告其他人別靠近他。
在場所有動物都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在垃圾堆裏翻找。橘貓吃完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周圍粘的食粒兒，甩了甩後腳，心滿意足地走了。白貓立刻衝上去舔地上殘留的一點渣，她反複吞咽口水，鼻子用力嗅著，三條腿挪進垃圾堆深處，想再找些吃的填飽肚子。她用一隻手刨，身體多次要倒下，她扒出了一條被啃掉肚皮的小魚幹，四處瞄了一眼後，才叼起魚幹快步走進了黑暗中。
“輪到我們了！”大黃狗說。嘰嘰和歪歪還不敢動，這個垃圾堆可能是別人的地盤。他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大黃狗爬上高高的垃圾桶，上半身栽倒在垃圾桶裏，雙腿架在外麵，唏哩呼嚕地翻找著，好像在找丟失的珍寶一樣。
“你們看這是什麽！”大黃狗高舉著一袋發黴的麵包，袋子在半空晃悠，幾片麵包掉在地上。“拿上吃！”大黃狗說。嘰嘰跑上前去拉走了一片，他把這片麵包拉進黑暗中，又去拖走了兩片。
他們三個在黑暗中享受著這頓美餐。在這個狹窄的間隙中，路燈照不進來，月光也無法進入。就是在這樣沒有光的環境中，他們才能輕鬆且大膽地吃。
漆黑的間隙中，城市中心的遊戲大廈更加光彩奪目，顯得那麽耀眼，大廈披上一層絢爛的彩燈，燈光裏有鹿在奔跑，有大象在跳舞，還有好多其他動物，他們繞著大廈，從下往上一直飛到大廈頂峰，最後變成星星消失了。
嘰嘰仰望著，嘴裏不停發出感歎，他讚歎這棟樓竟然可以做得這麽美，好似夢一樣。大黃狗和歪歪讚同他的說法。
“我們一定要進去看看！”嘰嘰說。
“怎麽進？”大黃狗和歪歪一齊看向嘰嘰問道。
嘰嘰摸著下巴，瞧著路燈下的垃圾堆。“我有辦法！”他跳進那堆爛衣服裏，在裏麵挑選出了一件黃色的小孩兒衣服，一條藍色短褲，又找到一個被丟棄的大型洋娃娃，他把這些東西丟到大黃狗和歪歪麵前。
“黃狗朋友，你穿上它！”他拎起衣服說。
“穿上人的衣服我也不是人啊。”大黃狗說。
“你穿上衣服，把身體都遮住，我們兩個躲在衣服裏，”嘰嘰說，“你頂著這個洋娃娃，把它的頭露出來，這樣，我們和人相差得就不大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大黃狗不太相信。
“誰知道呢，也許我們就是那麽幸運呢！”嘰嘰說。歪歪看著大黃狗點了點頭。
套上了人類衣服的大黃狗，看起來簡直和人沒什麽兩樣。藍色的短褲剛好可以遮住他的腿，但他的腿太細了，完全撐不起兩條褲腿，裏麵依舊空空****。他把頭完全縮進黃色的短袖上衣，從領口露出來的，是洋娃娃的頭。洋娃娃披頭散發，亂糟糟的金黃色長頭發正好可以遮住洋娃娃的臉，這樣就不會被人識破了。他們還在衣服前方咬了四個孔，這樣他們就都能看見了。
大黃狗左手抱著嘰嘰，右手抱著歪歪，他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像一個壘得高高的漢堡包。
到了大廈門口，大黃狗膽怯地不敢再往前一步，他的雙腿發抖，呼吸急促，懷前嘰嘰和歪歪能感受到他劇烈跳動的心髒。
“向前進，朋友！你現在已經不是狗了！”嘰嘰說。
人們從大廈的門口進進出出，進去的人很期待，出來的人臉上洋溢著快樂。大黃狗學著進去的人的模樣走路，他站立著身子，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融入了人類這個群體，覺得自己真的像個人了。他從容地走向商場，門口的穿著製服的人沒有喊住他，他混進一群人當中，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幹得好，朋友！”嘰嘰誇讚他，他高興地嗬嗬直笑，興奮得不得了。他們徑直往商場中心走去，遊戲商城的第一層是烏龜的專場，天花板上吊著一個大大的廣告牌，上麵寫著“烏龜秀”三個字。可大黃狗看了一圈，根本沒看見一隻烏龜。
商場正中央，有一台大型遊戲機。遊戲機形似一個球體，直徑有四米。遊戲機上半部分被透明的玻璃罩住，下半部分蓄滿了水，水裏漂浮著很多彩色的泡沫球，幾乎整個水麵都是。在水中央，有一個高出水麵的圓盤，圓盤的直徑為一米。水在以不快也不慢的速度流動，帶動著這些美麗的球，繞著圓盤旋轉。
那些遊戲玩家邊玩邊發出喜悅的尖叫：
“啊——我打中了！”
尖叫聲此起彼伏，人們像中獎一樣興奮不已。
大黃狗也走近去看，他站在一處人少的地方，伸著脖子看。可眼前的一幕讓他心裏一顫：
“那是——烏龜……”
大圓盤上有很多在緩慢爬行的彩色圓圖，是小烏龜殼上的圖案，他們和彩色的泡沫球混在一起，讓人辨別不出。這需要考察人們的眼力，如果看到一個移動的彩色圓圖，那一定就是烏龜，他們會立馬用手中的高壓水槍朝那隻烏龜開槍。被擊中的烏龜受到高強度的衝擊力，一下子就彈射到流動性很大的水中，他們背朝下麵朝上，被水流衝走，翻不了身。泡沫彩球比這些烏龜大不了多少，烏龜落入急流中掙紮的樣子，也不被人發現。
遊戲機一圈有十五個遊戲位，這些遊戲玩家人手一個高壓水槍。
“嘭”的一聲，又一隻烏龜被射擊落入水中，打中的人舉起雙手高聲歡呼。歪歪被這槍響嚇了一跳，他看著圓盤上拚命逃跑的烏龜，水中努力爬上圓盤的烏龜，無論他們往哪裏逃，最終都是走上槍口。他的心好像被什麽揪住了一樣，眼裏忽然充滿了淚水，他定定地看著，還沒眨眼，眼淚就流了下來。他悄悄地哭，可抽泣聲還是被嘰嘰和大黃狗發現了。
嘰嘰拽了拽大黃狗，示意他繼續往樓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