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如浮萍2

原本被安排在東廂房的衛青,在鄭季離開後,就被踢到了這間草料房裏。鄭季回來,知道此事,也不敢有任何異議。屋子很小,大半的空間還堆放著草料,隻有一張由幾條木板搭成的小床。窗戶被堆到屋頂的草料堵住,屋內昏暗而潮濕,疲憊到極點的衛青完全忘記了剛剛遭受的毒打和嘲弄,倒頭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醒來時,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四周一片漆黑,隻有那扇破門中透著幾絲亮光。春天的夜晚有風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音,帶來了絲絲寒意。

腹中的饑餓讓他的身體更冷了,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破麻布被子,一股淒涼從心底湧起,身體的疼痛再次襲來,無助的感覺彌漫著四肢百骸,眼淚忍不住落下來,慢慢地,從無聲地流淚到小聲地抽泣。

他很想大哭一場,可又怕驚動別人。在這裏,他無親無故,沒有人會同情他,甚至沒有人會關心他的死活,他隻能哭給自己看。使勁咬著被子,壓抑著哭聲,大口大口喘氣,以抵禦湧上心頭的悲傷。

在母親身邊,雖然日子清苦,但至少有母親的嗬護,還有姐姐的關心,讓他能感覺到人間的溫暖。一瞬間,他有一種不顧一切回到母親身邊的衝動,此刻夜深人靜,沒有人會阻止他離開。

擦幹眼淚,他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行裝,悄悄出了門,一瘸一拐地往莊外走去。

夜,黑沉沉的,天地仿佛都已入睡,沒有一點聲音,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夜風吹過,帶著早春的寒氣,衛青打了個寒戰,從盛怒中逐漸冷靜下來,自己要去哪裏?又能去哪裏?

前方隻有無盡的黑暗……

母親堅持讓他來鄭家,也是出於無奈——她不想讓他再做奴隸。他理解母親的苦衷,也希望能達成母親的願望。他冷靜了下來,告訴自己必須要堅強地熬過去,縱有天大的委屈,都要一力承擔。同時,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無論是從年齡、個頭還是閱曆上,都孱弱無比。現在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越激烈的抗爭帶來的是越殘酷的折磨,因為他沒有任何可以憑借的資本。

“必須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能戰勝一切讓自己恐懼的東西。”

想到這裏,他停下腳步,轉身默默地回到住處。他又睡下了,他告訴自己必須要睡著,明天還在等著他呢!

第二日,又是一個大晴天。

經過了昨天,鄭貴越發喜歡看這個孩子受苦了,所以天還沒亮就來喊衛青起來。和往常一樣,衛青又默默地起床,趕上羊群出發了。雖然剛剛遭受毒打,可麵對鄭貴的時候,眼中沒有怨恨,隻有平靜。

鄭貴本想衛青可能會對他充滿了怨恨和憤怒,但看著衛青的表情,他反而開始覺得不自然了——這個孩子身上有著超出他年齡的成熟和深邃。

午後,陽光漸強,曬得草木都低下了頭,羊群也基本上填飽了肚子,開始往山腳下的陰涼處聚集,小羊在尋找著母親,彎腰吃奶,大部分或臥著或站著,逐漸安靜下來。

衛青早就感覺昏昏欲睡,見此情形忍不住也找了一片樹蔭,躺下打算小酣一會兒。四周靜悄悄地,仿佛一切活物都沉沉睡去,衛青很快就入夢了,忘記了連日來的勞累和責打,臉上漸漸地露出了笑容。夢裏,他回到了母親的身邊,和姐姐一起靠在母親的腿上,母親手中做著針線活,那是在給他納的鞋底……母親的臉逐漸變得清晰,衛青也慢慢綻放出了笑容,心中**漾著暖暖的感覺。姐姐敲打著母親身旁的木盆,唱著李先生教的歌: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先生每每飲酒半酣的時候,就會吟唱這首歌,唱著唱著就會熱淚盈眶,哭完了,唱完了,會安靜地眺望遠方,衛青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尋找遠方曾經留下的印記。

聰慧的子夫聽過幾次,就記住了旋律,唱出來似乎比先生唱得還要好聽。

姐姐非常疼他,幾乎時刻不離地在他身邊,有什麽好吃的也盡量給他吃。姐姐唱著先生的歌,輕輕地拍打著他,他翻了個身,枕在姐姐的懷中沉沉地睡去了,歌聲還在耳邊縈繞。

在歌聲中,衛青仿佛又見到了先生,先生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在給他上課,手把手教他寫字,衛青靠在先生的臂膀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溫馨。

先生的字蒼勁有力,衛青忍不住跟著寫起來,忽然一個字卡住了,先生板著臉要打手心。衛青一驚,鄭婦那張臉出現在麵前,這個幹瘦的女人,經常發出刺耳的聲音,衛青見到她就想逃開。可在夢中怎麽跑鄭婦都如影相隨,眼見就要被抓住了,突然他雙腿一蹬,鄭婦不見了,鄭貴又出現了,還拿著棒子要打他,他又拚命地跑啊跑。突然前麵又出現了一堵牆,再無處可逃,眼看棒子就要落到身上了,衛青突然一念閃過,為什麽要挨打,為什麽不能反抗,於是拚命地揮動雙臂,迎了上去,在夢中和鄭貴廝打起來……

可能是用力過猛了,一下子,手打在了旁邊的樹幹上,衛青也從夢中疼得驚醒了。

夢中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但又如同浮雲那般並不清晰,母親、姐姐、先生……一連串的人和一連串的情節,讓他一時無所適從,索性閉上眼睛,讓思緒逐漸平靜下來。

太陽逐漸西移,時而有雲朵遮住陽光,熱意漸褪,羊群又開始四散開。

衛青一骨碌爬起來,夢中先生的嚴厲仿佛又出現在眼前,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否則哪天,有些東西忘記了便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再找回來了。

竹簡終於還是做成了,雖然不夠齊整,但寬大的竹片,被刮得幹淨,在上麵刻字自然不成問題。此時毛筆已經被官宦階層廣泛使用,但價格昂貴,平常人家鮮有問津,加之墨也是難得之物,所以民間多半還是用金屬刀刻書簡。不管每天有多忙,衛青都會留出固定的時間讀書寫字,這已經是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旦形成習慣,就和吃飯、睡覺一般自然。

在鄭家人眼裏,衛青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幾個年長點的孩子時常打罵衛青,廚房永遠是殘羹剩飯。無論如何,衛青都毫不計較,依然早出晚歸,放牧的羊群也從未出過差錯。那些本想借此折磨他的人不知道,其實放羊對衛青而言已經不是什麽苦役而成為了一種享受。

衛青不但成功製作了竹簡,而且一直在研究箭的製作,並成功地用在鐵匠鋪撿拾的馬蹄掌剩下的銅皮邊角料兒改進箭支,由此威力大增,獲得了豐富的收獲——野兔、田鼠、野雞……這些食物為年輕的身體提供了最迫切需要的養分,很快,瘦弱的少年就在山間野物的滋養下一天天強壯起來。除了身體,他的心靈也在成長。他努力地回憶著先生教的每一個字和每一句話,並將記起的文字刻畫在竹簡上。

有時候會有連綿數日的陰雨天,這個時候衛青就不用上山了,待在自己的小屋裏,細數屋簷上滴落的雨珠,無可名狀的憂傷會從四麵八方襲來,他無法想象自己的未來,理想似乎很清晰,卻又難以捉摸,命運很模糊,卻又不可抗拒。

可是,不管未來如何,第二天,他依然要早早起來,趕著羊群上路。

呂梁山延伸出無數條像陽山這樣的山脈,而陽山之中也有數十條小規模的山脈,蜿蜒盤旋而成許多穀地,牧人就在穀中看管各自的羊群。

和衛青比鄰的是附近村子的老人,老人讓衛青叫他洪伯,他就是衛青第一次放牧時所見馬群的主人。他的畜群除了馬,還有少許的山羊。

其實洪伯也不過五十上下,隻是多年的放牧生活讓他膚色黝黑,皺紋滿麵,看上去遠遠不止實際的年齡。

衛青聽大伯說起過,洪伯是鄰村洪家族人,年輕時曾遊曆四方,十幾年前突然回到老家,自稱妻子早逝,卻不願續弦,和侄子生活在一起。

幾次見衛青烤食野味,洪伯湊過來,衛青也很大方地分給老人,兩人漸漸相熟,很快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衛青自製的弓箭讓洪伯大為吃驚,他沒有想到,不過十歲的少年竟有這樣的創造力,感慨的同時,也有了給衛青做一張真正的弓的打算。

洪伯養著一群馬,個個身形俊逸,體態健壯。多年來,洪伯對待馬兒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頗有一套養馬的心得,馬兒也很依賴他,喜歡繞著他撒嬌。

漂泊在外的那些日子,他諱莫如深,甚至連姓名都不想讓人知道,漸漸也再無人問起。本來就不善與人交往的他,索性遠離人群、牧馬放羊為生,如今已有十年有餘。每日早出晚歸,倒也樂得清閑自在,隻是年齡漸長,眼花體衰,越來越力不從心。

洪伯還養著兩條大黑狗,按個頭大小叫做大黑、二黑,兩條狗忠心耿耿地守護著馬群,是他的好幫手,不僅能為洪伯收攏羊群,堵截驚馬,還能抓回獵物,這讓衛青羨慕不已。

洪伯的馬群不大,十幾匹成年馬和幾匹小馬,馬也不是什麽名貴品種,都是中原常見的普通馬種,難得的是被洪伯養得膘肥體壯。

養馬不比牧羊,馬食量大,還挑食。為了這群心肝寶貝,洪伯轉遍了附近的河穀草坡,夏天來了還要鑽入深山老林以避開蚊蟲。這幾年朝廷鼓勵民間養馬,馬的價錢一直很好,侄兒才支持洪伯養馬,所以羊群基本屬於散養狀態,洪伯的心思都在馬上。

這日,衛青又獵得一隻野兔,盛夏的兔子正肥美,衛青熟練地剝皮架到火上,不一會兒就開始滋滋冒油,衛青站起來,望向洪伯常在的山頭,隻見老人的衣服挑在套馬杆上,羊群三三兩兩散落在坡頭上。

衛青兩手作喇叭狀,對著那片山坡大喊:“洪伯,洪伯……”不見回應,不免有些惆悵。這些日子以來,他和洪伯幾乎天天在一起,洪伯給他講了很多養馬的知識,更重要的是,有人說著話,在荒野中的孤寂感被驅走了。

衛青一邊翻烤著野兔一邊張望著河穀的方向,這是他最新選定的駐紮地。選中這個地方,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這裏有幾棵闊葉老樹,正好遮住陽光,同時地勢較高,視野開闊,可以俯瞰附近的幾個山穀,羊群自是一目了然,旁邊不遠就是樹林,地上滿是枯枝,靠近西邊是一塊突出的崖體,可以遮住下午最猛烈的日曬,石縫之間有山泉流出,取水生火都很方便。

兔子熟了,衛青咽了咽口水,還是忍住了,先將最美味的兩條後腿撕下來,打算留給洪伯。

這些日子,洪伯給他添置了幾件家當:一隻鐵鍋,還有幾隻粗陶大盆,燉肉煮湯再好不過,但衛青還是喜歡烤著吃,偶爾有野菜才用這些家什煮。現在鳥蛋已經不那麽容易找到了,春天很美味的野菜也變得生澀難以下咽,要改善生活,隻有苦練射技。把兔腿放好,衛青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這時候,河穀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伴隨著幾聲嘶鳴,洪伯來了。隻見洪伯跨在一匹棗紅馬上,身體前傾著,口中“嗚嗚”地喊著,從穀中疾馳而來。

到了近前,洪伯勒住馬,翻身下來,手中握著兩根木棒,顧不上擦擦汗喘口氣,就朝衛青走了來,邊走邊喊著:“看,我給你找的做弓的材料,這可是青岡木啊……”洪伯掩不住興奮,看來這青岡木是難得之物。

原來,衛青一天天長高,兩條臂膀也越來越粗壯,竹弓被他拉斷了好幾張,所以洪伯想給他做一張硬木弓,才專門到林中尋找硬木的。

自離開母親,從未有人關心過衛青,見洪伯如此將自己放在心上,大熱天鑽到樹林子裏,隻為給自己找材料做弓,不由得鼻子一酸,可看到洪伯如此興奮,又使勁忍住了眼淚。

衛青道:“先別管什麽弓,趕緊喝口水,青兒給你留了兔腿。”

洪伯笑嗬嗬地接過陶盆,一飲而盡,才用衣袖擦了擦汗水,見馬群也到了水邊,開始飲水,這才抓起衛青送上的兔腿,啃了起來。

“青兒幸苦了!”洪伯道,“等我給你做成硬弓,就可以打到狐狸了,到時候給你做件狐皮大衣。”

第六節聖人之書

衛青生活在鄭家,本應叫鄭青,隻是鄭家從未有過一絲家的溫暖,他也不願自己姓鄭,故自稱衛青,洪伯叫他青兒。

烈日炎炎,此處樹蔭濃密,山風徐徐,一老一少有說有笑,十分愜意。

水足飯飽之後,爺兒倆又添了把火,開始小心地烤這兩根青岡木,這青岡木是陽山常見的落葉喬木,本沒什麽貴重之處,隻是生長在背陰處的樹木,生長極其緩慢,所以樹齡再大依然不會長得高大粗壯,經年累月下來,它的質地卻堅硬異常,成為民間做弓的主要材料。秦時尚武之風沿襲至今,民間也多有背弓帶槍之人,而弓大部分就是這種青岡木製成的。

洪伯選的這兩根木棍,皮上呈黑褐色,粗細適中,一看就知道是生長多年的陰坡青岡硬木,而且更為難得的是通體沒有一處節疤,應該是經過千挑萬選才得來的。

洪伯見衛青滿眼的豔羨之意,不由得回憶往事道:“我年輕的時候啊,也曾好挽弓射箭,隻是年歲漸漸大了,臂力和視力都不行了,日漸沒了準頭……但這動手做弓的手藝還是很嫻熟的。”

隨著相處的時日漸久,洪伯越來越喜歡衛青,幾次都想開口收衛青為義子,可心中總是有一塊難解的疙瘩。原來洪伯當年曾在吳王手下當兵,被迫卷入了吳楚之亂,被大軍挾裹,直到梁國都城久攻不下時,才得以脫身,自此回鄉,隱姓埋名,也是怕有人知道這段不光彩的曆史。洪伯見衛青雙目如炬,雖出身貧寒,但毫無畏懼,勇敢果斷,日後絕非尋常人等,真要認了幹兒,就怕自己這樣的出身,有一天是要讓衛青蒙羞的。雖然不能以父子相稱,洪伯還是打心眼裏把衛青當自己兒子看待。

太陽快下山時,兩張弓刨皮刮光,基本已具雛形,老牛皮做成的弓弦強勁有力,隻等過兩天幹透就可以用了。

衛青掂了掂沉甸甸的木弓,果然與先前用的竹弓大不一樣,摟著洪伯的脖子,興奮地大呼小叫。兩隻黑狗也跑了過來,它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被衛青感染了,也歡快地上跳下竄。

天漸漸黑下來,衛青目送老人離去,背影消失在山後不見,才依依不舍地收攏自家羊群,慢慢地驅趕到歸家的小路上。

鄭季已有些日子沒見到衛青了,作為父親,他有愧這個孩子;作為丈夫,他又覺得無顏反駁妻子,所以索性聽之由之,對衛青從來都是不聞不問。就這樣,兩年了,也就偶爾碰見過幾次。

離家到縣府月餘,他今天才急急騎馬回家,進門天已快黑了,一家人都在用晚飯,無人注意他的到來,他隻好自己去馬棚拴馬。

進到後院牲畜棚中,見衛青正在趕羊入圈,鄭季一怔,這個孩子十幾歲,就已經完全是個熟練的羊倌了。和上次見他相比,高了,也壯實了,很輕鬆地就能抓起一隻調皮的公羊丟進圈裏。

鄭季突然有了一絲歉疚感,這是他的兒子,卻在給他放羊,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想著忍不住一聲歎息。

衛青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是鄭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好呆立在原地。母親說這是他的父親,可他自打領自己來到這裏起就變得很冷漠。他不知道父親應該是什麽樣的,隻是實在無法親近這個人,無論是心裏還是嘴上,他都不想叫他父親。

鄭季看著衛青這副表情,心中一涼,微笑著開口道:“青兒,過來。”衛青沒有答應,這一聲“青兒”讓他很詫異,一時間如同受了驚嚇一般,關了羊圈就溜進自己的小黑屋,連背囊掉了也顧不上。

鄭季撿起背囊,打開看到裏麵滿是五花八門的東西,幾條竹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鄭季不由得很是詫異:“這孩子竟如此有心,如此境遇還想著要讀書,真是難得啊!”同時又深深自責,“這是我兒子,我給不了他好的生活,生在耕讀之家,想讀書都滿足不了,那我豈不是枉為人父?!”

衛青不知鄭季心裏的這些想法,一直在門縫中盯著鄭季,看他走了,才敢撿回背囊。

鄭季本就是士子之家,耕讀傳世,家中有不少藏書,也不知衛青讀書到哪個程度,隻能撿一些常見的啟蒙書籍,估摸著不太難懂,從門縫中,悄悄地放在衛青門前的地上。

衛青見到,卻是驚喜異常,迫不及待地打開,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當年先生也曾講過《論語》,他也憑著回憶自己刻了幾章,但是有很多已經記不清楚了。這兩部《魯論語》和《齊論語》,正好彌補了記憶中的空白。

秦始皇當年焚書,許多典籍已經殘缺不全,論語也是其中之一,各地士子依靠本地藏書和民間大儒的回憶,重編了經史子集,《論語》就是其中之一,因各地所編書籍存在差別,所以才有了《魯論語》和《齊論語》之分,內容正好互補,所以一並流傳於世。

母親曾告訴他,這一輩子誰都幫不了他,命運要靠自己爭取。先生也說隻有讀書、練劍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他不懂什麽是命運,但他喜歡聽先生講課,喜歡文字,期待希望中那個不一樣的未來。因為希望,夜晚再漫長,風霜再嚴酷,他也不會畏懼!

寒暑交替,時光如梭。衛青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牧羊、讀書,徜徉在古人先賢的思想境界中,不亦樂乎。

衛青懷中總是揣著書簡,還時不時要摸一下,生怕這些寶貝會不翼而飛。

這些不時出現在小黑屋門口的書,他並不知道是誰給的。他想也許是大伯,也有可能是鄭貴,但不管是誰,他心裏暖暖的,這份感激之情深埋在心底,漸漸地,他對鄭家人也不再那麽仇恨了。

這兩年來,他讀完了《詩經》《大學》《論語》《孟子》《春秋》《左傳》,並且自己刻簡,寫下了數十卷的筆記,精彩之處,不甚解之處,一一都做了記錄。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那部《道德經》,反複誦讀還覺得不過癮,每每要寫上幾行才好。

最近,他的屋子裏又出現了幾卷書,都是他想讀而不能得的,比如現在手裏的這部《孫子兵法》,他便是愛不釋手,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

高興之餘,他依然提醒自己按照原定的計劃來讀書,讀完經史典籍才能讀《孫子兵法》,這是當年先生告訴他的,他也不知何故,隻是隱約覺得先生說得對,自有他的道理。

這些年來,陪伴他的除了洪伯就隻有這些書了,洪伯教他生存的技能,書給了他寬廣的心靈和深邃的思想,讓他思考,懂得生活的真諦。他沉浸在文字的魅力中,一次又一次接受心靈的洗滌,這些書如同他的摯友,扶持著他走過孤獨艱難的歲月,給了他積極向上的力量。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山邊透過來,迅速地鋪滿了整個山穀,一陣馬蹄聲從南麵傳來,洪伯興奮的聲音響起:“青兒,快看,弓、箭都有了。”

說著,還朝衛青射了一箭,正中他身邊的草垛,衛青一驚,定下神來仔細看那箭,挺直油亮的箭身直插地下——這才是真正的箭啊!衛青一躍而起,抓住箭身,拔起來用衣袖擦拭,越看越是愛不釋手,倒把洪伯晾在了一邊。洪伯見衛青喜歡,心中甚是喜悅,“嘿嘿”笑著遞上做好的弓,衛青接過來一看,隻見弓身光滑無比,通體白色中透著黝黑,每個細節都處理得細致到位。再看洪伯雖是滿臉喜色,但難掩倦意。

衛青心中滿是感動,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想想這些年在鄭家過的日子,哪裏享受過如此關懷?不禁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淚來了。

洪伯不明就裏,急忙手忙腳亂地給衛青擦拭淚水道:“青兒莫哭,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衛青索性撲到洪伯懷中,痛快地哭了起來,洪伯手足無措,隻得抱著他,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安慰:“青兒莫哭,莫哭……”

這是一場喜極而泣的情感發泄,溫暖觸及了一顆孤寂的心靈。

洪伯為了轉移衛青的注意力,拉著衛青去試弓箭。衛青到底隻是個孩子,瞬間興奮起來,抓起弓箭躍躍欲試,反而弄得洪伯不知所措,搖頭笑眯眯地看著衛青拉弓。

衛青深吸一口氣,定神搭弓拉弦,新弓慢慢彎曲下來,弓身發出輕微的“吱吱嘎嘎”的聲音。衛青屏住呼吸,對準遠處的一棵小樹,一旁的洪伯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隻聽到“嗖”的一聲,箭離弦飛出,正中樹幹,箭身依然抖動不停。

小樹粗不過一握,衛青一矢中的。洪伯目測,距離應該在七八十步左右,頓時大吃一驚,暗自驚歎:“軍中好的步弓手能射中百步之外的靶子,可靶子要一尺多,不是一顆小樹能比的。這孩子果然不俗!”

衛青已飛奔過去,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拔下箭來,仔細檢查剪頭,精鐵打造而成的三棱箭頭呈扁平狀,雖完全沒入樹幹中,但依然鋒利如新。

“沒想到你能射中這麽遠的樹,”洪伯道,“小小年紀,實在是難得。”

“嘿嘿,”衛青撓頭憨笑道,“是洪伯給我做得弓好,沒有這麽好的弓,我哪裏能射得中啊?”

“弓不過是普通的弓,還是你天資聰穎,又勤學苦練才能有這樣的成績,我可不敢貪功。等什麽時候有機會,到上黨給你買一把公孫家的弓,那才是利器。”上黨郡公孫家是義渠人,本是生活在西北的少數民族,以遊獵為生,善於製作弓箭,後來因匈奴入侵,遷入中原,生活在太原、上黨一帶。

衛青本在感慨鐵箭之堅不可摧,聞此言,不禁拱手向洪伯一個長揖。洪伯哈哈大笑,扶住了他,衛青一下子抱住他,不停地用頭蹭洪伯的臉頰,撒著嬌忙不迭地說“謝謝”。洪伯摸著衛青的頭說:“你怎麽這麽多說頭,每天吃你的兔子、鳥蛋,也該表示一下了。”

爺兒倆拿出兔皮墊子,找了兩棵碗口粗的樹靠上,舒服地坐了下來。

“我昨天晚上回家就找了鐵匠洪二,家裏有些前幾年存下的精鐵,給你打了十二支鐵箭頭。”洪伯開始講做弓箭的經過,“弓我拿粗麻打磨光了,還用馬糞上色拋光,以後你打獵就輕鬆多了。”

洪伯輕描淡寫,但衛青知道其中之不易,想說感謝之辭,又覺得顯得生分,隻好拿起弓仔細端詳。

洪伯繼續說道:“這弓和鎮上店鋪裏的比,樣子粗糙了些,但拉開力量要比他那樺木弓足,射的距離也遠。再遠處的兔子,高處的野雞都不怕夠不著了。”

衛青高興地點頭稱是:“嘿嘿,洪伯,以後雞腿兔腿我都要給你吃,我還要射狼射虎,給你做一件虎皮大氅,還要給你做狼皮褥子。”

洪伯咧嘴大笑:“你小子還是安分點吧,狼和老虎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等你長大了再說。”說著在衛青後腦勺拍了一下,“不聽話,洪伯就揍你。”

衛青趕緊點頭:“好,聽洪伯的。”其實心中不服這說法,心道:“看我哪天給你帶隻老虎回來。”

第七節月影

正午陽光愈烈,馬群先受不了,湊了過來,也想在樹蔭底下涼快一下,尤其是洪伯的坐騎棗紅馬,甚至伸出脖子用嘴碰衛青的頭,想讓他讓出一點兒位置,衛青趕緊揮手想趕走它,誰知棗紅馬一個響鼻,鼻涕噴了衛青一臉。衛青氣壞了,站起來向棗紅馬衝過去,誰知人家一個轉身,讓他撲了個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而棗紅馬回過頭來,咧開嘴來,像是在嘲笑他。

衛青更加氣急敗壞,扯過一截樹枝就要抽它。棗紅馬一見形勢不對,立馬扭頭跑了。衛青追了上去,很快發現實在是差距太大,放棄了追趕,棗紅馬跑到大約十步遠的地方,見衛青沒有追上來,又回頭咧嘴笑了,還得意地甩著尾巴,不停地噴著響鼻,仿佛在示威一般。

衛青感覺自己快被氣瘋了,又追了上去,棗紅馬輕快地轉了個圈,一溜煙兒又跑了,衛青緊隨其後,緊追不舍。

沒多久,衛青就已經氣喘籲籲,趴著地上大喘氣,棗紅馬又回來了,用鼻子碰碰他的屁股,衛青卻已經沒有力氣起來了。

洪伯坐在那邊,雙手捶地,哈哈大笑得喘不過氣來,整個馬群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全部圍過去,仿佛在看衛青的出醜,就連原本最溫順的白色小母馬都在他身邊晃悠,時不時拿尾巴掃他的臉。

衛青心裏怒極,表麵卻不動聲色,他半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裏卻盤算著如何收拾這群落井下石的家夥。馬群看衛青趴著不動,失去了興趣,各自乘涼吃草,伸長脖子夠樹葉去了。

等緩過氣來,衛青開始偷偷觀察馬兒的動靜,小白馬就在不遠處吃草,他慢慢地朝那個方向爬過去,很慢很慢,慢到肉眼難以覺察。

洪伯開始觀察衛青的行為,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麽,他覺得那不可能,但他並不想阻止,這個少年的耐心讓他吃驚。

半炷香的時間,衛青才靠近了白馬,又安靜地趴了一會兒,白馬本來有點覺察,看他趴著不動,也沒在意,不料衛青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摟住它的脖子,翻身騎了上去。小白馬一愣,然後就狂跳起來,衛青緊緊抓住鬃毛摟著脖子任由其上下顛簸就是不鬆手。

洪伯在一旁看著暗自稱奇,這是一匹未經馴服的小馬,沒有經過多年經驗的騎手馴服,一般人根本騎不上去,可折騰了好一會兒了,衛青還是牢牢地騎在上麵。

小白馬終於怒了,受驚往前衝,還不斷跳躍,時不時後腿騰空彈踢,洪伯看得心驚肉跳,可又不想製止,他也想看看衛青的能耐。

馬兒不管如何動作都未見奏效,衛青仍然牢牢地騎在馬背上。漸漸地,馬兒沒有太大的力氣折騰了,似乎接受了被騎的命運,而衛青也開始在馬背上坐起,手抓著馬鬃,試圖控製馬匹的方向。

洪伯在一旁暗自為他捏了把汗,果然,在衛青坐直的一刹那,馬兒往前一個猛衝,他往後一仰,險些從馬背上掉下來,洪伯一聲驚呼,還好衛青手中緊緊地攥著馬鬃,很快調整好姿勢,控製馬兒繼續往前跑。

衛青忘記了他原本的目的是要追上棗紅馬,很快沉浸在奔馳的快樂中,雙腿夾緊馬腹,身子小心地往前傾著,屁股隨著馬兒的奔跑起伏,感覺仿佛飛起來一般。洪伯此刻才鬆了口氣,發現兩手都是緊緊攥出的汗水。

而衛青此時已經完全沉浸在速度帶來的快感中,興奮地發出“謔謔”的呼喊聲,小白馬已經接受了馬背上的他,他抓著馬鬃不斷地向左右拉扯,調整方向。

這種感覺仿佛是自己生出了翅膀,自由飛翔。衛青精神有些鬆懈下來,突然,小白馬一個急停,衛青措手不及,被巨大的慣性帶動著從馬頭上飛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摔在草地上。還好衛青身手敏捷,就地一個翻滾,算是沒有受傷。

被甩下馬,雖不是特別疼痛,但衛青渾身已經髒兮兮的了,而小白馬在一旁也不急於逃走,還饒有興趣地端詳著躺在地上的衛青。

衛青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就想抽小白馬一頓,可見它這番模樣,又有點納悶。

他先前聽洪伯講過,其實馬兒對騎手也有自己的選擇標準,越是有靈性的馬兒,越是希望能和駕馭自己的主人有心靈上的感應。要想獲得馬的認可,首先要征服它。

想到這裏,衛青一個鯉魚打挺,就在小白馬尚未有反應的時候,再次摟住它的脖頸,翻身上了馬背。

有了前麵被摔下來的經驗,這次他小心了很多,小白馬顯然也不像先前一般的焦躁,衛青試著通過身體向它傳遞自己意願,小白馬也有所回應,人馬之間的配合逐漸有了起色。

半個時辰後,人馬俱大汗淋漓,小白馬已經被訓得服服帖帖,聽話地隨著衛青的指令回到洪伯的身邊。

“哈哈哈,真不錯啊!第一次騎馬,還是生馬,就能騎得這麽好,我看你和這馬有緣,以後這匹小白馬就送給你了,你給他起個名字吧!”洪伯很是高興。

衛青一聽,有些惶恐:“不行,這麽貴重的禮物我怎麽能擔當得起呢?”時下軍隊和民間都急需馬匹,馬的身價不菲,一匹駿馬值百金之數,就是普通的馬匹也要數十金,這麽貴重的禮物,衛青自然不敢接受。

“我說行就行,不要再推脫了,洪伯的話你也敢不聽。”老人做出生氣的樣子,衛青才吐吐舌頭,沒有說什麽感謝的話,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超越了世俗的客套。

“洪伯,此馬通體純白,靈動如月,我看就叫‘月影’吧!”衛青略作思考,想出了這個名字。

洪伯並未讀過多少書,但也懂得這是個好名字,笑著點頭:“好,這個名字好,月影。”

摩挲著月影脖頸上的汗珠,衛青喜不自勝,卻又有些不安,對一個十幾歲少年來說,這份禮物太過突然也太過貴重。

沉默半晌,衛青對洪伯說:“洪伯,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我知道我不該說俗套感謝的話,可我確實心裏不安。”說完整整衣冠,畢恭畢敬地拱手繼續道,“洪伯大恩,衛青無以為報,請受衛青一拜!”衛青在侯府長大,見慣儒生迎來送往,這番話雖然有文人酸腐氣息,但也情真意切。

洪伯聽到哈哈大笑,趕緊伸手攔住:“你我情同父子,不要這樣見外。”

衛青有了自己的第一匹馬,雖然不敢騎回家,但是每天到了山上,自然能和月影形影不離。騎馬奔馳在草地上,就如同長上了翅膀。每天歸家之時,月影也要回歸到洪伯的馬群中,衛青總是不舍,月影也對這個主人有了深厚的感情,一見到他的身影便飛奔到跟前。

有了馬之後,衛青打獵的範圍更大了,勁頭也越來越足,隻是暫時還掌握不了騎射的技藝,在馬上拉弓射箭很不習慣。有一次他正騎著月影爬上山頭,突然前麵坡上出現了一隻狼,因為是逆風,狼也猝然不防,愣在當場,衛青趕緊搭箭彎弓,誰知月影見了狼有些緊張,一個側身,轉頭而回,騎在馬上的他雙手脫韁,屁股不穩,頓時摔了下來。

對麵的狼見此情形,覺得有機可乘,衝了上來,幸虧衛青這些日子在山中摸爬滾打,練就一身本事,落地的瞬間也沒鬆開手中的弓箭,見狼前衝,立馬調整姿勢,射出一箭。弓弦聲響,狼也怕了,轉身竄進了密林中。

這次意外讓衛青受驚不小,他開始認真研究起馬鞍來。漢時的馬鞍底下是數層麻布,上麵用軟木製成鞍子,用以支撐騎手。整個馬鞍用一條布帶係在馬肚子上,人騎在馬上,全靠胯骨、臀部支撐整個身體,雙腿起不到任何作用,人體的平衡主要靠手中韁繩來調整,如果想要在馬上騎射,很容易就會失去重心,跌落下來。

發現了問題所在,衛青開始苦思冥想。他騎上月影,嚐試著用雙腿緊緊夾住馬腹,騰開雙手,但失去韁繩這個著力點的身體,還是很快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這樣反複摔跤,跌得鼻青臉腫,衛青依然不放棄。很快,他就有了新的發現:如果能讓雙腳有一個支撐點,就能起到支撐身體的作用,這樣雙手就能被解放出來,自然可以彎弓射箭,甚至馬上搏殺都可以雙手使兵器。

有了初具雛形的簡易馬鐙,衛青再騎馬馳騁的時候就容易多了,但是很快他又發現了問題:騎射需要完全騰出雙手,放開韁繩,這時候兩隻腳套在繩扣裏雙腳是有了著力點,但卻不能將身體完全支撐起來,平地尚能牢牢地騎在馬背上,但有溝壑之時,也難免左搖右晃,有幾次差點跌落馬背,於是他開始琢磨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他試著將兩條麻繩拴在木質的鞍子上,末端打了一個環,環中襯上一塊木板,用麻繩固定住,騎在馬上的時候,腳套進環中,踩上木板,這時候就算雙手完全放開,也能腿上用力,支撐起整個身體的平衡。做好小心翼翼地試了一下,果然有效,腳有了一個支撐點,就可以完全騰出雙手,騎射更加從容了。

他高興地打馬跑到洪伯麵前,興奮地將自己的發明展示給洪伯看,洪伯也大吃一驚,立刻上馬試了試,果然比以前大有改觀,其實他早就發現了同樣問題,可總以為是自己騎技不精,從來沒想過用什麽方法改進一下,而衛青做到了!

後來,衛青才發現,在靠近北方的漢地,比這種腳扣更實用的馬鐙雛形已經推廣開來。考古學界認為,馬鐙最早出現在漢地。這一項實用性極高的發明,不是由號稱在馬背上過一生的匈奴人發明的,而是由身處農耕區的漢人第一次做出雛形,這是一種文明的力量。

有了新式裝備的衛青,完全可以穩穩地在馬背上開弓,他興奮地立起了箭靶,驅使著月影來回馳騁,不幾日便能百發百中。他不滿足於射擊固定目標,又將弓箭對準了草地上的野物,一時間,隻要聞見馬蹄響起,各種小動物紛紛四散而逃,而衛青的戰利品卻越來越多。就連他夢寐以求的狐狸,也攢下了好幾隻。幸虧秋天天氣轉涼,而且有洪伯在,所有的獵物都被剝皮後掛起來風幹成幹肉。

大捆的皮子也被洪伯帶到集市上出售,換回了不少銅錢,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錢越來越多。衛青也沒什麽開銷,洪伯就去鎮上兌成銀子,讓他帶在身邊。

成堆的各種肉幹已經成了大問題,衛青還在不斷地遠行出獵,每次都是滿載而歸。

洪泊思量了多日,終於有了主意,這大山之中,有無數大大小小的洞穴,洪伯當年進山時遇到大雨便找山洞避雨,有時候誤了歸途,也會宿在洞中,找一個合適的山洞,儲藏這些肉食是最好不過了。

第二日,天氣晴朗,秋高氣爽,正是一個出門的好天氣。

“這裏離人莊近,不會有凶獸猛禽出現,羊和馬在這裏盡可放心。堵了這裏,它們也出不來,這裏草雖不如高山上的好,也夠它們混個肚兒飽,再留下大黑、二黑,應該沒啥事。”

“洪伯,我們這是要幹什麽?”衛青不解。

“今天咱爺兒倆去個地方,你天天打獵,也不見那麽多的肉,都快沒處放了嗎?今天咱們就去找個山洞,以後再多的肉也不愁了。”洪伯笑著解釋。

“好啊,好啊,找到山洞我的書也就有地兒放了,再安個家在那裏,哈哈!”衛青聞言,對此興致也很高。

由於食物、衛青的書都數量可觀,所以不能藏得太遠,洪伯就帶他到了半山,這裏有一處斷崖,被山洪、雨水侵蝕形成了很多自然的溶洞,這幾年雨水少,再加上泉水改道,山洞變得幹燥起來。

這處洞穴所在之地,是洪伯早些年牧馬常來的地方,騎馬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兩人下馬,給馬下了馬絆子,就任由兩匹馬在山坡吃草。洪伯帶著衛青爬上峭壁,指點他小心地踩著並不易見的石塊,很快爬到一個山洞口,山洞並不起眼,被灌木、草叢遮擋,如果不到洞口,站在崖下是看不出來這是一個洞的。

洞口不大,往裏走五六步後左邊還有一個洞口,被山崖擋住,隻能側身而入,入內後豁然開朗,是一個兩丈見方天然溶洞。由於前一個洞口的存在,這個山洞並不和外麵直通,且還有山崖遮擋,所以洞內既不至於太過陰暗,又能遮風避雨,溫暖如春。

衛青不勝歡喜:“太好了,洪伯,你怎麽找到這麽一個好地方的?”

“這有什麽,大山裏這樣的洞多的是。”

二人動手將洞內進行了一次大掃除,又將皮毛、幹肉和書簡統統搬了上來。

一切收拾停當,洪伯又開始穿針引線,將選出來較大的兔皮揀相近顏色的縫製成了一件披風,衛青認真地看著。

洪伯縫完最後一針,咬斷線頭,喊衛青過去試了試,衛青已經完全長成了大人的模樣,個子快趕上洪伯了,這件披風剛好垂到他腳跟位置,洪伯說:“這個以後可以作被子用,冬天也可以當披風穿,要是有個什麽緊急情況,到這個洞裏餓不著也凍不著。”洪伯繼續給衛青安排道:“你改天上來,在裏麵那個角落支個灶台,再把下麵藏著的陶罐拿幾個上來,”說著一指洞壁,“你看那裏,有我藏著的鹽巴,以後用完還是要收好藏在那裏。”衛青連連點頭。

衛青的寶貝都有了安全之所,他自然心情大快,一路哼著小曲回去。大黑、二黑遠遠地就衝了過來,衛青見牛群、馬群都安然無恙,這才放心下來。

漸漸地,天寒草枯,已經不能放牧了。鄭家人也忙完了秋收,成捆的幹草被堆進了衛青的小屋,院子裏也是高大的穀堆,羊群要靠著它們度過冬天。不用出去牧羊,衛青也被解放了。這一年他長高了不少,天天風吹日曬,讓他的麵孔黝黑,周身變得孔武有力,他的幾個兄弟見此情形也不敢生事,鄭貴的態度也好了很多。隻有鄭婦,看見衛青就惡語相加,衛青也不和她計較,總是默默地走開。

隻有離開了鄭家的那個院子,才能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徹底擺脫壓抑的心情。鄭家莊不大,冬日萬物凋敝,寒風中,這個小村子也顯得格外蕭瑟,秋收之後的田裏,不著一物,空****的原野上,大片枯草瑟瑟發抖,光禿禿的樹枝,寒鴉棲息之上,天地間彌漫著一種蒼涼的氣息。

衛青信步走向村外的汾河邊,三兩個少年在河邊忙碌著抓魚,看著甚是有趣。

冬日,汾水清澈見底,三個少年相約前來汲水,見河邊大石底下水流漸緩之處有魚兒遊動,大喜過望,遂脫了鞋襪入水捕捉。其中一人正是衛青的兄弟,鄭季與鄭婦所生的次子鄭希,他見衛青過來,自然沒有好臉色,但礙於衛青要比他高大健壯,也不敢造次,隻是怒目而視,而後和同伴告辭離去。對於前些年時常欺負他的異母兄弟,衛青不溫不火,隻當沒有看見他,另外兩人對年紀相仿的衛青倒是熱情有加,出言相邀:“來來來,一起下水抓魚。”

兩個少年和衛青一般年紀,名洪忠、鄭虎,分別是村中鄭、洪兩家的孩子,見他們熱情相邀,衛青也加入到抓魚的隊伍中。

冬季河水冰涼徹骨,但幾人還是玩得不亦樂乎,隻是從河中抓魚又談何容易,折騰了半晌,也沒有收獲,衛青道:“抓魚要漁網,我看這樣是不可能抓到魚的。”

“你說得輕巧,我們哪裏有漁網啊?”

衛青略一思考,說:“沒有漁網,家中不是都有背簍嗎?背簍有眼子,可以濾水,不是正好可以當漁網用嗎?”

“好,還是你聰明,這個主意不錯。”鄭虎回家取了背簍來,衛青招呼洪忠先離開河水,等水麵平靜,魚兒重新回來。

不一會兒,背簍來了,衛青選了一處水深的地方,將背簍浸入水中,慢慢往前走,同時讓鄭、洪二人撿了樹枝,攪動河水,驅趕魚兒,等見有魚入網,猛地提起背簍,三人一陣歡呼,四五條小魚在背簍中跳躍掙紮,這下終於捕到魚了。

衛青招呼二人撿來柴火,就地剖開魚肚,烤了來吃。洪忠、鄭虎自小在汾河邊長大,年年冬天能在岸邊見到魚,年年都試著抓魚,卻總是空手而歸,有了衛青的加入,這魚終於吃到嘴裏了,二人對衛青佩服不已,很快熟絡起來。二人知道衛青是鄭希的異母兄弟,但他讓他們稱呼他為“衛青”,卻也不多做計較。

村中還有一個孩子,和土生土長的他們不一樣的是,這個孩子是個外來戶。他叫公孫敖,據說是義渠人,關於義渠這個民族,有很多傳言,比較靠譜的說法是,義渠人原本是生活在西北草原地帶的遊牧民族,隨著匈奴占據河套草原,勢力逐漸擴大,義渠被迫南遷,逐漸融入了中原民族當中,漢朝政府也允許義渠人在河東、北地、太原安家落戶,義渠遂完全融入了華夏民族之中。

義渠人到中原後多改為漢姓,這公孫敖自然也是如此,收留他的是緊貼鄭家莊的另一個村子,村中人家都姓公孫。公孫敖一家被匈奴搞得家破人亡,其父帶他往南逃難,途中其父病餓而亡,隻有公孫敖一人孤身流落至此,被縣衙安排由本地村正收留。

這公孫敖初來乍到,當地的孩子自然要去欺負他,誰知這廝生得高高壯壯,且力大無窮,很快將村裏的孩子一個個收拾得服服帖帖,成了孩子王。他在村正家也被安排放牧,雖同在陽山,但衛青還未曾碰到過。

二人帶著衛青,很快和同村的孩子熟絡起來,孩子們見衛青也英武,攛掇著讓他出麵挑戰公孫敖,對此衛青總是笑而不語。誰知一日,公孫敖竟然找上門來。

“你就是鄭青?聽說你想和我比劃比劃。”這公孫敖果然不是善茬兒,年歲明顯要比衛青長幾歲,個頭和衛青不相上下,臂膀粗壯,更兼濃眉大眼,衛青不禁暗自感歎:“此人要是成年,必是一名壯士。”遂產生了結交的想法。

誰知這公孫敖非要挑戰衛青,衛青暗自思酌,如果不把他打敗,怕是很難讓他服氣,於是痛快地接受了公孫敖的挑戰。

公孫敖雖然壯碩,但顯然沒有練過武,一出手便是直直朝衛青麵門一拳,衛青微微一笑,閃身躲過,同時伸出右腿,貼地朝他下盤掃去,公孫敖本來就是用盡全力向前衝,這下正好被絆住,一個趔趄,摔了個狗啃泥。

孩子們發出了一陣哄笑聲,公孫敖一直以來都所向無敵,豈能輕易認輸,爬起來又朝衛青衝了過來。衛青雖然宅心仁厚,可也知道此時正是立威的好機會,手下不再留情,站穩下盤,接過公孫敖的招數,左右遮擋,伺機出拳打在對手的身上。

如果說第一回合衛青是以巧取勝,那麽現在可是實實在在地硬碰硬,公孫敖用盡全力揮舞雙拳,也傷不到衛青半分,有些泄氣了,手上、胳膊上傳來的力道並不比自己差,讓他很是吃驚,村裏的孩子多半沒有這麽大的力氣。

衛青還在擔心這一腳是不是太狠了,誰知公孫敖隨即爬起來,又對他拳打腳踢一陣猛攻。衛青自然一一招架,瞅準一個空當,手腳並用,又將公孫敖打翻在地。如此數次,公孫敖就是不認輸,不斷跌倒爬起,讓衛青都有點不好意思再出手了,隻是一味地躲避。

糾纏多時,公孫敖氣力不見消減,反而越戰越勇,衛青不敢再戀戰,一拳重重地擊在他的下巴上,隻見公孫敖像一截木樁一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孩子們都嚇壞了,以為打死人了,一哄而散,隻有洪忠、鄭虎留下來急切地對衛青說:“這可如何是好啊?打死人了……”

衛青知道公孫敖隻是暈過去了,笑著對他們說:“沒事兒,不用怕,一會兒他就會醒過來。”

果然,說話間,公孫敖已經轉醒,頹然坐起,眼神中還有一絲迷茫,仿佛不相信自己被打趴下了。

“公孫敖,你服不服?還打不打?”

“不打了,不打了,你厲害,我打不過,以後你就是老大,凡事我都聽你的。”黑大個兒坐在地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看來真是服了。

從此,衛青的身邊又多了一個黑大個兒。憨憨的公孫敖對衛青崇拜之至,事事都以他馬首是瞻,加上鄭虎、洪忠,四人每天在村中組織孩子們遊戲,衛青也成了他們口中的“青哥”。

寒冷的冬日,殘羹剩飯無法滿足衛青的胃口,他總是感覺餓,有一天終於喊上洪忠、鄭虎、公孫敖三人,偷偷溜上陽山,去找他的儲備糧。

衛青的山洞讓三個孩子大開眼界,愈加對他崇拜不已。四人飽餐了烤肉,鄭虎、洪忠圍著火堆打盹,而公孫敖則對衛青的書簡大感興趣。

“青哥,這麽多書啊?都是你的?”公孫敖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吃驚的樣子。

“是啊,有些是別人給的,也有些是我自己寫的。”

公孫敖大驚:“你都快趕上我們村的公孫弘伯伯了,他是個放羊的,可把書看得比**還要緊。”

“哦?他是讀書人?那太好了,我也喜歡讀書,可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是能找他給講解講解,那該多好啊!”

“這還不簡單,回家我就帶你去找他。”公孫敖拍拍胸脯,滿口答應。

天到正午。

衛青在鄭家是可有可無的人,自然不會有人關心,而其他三人也已經跟家裏打過招呼,所以不用急著趕回去。四人興趣盎然,衛青和公孫敖翻看書簡,洪忠、鄭虎兩人卻對衛青的青岡木大弓頗有興趣,躍躍欲試。

二人輪流拉弓,誰知憋得麵紅耳赤,大弓依然紋絲不動,洪忠道:“青哥,你這弓怕是不比漢軍步弓手的弓差,我不信你能拉得動。”

三人目瞪口呆,一時間都沒了反應。好半晌洪忠才道:“青哥,你這麽好的箭法,我看就是軍中校尉都不如你啊!”

這洪忠自小立誌從軍,自然對軍旅生活感興趣,甚至都打探到離此處不遠的地方,駐紮著一支漢軍,以前有空就偷偷去看過幾次,見識過步弓手訓練,那都是用三尺見方的箭垛,哪裏比得上衛青,出手就射中了麻雀翅膀。

聽他這麽一說,四人都對軍隊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嘰嘰喳喳地各自發表對漢軍的見解,其中一些爭議,說了半天,還是無法解決,隻好議定著哪天親自到駐軍的地方去看看。

公孫敖道:“青哥,你有這麽好的箭法,看來晚飯我們就不用吃幹肉了吧?你看那山坡上,都是山雞,你打兩隻回來給兄弟們解解饞吧!”

衛青憨厚地笑笑,算是答應,背上竹筒,拿了弓箭隻身出了山洞,等回來時,手上已經提著三四隻山雞和一串麻雀。

“青哥,這山雞還好說,麻雀這麽小,可怎麽拔毛啊?”鄭虎疑惑道。

“不用拔毛,我自有辦法,看我的。”說著衛青從洞邊捧了一捧泥土,用竹筒裏背回來的水和成稀泥,將麻雀囫圇用泥裹了。三人不解,衛青也不解釋,神秘一笑,“別急,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四人將剩下的麻雀、山雞如法炮製,一一用泥裹了,甚至連內髒都沒有去除。公孫敖三人雖然不明就裏,但衛青說了,自然認為沒有什麽不妥。

這冬天的山雞,不比野雞,一個個裹好泥巴也就拳頭大小,而麻雀就更小了,團成一團就像個鴨蛋。

衛青把裹好的泥團一個個碼好,用薄薄一層土蓋了,上麵生起了大火,不一會兒便熱氣騰騰,烤幹的泥巴變成了硬殼,衛青繼續往裏添柴,直到泥殼完全幹透,出現了細小的裂紋,漸漸地裂紋中冒出了油氣,火燒得更旺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火堆變成了灰燼,衛青將一個個燒得堅硬的泥殼子從熱灰中扒出來,一個個圓圓的泥蛋子,滾燙灼熱,他撿了其中最大的一個,用石塊敲開,剝離泥殼子,雞毛也隨之剝落,隻剩裏麵熱氣騰騰的肉。

挖出內髒拋在一旁,一隻完整的燒雞就呈現在四人麵前,雞皮黃黃的,泛著油光,一看就知道味道鮮美,撒上砸碎的鹽巴,香氣繚繞,**難當。

公孫敖三人大長見識,也顧不上感慨,學著衛青的手法,一人抓起一隻山雞大啃起來,一邊吃一邊說:“嗯,真香,真好吃!”

剝出來的麻雀更是誘人,一個個縮成一團,如核桃般大小,撕扯成小塊,連骨頭一起嚼了,鄭虎連連讚歎:“這味道,簡直就是天上的仙鶴啊!”

所有的山雞、麻雀被一掃而光,四人的嘴角都油光閃閃,公孫敖用一根樹枝剔著牙說:“跟著青哥有肉吃。以後我們哥兒幾個就跟著青哥了。”

鄭虎、洪忠在一旁附和:“嗯嗯,公孫敖說得對,跟著青哥有肉吃。”

“哈哈,看你們這幾個人,幾隻山雞、麻雀就這樣了,要是有一天有人給你們吃山珍海味,那是不是就把你們的青哥給忘了?”

“那怎麽會,什麽山珍海味都比不上這味道。”

就這樣,四人不時進山改善夥食,洪忠天天喊著要去看軍隊操練,衛青、公孫敖三人架不住他死纏爛打,隻好一起去。

四人走在冬天的田野上,目力所及之處,是秋收後的田地,光禿禿的樹木矗立著,鳥獸亦不見了蹤跡,滿目蒼涼,盡是一片肅殺之氣,一陣寒風吹來,冷得四人一個激靈,不由得加快腳步,幾乎小跑起來。幾乎沒有停頓地走了一上午,終於遠遠地看到了高高飄揚的漢軍旗幟。

一處草地,稍顯幹燥,四人早已氣喘籲籲,也顧不得其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歇息,互相看著對方,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衛青、洪忠、鄭虎各自從懷中掏出麵餅,就公孫敖一人什麽都沒有,原來這個馬大哈根本就沒想起還要帶幹糧這回事。

四人正走得口幹舌燥,這幹餅子實在難以下咽,附近也沒有水源,隻好匆匆地吃了幾口,開始向目標走去。

一道自東向西的山梁攔在麵前,梁上有漢軍旗幟,隱約還能見到幾個人幾匹馬,公孫敖見狀馬上就要爬上去,被衛青一把拉住。

衛青仔細看了四周,道:“漢軍應該駐紮在前麵那道山梁後的平地上,最好的觀察點應該就是這座山梁。”衛青指著山梁道,“從旗幟看,漢軍有斥候散在四方,如果貿然爬上山梁,會被當做奸細抓了,隻好想辦法從旁邊繞過去。”他聽洪伯說起過軍隊之事,隱約有些了解。

衛青往前走了幾步,繼續說:“你們看,如果能從這道山梁腳下向東,就能鑽進草地和森林相接處的灌木叢,應該不會被發現了。”

公孫敖說:“哪來那麽多鳥事,直接過去看看不行嗎?”

洪忠罵道:“虎子你個狗日的,每次都這麽魯莽,哪天你要吃大虧的,你的小命不要緊,我還上有老娘,下有小妹。”

衛青說:“軍隊有嚴格的軍紀,操演時禁止偷看,抓住嚴懲不貸,這絕非兒戲。”

公孫敖吐了吐舌頭,連連點頭。

四人按照衛青的指揮,繞了一個大圈子,鑽入灌木叢,最後終於選定在一棵大樹下,樹身上爬滿了藤蔓,雖然是冬天,葉子已經落了,但無數枝條還是將兩丈見方的範圍遮擋得嚴嚴實實。

公孫敖坐在樹葉上,扭著屁股道:“他娘的,舒服,真是個看熱鬧的好地方。”

衛青示意他們小聲點兒,仔細觀察四周,沒有什麽動靜,才往下麵的軍營望去。

此時正好是正午,漢軍正在溫暖的陽光下進行日常訓練,漢軍軍服以紅色為主色調,軍士普遍頭戴鐵盔,脖頸處有兩片鐵甲,連著黑色的皮胄,兩肩處是細密的鐵葉子連在一起的鐵甲,一直延伸到腰部,胸口兩塊護心鐵甲,下身著紅色軍褲,腳踏黑色戰靴。

衛青仔細觀察,這部分漢軍以步兵為主,單兵裝備主要有大刀、短劍、長槍和小圓盾,部分軍士沒有盾,但身背弓箭,大概有一千人左右,分成三隊操練。三人都是第一次接觸軍隊,完全看不懂演練的章法,鄭虎很快就索然無味,洪忠、公孫敖雖饒有興趣,也看不出什麽門道來。隻有衛青,雖然和他們一樣一竅不通,但是他在認真地觀察其中的玄機,從隊伍的排列到各種武器的使用,都一一記在心裏。

不知不覺中,已過午後,洪忠怕老娘擔心,先著急要回去,四人遂悄悄離開。

回家的路上,四個少年興高采烈,這一天的跋涉和他們看到的新鮮事物,讓他們興奮不已,讓他們歸家的腳步更加輕快,僅用了來時的一半時間就回到了村子裏。

第二天一早,公孫敖睡懶覺,怎麽拉都不起床,衛青隻好去喊洪忠、鄭虎,誰知二人一聽又要去軍營,都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堅決不去。

衛青無奈,隻好自己起身,想想路途遙遠,索性去找洪伯,洪伯也閑著無事,兩人騎馬前往。

秋天馬正肥,二人也不吝嗇馬力,策馬疾馳。一個時辰後人馬都已大汗淋漓,馬兒放慢了腳步,兩人信馬由韁就在馬上飲水吃了些幹糧。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昨日的那個山頭,此處靠近軍營,估計也無人放牧,秋草雖已微黃但甚是茂盛,兩匹馬埋頭大吃起來,兩人小心地伏在山梁後觀察軍隊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