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Y FIVE 謎上加謎1

(壹)

五月初立夏,俞城市郊外的某處墓園,墓碑林立形似森森白骨,可見霧氣盤繞於山間,仿佛幽靈般綿綿不絕。

青石板的步道上濕淋淋著晨露,滑膩的石麵漫射出涼沁的反光。由此,滿目皆是蒼涼幽靜的冰冷之氣,步道兩側種滿鬱鬱蔥蔥的鬆柏,這使得整體環境有種清雅且枯寂的肅穆之感。

今天七七四十九天,正是Selina骨灰安葬的日子,墓碑上恢複了女人的本名——梁佩雲,而在名字的一角則是刻有一對蝴蝶,寓意為化蝶之後的梁山伯與祝英台。

祝仙仙身穿一襲黑色的喪裙,正站在閨蜜的墓前主持著下葬儀式,這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蒼白的寡婦,越發顯出其柔若蟬皙的病態之美,特別是在喪服的襯托下,簡直白得有些不太像話,好似一觸即破的一紮紙人。

祝仙仙將兩個白包遞給負責下葬的墓工:“謝謝兩位師傅!我想多陪一會兒我朋友。”

這兩位墓工便彎腰行禮合十離開。

祝仙仙從放在地上的紙袋逐一拿出了祭品,她先是將一包油炸榆錢兒擺在墓碑的祭台,隨而取出一瓶軒尼詩XO,仰頭猛灌了一大口,這才呢喃著低語道:“Selina,這是我從網上訂購的幹榆錢兒,用水泡過後,和上了麵糊,專門為你炸製。……”

祝仙仙似乎是在等閨蜜的亡魂品嚐了一口,這才繼續言語:“可能沒有你為我做的那麽新鮮,但希望你不要嫌棄。……你也知道你雙親的身體不太好,你母親就讓我代為安排你的後事,請你勿怪他們兩位老人。……一直以來,你父母都把我當作是他們自己的幹女兒來看待,那就讓我這個幹妹妹為你親自點柱香吧!希望你在天之靈保佑他們二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祝仙仙閉了閉眼睛,以防止淚水滑落下來,其麵色好似梨花帶雨,她拿出紙袋裏的香燭,從口袋內掏出打火機,將蠟燭和香品點燃之後,便插放在了祭台的中央,那是濕氣縈繞的檀香味道。

繚繚的煙霧隔斷在祝仙仙與墓碑之間,仿佛預示著她和Selina就此陰陽兩絕。

突然,女人聽聞身後傳來了一響熟悉的聲音:“祝英台——不是應該為梁山伯陪葬的嗎?”

祝仙仙回頭,見憶眼帶著冰語,站在自己的身後。她恬若一個姿容豔麗的黑寡婦,就算是喪服也無法掩蓋其病容的奪目光彩,反而越發凸顯出女人婉儀嬌殜的獨韻美態。

祝仙仙搖姿柔弱地直立起了身子,她猶如一朵褪色出浴的純色梨花,以致其皮膚淨白得接近於透明。

“你是希望——我也跟她一同歸去?”

憶眼凝視著墓碑上的那對彩蝶:“這對蝴蝶刻得倒是冠冕堂皇,恐怕——這隻是梁佩雲的一廂情願,而並非你的真心己見吧?!”

祝仙仙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清冷姿態:“好像——憶先生對我有什麽意見。”

憶眼答非所問:“看似楚楚動人的美麗女子,卻往往都是最善於偽裝、工於心計的蛇蠍美人。”

“哈哈!”祝仙仙發出脆冷陰寒的笑聲:“是啊!通常惡人都會活得很久。”

冰語正無聊地回頭時,眼見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麵朝他們走來,女人的身後則是跟著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對比女人麵露一臉的凶相,該男子卻是顯得溫文爾雅,雖算不上絕頂的帥哥,但也是外貌出眾軼群,特別他是那雙垂眉低視的眼睛,正閃以可把控全局的硬朗風姿。

女孩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那個中年婦女似足下生風,仿佛踩著一對風火輪,上前就給了祝仙仙一耳光,嚇得冰語瞬時便目瞪口呆,表情更是噤若寒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那一巴掌夠狠,可看出祝仙仙左側白皙的臉頰先是一紅,很快就浮現出了一掌五指印的明顯摑痕,從而越發襯得其肌膚勝雪,甚至有些透白得過於駭人。

麵對這個突然冒出的逞凶者,憶眼與冰語同樣先是一駭,就算他對祝仙仙心懷猜測,但他到底是一個仗義之人,便本能地擋護在女人的麵前:“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能出手打人呢?”

“就是,媽!”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氣喘籲籲地跟了過來:“您怎麽不分青紅皂白,上手就隨便打人呢?”

豈料,這個中年女人更加凶相畢露,大聲咒罵著祝仙仙道:“你這個小狐狸精、小妖精、殺人凶手、掃把星……是你害死了我的小兒子——趙利。”

由此可見,這個中年女人必是趙利的母親;進而可推測,跟在她身邊的這個年輕人就是傳說中死者趙利的哥哥——趙潤,他也是趙氏餐飲集團順理成章的接班人了。

“這裏可是墓園!”憶眼抬頭所望皆是一排排整齊的墓碑:“這裏安葬著這麽多死者的亡魂,其中也包括您的小兒子——趙利吧?!所以您再如何心生不滿,也不應該大呼小叫、尋釁滋事,難免驚擾了這些正在安息著的亡靈!”

趙母便環視了周圍一圈,其麵露哀者的悲戚之色,盡管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番不顧場合的動手有失禮數,但因為回頭看到祝仙仙身後的那座墓碑——上麵鐫刻著其閨蜜Selina的中文名,女人不免責怪身邊的大兒子道:“你怎麽給你弟弟選了這麽一處安息之所?居然跟殺害他的凶手安葬在一起,你是要讓你弟弟連做鬼都不得安生嗎?”

“媽——”趙潤滿腹的委屈:“這市郊附近的墓園本來就少,能給弟弟謀得個位置,已經很不容易了。總不能將弟弟的骨灰放在家中,您老望著兀自流淚。”

趙母苦笑地含淚道:“這還真是冤家路窄,罷了,罷了,就先這樣吧!”

“母親,您累了!我送您回家!”

趙潤攙扶著母親離開時,抬頭看似是在望向他們三個,但憶眼的心頭則是微微一愣,很明顯那個男人刻意地偷瞄了一目垂手站立在自己身側的祝仙仙。

然而,祝仙仙卻是沒有回應對方的眼神,女人滿臉一副無辜且懺悔的模樣,儼然恢複了其本性裏纖弱的優柔,她分明是在責怪自己造成了如此風波而心懷愧疚的難過。

“你還好吧!”顯然,冰語為對方那種從體內**溢而出的弱柳扶風般的溫婉之態而有所動容。

“沒事!”祝仙仙抬起頭來,其臉上的五指印更加清晰可見,將她的皮膚映襯似雪,顯形我見猶憐的儀表。“謝謝你們來看望Selina。”

“好歹,我們也做了幾天的朋友。”冰語望著Selina的墓碑,女孩麵露一臉欲哭未墜的哀傷,從而透露出其多愁善感的一麵,她是將Selina真心看作為自己的朋友:“既然——今天是她入土為安的日子,我們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那真是謝謝你們了!對了!”祝仙仙特意望向女孩:“冰語,你的冰燈玉露還在我那兒。”

“啊!”冰語稍稍一驚,便想起那窩肉嘟嘟的植物——那原本是送給平帥三十三歲的生日禮物,但還沒來得及回話,憶眼則是代為答複:“那就找個時間去拿一下吧!”

冰語奇怪地望向老板,本以為他會一口回絕,是不想跟這個女人有什麽瓜葛,但完全沒料到他竟是滿口答應。

“那就現在吧!”祝仙仙的語態暗含有挑釁的意味。

憶眼也是不甘示弱地淡笑:“那好啊!”

冰語的心中有些火大,明明那窩冰燈玉露是送給她的,但這兩個人卻是在暗地裏叫勁,自己倒是成了擺設,根本就沒她什麽事。

一走出墓園,祝仙仙從附近的停車場開來了一輛大紅色的英菲尼迪(Infiniti)敞篷車,這把冰語給驚愣住,憶眼則是冷漠待之,領著小助手坐進了後車座。

“祝小姐買車了?原來,每次可都是梁佩雲小姐親自開車送你回家。”憶眼用重音強調了Selina的中文名。

“啊!”祝仙仙淡然一笑:“最近剛買的,這也是為了給客戶們送花方便。”

憶眼笑道:“給客戶送花,買這麽高檔的汽車,這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祝仙仙隨意地回複:“我對車沒什麽研究,因為是朋友推薦的,說這款車型比較實用,價格也還行,所以就買下來了。”

“不知道——是哪位朋友幫忙推薦的?”憶眼不動聲色地拿出其死纏爛打的本事。

祝仙仙微笑地回應:“這是我的隱私,不方便告知憶先生。”

“就是!”冰語懟了懟坐在自己身邊的老板:“你打聽這麽多幹嗎?你以為自己是阿丘啊?這麽八卦!”

憶眼忍無可忍地戳了戳小助手的腦袋:“你這個小丫頭還真是豬腦子。”

“你才是豬!”冰語白了老板一目。

憶眼好笑的表情淡然一樂,認為如此爭論下去沒意義,便沒再說什麽。

祝仙仙通過駕駛室的後視鏡,她望了望快樂鬥嘴的這兩人,竟是麵露出滿腹羨慕的孤寂。

(貳)

憶眼和冰語本以為去往仙仙樂園,卻沒料到則是被祝仙仙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那是位於熙街大約二十分鍾車程的雲鼎公寓。

祝仙仙的住宅是套躍式的一室一廳,開敞式的客廳,二樓便是臥室,整個居所內以各類竹子作為點綴,尤其以精雅的文竹最為賞心悅目。

客廳的茶幾上擺放著那窩肉嘟嘟的冰燈玉露,由於正巧迎向窗外柔和的陽光,宛如一串晶瑩剔透的紫色水晶,襯著旁邊那盆紅色放射狀的鮮花分外地妖嬈紅豔。

祝仙仙捧起那窩冰燈玉露,正要遞給冰語,卻是被憶眼給劫了過去:“交給我吧!”

憶眼趁接過花盆的同時,故意抓握住了對方的手,但這次腦海裏沒有白光一閃,則是什麽都沒有看到,女人的記憶一片迷霧,仿佛之前那些隱隱浮現而出的謎題都深藏在這白霧之中,隻見雲山霧罩,更是仙氣繚繞,這讓人瞧不出祝仙仙心底裏的任何真相亦或想法。

憶眼的神態一片茫然,他發呆了足有五六秒鍾,因為聽見有人在叫自己,他這才恍如回過了神來,眼見冰語和祝仙仙正吃驚地瞧向自身,特別是祝仙仙的臉色看起來十分奇怪,似乎是在研究自己的悵然若失,而冰語則是料定老板必是在對方的記憶裏探尋到了什麽。

“憶先生,你怎麽了?”由於被憶眼抓握住手背,祝仙仙的臉色有些泛紅。

“啊!”憶眼慌忙禮貌地撒開,其恢複如常的笑容道:“不好意思!我被這冰燈玉露所吸引,不自覺就欣賞了起來。”

“沒事!”祝仙仙淡淡一笑:“沒想到,憶先生也是這愛花之人。”

“還好!”憶眼裝模作樣地打量手上的這窩植物。

“啊!祝姐姐——”冰語因怕對方追問不休,覺察出老板的特異功能,便將話頭活絡地攬過去,她指著茶幾上那盆紅豔豔的花卉:“這紅色是什麽花呀?好漂亮!隻是這花怎麽沒有葉子?”

果然,這株赤焰如火的花卉,置身禿禿翠綠的枝杆,顯得異常孤獨且寂寞,它正是霓裳酒吧男女衛生間銜接的那方公共區域——梳妝台上曾經放過的那株綠色植物。

當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服毒自殺的Selina身上,所以冰語根本就沒注意到這株花草,則是滿心沉浸在Selina對其好閨蜜——祝仙仙一廂情願的情感付出。

當下,祝仙仙輕柔地笑了起來:“這是彼岸花。”

“彼岸花?”冰語端起那隻花盆,先是仔細地瞧了瞧,由於禁不住那鮮花的**,便放在鼻息邊用力地嗅了嗅,從而聞到了一股淺淺辛辣的氣息。

因那曼珠沙華有毒,但憶眼見作勢阻擋已經來不及了,便幹脆用言辭恐嚇的語態悠然道:“這彼岸花——又叫作曼珠沙華,是梵文manjusaka的音譯,為佛教四大天花之一,實乃天界之花名。由於,相傳這種花隻盛開於黃泉路上,綻放在冥界的三途河邊,其作為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所以——也叫彼岸花。”

“啊!什麽?”冰語驚得手指一顫:“這——這就是死人花啊!”

女孩差點將手中的花盆摔落,幸虧被祝仙仙臨掌接握住了,她卻是毫無任何的忌諱或擔憂,而是捧起那盆夢幻如絲若霧的花朵,仿佛正欣賞著一隻鮮活可愛的寵物,語態輕柔地回答:“但你不覺得它很美嗎?”

祝仙仙一身黑色的喪服,臉上的五指印明顯散去,女人通體的氣色被那殷紅的花朵襯著愈加玲瓏透白,恰如是要消融在了空氣之中。

“但——但再美——它——它——它也不吉利呀!”冰語正顫抖著舌尖,躲藏在老板的身後。

祝仙仙的唇邊浮現出一抹妖豔詭譎的笑容:“這是Selina最喜歡的花。”

“花開不見葉,葉生不開花,生生相惜,永不相見!”憶眼回頭望向小助手:“冰語,你剛才不是問這花為什麽沒有葉子嗎?因為——這就是曼珠沙華的宿命——”憶眼恢複了其盯視向祝仙仙那雙光華爍爍的眼神:“這倒也真是體現出了Selina對你這番情深意重的閨蜜情分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說話的同時,祝仙仙將花盆愛撫地放回到茶幾上,她擺弄著花朵放射狀的花瓣,就如同正摩挲著Selina的麵龐,這難免激起了冰語的一陣寒顫。

“憶眼,我們快走吧!”冰語忌諱那“死人花”,又因眼見女人神經質的麵狀,便用力地拽了拽老板的衣袖。

“好!”憶眼微微頷首:“那祝小姐,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冰語幾乎是逃命般,從祝仙仙的公寓裏跑了出來,憶眼便緊隨在小助手的身後,由於見女孩踉蹌地逃進電梯,也就跟了進去。電梯門徐徐地閉合上,冰語這才喘勻了氣息。

“對了!”冰語抬頭,因一眼望見自己的老板,便打探消息地靠了過去:“你都看到了些什麽?”

憶眼難得實話實說地回應:“什麽都沒看到。”

“切!”冰語不滿地嘟嘴:“又是這話。”

“我說的是真的。”憶眼望向其手捧的那窩冰燈玉露,對自己也是一副頗露疑惑的不解:“這次——我真的什麽都沒有看到。”

“但這怎麽可能?”冰語不肯相信:“你之前——不是看到過她的記憶嗎?”

“是啊!”憶眼也是無法理解地皺眉:“這才是最讓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但這次——我卻是什麽都沒有看到。”

冰語眼見老板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謊,便不假思索道:“難道,祝仙仙跟我一樣?她之前心裏有過的那些怨恨,但伴隨著Selina的去世,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憶眼當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解釋,早前他看到祝仙仙的家庭情況,至少了解她有個哥哥名叫祝明,但由於避免節外生枝,便托詞聲稱沒有看到;然而剛才,他則是一點也沒探尋到祝仙仙的任何記憶,但那些記憶並沒有隨著怨恨消失,而是被一片濃霧所包裹且保護著,那分明是在守護一條深不可測的鴻溝,這才是最讓他倍感意外及迷惑的地方。

(叁)

這天下午,逢慈難得無事一身輕,他以公務之外的身份,來到俞城客棧拜訪了憶眼和冰語。

當時,兩人正在露台上喝茶,天英則是站在欄杆處,發出咕咕咕的輕聲低語。因聽到了敲門聲,冰語便跑去開門,眼見這位刑警隊長不僅心情大好,手裏還提著一盒包裝精美的點心。

“逢隊?”冰語一臉的驚詫:“你手上拿著什麽好東西呀?”

“小語,”逢慈提了提手上的那盒點心:“這可是老街最出名的月圓酥餅,你肯定還沒吃過吧?”

冰語快速反應道:“你是說位於老街東頭的那家酥餅店?”

“是啊!”逢慈已經走進了房間:“那酥餅店至少有五十多年的曆史了,當之無愧的老字號。”

“倒是路過了很多次,不過還真沒品嚐過!”冰語眼見有好吃的東西當然高興,正要伸手去接,卻是收了回來,她將雙臂抱胸,板著一副不太高興的麵孔:“怎麽?我們幫逢隊接連破獲了四起大案要案,你就想用這小小的一盒點心,就把我們給打發了?”

逢慈麵對女孩的此般刁難,其臉色早已是見怪不怪了:“那你是不想吃了?”

“吃,當然要吃!”

冰語正將點心盒搶入進懷中,露台上便傳來了老板的聲音:“既然逢隊帶來了點心,這是要請我們喝下午茶啊!”

“這茶——兩位不正喝著嗎?”說著,逢慈已是笑嗬嗬地走了進來,他也不經邀請,就自在落坐於了憶眼的身旁。

“逢隊看起來精神很不錯嘛!”憶眼拿起一隻幹淨的茶杯,為他斟滿了清茶。

果然,逢慈的臉色由於睡眠充足,呈現出了回暖的血色之氣,他便笑容開心地回答:“最近,因為前幾個案子也算告一段落,我終於可以好好地睡幾天的囫圇覺了。這還要多多感謝憶先生和小語的出手幫忙。”

“難得,逢隊還惦念著我們的好。”隨而,冰語一臉戒備的表情:“你今天來找我們,該不會是有什麽新的大案要案讓我們協助偵破吧?”

逢慈擺出讓女孩盡可放寬心的滿麵笑容:“小語,你放心!今天我來,純粹是來找你們喝這下午茶的。”

豈料,這位刑警隊長越是這麽說,冰語則是越不肯放心的神狀,她便將點心放在了茶幾上:“逢隊的此次拜訪,果真——隻是單純為我們送來這下午茶的點心?”

“小語,你怎麽不相信我呢?”逢慈佯裝心痛地捂了捂胸口:“真是讓我感到心傷至極!”

憶眼指了指其麵前的清茶:“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逢隊你也廢話少說,還是趕緊喝杯下午茶吧!”

逢慈捧起茶杯,先是陶醉地聞了聞,進而便小呷了一口,滿是一副留齒芬芳的訝異:“這是什麽茶?好香啊!還有一股回甘的味道。”

憶眼微微一笑:“這是西湖龍井,由於是清明節前所采製的龍井茶,因而也被稱之為明前龍井,它更是被讚譽為茶品中的‘女兒紅’。……而這茶便是今年上好的女兒紅。”

“難怪——如此清香甘甜,仿佛帶著少女的香氣,看來我真是有口福啊!”逢慈一臉陶醉的模樣,喝完那杯清茶,放下杯子說道:“對了!我今天來呢——也是為順便告訴你們一個消息。”

“消息?什麽消息?”冰語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對方帶來的那盒月圓酥餅。因那點心入口化渣,女孩吃得狼吞虎咽,滿臉滿嘴皆沾上酥餅屑,讓人看了著實忍俊不禁。

逢慈連忙憋住其嘴邊的笑意:“這大家電商的並購——即將塵埃落定了。”

“什麽?”冰語正咬下一口酥餅,由於聽聞對方如此一說,所以那餅渣便唾口而出,噴了對方滿麵:“這麽快?”

“怎麽?”憶眼斜目地望向小助手,他故意用試探的口氣道:“我對做生意也不是很懂,這差不多已經一個多月,快嗎?”

冰語保持嚴肅的表情:“一般來說,這麽大體量的公司並購,雙方之間交易的重點就在這標的。上次逢隊也說了,俞城擁有這麽大胃口的集團鳳毛麟角,所以想要達到你情我願的結果,這肯定需要一個長期而漫長的談判過程。通常若沒有個一年半載,不經過數輪拉鋸戰式的談判,不可能達到相互滿意或是妥協的平衡點。我說的這還是比較樂觀的情況,像大家電商這種市值逾百億,董事會肯定不會輕易放手。”

逢慈目瞪口呆地望向麵前的女孩:“小語,你還挺懂的嘛!”

“啊!”冰語意識到適才的話有點兒多,難免將自己的真實身份給暴露,便急忙欲蓋彌彰道:“這都是我瞎猜的。”

然而,這一切卻是被憶眼看進了心底,結合他之前瞧見小助手的那一係列記憶碎片,由此便愈發確信她必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但憶眼沒有深究,而是順水推舟道:“多半是董事會的那些老臣,趕緊想把集團給盤出去,他們好坐下來分錢,以免夜長夢多。畢竟——平帥的慘死,誰也不想這厄運落在自己的身上。”

“這個倒是很有可能。”冰語目衝刑警隊長追問:“那到底是誰會有這麽大的胃口,居然能拿下如此大筆的交易?”

逢慈回答:“是趙氏餐飲集團的大公子——趙潤。”

“什麽?”憶眼滿腹錯愕:“趙氏餐飲集團?你是說趙利的哥哥——趙潤?”

“是啊!”逢慈疑惑道:“我也覺得奇怪,就算趙氏家族,或者說趙氏餐飲集團再如何有錢,然而單憑他們一己之力,怎可能有這麽大的胃口?”

“就是!”冰語頷首認同:“再者說了,他們還有自己的家族企業需要大量的流動資金去經營及維護。”

但憶眼則是抓住重點道:“問題的關鍵是——他們趙家的二公子——趙利剛剛去世,他們就來競爭並購一事,這是不是顯得有點兒太過冷漠無情?!”

逢慈卻是理解地回應:“這做生意之人唯利當先,正所謂‘無利不起早’。至於,小語所提出的那個問題——我想,會不會是幾家公司聯手並購?但根據我們警方所了解的情況,並沒有其他任何企業跟趙潤聯手的跡象啊!”

“那會不會——在這背後,藏有一個大財閥支撐著趙氏集團?”憶眼提出另一條思路道:“並且——由這家大財團作為並購資金的主力方?”

冰語搖頭提出了質疑:“剛才逢隊也說了,趙潤沒有聯手任何其他企業的跡象。倘若這個大財團真實存在,那它為何不肯露麵,以股東的形式,名正言順地正式加盟到趙潤這邊的並購方?”

逢慈斷言:“肯定是不想出麵,亦或有什麽隱情。”

憶眼便順此思路追尋:“那俞城除了趙氏餐飲集團,還有什麽其他重要的大財團嗎?”

逢慈低頭思索道:“俞城電子科技集團,前段時間兩位已經去過;另外,還有建峰工業集團,該老板因經營摩托車配件起家,進而便建立起了自己的工程機械專利,二十年前——他與歐洲著名的汽車品牌強強聯手,是目前俞城為數不多的上市企業之一;剩下的廣域傳媒投資控股有限公司,早在三十年前經營廣告公司起家,其手上控製著七八家影視文化公司的股份,現如今已成為俞城最大的文化傳媒龍頭……大概就這些吧!畢竟,我也不負責經偵總隊,所知曉的也就這麽多。”

就在這位刑警隊長提到廣域傳媒時,冰語一副憂心忡忡不想麵對的罅隙,似乎是被對方的談話戳中了其內在所隱匿著的那份心事,盡管憶眼瞧進心裏,但他什麽都沒有說。

逢慈便繼續介紹道:“聽說,那廣域傳媒的老董是個花花公子,除了名正言順地娶了四五個老婆,也不知道他在外麵還包養了多少個小蜜,更不清楚他在民間隱藏有多少個私生子。”

“真沒想到,逢隊還擁有這樣一顆八卦之心。”憶眼正樂嗬嗬地揶揄開著玩笑,回頭卻見小助手的臉色很難看,他不免神情詫異:“冰語,你怎麽了?”

“啊!”冰語立馬回過神來,遮掩其麵色的尷尬:“沒什麽!對了,並購一事最終簽約了嗎?”

“簽約儀式已經定下來了。”逢慈回答:“我們警方根據線報,明天上午十點整,並購雙方將會在大家電商的集團總部內簽署協議。”

“看來,這應該是協議並購啊!”冰語抬頭笑望向老板:“那我們去看看吧!”

所謂協議並購,是指並購企業不通過證券交易所,而是直接跟目標企業取得聯係,進而通過談判、協商所達成共同協議,據以實現目標企業股權轉移的收購方式。因而,協議並購容易取得目標企業的理解及合作,其有利於降低收購活動中的風險和成本,但在談判的過程所形成的契約成本較高。

想來,這也是大家電商的董事會寄托以這種並購手段的優點,希翼可采用快刀斬亂麻的方式,盡快把自己的股份轉換為現款,以免將這市值超過百億的標的越拖便越掉價。

憶眼皺起了眉頭:“為什麽?”

冰語擺出頑皮的笑容:“老板,你知道!我最喜歡看熱鬧了!”

憶眼注視著麵前的這個小助手,明白冰語提出前往簽約現場,絕不僅是瞧看熱鬧那麽簡單。然而,冰語麵現天真可愛的模樣,她繼續吃著手上的酥餅,並喬佯跟逢慈有說有笑,進而預示著一場好戲必將粉墨登場。

(肆)

第二天一早,逢慈帶著憶眼和冰語來到俞城大廈的二十七層——大家電商的辦公總部。

電梯門開,冰語就被走廊的架勢給驚著了,跟初來這裏時的冷清全然不同,走廊內則是聚滿了聞風前來的各大媒體,其中一名攝像記者所扛著的那架攝像機,可見機身一側貼有俞城逸趣網的LOGO標識。

“怎麽來了這麽多的新聞媒體?”冰語擠著身子走出電梯時,一眼便望到那個攝像記者:“憶眼,你看——那邊還有俞城逸趣網的媒體朋友。”

憶眼笑言:“這麽大篇幅的財經報道——恐怕,沒有哪家媒體肯將這條已經送到嘴邊的新聞就此放棄吧?”

“這倒也是!”冰語點了點頭。

三人繞開媒體的陣勢,來到自動的玻璃門前,逢慈便亮出了自己的警察證;那個前台小姐大約二十歲出頭,長相倒也柔美溫順,而她什麽話也沒說,就打開了那扇自動門。

一行媒體竟是想渾水摸魚,大聲訌嚷著就要強行入內,卻是被逢慈抬手給攔了下來,他亮出手中的警察證:“公務在身,請大家不要打攪我們警方辦案!”

整個混亂的場麵便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不是說!殺害平董的那個凶手已經被抓住了嗎?怎麽警方會出現在這兒?”

“不知道啊!”

“是不是又有了什麽新的變數?”

“不會吧?!”

……

趁眾人正摸不到頭緒的當口,他們三個走入進前台的大廳。前台旁側的那座假山,山上種有翠綠蔥蔥的榆樹盆景,仍舊傳來著清澈泠泠的流水聲,一切景象看似都沒變,但此處的主人已經不複存在,這自是令人發出唏噓的悲歎。

那個前台小姐將三人帶往辦公區域,憶眼一邊上下打量,一邊麵衝女孩搭話:“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是一直在這裏做前台嗎?”

“是啊!我叫唐菲。”女孩的嘴角露出一對淺甜的笑痕:“我從大專一畢業,就在這裏做文員。”

“小唐,顧董到了嗎?”雙方正在一問一答時,迎麵走來了一個六十多歲的男子,其簡直就是平帥上了年紀的模樣,一派氣宇軒昂的儒雅,隻是眉眼躉滿了愁容,分明是因為兒子的不幸所承受著最為痛徹心扉的打擊之故。

“還沒!”那個前台小姐連忙上前應道。

“逢隊,您怎麽來了?”那個老者眼見逢慈時表情先是一愣,隨即看到其身後跟著的憶眼和冰語,臉色便恢複如常。

“聽說,今天是大家電商簽訂並購合同的日子,所以我們就過來看看。”逢慈敷衍地介紹其身邊的朋友:“這兩位是我的助手,這位是平帥的父親——平度遙先生。目前,他是大家電商的董事會主席。”顯然,這後兩句話是專門強調給他這兩位“助手”聽的。

與此同時,由於聽到前台傳來的門鈴聲,唐菲便轉身急步趕過去開門。

“他就是平帥的父親?”冰語麵現嘀咕的錯愕:“難怪,平帥那麽帥,完全是繼承了他老子的好基因,真是可惜了!”

“怎麽?”平度遙吃驚地追問:“這跟犬子的遇害有關?”

“平主席——”

憶眼正要代替逢慈幫忙解釋,不想,唐菲抱著一疊文件,風風火火地趕回來:“老爺子,他們來了!”很明顯,這個女孩是在說並購方到了。

“好好好!”平度遙轉而一副恭敬的神貌:“趕緊邀請到會議室!”

“好!”唐菲便轉身趕去幫忙招呼並購方。

“三位——對不住了!”

眼見平度遙跟隨前台趕往會議室,逢慈則是回頭招呼憶眼和冰語道:“那要不——我們也去看看熱鬧?”

“好啊!”這話深得女孩的本心,冰語蹦跳在前,兩人緊隨其後。

他們三人也一同來到了走廊盡頭那間裝修頗為豪華氣派的大會議室。

並購方——建峰集團的老總——顧建峰是個五十多歲的大胖子,其渾圓的身體就像是一隻水桶,體態四平八穩,形象方方正正,渾身更是肥肉亂顫,就如同是在平靜的湖麵水落石出,端出了一囊肥膩油厚的老總氣勢。而其他的一行工作人員依次序列在老總的身側,他們一個個擺出狐假虎威的聲勢,似乎這整個俞城都是他們的商界,因而便不把任何人皆放在了眼裏。

原本以為並購企業這麽大宗的交易行為,大家電商這邊的董事會成員必定全體出席,卻是沒料到隻有平度遙和前台的那個女孩,所以——相對於並購方如此高調的滋事,被並購方在氣勢上已落敗一局。

“顧董好!”平度遙走過去,跟顧建峰握手。

“怎麽?”顧建峰卻是一臉傲慢的姿態,並沒有接受對方的握手示好:“平主席這邊的董事會成員——怎麽一個都沒有出席啊?”

平度遙清淺一笑,其神情顯得不卑不亢,眼見門口站著的三人,特別是冰語正探頭探腦朝往會議室內張望,他便神態自若地微笑道:“這幾位都是我們董事會的成員。”

顧建峰因沒有經曆過命案的官司,也就從未見過逢慈,自然不知曉其身份,更不清楚憶眼和冰語是平度遙於情急之下拉來充數的。雖然見逢慈與憶眼器宇非凡,冰語也是嬌俏可愛,但他則是完全沒有將這麵前的三人放在眼裏。

“啊?”由於被臨時指派為董事會的成員,冰語瞪大眼睛正不知所措,卻是被老板順手用力一推,差點撞在了平度遙的身上。

女孩嚇得將身體一定,逢慈和憶眼前後跟進,他們分別抵在冰語的後背兩側,以致於女孩根本就無處躲藏,她隻得麵衝顧建峰一陣傻笑。

“平主席——”因眼見對方將話筒拋給自己,憶眼便幹脆來了個假戲真做,他瀟灑地走到平度遙的麵前,指著唐菲手中的那疊文件:“既然這合同及協議都已經擬定準備好了,是不是可以馬上進入簽約環節?”

由於事發突然,唐菲嚇了一跳,但見平度遙沒有責怪之意,便主動退回到主席的身後。

“好啊!”平度遙見憶眼配合默契,麵衝對方微微地頷首,其心裏因長足了底氣,也不跟顧建峰打招呼,就朝自己董事會主席的位子走了過去,更是趾高氣昂地端穩坐下。

這生意場上的交易,就跟武林或戰場上的相互叫陣同為一理,很多時候正是較勁彼此雙方的內在氣韻。因而,就算平度遙將兒子赤手空拳所打下的這份產業,出價賣給了他人,但不能輸掉氣勢,那意思是在叫囂:他們大家電商不是經營不善拱手送人,而是家底殷實,實在無人照管,這才出此下策。由此,這也算是將之前的那番敗局給扳回了一程。

顧建峰的囂張落然一空,就算這個“肉團”心生不滿,但自己坐在平度遙對麵的椅子上,其屬下依列坐在了領導的右手側;憶眼則是領著逢慈和冰語充當大家電商的董事會成員,落坐在了並購方的對麵,以致偌大的會議室內充滿了硝煙彌漫的火藥味。

“怎麽?”冰語拉了拉老板的衣袖,壓聲嘀咕:“我們怎麽就變成大家電商的董事會成員了?”

“這就叫‘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憶眼悠悠地看好戲道:“平帥遇害,估計那些老臣見公司運營困難,也無心留在大家電商,就等著分錢,拍屁股走人。”

冰語一副不屑的神情:“這麽冷漠?!”

“這生意場上,不是素來以利益當先嘛!”憶眼微笑地回答:“況且,你不是最喜歡看熱鬧?我們一坐下來,這熱鬧不就看得理所應當,更是光明正大嘛?!”

就在兩人說話間,唐菲已經將打印好的那十數份並購協議書——逐一發放在了每個參會者的麵前。

冰語拿起桌上的文件,隨手翻看了一下內容,由於眼見滿目法律條款性的文字,她不免頭大,進而想起了一件頂要緊的事:“對了!逢隊,你之前不是說這簽約之人是趙潤嗎?怎麽——就變成了這麽個不相幹的人?”

逢慈小聲地答複:“我聽說——顧建峰似乎以高於趙氏餐飲集團一成的價格,獲得了大家電商的並購權。”

“這麽說來,你早就知道了。”冰語露出不滿:“逢隊,你昨天下午還說——這並購的甲方落在了趙氏餐飲集團的身上。怎麽?這不過才一晚,情況就有變化,逗著我們好玩是嗎?”

“小語,你這話可就是冤枉我了。”逢慈麵衝女孩咬耳朵:“這生意場上的交易變化莫測,我怎麽能預料到這簽約的最後一刻會有變數?!”

“的確!”憶眼頷首讚同:“在沒有簽約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就是說嘛!”逢慈像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好兄弟,麵衝憶眼狠命地點頭,就差拋去了媚眼示好,直瞧得冰語一身冷戰。

相對於被並購方這邊的事不關己,可見並購方那側——顧建峰等一行人很明顯對這份協議書的內則卻是研究得無比細致。

“我覺得這第二十七條不大合理。”顯然,顧建峰針對平度遙之前的怠慢很不舒服,便借此舉意在試圖找茬,以挽回其失落掉的臉麵。

平度遙心知肚明,隻得耐著性子道:“顧董,這第二十七條我們不是商議過很多次,最終才達成了現在所擬定的這個結果?”

“此一時非彼一時!”顧建峰繼續借題刁難:“這上麵寫著乙方可持有百分之十的股權,但我想將這百分之十的股份也都悉數收購至我公司名下。”

他故意將協議書上的“並購”一詞改為“收購”二字,便將整個交易性質變得於己方更為有利,妄圖把主動權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平度遙自是驚訝道:“顧董,我們之前已經協商過很多次,這是我兒子平帥一手打下的產業,我隻是想留下這百分之十的股份作為念想,以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顧建峰滿臉陰險的笑容:“老平,你放心!大家都是生意場上的朋友,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會單獨高額補償你的!”

平度遙悶哼出冷笑:“顧董,您這是要趕盡殺絕呀!”

唯一的愛子創業這麽幾年,積累了如此巨大的財富與成就,平度遙根本就不缺錢,更何況他的年紀大了,擁有再多的錢也隻是個數字而已,換不回獨子的性命,他隻是想將此股份留個牽掛罷了。

冰語心裏好笑,忍不住小聲道:“這大家電商又不是你創辦的,就算你想抹殺,但能抹殺得了嗎?”

憶眼橫了小助手一目:“觀棋不語!”

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冰語別了別嘴我知道,盡管麵現不快,但也不再說話。

平度遙冷冷地對視長桌那端的顧建峰,雙方之間的氣氛猶若墜入戰局,彼此都擺出了列陣衝殺的強硬。

“哼!幫忙照管?”終於,平度遙嗆咳出一臉悲痛難過的憤慨:“恐怕——這話不僅說得言不由衷,更是太過冠冕堂皇了吧?!”

豈料,那個最為靠近顧建峰的屬下竟是霍地站了起來,其飛揚跋扈地高聲威脅道:“你這個老家夥——今天到底是簽還是不簽?不然,我們現在就走人,省得浪費大家的時間!”

因受此叫囂及侮辱,平度遙先是一愣神,但隨而便恢複了其見過大世麵的平常姿態:“沒想到,顧董就是這樣管教您的下屬!”

雖然顧建峰的麵色鬧了個大紅臉,但其神態則是保持著老總的威儀,他極力維護自己的下屬道:“我的助理——小範的性子總是有些心急。當然,他這麽做,也是為了我們大家好。”

“為了大家好?”平度遙垮下麵容:“我知道小範——範不遂——他作為你們建峰集團的狗腿子,為老板鞍前馬後,溜須拍馬這是應該的。”

當即,那個名叫範不遂的董事長助理果真狗腿子般跳了起來:“你說誰是狗腿子?”

“誰做狗腿子的事,這說的就是誰!”平度遙目視前方,其全然不去理會對方的汪汪張狂,他根本沒把這個狗腿子瞧進眼裏。

“你——”

就在雙方糾纏不下,特別是並購方仗著人多勢眾,便對平度遙有所欺壓之行為,憶眼起身插話道:“既然之前的商談有言在先,顧董管理著建峰這麽大一家集團企業,該不會是想言而失信,出爾反爾吧?倘若是這樣的話——”憶眼不客氣地提高了嗓門:“我們就隻好跟俞城的其他企業代表談談,反正對我們大家電商平台青睞有加的大主顧有的是,比如趙氏餐飲集團的大公子——趙潤就對我們公司很感興趣。”

憶眼的這招反客為主,很明顯是在用激將法,他將顧建峰為代表的那幫並購方逼入進了死胡同。

“好好好!我簽,我簽!”顧建峰表麵看似強硬,卻是生怕這塊到嘴的肥肉飛走,就從西裝胸前的口袋掏出鋼筆:“我現在就簽!”

平度遙麵帶得勝利者的微笑,他跟憶眼相互之間淡然頷首,進而跟並購方遙遙對視一目,可見簽約雙方都同時翻閱到了這協議最後一頁的簽字處,也由此表明堅持就是最後的勝利!

隨而,顧建峰的視力也變得模糊起來,他急忙搖了一下腦袋,是想讓視線重獲清晰,同時其腦仁也感覺頭痛欲裂,仿佛快要炸裂開來。

範不遂一副緊張的擔憂:“顧董,您怎麽了?”

“我頭疼,頭疼得好厲害,眼睛也看不清東西!……還有——還有就是——”顧建峰難受地捂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我——我的心髒!——心髒也好難受!快——快喘不過氣了!——”

然而,顧建峰的話音還未落定,則是因為感覺心口劇痛,他隻得更加用力地捂按住了胸口;與此同時,那隻鋼筆摔落在協議書上,便濺出了一圈黑色的墨點。

那股疼痛之感越擰越絞痛,似要將顧建峰的心髒摘除,疼得他呼吸困難,已然喘不過氣來。於神誌恍惚間,顧建峰仿佛眼見自己的心子從胸膛內躍出,便本能地按緊了胸口,猶若將心跳按回胸膛。

範不遂愈加緊張地大叫:“顧董,您是哪裏不舒服嗎?……您忍忍!我現在就打電話,馬上叫救護車來。”

但顧建峰的麵色痛苦萬分,他根本沒氣力作任何回答,就在眾人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隻聽聞其大叫一聲,便仰麵倒在了地上,自嘴角噴出了一注烏紅的鮮血。

(伍)

原本,一場公司之間並購協議的簽約儀式,卻是突遭慘變為顧建峰的告別之禮:逢慈因出於職業本能保護命案現場,憶眼和冰語則是一臉看熱鬧的表情,而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的刑偵技術科與法醫中心的工作人員,更是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到了案發現場。

想來,如此轟轟烈烈的場麵,倒也不虧待了顧建峰——其身為建峰集團董事長的名頭。

趁自己部下趕來的空檔,逢慈等一行三人被平度遙請進公司的貴賓接待室休息,唐菲端來了果盤和茶水。

平帥是在自己的別墅臥室被秘密殺害,所以這個前台肯定沒見到董事長遇害時的樣子,但眼下因第一次親見死者,更何況就倒在自己的麵前,可見唐菲嚇得不輕,其端著托盤的手微微顫抖,還是在冰語的幫助下,才將果盤放置到茶幾。

“逢隊長,我已經將會議室鎖好,不會有人破壞命案現場。”

“那就好!”逢慈點了點頭。

“那你們就先在此休息。”平度遙望了一目憶眼和冰語:“我去隔壁安撫一下顧建峰的那群下屬。”

“好!”逢慈微微頷首:“平主席,您去忙!”

平度遙便帶著唐菲走出了休息室,整個房間就隻剩下逢慈、憶眼及冰語。

冰語喝了口茉莉花茶,正無聊地打量著四周,逢慈衝兩人開玩笑道:“你們兩個——還真是柯南體質啊!”

逢慈倒也並沒有氣惱,而是愈加笑逐顏開道:“我是咱俞城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的總隊長,破案就是我的本職工作啊!”

“那倒也是!”憶眼幫小助手打趣:“這麽說來,你們刑警——就是死神的左膀右臂了?”

逢慈哈哈大笑:“我也不想成為死神的什麽手臂或是胳膊,但罪惡不止,我們警方能做的——就是竭盡自己的專業所能,為死者討回公道。”

這三人正在調侃間,市局的專業人員趕來到了大家電商,正有條不紊地展開現場勘查等工作。

大約半個小時的光景,逢慈的助手高翔便來到了貴賓接待室,由於意外地見到憶眼和冰語不免一愣,那意思似是在不滿怎麽又是你們兩個。

但高翔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他迅速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向隊長報告了法醫的初檢結果:“死者係急性心肌梗死,至於——是由什麽原因所導致其暴斃猝亡,法醫將會對屍體進一步解剖,才能得到最終的結果。”

與此同時,公司外的走廊傳來了爭吵聲,平度遙急匆匆回到了接待室。

“逢隊,不好了!”平度遙心急火燎:“走廊的那些媒體因聽聞大會議室發生了命案,又見你們警方趕到,如此大動幹戈,便吵鬧著想進來,報道獨家新聞,您看——這該如何是好?”

“來了這麽多家媒體,哪還有什麽獨家新聞可報?!”逢慈素來知曉這些媒體爭搶新聞的踴躍心態,便主動站起身,親自出門迎接:“我們出去看看!”

就這樣,逢慈帶著自己的屬下,以及憶眼、冰語與平度遙等一行人來到了前台門外的電梯走廊。起先,那群不依不饒的記者們,由於眼見逢慈走了出來,到底不辱其身為俞城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總隊長的官銜及職務,瞬時便鎮住了在場的所有媒體。

“怎麽回事啊?”

“逢隊長——”那個手拿話筒、話筒上貼有俞城逸趣網LOGO標識的女記者,竟是大著膽子近前:“我們剛剛聽說——裏麵發生了命案。”

“命案?”逢慈裝糊塗道:“我就在裏麵,怎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命案?”

這個女記者鍥而不舍:“那怎麽會來這麽多的警察?而您作為咱俞城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的總隊長,總要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吧?”

“解釋?”逢慈不動聲色地淡然一笑:“這是因為——”

不想,這位刑警隊長的話語還沒說完,電梯門開,居然是趙潤大步走了出來,在他身後跟著七八名下屬,而如此氣勢完全不輸之前顧建峰的排場,甚至其狂傲的氣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似乎生怕沒人認出他就是趙氏餐飲集團的大公子。

“趙總?”平度遙迎上前道:“您怎麽來了?”

逢慈上前一步笑言:“趙大公子還真是消息靈通啊!”

“我跟各路媒體的同仁們都是好朋友,這消息自然靈通。”趙潤在說這話時,特意望了一眼那些手持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們,其更加流露出不可一世的妄自尊大。

逢慈趨前大跨一步,壓聲衝對方耳語道:“那趙總,您就不怕——自己跟顧建峰是同樣的下場?”

“哈哈!”這位趙氏餐飲集團大公子發出的狂妄傲氣間——竟是透露出了一股完全不信邪的孤芳自賞,這跟他在墓園陪伴其母親身側的溫文爾雅絕然不同:“所以——我想來試試。”

怎料,憶眼意外地應和了一聲:“那就裏麵請吧!”

就在眾人驚愕的眼神間,憶眼則是再次反客為主,他領著趙潤及其下屬朝往公司裏內走去。唐菲先是一愣,隨而快步地踱了過去,是要製止憶眼的舉動,卻是被平度遙抬手攔下,他麵衝女孩搖了搖頭。

因之前憶眼幫自己有過解圍之舉,平度遙很清楚這個男人必不簡單,所以什麽話也沒說,而是跟隨在逢慈和冰語的身後,進一步觀察著事態的發展情況。

趙潤似乎感到有些不大舒服,他便呼吸凝重地咳嗽了兩聲。

“怎麽?”憶眼微笑道:“趙公子感冒了?”

“啊!昨天晚上有點兒著涼。”趙潤一邊說話的同時,一邊掏摸著西裝口袋,則是什麽也沒有摸到。

“我帶有紙巾。”憶眼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遞給了對方。

趙潤也不客氣,一把接了過去,用力地清了清鼻涕,便要隨手扔在地上。

“拿給我吧!”趙潤手上那張沾滿鼻涕的紙巾,不僅被憶眼搶了過去,並徑直揣入進口袋,看得小助手臉都綠了,就隻差沒有當場作嘔,而周圍的其他人也是一副略顯厭棄的表情。但憶眼仍是那臉泰然自若:“趙大公子,你準備什麽時候並購大家電商?”

盡管憶眼並不熟悉這裏的情況,卻是如同主人家般,領著趙潤四處參觀,而在他心底則更多關心的是這個趙氏餐飲集團的大公子針對大家電商的並購態度。

趙潤輕輕一笑:“既然已經有人主動讓路,我想就在這幾天吧!省得夜長夢多,是不是啊,平主席?”他回頭望了一下平度遙,表麵看似是在征求對方的意見,但實則卻是在強推自身的意誌,擺明了是想盡快將大家電商給拿下。

“好啊!”平度遙頷首默許:“那就按照我們之前所商定的那個結果簽訂協議,不知趙總意下如何?”

“平主席,這次——您該不會有今天這同樣的變故了吧?”顯然,趙潤是在用戲謔的口吻不滿對方因出爾反爾所造成了當下這起命案的慘狀。

“那現在——”趙潤掌握主動權道:“貴集團那些董事會的成員,應該不會繼續固執己見了吧?”

這一行人來到走廊的拐角,正巧死者的屬下範不遂從衛生間內走出,由於聽到趙潤的聲音,眼見步來的這幾個人,其表情先是一愣,當即就冷下麵色,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便爭鋒相對地叫囂:“趙潤,你怎麽來了?”

“怎麽?我不應該來看看我即將接手的這家電商平台嗎?”趙潤露出了一臉清淺而得意的笑容:“江山代有才人出,東家不買有西家!誰都知道大家電商這麽好的網絡平台,我們趙氏餐飲集團也在轉型階段,尋求多元化發展,所以將餐飲文化與電商平台結合在一起,這不更符合我們公司的未來願景及規劃?!”

範不遂氣得牙根發癢:“趙總,你這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恐怕,這心急的人不是我吧?”趙潤擺出洋洋得意的狂姿:“也正是因為顧董心急,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

趙潤特意望了一眼走廊盡頭的那間大會議室,可見兩三名市局刑警總隊刑偵技術科的警察正在勘查命案現場。

“你——”範不遂一時胸悶,差點喘不過氣來。

“難道,我說錯了?!”趙潤更加肆無忌憚地笑言:“平主席,就算這裏發生了一些不大吉利的事,我仍會按照原價並購大家電商,而您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也不會有任何的變數,我這人素來說話算數。”

平度遙連忙頷首致謝:“那就多謝趙總了。”

“這有什麽好謝的!”趙潤擺出一咧大度瀟灑的笑意:“反正我們馬上就是一家人了,還分什麽你啊我的,多見外啊!”

“對對對!”平度遙點頭回應:“大家馬上就是一家人了!”

“那我們走吧!”趙潤擠兌了一眼範不遂,便帶著自己的下屬轉身離開,他顯然是在向對方耀武揚威,更是擺出了勝利者的滿麵豪恣。

趙潤走出公司,來到電梯門口,那些媒體記者們便“呼啦啦”地圍了上去,大家正七嘴八舌地爭搶著追問,這使得整個場麵實在混亂不堪,更是沸反盈天地難以控製。

其中,那個俞城逸趣網的女記者因距離趙潤最近,便搶先開口道:“趙總,您和大家電商是不是馬上將有什麽合作意向?能不能先給我們透個底?”

“對啊!對啊!”其他媒體記者也都紛紛跟著起哄:“您就稍稍透露一些給我們吧?要不然,我們今天怎麽回去交差啊!”

趙潤麵帶微笑,他先是環視眾人,又瞧了瞧平度遙:“想必,大家很快就會知曉我們下一步的合作計劃,是不是啊,平主席?”

想必,商人們都有這種口是心非的本事吧!

傍晚時分,逢慈送憶眼和冰語回到了老街,三人便順道在福福麵館吃晚飯,阿丘自是忙前忙後,其照顧得十分殷勤。

正在吃飯時,憶眼接到了高翔的來電,其臉色則是越來越難看,最終心事重重地放下了手機。

“怎麽了?”冰語詢問道:“逢隊,你臉色怎麽發青?”

“屍檢結果出來了。”由於前四起案件的配合與相處,特別是兩人幫助他招招破案,逢慈對憶眼和冰語早就已經毫不避嫌:“法醫在死者的血液裏發現了強心苷。”

“強心苷中毒?”憶眼點了點頭:“的確!大劑量服用強心甙,會令中毒者出現心律失常,甚至嚴重者可突發心室纖顫而亡。這麽看來,顧建峰正是表現出了強心苷中毒的相關症狀。”

說話的同時,憶眼的腦海浮現顧建峰暴斃時的慘狀:顧建峰翻閱到了協議的最後一頁,正要在並購協議書上簽字,其握筆的那隻手突然僵直,似乎完全不受身體的控製。隨而,顧建峰的視力也變得模糊起來,他急忙搖了一下腦袋,是想讓視線重獲清晰,同時其腦仁也感覺頭痛欲裂,仿佛快要炸裂開來。……

但最糟糕的情形還不僅如此!這個男人難受地捂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我——我的心髒!——心髒也好難受!快——快喘不過氣了!——”……最後,顧建峰的麵色痛苦萬分,並伴隨著大叫一聲,便仰麵倒在了地上,自嘴角噴出了一注烏紅的鮮血。

“強心苷?”冰語好奇道:“那是什麽東西?”

“一種生物堿。”憶眼望向逢慈:“顧建峰本來就肥胖,他是不是存有潛在的心髒病史?”

“是啊!”逢慈點頭回答:“根據法醫的屍檢報告顯示,顧建峰的左心室肥大,已經有很明顯的心力衰竭等症狀。”

“所以說啊!——”憶眼露出狡黠的笑容:“就單憑這一點,大劑量的強心苷就足可以要了他的命。”

“哇噻!”冰語麵衝老板一副崇拜的驚訝:“這你都知道?”

“略懂,略懂!”憶眼表麵看似謙遜且不動聲色,但其骨子裏則是樂翻天的狂傲。

“很明顯——”逢慈皺眉分析道:“這必是有人給顧建峰下毒,從而達到阻止他並購大家電商的目的。”

憶眼麵現緊鎖眉頭的沉思:“就在這簽約的前一秒,顧建峰突然暴斃猝亡,能將時間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這說明那個下毒之人——肯定對今天的簽約流程極為熟悉。”

“我想那個凶手多半就是趙潤。”冰語一口咬定道:“因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當中,所以顧建峰一死,他便趕去大家電商,這也就不足為奇了。”

逢慈回答:“這個因人而異,如果是微量中毒,十幾二十分鍾就有可能發作。”

憶眼凝神推演:“建峰集團跟大家電商約定今天上午十點鍾簽約,也就是說——顧建峰很有可能是在早飯的時候服下了這些毒素。”

“對!”逢慈點頭讚同:“顧家距離大家電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車程,我現在就去顧家查探線索。”

“那我們也回客棧吧!”

眼見逢慈快步離開麵館,憶眼順氣地打了個飽嗝,便招呼小助手返往俞城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