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Y FOUR 橫屍之謎3

(捌)

第二天上午十點,逢慈便準時來到了老街的俞城客棧,接憶眼和冰語趕往俞城市人民醫院。

逢慈沒有出動局裏的警車,而是開來了他的私家越野,這麽做的目的當然是不想顯得太過招搖。

憶眼坐在越野車的副駕駛室,因瞧見逢慈的臉色有些難看,不免關心道:“逢隊,你麵色不大好,該不會——又是一晚上沒睡吧?”

“差不多!”逢慈一臉的苦笑,忍不住打哈欠道:“誰讓咱工作的性質就是勞苦的命啊!”

冰語麵現同情:“看來,你們警察還真是辛苦。”

“唉!”由於紅燈亮起,逢慈停在了一處十字路口,趁此機會閉目眨了眨眼睛,他對自己的職業身份也實感無奈:“誰讓咱是刑警總隊的總負責人?!我也想趕緊把這個案子告破,可以好好地睡個懶覺。”

“逢隊——”冰語為自己的人身安全擔心道:“你該不會開著開著就睡著了吧?”

逢慈通過駕駛室的後視鏡,他望了一眼後車座的女孩,因為綠燈亮起開始通行,他便將方向盤用力一甩,將越野車拐入右側的車道:“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車身一個劇烈的大回旋,冰語的身體慣性一倒,就撞在了老板的身上。兩人的表情均是一愣,相互之間猶若呼吸可聞,特別是女孩的臉色微紅,感覺心跳正加速得厲害,便快速坐起身,抬目望向窗外,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憶眼的眉角輕輕上挑,分明想笑但又不好笑,因而始終沒有言語。

這邊在俞城市人民醫院住院部心血管內科的VIP病房,龐樹榮因為徹夜守護孫廠長,天快亮時趴在病床邊睡著了。可見其身後椅子的扶手,正掛放著一件西裝外套,是龐樹榮昨天主持新聞發布會時穿的那件衣服,由此可推測這一整天的發生令他實在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回家換外套。

孫廠長醒過來時,由於動了下手指,正好彈到龐樹榮的側臉,不小心將對方給弄醒了。龐樹榮揉了揉眼睛,直立起身子,隨而意識到自己在醫院,便急忙地回臉看向病床。

眼見老廠長緩緩地睜開雙目,龐樹榮趕緊抓握住對方的手:“孫廠長,您怎麽樣?感覺哪裏不舒服嗎?”

孫廠長看清楚是龐樹榮,其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便清楚必是守了自己一夜,麵露抱歉道:“小龐,真是辛苦你了,陪護了我一夜。”

“沒事!”龐樹榮微笑開朗地擺頭:“老廠長,您醒過來就好!要不要喝點兒水?我這就給您倒!”

說話的同時,龐樹榮起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暖水瓶,孫廠長一把拉住對方,則是艱難地搖了搖頭:“海蘭呢?海蘭回來了嗎?”胡海蘭是孫廠長妻子的全名。

龐樹榮微露驚訝,其臉色有些難看,遺憾地搖了搖頭:“還沒有!”

孫廠長掙紮地坐起身:“那你趕緊給海蘭打電話,問她人到哪兒了?什麽時候趕回俞城?”

“好!我馬上打!”龐樹榮用手機撥去胡海蘭的號碼,但語音係統卻是傳來: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龐樹榮隻得失落地轉述:“廠長,您夫人的手機關機了。”

孫廠長不甘心地命令:“小龐,你繼續打,一直打到她接聽為止。”

“老廠長,您別激動!”龐樹榮安慰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尊夫人一定會在合適的時候給我們打過來。現在,她多半人在飛機上,所以沒辦法接聽。”

孫廠長絕望地閉上眼睛,仿佛同時也失去了愛人,於眼角沁溢出一滴淚水:“那靈兒的遺體?”

龐樹榮回答:“天快亮時,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的逢隊長給我打來了電話,說他們已經屍檢完畢,隨時都可以去認領。”

當即,那滴沁溢出的眼淚滑落至孫廠長的嘴角:“還是等海蘭回來,再辦理吧!”

“好的!”龐樹榮輕聲道:“老廠長,您好好休息,保重身體要緊,先別想那麽多。隻要尊夫人一回到俞城,我就帶她來醫院看您。”

“那真是讓你費心了。”孫廠長精神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沒事!”龐樹榮麵現不忍:“這是我身為晚輩應該做的。”

“你出去吧!”孫廠長將身體蜷縮回病床:“我想再睡一會兒!”

“那好!那我就不打攪您休息了!”龐樹榮離開病房之前,幫老廠長掖了掖被子,便輕輕地拿起掛放在椅背上的那件西裝外套。

一走出病房,龐樹榮就給胡海蘭再次撥打去了電話,係統依然告知對方已經關機了的信息,他隻得歎氣地放下了手機。由於聽到走廊一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龐樹榮抬頭瞧見逢慈帶著憶眼和冰語,正麵朝自己所在的病區走來。

“逢隊長,憶先生,冰小姐,你們這是——”

“啊!”逢慈正要上前,卻是被憶眼搶先一步,將其擋在自己的身後,主動向龐樹榮握手:“龐總,我們聽說孫廠長住院,所以就過來看看。”

說話間,憶眼給小助手遞去了個眼色,女孩便舉了舉手中的水果籃,以表示他們的探訪帶有慰問之意。

“啊!”龐樹榮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三位來就來吧!怎麽還帶來了水果?”

冰語伶牙俐齒道:“這水果是我們問候孫廠長的見麵禮,龐總,恐怕——您也管得太寬了吧?”其言下之意是在挑釁:你又不是孫富仁的什麽親戚。

“啊!”龐樹榮一副尷尬抱歉的模樣:“真不好意思!我們老廠長說他想休息會兒。”

“龐總,這小丫頭說話向來刁鑽,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逢慈笑容滿麵地衝老同學化解尷尬道:“我們就是想看看,孫廠長的身體情況,不打攪他休息。”

“但——”

眼見龐樹榮愈加為難的樣子,憶眼則是一把握住對方的手,其腦袋裏白光一閃:畫麵顯現了一間高檔的公寓,龐樹榮身穿一套得體的西裝,站在門口玄關處的穿衣鏡前整理著儀容,並特意梳理了一下邊分的頭發,這身打扮正是昨天他在自家廠區的大門口為憶眼和冰語解圍時的那身裝扮。

此時此刻,因昨天命案的發生,加之在病房陪護了一夜,龐樹榮不僅頭發亂糟糟,那件脫下的外套掛放在其手腕處,露出了裏內的白襯衫。

……龐樹榮公寓門口玄關處的穿衣鏡,可見一隻金色的虎斑貓跨步走來,正可憐巴巴地抬頭望向自己的主人;龐樹榮低頭看著愛寵,蹲身一臉抱歉的模樣,摸了摸虎斑貓的腦袋:“虎妞,爸爸快要來不及了,就不給你喂早飯了。等下班後回來,我給你帶好吃的。”

……

由於,憶眼獲得對方腦海裏的信息,其嘴角難免得意地輕輕一牽:“龐總,你是不是因為昨天走得太急,所以忘記喂家裏的貓了?”

“啊!對了!我的虎妞,該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龐樹榮正要轉身離開時,忽而神情察覺不太對勁,便回頭望向對方:“但——但憶先生,您怎麽知道我家裏養有貓?”

“啊!”憶眼從對方襯衫的衣袖撚下了一根貓毛:“是因為這個呀!況且,你昨天一夜沒回家,一直陪護在孫廠長的病床邊,所以我就做了一下合理的分析。”

龐樹榮見這人分析得有板有眼,又因一心惦記家裏的那隻愛寵,也就不再追究,便向三人告辭,並特意望了一眼逢慈,那意思是說拜托了,這才轉身快步離開。

望著老同學離開的背影,逢慈也滿心的疑惑不解,但憶眼則是裝作無視,帶領兩人走進了病房。

三人悄悄來到病床邊,可見孫廠長已經睡著,冰語便將水果籃放在床頭櫃上。女孩抬手離開籃把,不小心碰到了包裝的玻璃紙,發出“吱啦啦——”的聲音。

三個人的表情皆是一驚,慌忙地望向病人的反應。幸虧,孫廠長隻是動了動眉頭,並沒有醒來。

憶眼見逢慈在場,沒辦法探尋孫廠長的記憶,隻得壓聲不滿道:“你跟進來幹嗎?到門口望風去!”

“為什麽?”好歹自己也是堂堂市局刑警總隊的總隊長,逢慈不明白他怎麽就擔當起門崗的任務了。

“因為你是警察呀!”憶眼理直氣壯道:“萬一有醫生或是護士進來,你把你的警察證一亮,以調查案件為名,就可把他們擋在了門外。”

憶眼說的確實有理,以致自己無力反駁,逢慈不滿地看了冰語一目,這才不情不願地走出病房。

憶眼坐在病床邊的同時,他跟小助手對視了一目,女孩便明白地遮掩在老板的身側,徹底擋住了從門口望進來的視線。這樣,就算逢慈探頭想要偷窺,但也瞧不出具體的名堂。

憶眼稍顯安心,便輕輕地抓握住孫廠長的手腕,其腦袋裏白光一閃,顯現出一個四十多歲女人的影像,正坐在一張沙發上,似乎在跟某人談判。

“真行啊!”女人不滿地雙臂抱胸:“你把那個傻小子當成自己的兒子來養,今天居然還親自送他去醫院,你是不是比他還傻?”

“那是我兄弟的孩子。”女人對麵傳來孫廠長的義正言辭:“阿喬整天酗酒,阿蠻沒人管束,我這個當兄弟的都不幫忙照顧,誰還能幫忙?”

顯然,孫廠長口中的這個阿喬是指喬阿蠻的親生父親。

“兄弟的孩子就了不起呀?!”胡海蘭厲聲叫囂:“咱自家的孩子在俞城繪畫中心學畫畫,你倒好!居然還搭著那個傻兒子一起幫忙交學費,你這個人事部主任還真是好心啊!”

孫廠長耐心地解釋:“我這不是讓靈兒有個伴,不過話說回來——聽說畫畫對自閉症孩子的治療有好處。”

“喲!主任大人,您操心過頭了吧!”胡海蘭的嘴角嗤然冷笑:“那錢丟在水裏還能冒個泡,你這是拿去喂狗啊!”

“別說得這麽難聽嘛!”孫廠長好言好語道:“好歹,阿喬也是我兄弟。”

“我說得難聽?”胡海蘭愈加大著嗓門嚷嚷:“你還真把那傻兒子當成自家的崽兒,培養他的繪畫天賦啊?!”

“哎呀!你別這麽大聲嘛!”可見孫廠長的主觀視點壓聲湊近向自己的老婆:“你以為我真想管他那傻兒子啊!”

“你什麽意思?”胡海蘭一副嫌棄兼狐疑的麵狀。

“哼!”孫廠長噴出了一聲冷哼:“我這是在撈政治資本,懂嗎?政治資本!”

“政治資本?”胡海蘭更加一臉不太明白的神態。

“我跟你實話實說了吧!”通過孫廠長的主觀視點,可見他朝自家門口張望了一下,這才對妻子竊竊小聲道:“明年就要換屆選廠長了,其他幾位候選人,論能力或才幹,與我不相上下,所以我準備打出這副愛心慈善牌。”

“愛心慈善牌?”女人橫下了臉色:“什麽意思?”

“你這婦人怎麽還聽不明白呀?”孫廠長恨不得一巴掌將自家的婆娘扇醒:“在候選人同等條件的情況下,我通過對阿蠻表現出愛心,自然就會贏得大家的一致叫好及票選的支持,你懂嗎?”

“啊!”終於,胡海蘭弄明白了丈夫的此般深意:“你是想利用那個傻小子,作為你競選廠長的重要籌碼?”

“對了!”孫廠長聲音含笑道:“我的好夫人,這不是挺開竅的嘛!”

胡海蘭興奮地拍了丈夫一下:“如果你能競選上廠長,我當然高興了。”

“那是自然!”孫廠長笑出洋洋得意道:“那你就是廠長夫人了,是這個——Number one!”說著,便豎起了大拇指。

……

果然,逢慈把守在病房門口,努力探頭是想要偷窺,但被冰語嬌小的身板給遮擋得嚴嚴實實,所以他隻能看到憶眼坐在病床邊的輪廓,卻是望不到實質的發生。

“這個小丫頭——”逢慈生氣地抱怨道:“別看個頭不高,體形也偏瘦,但什麽都被她給遮擋完了!”然而,這也越加證實了他認定憶眼肯定藏有什麽不為人道的秘密本事。

逢慈正急得渾身冒火,突然走來一位醫生,奇怪地望向他的舉動:“哎!你什麽人啊?怎麽堵在這病房門外?”

逢慈立馬恢複一本正經,並掏出了自己的警察證:“不好意思!我們正在執行公務。”

病房內,憶眼依然抓握住病人的左手腕端,其腦海顯示著搜尋到的相關畫麵——

孫廠長用大拇指撩起老婆的下巴:“到時候,求我辦事的人肯定多了,所以你移民到加拿大——”

胡海蘭一臉明了地頷首,嬌羞地打開丈夫的曖昧,麵衝對方拋去了一個媚眼:“我明白!”隨而,她抓握住丈夫撩其下巴的那隻手,不停地揉搓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

突然,孫廠長醒了過來,他被握住的那隻手脫腕一掙,其睜開的眼睛望向虛空,便瞧到病床邊的這兩人。盡管他不認識麵前的這對男女,但昨天在廠區的車間有過照麵,因而也就沒表現出過度的驚訝。

“你們是誰?為什麽會在這兒?”

“啊!”憶眼擺出其淡定的紳士風度,起身行禮道:“我們是龐樹榮——龐總的朋友。”

“龐樹榮?小龐呢?”孫廠長朝門口的方向張望。

憶眼保持禮儀道:“龐總有急事,就讓我們幫忙照顧孫廠長您。”

孫廠長立馬唬下臉道:“我沒事!不用你們的照顧,兩位請回吧!”

“孫廠長,真是不好意思!”憶眼便順勢頷首告辭:“打攪您休息了!既然您沒事,那我們就先行離開了。”

孫廠長別過臉,也不看向兩人,憶眼在稍稍行過禮之後,帶著小助手走出了病房。

逢慈仍舊在跟那個醫生對峙,對方麵色十分不滿地聲討道:“你們警方執行公務,但也不能耽誤患者看病吧?倘若——耽擱了患者的病情,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醫生,您說得這些都對,但一會兒就好,馬上就好!……您看,這不都出來了嗎?”

由於瞧見憶眼和冰語走了出來,逢慈也不再跟對方爭執,而是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那個醫生一肚子不滿地走進病房。

“怎麽樣?”逢慈湊到憶眼的身邊。

“孫富仁醒了!”

“醒了?!”

逢慈正要轉身闖進病房,卻是被憶眼一把拉扯住:“哎!你要幹嗎?”

“他醒了,好歹也應該讓我問兩句呀!”逢慈一心急著偵破案件。

憶眼潑冷水道:“你別去!肯定問不出什麽!”

“為什麽?”逢慈不甘心:“再怎麽說我也要進去問兩句。不然,這一趟醫院我白來了?!而且,還是我買的那籃水果。”

“哎呀!”冰語也在幫忙阻止這位刑警隊長的固執:“逢隊,這廠長好歹也是你老同學的領導,提籃水果問候一下也是應該的。再者說了,你們不是可以報銷嗎?”

逢慈愈發不高興道:“你別認為我們警察什麽都能報。上次,你老板給我整出那麽大一堆的費用,我們局長可是對我大為不滿,卡到現在都沒把報銷批下來。”

“哎呀!”冰語用撒嬌的口吻賣萌:“這問題的關鍵是——我們不是幫你們警方破案了嗎?”

“話是這麽說——”

“這樣吧!”憶眼像是投食魚餌,打斷了對方的埋怨:“我可以告訴你一條十分重要的信息。”

果然,這一招萬分管用,逢慈將臉湊近道:“什麽?”

“據我推測——”憶眼拉長語氣吊對方的胃口:“喬阿蠻很有可能是孫富仁當年升任為廠長的重要籌碼。”

逢慈不太明白:“重要籌碼?”

冰語在一旁插話:“也就是說,孫氏父子對待阿蠻的態度,並非如外界所傳聞的那樣——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亦或親哥哥來看待。”

雖然女孩剛才並沒有看到孫廠長記憶裏的相關畫麵,但她則是昨天在廠區辦公室的臨時審訊室通過憶臉,親眼目睹了孫靈生前對待阿蠻時的那番無理及蠻橫。

“不會吧!”逢慈顯露懷疑:“孫靈我不太確定,但孫富仁——我們可是在廠區裏聽到的口碑,全都是關於他的好話。”

憶眼麵現嘲諷:“像孫廠長這種老狐狸——管理著這麽大一片電子廠,做人做事早就已經成精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這根本就是家常便飯。”

“你說的這也不無道理。”當即,逢慈便重新開啟了新的調查思路:“那好!我現在就去俞城電子科技集團的廠區,看看孫富仁當年是怎麽當上這個廠長的。”

“我們跟你一起!”冰語緊步跟上:“我想看看阿蠻。”

於是,逢慈就將憶眼和冰語一同帶往俞城電子科技集團的廠區。

(玖)

逢慈將越野車泊在廠區的停車場,三人對視著點頭,便開始分頭行動:逢慈負責調查孫富仁是如何當上了廠長,而憶眼與冰語則是去看望阿蠻。

兩人剛剛一走進廠區,就發覺氣氛不太對勁,到處都是交頭接耳的議論之聲:原來,是有關阿蠻殺害了孫廠長的獨生子——孫靈的傳聞如同病毒般,在廠區內迅速流傳開來。

“你們聽說了嗎?據說——是阿蠻,是喬阿蠻殺死了孫廠長的獨子——孫靈。”當時,有三五個工人正從憶眼和冰語的身邊擦肩而過。

“那他也太混蛋了吧!”另一個下顎突出、略像猿人的工友附和著回應:“孫廠長可是一直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來對待,他父親去世後,還把他安排在了壓模車間的除塵室,那可是我們廠區最輕鬆的活兒。”

“那他為什麽要殺死孫廠長的兒子?”這第三個工友卻是不明白地追問。

那個略像猿人的家夥滿是不屑道:“誰知道傻子的腦袋都在想些什麽。”

人們往往將自己無法理解或不甚了解的疾病和人群皆統稱為“傻子”。

冰語實在看不慣,便走過去高聲道:“你們有證據嗎?”眼見對方麵麵相覷,不太明白自己在說什麽,就越發提高了嗓門:“沒有的話,就不要在這兒亂嚼舌根,說人家是傻子!”

“我們沒有亂嚼舌根!”那個略像猿人的家夥反唇辯駁:“我從那家夥的畫裏就瞧出,他有暴力傾向。”

“你什麽意思?”憶眼跨前一步,他明顯嚇了對方一大跳,由於自覺體形不占優勢,氣勢也不如憶眼的強勁,那個略像猿人的家夥將身體不自覺後退,露出了慫包的怕意。憶眼便加重威嚇的語態:“你剛才說,從喬阿蠻的畫中瞧出他有暴力傾向——這是什麽意思?”

“就——就是這個意思啊!”

當即,憶眼跟冰語相互對視,兩人因感覺心靈默契,便一起快速朝往廠區內的職工宿舍樓走去。

職工宿舍區建有六棟五層的樓房,少說多達五六百個房間,總不能盲目地敲門摸查。兩人正不知道應該如何下手時,恰巧眼見那個最先發現死者的李狗娃,其手裏拿著個飯盒麵朝他們走來。

“李狗娃——”冰語快步走過去,抬手攔住了對方:“你叫李狗娃是吧?”

“是啊!”李狗娃點了點頭,由於他昨天被嚇傻了,根本就沒注意到兩人,不免反問:“你是誰?”

“啊!”冰語快速反應道:“我們是阿蠻——喬阿蠻的朋友,請問他住哪間宿舍?”

“噢!原來,你們是阿蠻的朋友啊!”李狗娃笑嘻嘻地回答:“他住在我隔壁,就是你們身後的這棟房子,408號房間。”

“好!謝謝!”

冰語正要轉身離開,則是被老板的問話打斷:“請問——這兩天,喬阿蠻有什麽異常的舉動嗎?”

“沒什麽異常啊!”李狗娃想了想:“阿蠻下了班回宿舍,就知道畫畫,他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一心隻想畫畫。”

“你是說——他喜歡畫畫?是真實地畫出來?”憶眼特意比劃了一個繪畫的動作。

“對啊!”李狗娃認真地點頭。

憶眼對視了小助手一目:“說不定,我們能在他的畫作裏尋找到一些線索。”

兩人便快步趕來到了阿蠻的宿舍。由於房門沒鎖,冰語不顧老板的拉扯,就輕輕地走入進房間,眼見阿蠻正迎向窗戶,坐在畫架前,揮筆著什麽。倘若說阿蠻正在畫布上繪彩描意,倒不如說是在往自己的身上作畫,因他全身沾滿了繽紛斑斕的顏料,就像是一隻色彩豔麗可愛的小醜魚。

房間的陳設很簡單,除了一張破舊不堪的木桌,就是染滿了顏料的單人床,以及到處鋪滿的畫紙及用廢了的畫筆。

桌子上擺放著幾本畫冊,憶眼拿起來,隨手翻了翻:“這一定是阿蠻小時候跟孫靈一起學畫畫時,老師發的教案。”

可見那些畫冊已經很舊了,在封麵的右下角貼有紙片,隱約可辨那紙片上打印有“俞城繪畫中心少年組水粉一班”的字樣。俞城繪畫中心正是憶眼在孫富仁的記憶裏看到,其妻子胡海蘭提及他們的兒子孫靈與阿蠻學畫畫時的那個地方。

“那該是有十幾二十年了吧!”冰語接過其中一本畫冊翻了翻,麵露稍許吃驚:“這裏麵全是動植物。”

“大概——這也是阿蠻喜歡畫動物的原因。”憶眼正在打量著房間內的牆壁,牆上貼滿了充滿想象力的畫作,可以看得出來阿蠻很少畫人,其筆下的作品不是動物,就是昆蟲或植物,這說明他擁有一顆動物般純真的童心,仿佛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冰語悄悄地繞到阿蠻的身後,方才站穩了腳步,其神情被驚呆了,因為畫布上就畫著孫靈蜷躺在倉庫時的情景,如同一個在母親的子宮裏沉沉睡著了的胎兒。

與此同時,可見牆上一幅最為突出的畫作:一對白色的丹頂鶴展翅欲飛,它們頭戴朱紅色的華美頂冠,其振翅優雅的卓越風姿仿佛要從畫麵上飛出來一般,因而有種靈動的嫻雅,不似這人世間的凡物。

憶眼站在這幅繪畫麵前,臉上流動著疑惑及吃驚,儼然是在思索著什麽。

冰語跟隨老板的眼神,打量這滿屋子的畫作,發出嘖嘖的驚歎:“沒想到,阿蠻真的把他想象中的畫麵,全都繪製成了現實的作品。”

憶眼回頭望向小助手:“你知道自閉症患者——他們有一個詩意而動人的別名嗎?”

冰語搖了搖頭。

憶眼將目光重新望回麵前那幅丹頂鶴的繪畫:“他們被稱作是星星的孩子,因為自閉症兒童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他們就像是一顆顆正孤獨發光著的星體,跟外界的其他閃耀不產生任何的關聯。”

“啊!”冰語頷首明白道:“原來,這就是阿蠻內心深處——那個華彩絢爛的世界。”

然而,阿蠻卻是渾然世外,完全沉浸於自己所想象的世界,根本沒注意到兩人的不請自進。

“你看這幅畫——”憶眼指著其麵前的牆上——那幅丹頂鶴的力作:“你還記得在哪兒見過嗎?”

“啊!”冰語輕叫了一聲:“這不是新品發布會上——‘靈動之魂0408’外觀設計的那對主題仙鶴嗎?”

“對!”憶眼微微頷首:“孫靈畢業於俞城大學美術學院的產品設計係,眼下,他擔任俞城電子科技集團產品設計中心的藝術總監一職,因而在外界看來——‘靈動之魂0408’的外觀設計就算不是他的作品,但也是在他的主導下所設計完成。”

“這麽說來——”冰語瞪大眼睛:“孫靈是盜用了阿蠻的畫作?”

“目前看來應該是這樣!”憶眼再次點頭:“自閉症患者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他們根本就不會有盜用或是剽竊別人作品的這個想法亦或念頭。”

“哼!孫靈那家夥還真是卑鄙!”冰語忿忿不平地憎惡道:“他不僅侮辱自己兒時的玩伴,更是將別人的創作占為己有,居然還自詡為藝術家,他真是太不要臉、太混賬了!活該他被那金屬棒給戳死,這是他自作自受!”

憶眼則是一臉寬容的表態:“雖然這人討厭,但也罪不至死,你就少說幾句吧!”

說話之間,憶眼來到阿蠻正在創作的畫架前,他仔細端詳著畫布上的人物形象,就像是在審視著阿蠻的內心世界。

“不行!”冰語擔憂道:“不能讓阿蠻再繼續畫下去了,不然,警方一定會將此作為他殺害孫靈的重要證據。”

這樣,阿蠻才慢慢地抬起頭來,由於看到了冰語和憶眼,便朝向兩人的身後望去,他似乎是在尋找什麽人:“你——你——們——怎麽——沒——沒看到——靈——靈?——”顯然,他是在尋找孫靈的身影。

“阿蠻——”冰語麵露著急,抓握住對方的雙手,注視向阿蠻的眼睛:“你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記——記得——得呀!他——他睡——睡著了。”阿蠻指了指自己正創作的繪畫,那意思是在強調就像這個樣子。

冰語一心想要保護這個對自己行為能力毫不自知的男人:“阿蠻,你不能再畫下去了。”說著,女孩就要去搶對方手中的畫筆。

“你——你幹嘛——幹嘛?……不要!你——你這個壞——壞蛋!”

然而,冰語上述過激的行為惹惱了阿蠻,他並沒意識到女孩是在為自己好,一心想要保護他,竟是發出狂躁的尖叫聲,以此抵抗冰語的幹擾,這可把女孩給嚇壞了,其神情顯得不知所措,連忙求救地望向老板。

“還是得我出馬,是嗎?”可以看得出來,憶眼沾沾自喜,就連他臉上的笑痕都沉浸在一片濃密的自鳴得意。

冰語用哀婉的語氣懇求:“哎呀!趕緊吧!”

“那好吧!”憶眼將得意轉化為平易近人的嚴肅:“阿蠻,能把你的手伸給我嗎?”

阿蠻望著麵前男子的雙眸,猶若被對方那雙專注的眼神所吸引,他的表情仿佛墮入進一片混沌當中,居然聽話地將手腕伸給了對方。

憶眼的腦袋裏白光一閃,這是他第二次在阿蠻的記憶深處看到了相關的畫麵:十歲的阿蠻被打倒在地,身上被塗滿了各種顏料,在他身邊是被折斷的畫筆、畫紙、調色板等繪畫工具;一群同齡的孩子對他圍攻的同時,嘴巴也在罵罵咧咧地極盡侮辱道:“你這個傻子,笨蛋!連話都說不清楚,還一心想成為畫家,簡直就是癡心妄想、癡人做夢!”

“就是!大傻瓜,大笨蛋!”

“是啊!你這個白癡笨蛋,去死吧!”

……

這群孩子正在操場上肆無忌憚地圍攻阿蠻時,九歲的孫靈恰巧穿過校園,被為首的那個大個子叫住:“哎!孫靈,這是你哥哥。”

“誰說他是我哥?!他就是一傻子!”孫靈威懾於對方的強壯,加之在學校不想被孤立,便快步跑了過去,不但不幫忙解圍,他還聯合其他孩子一起欺負阿蠻:“你這個笨蛋,我才是真正的畫家,真正的大畫家!……”

憶眼通過阿蠻記憶中的主觀視點,感覺這番拳打腳踢仿佛暴風驟雨,招招式式地踹在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不自覺地疼咧出痛苦的神狀。

與此同時,冰語從背包裏取出憶臉,也看到了上述驚心動魄的暴力殘害,其一副惱怒氣憤的麵容,真恨不得能幫阿蠻出氣。

“他們真是太過分了!”冰語咬牙切齒道:“特別是這個孫靈,簡直就是混蛋中的戰鬥機!”

然而,相對於兩人遭受衝擊波般的憤懣,阿蠻則是平躺在**安靜地睡著,他就如同沒有發生過任何遭受暴力的舉動,整個世界仿若他的心境那樣純澈與美好,如同大自然充滿了色彩斑斕的煦潔陽光。

冰語注視著阿蠻熟睡中的模樣,又瞧了瞧滿牆粘貼的童真畫作,並且結合幾分鍾前所看到其記憶中的場景,女孩感歎道:“阿蠻因為患有自閉症,所以從小被欺負長大,就連他自以為最要好的朋友——孫靈也沒把他當回事,不僅聯合眾人欺負他,還盜用他的畫作。”

“但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憶眼凝眉沉思:“剛才,那個造謠者說從阿蠻的畫作裏看出他有暴力傾向,這說明他來過阿蠻的房間,看到過這些畫作,但這些作品沒有一幅是以人為主題的創作,除了畫架上的那幅。”

“會不會——是在這些畫作背後還隱藏著什麽?”冰語走到一幅斑馬的作品前,隱約看到牆上分明畫有什麽,便伸手去摘滿牆的畫作。

不想,牆上也塗滿了繪畫,竟是跟阿蠻記憶中的畫麵一模一樣,並且讓人備感意外的是——他居然采用了一個上帝之眼的全知視角,正俯瞰著操場上的那起暴力事件,由此真實地記錄下了童年的發生:仿佛招招式式地踹在了十歲阿蠻的身上。

“原來,這就是那個人所說的暴力傾向。”

“我想——”憶眼端詳著牆上的畫作:“在外人看來,這是阿蠻心中的暴力傾向,但他隻是忠實地記錄下了自己眼中的孫靈,以及其他的同齡人。”

冰語讚同地頷首:“阿蠻的心思如此單純,應該是這樣——他隻是忠於自己的記憶而已,就像他忠於自身想象所繪畫的那些作品。”

那些童真無瑕的動植物畫作竟是有種讓人內心無比感動的寧靜及純粹,冰語感覺一股湧動的熱淚盈眶,喉頭更是泛起疼痛酸楚的哀傷,這讓她再次望向熟睡中的阿蠻。

中午,憶眼、冰語和逢慈在廠區的停車場匯合。

一見麵,逢慈便追問兩人:“怎麽樣?你們那邊的調查結果如何?”

冰語搶話回應:“我們又不是去調查案件,不過是去看看阿蠻。”

“那逢隊呢?”憶眼將話題引到了孫廠長的為人:“關於孫富仁的調查進展情況如何?”

逢慈無奈地搖了搖頭:“進展不太順利。每個人都遮遮掩掩,不是說時間太久忘掉了,要麽就是說自己才進廠沒幾年,對於老一輩的情況不甚了解。”

冰語麵露揶揄:“這麽說來,那就是一無所獲了?”

“也不是!”逢慈擺出一臉將調查追究到底的篤定:“他們這種遮遮掩掩的態度,反而讓我更加堅信那個孫廠長肯定有問題。”

回到老街已經是傍晚時分,憶眼和冰語來到福福麵館吃晚飯,阿丘將牛肉鹵麵和小菜送上來時,露出他那副一貫包打聽的賊眉鼠眼。

“憶先生,聽說又出大事了?”

“怎麽哪兒都有你呀?!”冰語白了對方一目:“耳朵可伸得夠長!”

阿丘訕笑道:“我這不是也想幫逢隊出份心力嗎?”

憶眼便套對方的消息:“那你準備怎麽出力呀?”

阿丘見有人接他的話茬,愈加來勁地湊近向兩人:“不瞞憶先生,我姨夫就是俞城電子科技集團廠區內的一名主任。”

“主任?”冰語不過是隨口的一句玩笑話:“那他該不會是壓模車間的那個郭主任吧?”

“對對對!”沒想到,阿丘竟是點頭應和:“他們那個車間就是專門製造電腦外殼,而且他也的確姓郭。”

“這麽巧?”冰語雙目放光,上下打量對方:“你就是那個愛拍馬屁主任的外甥?你還別說——你們爺倆還真是有姨侄相兒。”

憶眼則是切入重點:“那他都給你透露了些什麽?”

阿丘越加來勁道:“大概十年前,我到我小姨家串門,姨夫跟我拉家常,曾經提起——說他們那個新晉廠長是通過資助一個工友的孩子,才最終競選上了這廠長之位。”

冰語連忙追問:“那個被資助者是不是叫阿蠻——喬阿蠻?”

“對對對!”阿丘頷首回應:“這個名字很特別,我直到現在還記得。”

“真的?假的?”憶眼故意擺出一臉懷疑的質詢。

“我騙你幹嗎?”阿丘振振有詞道:“由於這個傳聞,那個姓孫的廠長上任沒多久,就將其他的候選人調派到分廠,明升實降。我那姨夫對外不敢多言,也就隻能在家裏麵發發牢騷,喝點兒小酒,埋怨幾句。”

“難怪——”憶眼明了地微微頷首:“今天,逢慈在廠區內,沒有調查出任何實質有效的線索。”

冰語興奮道:“那我們趕緊把這個情況告訴逢隊吧?”

“對對對!”阿丘狗腿子般黏在一旁幫腔:“如果我姨夫不肯說,那我就代替逢隊去說服他。”

“那是!”阿丘神氣活現地點了點頭。

冰語也不等吃過晚飯,就給逢慈打去了電話,阿丘連忙將耳朵湊了過去,是生怕錯過了表功的機會,而憶眼卻是搖頭吃著碗裏的麵條。

天英大概吃過了晚飯,撲閃著翅膀來到麵館的二樓,便站在窗台衝主人咕咕低語,這一天總算是相安無事地過去。

(拾)

直到命案發生的第三天,孫廠長的夫人胡海蘭依然沒回到俞城,就連警方也聯係不到她本人,這讓孫廠長的病情雪上加霜。

與此同時,整個俞城電子科技集團廠區內居然傳出了鬧鬼的傳聞,該謠言是從廠區的職工食堂流傳開來,還是那三五個愛嚼舌根的工人圍坐在餐桌前議論紛紛。

“你們知道嗎?昨天晚上,我送女友回家,返回廠區已經零點過,總感覺有人在我身後跟蹤,我回頭用眼角餘光朝後麵那麽一瞟,居然發現一個影子在路上遊**。哎呀!我的媽呀!差點嚇死我了!我抬腳就往職工宿舍的方向撒丫子跑去。”

這樣,那第二個員工不免害怕地壓低著嗓門:“該不會——是孫靈的冤魂找阿蠻複仇來了吧?”

那個略像猿人的工友粗聲粗氣地回答:“怨有頭,債有主,怎麽不可能?!”

“對對對!”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那肯定就是孫總監的冤魂。”

冰語居然夢見了上述場景,特別是夜裏遊**在廠區內的那個影子,完全就是孫靈化作厲鬼時的恐怖模樣,尤其是他左側的太陽穴依然露出了半截金屬棒,於夜色下閃動著金屬的光澤,其如同僵屍般迎麵走了過來,嘴角更是不停地流血,嚇得女孩徹底地驚醒。

“啊!——”

冰語見自己躺在客棧的**,天英正站在床當頭,便急忙朝向露台的方位望去。

果然,憶眼正坐在露台,一邊悠閑地喝著清茶,一邊觀江景曬太陽道:“怎麽?做噩夢了?”

女孩擦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眼睛瞪視向虛空,目色稍有些晃神,儼然還沉浸在噩夢中的餘韻。

“倒是你——”終於,冰語定了定神,挑釁地坐起身:“你作為回憶師,難道還能瞧見別人的夢境?”

憶眼呷了口手邊的清茶:“我雖然沒看到你的夢境,卻是感受到了你的氣息——那是一種源自於噩夢的驚懼。”

“你就別管我的氣息了!”冰語快速換好了外套:“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阿蠻很可能遇到了麻煩。”

“什麽麻煩?”憶眼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淡然。

“昨天你沒聽到嗎?”冰語提高了嗓門:“整個廠區都在傳言他是殺死了孫靈的那個凶手。”

憶眼正感受著臨麵吹來的暖意江風:“反正警方多半在他身上詢問不出什麽,而孫靈為了欺負阿蠻,把壓模車間的監控係統給關了,並且將車間內的其他工作人員以請吃夜宵的方式支開……也就是說,所有的真相隻有你和我知曉。”

兩人一來到俞城電子科技集團的廠區,就聽聞廠區內四處流傳著鬧鬼的謠言,三三兩兩的路人皆在交頭接耳地談此話題,每個人都露出見鬼般懼怕的神情。

“果然——”冰語望向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們:“跟我夢境中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

“又是鬧鬼?”憶眼滿是一臉鄙夷的輕視:“怎麽這些傳聞一點新意都沒有?動不動就愛拿鬼魂來說事!”

冰語開玩笑道:“這些鬼魂招你惹你了?動不動就對它們表示不滿!”

“我當然不滿了!”憶眼嗤之以鼻:“我隻是根據自己的辦案經驗來看,所謂這些鬼魂之說,肯定都是人心所為,也必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或是惡意傳播謠言。”

“你是想說——”冰語頷首微笑道:“這人心才是最大的惡鬼,是這樣吧?”

“不錯嘛!”憶眼刮目相看:“小妮子上道挺快呀!我們相處了還不到一個月,就知道我這心裏是怎麽想的。”

冰語搖頭晃腦地自鳴得意道:“我很聰明是吧!”

“哈哈!”憶眼開懷地大笑:“說你胖,你還真敢喘!”

“但是我一點都不胖啊!”冰語當然清楚老板是在開玩笑,而她對自己的身材也十分自信,因而越加擺出一副橫行於世的霸道。

兩人正說笑著前往廠區內走去,正好遇到逢慈與阿丘迎麵走來,估計收獲頗豐,阿丘一臉的洋洋自得。

逢慈望見了憶眼和冰語,便跟身邊的店夥計告別:“阿丘,今天謝謝你的幫忙,你可以先回去了。”

阿丘諾諾連聲道:“逢隊,如果還有什麽需要用得著阿丘,您可隨時跟我電話聯係。”

“好的!”逢慈點了點頭:“那就謝謝你了!”

“那憶先生和冰小姐,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三人眼見阿丘離開的背影,冰語便跨前一步,神情迫不及待道:“怎麽?你們去詢問過阿丘的姨夫了?”

“嗯!”逢慈點頭:“剛才,我從壓模車間郭主任口中證實了阿丘對你們所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實的。”

憶眼麵現嘲諷:“這麽看來,孫富仁還真不是外界所傳誦得那樣幹淨。他是什麽時候當上廠長的?”

逢慈回答:“大概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冰語快速在心底換算道:“那時候,他四十七歲,還真夠年輕的。”

“是啊!”逢慈頷首承認:“據說,孫富仁是這俞城電子科技集團最年輕的廠長。他這人能力也有,心眼也活,交際的手腕也是更甚一籌……總之,像他這種人在官場上很能吃得開。”

憶眼旁敲側擊:“我聽說——他給自己兒子和阿蠻都報了興趣繪畫班,這又是怎麽回事?”顯然,這是他昨天在醫院從孫富仁的記憶裏所窺尋到的重要情報。

憶眼徹底了然:“也就是說,在那時候——他就在為競選廠長一職鋪路?”

“對!”逢慈頷首:“這說明孫富仁心思縝密,細膩狡猾,善於攻心,奔走鑽營,左右逢源,阿諛奉承……總之可以說,這官場上的樣樣門道都占全了。”

憶眼露出一嘴戲謔的不屑:“這也難怪他能當上廠長,而且一當,就當了這麽久。”

冰語滿是看不起地翻白眼:“那隻能說明——他們集團公司這廠區大院從領導到員工都好這口,倘若換個正直點兒的前任廠長,看他還有沒有這鑽營的機會?!”

逢慈維護自己的老同學:“我相信樹榮不是這樣的人,他是被孫富仁給蒙蔽了。”

“你那個老同學的為人看起來還不錯。”冰語粲然一樂,便轉換了話題,請賞邀功道:“逢隊,這次我為你提供了這麽重要的線索,你應該好好地感謝我們一下吧?”

逢慈耍無賴地笑了起來:“如果要說這該感謝之人,我想——更應該感謝阿丘吧?畢竟,是他幫我說服了他的姨夫。”

“哎!”冰語差點快要將鼻子都給氣歪了:“逢隊,你這就不厚道了!這可是我昨天晚上聽到這個消息,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你,你這人也太忘恩負義了!”

逢慈大笑出聲:“小語,開個小小的玩笑嘛!幹嗎這麽衝動?晚上,我請你們吃老街福福麵館的牛肉鹵麵,多加幾碟小菜!”

“切!”冰語瞧不起道:“怎麽?一頓小麵就想把我們給打發了,逢隊——您這也忒瞧得起我們了?!”

“那你想怎樣?”逢慈正在討饒,就接到單位打來的電話,其臉色木然一愣,便慢慢地放下了手機。

“怎麽了?”憶眼關切道。

逢慈擔憂地回應:“昨天晚上十點,胡海蘭就已經落地到俞城,通過了機場海關。”

“這又怎麽了?”冰語不明白這有什麽好驚訝的:“她聽到兒子遭遇不幸,趕回來辦理後事,這很正常啊!”

逢慈愈加憂心地搖頭:“但這都已經十二個小時了,孫廠長的夫人不僅沒有回自己的家,甚至都沒有跟自己的家人聯係過,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憶眼也頷首表示讚同:“聽你這麽一說,是有點兒奇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她既然已回到俞城,首要任務應是趕去醫院探望丈夫,但她沒有與家人取得任何的聯係,這是為何?”

冰語分析道:“那也許是她的手機沒電了,沒辦法跟丈夫取得聯係,也不知曉其丈夫入住的醫院,所以就——”

“這倒也是!如此說來——這個廠長夫人的行為也太不正常了!”突然,冰語脫口而出:“她該不會是想找阿蠻的麻煩吧?”

憶眼的臉色一驚:“很有這個可能!”

“啊!”冰語的花容似雷炸燃:“那昨天晚上,廠區發生了鬧鬼的事件,這該不會跟她有關吧?”

憶眼斬釘截鐵道:“難說!”

當即,他們三人相互間對視了一眼,由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便趕緊朝向阿蠻所在的壓模車間奔去。

阿蠻還是跟往常一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他根本就沒察覺外麵的世界正對他指指點點及議論紛紛,甚至將趕來的逢慈等三人完全排除在了自己的意識之外,而是用想象力為這份枯燥的工作塗抹上了一層浪漫的色彩。

“其實——”冰語竟是用羨慕的口吻道:“像阿蠻這樣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也挺好,至少外界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心理上的幹擾或傷害,他也就聽不到人們對他的謠傳及惡意中傷了。”

“是啊!”憶眼也是一副感慨的讚成:“阿蠻完全沉浸在他內心藝術世界的想象,他比誰都活得更加自在、幸福、快樂,並且無欲無求。”

“是啊!”逢慈則是一臉哭笑不得的無奈:“他的這份無欲無求倒是活得瀟灑自在,但也讓我們警方為他擔驚受怕,更不知曉在喬阿蠻的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這也是最讓我頭疼的一麵。”

“哎呀,逢隊——”冰語打岔道:“你還是趕緊調查清楚孫廠長和他夫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吧!”

一直等到晚上,大概因懾於逢慈——這位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總隊長在場,沒有人敢找阿蠻的麻煩,眼看這一天相安無事,阿蠻下班回到了宿舍。

於是,逢慈將憶眼和冰語送回到俞城客棧,請兩人吃過晚飯,因為有要務在身,逢慈便趕回了市公安局。

兩人來到客棧二樓的走廊盡頭,冰語正用門卡打開房門,卻是麵現不放心的神色:“憶眼,你說阿蠻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我們不是都已經把他送回到廠區的職工宿舍了嗎?”

“但那個傳聞不是說——零點過,那個疑似孫靈的冤魂就會出現?”

“怎麽?”憶眼麵現鄙夷:“連這個你都信?”

冰語擔心節外生枝:“但萬一是有人假扮那冤魂呢?”

憶眼點頭承認:“這倒是很有可能。”

“所以啊!——”冰語轉身朝樓下走去:“我不太放心!”

在小助手的強烈要求下,憶眼便隻得無奈地相陪,他們兩人返回了俞城電子科技集團的廠區。大概由於發生了命案事件,而孫廠長又在住院期間,龐樹榮也沒精力管廠區,再加之最近沸沸揚揚鬧鬼的傳聞,整個廠內空空****,居然沒有人上夜班。

冰語躡手躡腳地走到阿蠻的身後,發現他正在繪畫一幅全新的作品,其之前創作的那幅孫靈蜷躺在倉庫裏的畫作卻是不知所蹤。

“糟糕!”冰語擔憂地驚慌道:“阿蠻的那幅作品不見了!”

憶眼望向房內的陳設:“多半是他自己收起來了吧!”

“這不可能!”

豈料,冰語的話音剛落,這房間仿佛被“冤魂”纏身,發出了期期艾艾的哭聲,那窗簾背後似乎正有人掩麵抽噎。

“啊!——鬼!有鬼啊!”冰語嚇得躲藏到了老板的身後。

“肯定是胡海蘭。”憶眼毫無任何驚懼,麵衝窗簾大聲嗬斥:“胡夫人,您就別裝神弄鬼了!警方已經查到了您的出入境記錄,您是在昨天晚上十點,落地到了俞城。”

那個“冤魂”在黑暗間停留了約五六秒鍾,多半意識到自己無路可退,便沉默地從陰影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身穿一件黑色絨麵的喪服,雖然已年近六旬,則是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也就隻有五十來歲,但因憔悴得厲害,她手裏握著把刀,並且那隻拿刀的手微微地有些顫抖,仿佛舉棋不定的樣子。

由此可知,獨子孫靈的遇害身亡,對胡海蘭的打擊很大,眼見兩人望向自己,她原本想故作堅強,卻是嗆出一聲嗚咽,隨而竟是放聲大哭,這是一位母親將含辛茹苦的委屈和難受統統化成了一腔淚泉。

盡管憶眼並沒有見過胡海蘭本人,但在孫廠長的記憶有過一麵之緣,雖然那是十多年前的記憶,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個假扮冤魂的女人——正是胡海蘭本人。

“胡夫人,您怎麽在這兒?”憶眼跨前一步:“您都不關心您丈夫的身體?”

“他在醫院死不了!倒是你們——”胡海蘭擦了擦臉上的淚跡:“你以為你們能保護得了他?”

冰語擋護在阿蠻的身前:“你想幹嗎?”

“他是殺死我兒子的凶手,不該償命嗎?”說話的同時,胡海蘭便舉起了其手中那把手柄木質的鉗工刮刀,進而可推測這多半是她從車間內順來的作案工具。

“你有什麽證據?”冰語毫不退讓。

“這就是證據!”胡海蘭從口袋裏抖出一塊畫布,正是阿蠻創作的那幅孫靈蜷躺在倉庫裏的畫作。

盡管冰語臉色驚變,其口齒則是強硬道:“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你也清楚阿蠻是一個自閉症患者。”

胡海蘭用力抖動著手中的畫布:“所以——你們就想利用這一點來為他洗脫罪名?”

“總之,我是不會放過他的!”看來,胡海蘭已經一口咬定阿蠻就是殺害自己兒子的那個真凶。

“你到底想要幹嗎?”冰語的臉色急了。

“幹一位母親該幹的事情!”胡海蘭說完這句話,於兩人詫異的眼神間,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冰語想跟上對方,卻是被老板抓住,麵衝小助手搖了搖頭。

“怎麽?”冰語生氣道:“那個女人這麽囂張,她真有可能威脅到阿蠻的生命,難道我們坐視不理?”

“沒說不理!”憶眼安撫小助手激動的情緒:“你現在就給逢慈打去電話,讓他派人來保護阿蠻。”

“好!我知道了。”冰語頷首的同時,已經掏出了手機。

此時此刻,阿蠻則是渾然世外,完全不知道剛才的那場紛爭與自己有關,而是沉浸在自我想象及繪畫的樂趣當中,其身外的整個世界也都變得寧靜而封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