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覽眾山2

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戰死沙場也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可如今,這也成了奢望。

淚水湧出李廣的眼眶,老將軍仰天長嘯,大聲道:“老天不公啊!老夫一生戎馬倥傯,到了垂暮之年,終究是無法麵對刀筆之吏的口誅筆伐,罷了!罷了!老夫寧死難受其辱。”

言罷瞬間拔出佩劍,抹向脖頸,眾人來不及阻攔,眼睜睜看著老將軍血濺三尺,巍巍身軀頹然倒下。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隨即,潸然淚下,跪倒一片。

大將軍得知,令人用戰旗覆蓋李廣屍體,放在擔架上護送回京。

一代名將李廣就此隕落。李廣一生為國征戰,武藝、勇猛在同時代鮮有匹敵者,是中華民族抵抗外族入侵的民族英雄和軍人楷模,然人無完人,其雖擅長戰術突破,卻不擅把握戰場全局,以致屢戰屢敗,終身未得封侯,李廣的忠誠和悲劇性結局使後人唏噓感歎,留下“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千古遺憾。

漠北之戰至此結束,此役之後,匈奴逐漸向西北遷徙,出現了“漠南無王庭”“胡馬不度陰山”的局麵,漢朝北方邊境之患完全解除。

漢軍班師,匈奴人如驚弓之鳥依然四處逃竄,因為找不到大單於,加之漢軍先前散布的斬殺伊稚斜的消息,讓匈奴人越來越絕望,他們認為大單於和自次王已經被漢朝擊斃,於是立地位崇高的右穀蠡王為大單於。新的大單於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要忙著收拾殘局,更悲催的是,幾天之後,狼狽不堪的伊稚斜和趙信回來了,右穀蠡王的天子夢也就此結束。在漢人眼裏,這是大逆不道的僭越,是篡位,必定會置於死地而後快,但匈奴人就這點厚道,新單於撤掉大單於名號,還繼續做他的右穀蠡王。

再說霍去病。此刻他一路高歌猛進。

在經過艱苦卓絕的橫穿大漠之旅後,霍去病得知先前情報有誤,自己錯失和匈奴單於巔峰對決的機會,十分氣惱,盛怒之下正好拿左賢王部出氣。霍去病率軍一路北上,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尚未找到左賢王的蹤跡,沿途便順手全殲了大小十數個匈奴部落。

越過大漠的第二天,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率右北平戍卒數千人到來,霍去病瞧不上路博德麾下的士卒,卻很欣賞路博德,於是令其麾下戍卒負責民夫的防護工作,而將路博德本人調入軍中任校尉。

年僅二十二歲的少年將軍心高氣傲,以鐵腕治軍,在軍中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同時統領的又是大漢帝國最為精銳的虎狼之師,匈奴的偏師哪裏抵抗得住,漢軍勢如破竹,幾乎沒有任何損失便來到左賢王的老巢附近,左賢王知道,最後決戰的時刻到來了,他發動了附近所有部落能上馬的男子,以近十萬眾迎戰霍去病的五萬精銳騎兵。

大戰前夕,霍去病帶著路博德、李敢、趙破奴悄悄離開軍營,勘察四周地形,這些年來,左賢王在漢朝的打擊下一退再退,已經被壓縮到了狼居胥山和大漠之間的彈丸之地,如果漢軍截住他們西進的道路,左賢王將無路可逃,高聳險峻的狼居胥山要翻越絕非易事。

敵人的先頭部隊是左賢王部的騎兵,勉強還能與漢軍精銳一戰,其餘的烏合之眾,在霍去病眼中不過是廢物而已。霍去病以李敢和路博德為先鋒,率軍三萬發起進攻,而趙破奴則領軍一萬,悄悄向西南西邊的右翼方向推進。

漢軍首先以大黃弩大量射殺蜂擁而至的敵人,匈奴人知道此役事關生死存亡,所以也激起了內心最大的勇氣,毫不畏死。見漢軍大量射殺其精銳騎兵,左賢王心疼了,立刻命令兩翼的雜牌軍上前。非嫡係的友軍也不願上去受死,磨磨蹭蹭了半天,左賢王氣得斬殺了兩名將軍,命令才得以實施。

這時候,漢軍已經迫近,威力巨大的大黃弩停止射擊,換成尋常弓弩,匈奴人也以弓箭還擊。漢軍當然不會讓匈奴人發揮所長,領軍大校李敢一聲令下,漢軍加快了衝鋒的步伐。一把把環首刀齊刷刷砍向匈奴人,鮮血迸濺,人仰馬翻。左賢王親自持刀督戰,並派出近衛作為督戰隊,大聲呼喊鼓勵麾下騎兵死戰。

麵對走投無路的境地,匈奴人不得不為生存而戰,可惜的是,這僅有的勇氣在漢軍的利刃下很快消失殆盡,最後僅靠著一絲對死亡恐懼苦苦支撐。漢軍如狼入羊群,從容不迫地一步步向前推進,砍瓜切菜一般,身後留下了無數敵人殘缺不全的屍體。半個時辰過去了,激戰仍在繼續,匈奴雖然死傷慘重,但陣腳不亂,大有和漢軍拚命的架勢。

這個時候,匈奴西邊的右翼出現了**,大片匈奴人倒下,原來是趙破奴完成了迂回包抄的任務,實現了對匈奴的合圍。腹背受敵之下,匈奴人的心理防線瞬間被徹底擊垮,左賢王的權威再也起不了作用了,匈奴人瘋了一般向後方逃去,任由督戰隊揮刀砍殺而不管不顧,甚至有膽大者開始砍殺充當督戰隊的左賢王近衛。

此情此景,讓左賢王萬念俱灰,身邊的相國、當戶紛紛勸他後撤,無奈,這位叱吒風雲的草原梟雄放下了手中的刀,丟下祖宗故地,不顧一切開始逃竄。

南有霍去病,西有趙破奴,東北兩邊都是狼居胥山的餘脈,要逃走談何容易在漢軍的刀劍和艱難的小路之間,匈奴人選擇了後者,他們拚死鞭撻著馬匹,往山上逃去。此山是今天內蒙古自治區克什克騰旗西北的狼山,地處荒漠,鮮有草木,且長年風大沙多,山路陡峭擁擠,無數匈奴人因為相互擁擠而滾落山崖,更多的人則擠成一堆,束手無策,等待死亡的降臨。

無數匈奴人拋下了馬匹,手腳並用爬上狼居胥山,逃得最早的一批已經不見人影。漢軍的追擊還在繼續,但此時逃竄的匈奴人已經不成隊形,漫山遍野,無處不是,再追下去,漢軍的戰鬥序列也要被打亂了。

霍去病及時傳令收兵,就地享用左賢王部的牛羊,並以敵人的糧草補充全軍,這是,斥候傳來消息:“大將軍已經擊敗匈奴單於本部精兵,單於本人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霍去病一拍大腿,大聲道:“好啊!好,舅舅果然不凡,可惜啊,我霍去病沒有這個運氣。”

衛青在西北擊敗了單於主力,此戰又重創左賢王部,匈奴人的有生力量幾乎全被打垮,數年之間想要組織起反擊力量已經不可能,霍去病五萬精騎可暢行匈奴腹地而絲毫不用擔心遭到攻擊,這讓霍去病十分憤怒,他還沒有盡興,敵人就已經被消滅了實在是天大的遺憾。

狼居胥山雲霧繚繞,山頂尚有積雪覆蓋,十分壯麗。霍去病決定舉行封禪大典,“封”為祭天,“禪”為祭地,霍去病封狼居胥山以祭祀上天,一為宣告擊敗匈奴的壯舉,二為告慰征戰沙場壯烈犧牲的英魂。

霍去病發三千軍士,在狼居胥山頂築壇,沐浴更衣之後,親自登頂,跪地禱告上蒼,封禮畢,霍去病放眼四顧,隻見悲風揚沙,四野蒼茫。當下強敵遠遁,這萬裏荒原便是大漢的疆域,霍去病命軍士們堆土增山,並在山上立碑紀念,以示此地納為漢家疆土。“封狼居胥”成語即來源於此。

封罷狼居胥山,隨軍的民夫滿載繳獲物原路返回,霍去病繼續整軍向北追擊。他心中有一團火,也是一種策驅,他需要發泄。

漢軍快馬加鞭,一路追擊,從狼居胥山算起,又向北方挺進了千餘裏,沿途對左賢王的殘部進行了清剿,又毫不留情地收拾了無數個匈奴小部落,大軍直抵匈奴境內的另一座大山——姑衍山,霍去病在此又舉行了祭地禪禮。這是一個儀式,也是一種態度,一種決心。曾經被動挨打的漢人,也有了揚眉吐氣的今日。

霍去病繼續北上,肅清沿途所有的匈奴部族,終於抵達北海之濱。北海也名瀚海,即今今天位於俄羅斯境內的貝加爾湖,大漢鐵騎飲馬瀚海,耀武揚威,無人敢擋,盤桓數日之後才從容回返。

此役,驃騎將軍霍去病所部共斬獲敵首七萬零四百級,俘虜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名部落王,俘獲左賢王部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八十三人,繳獲敵人牛羊糧草無數,徹底肅清了匈奴左地之敵,封狼居胥,禪姑衍山,飲馬瀚海,揚大漢之國威。

回來的路上,意外發生了,許多戰馬都得了瘟疫,先是不食草料不飲水,而後急速消瘦衰弱,最後倒地不能動彈,軍中獸醫束手無策。慢慢地,瘟疫在軍馬中流傳開來,越來越多的軍馬倒斃。大將軍和驃騎將軍所部一樣,戰馬死亡數目日益增多。

接近漢境之時,士兵也出現了類似情況,連驃騎將軍本人也沒有幸免。不過,人要比馬堅強得多,大部分軍士在服用了軍醫的藥湯之後出現好轉,霍去病自負身體強健,不屑服藥,依然行動如常。

這就是中行說臨死前的毒計,

那個時代,瘟疫是可怕的,幾乎無藥可醫,所以沒有人會輕易將其擴大,但一輩子未能如願,將行就木之時尚心有不甘地他說服了匈奴高層,發動了這場有史記載以來的第一次生化戰。

誰也不會想到,敬重自然,叩拜天地的草原民族可以做出這樣的事來,所以,擅長取食於敵的漢軍不經意間就中了奸計,尤其是霍去病,他每餐必食新鮮牛羊肉,興致所至時常豪飲草原上的清泉,就在不知不覺之間,病根已經埋下。

第四節和光同塵

長城以南,大漢帝國上下歡騰一片。與先前衛青初戰取勝時的心情不同,如今人們歡慶是因為終於徹底擊敗匈奴了,幾十年的準備,幾十年的重賦苦役,幾十年的征伐終於熬到頭了。

皇帝也早已習慣了勝利,打了幾十年,他在內心深處已預知到此次戰役的勝利。

匈奴徹底失去了信心,他們唱到:“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匈奴悲歌,表達著對失去家園的憤恨和悲愴,也是對漢家兒郎反擊外辱,開疆拓土的無上褒獎。

漢軍雖然取得了漠北大捷,但是漠北草原遙遠如同天邊,漢軍根本無法占領,艱苦卓絕的遠征隻是為了徹底消除禍患。

得勝還朝的將士們麵對的是滾滾而來的讚譽,還有皇帝的封賞。

皇帝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不用說,衛青戰勝的匈奴單於本部精銳,斬殺的是實實在在的有生力量,而霍去病收拾的不過是偏師,孰輕孰重一目了然,但是皇帝有自己的想法,衛青是靠著真刀真槍拚殺出來的大將軍,漢軍上下無人不心悅誠服,此役之後,他的威望將達到頂峰,漢軍無論是最基層的百夫、千夫長還是獨當一麵的將軍,無一不是出自衛青麾下,這樣的權威,遠遠超過了任何一名臣子,直接威脅到皇帝的地位。倘若他振臂一呼,漢軍會聽誰的呢?

這是一個問題,一個讓皇帝寢食難安的疙瘩,他自信深知衛青的為人,知道他內心深處的仁義忠誠,可是他又是一個帝王,決不允許臣子挑戰他的權威。

未央宮,皇帝對張湯等幾位近臣道:“幾十年了,北方禍患終於解了,衛大將軍之功勳亙古未有啊,霍去病少年英雄,來日方長,朕長劍所指,必然能所向披靡、威服四夷。這一對甥舅,是我大漢之雙璧啊!”

眾人出聲附和。

張湯卻從中聽出了不同的味道,上前一步道:“陛下所言極是!衛大將軍舅甥二人之功確實前無古人,隻是此為一;其二,這也意味著衛、霍之威望、權勢亦達到頂峰,再加上中宮皇後、太子,衛氏一門身受陛下恩澤,可謂如日中天啊!”

皇帝雖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但卻故意裝作不知:“禦使大夫此言差矣!太子乃朕的兒子,豈能等同於衛氏?再說了,朕聽說霍去病已經擇府另局,另立門戶,以後霍家是霍家,衛家是衛家,更不能混為一談。”

張湯趕緊轉了活鋒:“臣失言,不勝惶恐,陛下恕罪。既然衛、霍各有不同,陛下的賞賜也就應當有所區別。大將軍雖然戰勝了匈奴單於主力,但折損病將亦頗多,而冠軍侯之斬獲遠在大將軍之上,當為首功。”

皇帝略一思索:“衛青為三軍統帥,封邑過萬戶,朕也無可再封。昔日漢軍以大將軍為首,朕今日要改一改,朕要設立大司馬一職,上馬治軍,下馬理政,位居三公之上,為我大漢最高官職,朕要授予衛青、霍去病二人共同擔任此職。”

“陛下聖明,如此一來就避免了軍權握在一人之手,互有掣肘,是長治久安的妙招,甚好。”

隔日朝常之上,皇帝一臉嚴肅,著執金吾宣讀聖旨,同時加封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大司馬職銜,秩祿、品級相同,加封霍去病封邑五千八百戶,同時冊封跟隨驃騎將軍出戰的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北地都尉刑山和匈奴歸義的兩位前部落王為列侯,封校尉李敢為關內侯,皆賜食邑不等,其餘各級軍官均有封賞,大部分校尉被封為將軍。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功高勞苦的衛青所部並沒有人獲得封賞。眾人不語,唯有汲黯看不下去了,他出列道:“陛下,大將軍以四萬老弱車騎大敗匈奴單於本部精兵,殺敵兩萬,陛下不予封賞,實在有悖律法人情啊!”

皇帝怒了,大聲道:“你汲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朕是皇帝,朕即律法。大將軍衛青固然打敗了匈奴單於,可是漢軍折損也有萬人之多,軍馬死傷大半,老將李廣含恨自裁,還跑了伊稚斜。”

“此乃天意,非大將軍之過。”

“衛青官居大將軍、大司馬,所得封邑已有一萬六千七百戶之多,我大漢開國以來,前所未有,朕已是封無再封。汲黯休得再言,退朝!”

衛青努力讓自己神色坦然,辭別皇帝。

皇帝注視衛青,目光非常複雜,半晌才道:“大將軍是眾臣之首,此次親赴沙場,車馬勞頓,就在家休息些日子,等朕傳召再來上朝吧。”

皇帝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召衛青到後宮敘話,而是留下了霍去病。同殿之臣紛紛過來執手安慰,衛青一一回禮,久久沉默不語,心中卻浪潮翻湧。果然是功高震主,伴君如伴虎啊!日後出將入相,更需小心謹慎。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有了漠北的這一戰,縱是如何英雄蓋世的將軍,也再無功業可建,謝幕將成為一種必然。”

衛青乘著軺車往大將軍府而去,家中賢惠嬌美的妻子已經不在了,回家的欣喜也減弱了,雖然還有幾房姬妾,但誰也無法代替心中的那個人。

在車上,衛青的失落再也忍不住了,他自己倒沒什麽,隻是為麾下的將士們感到委屈。突然,車駕停住了,正要張口詢問,一隻纖纖玉手便掀開了簾子,衛青很熟悉手的主人。

平陽公主笑眯眯地鑽進車裏,那似曾相識的笑容讓衛青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平陽公主也不坐下,蹲在車廂中,深情款款地目視衛青,衛青正要行禮,公主一把按住他,道:“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

衛青沉默不語,公主仔細端詳了許久,道:“大將軍漠北一戰鼎定乾坤,四海傳頌,為何神色卻如此落寞?”

“公主見笑了,漠北大捷,乃是皇帝陛下運籌帷幄之功,衛青何德何能,敢貪天之功?”

公主卻笑盈盈地坐到了衛青身邊:“你我之間不必如此見外,我知道這次是陛下委屈了你,不過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你已經是大將軍、大司馬,想來陛下也是封無可封了。”

“臣明白陛下的苦心,臣是恬淡之人,並不在意這些身外之事。”

公主緊緊靠著衛青,並挽上他的手臂,兩個的姿態實是親昵異常。

衛青有些局促,道:“男女有別,光天化日之下,公主與臣同乘一車,似乎有些不妥吧?”

平陽公主白了衛青一眼:”看把你嚇的,這天下人都在謠傳,你大將軍和我平陽公主有多年的私情,本公主還在乎人們多說幾句嗎?”

衛青臉龐微紅:“這…”

平陽公主又道:“天下人都知道本公主垂青你衛青,可惜你又娶妻又納妾,好不快活,反而讓本公主成了笑柄。”

衛青更加局促不安:“公主,我……”

公主上前捂住他的嘴,道:“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你我之間這是天意……”眉間掩不住的水落寞與傷感。

平陽公主時年已經三十有六,因為養尊處優的緣故,一點都不顯老,反而周身散發著成熟婦人的性感,遠比少女的青澀更具**力,衛青忍不住有些燥熱。

公主又靠近了一點,道:“衛青,我就想問你一句,我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平陽,你還喜歡不喜歡我?”說話間,自己已經羞得滿臉通紅,更加美豔不可方物。

“這……公主是他人之婦,如何說這番話啊?”

公主卻不以為意:“他人之婦?這個好辦,隻要你還喜歡我。”

見衛青不語,公主接著道:“唉!我也聽說了,此次出征你立下的才是首功,卻反而未授封賞,連底下的人也一無所獲,這意味著什麽你不會不懂吧?“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也不過是幾十年的事情,如今你衛青需要的就是我這樣的,陛下的至親骨肉聯姻,才能保你衛氏一門無虞。”

衛青:“公主要是真心垂青臣,臣感激不盡,如若公主是同情臣的處境,請公主放心,不必擔心臣。”

公主聽了這話火冒三丈,在狹小的車中對衛青拳打腳踢:“你這個沒良心的,不是真心喜歡你誰管你這些事呀!”

車內空間狹小,兩人又肌膚相處,難免心神**漾,不知不覺中,緊緊摟在了一起,不顧一起地熱吻起來。大將軍府的馭夫心領神會,趕著馬車盡撿無人的地方兜圈子。

許久,**才漸漸退去。公主慵懶地靠在衛青懷中,道:”以前有你的發妻在,拒絕我,我也就認了,現在曹璿已去多時,我什麽都不管了,我想要嫁給你,做你的妻子。”

衛青有些為難:”可是汝陰侯怎麽辦啊?”

“這個好辦,連我的母後都在入宮前曾經嫁過人,休夫入宮,我堂堂大漢長公主,有何不可?”

衛青無語了:“這……”

“這事不用你操心,你就等著吧。”說完,公主微微掀開車簾對馭夫道,”去平陽公主府。”

衛青回到府中,方才車中的**回味無窮,雖然心中有愧疚,卻也忍不住心曠神怡,他和平陽公主情投意合又若即若離,糾纏了二十多年,也許該做個了結了。公主先嫁平陽侯,再嫁汝陰侯,第一次可以說是身不由己,但第二次,那是率性而為,咎由自取。成婚不久,平陽宮主便和汝陰侯空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公主擇府另居多年,世人皆知,想到這裏,衛青才不至於內心煎熬。

“含斂光耀,混同塵世。雖非情願,倒也不是什麽難事。”衛青心道,想到公主,心情又豁然開朗,“人生在世不稱意,能得如花美眷亦是快事一樁。”

衛青雖未受封賞,但士人禮敬更甚從前,士大夫中沸沸揚揚,都在私底下為衛青抱不平,可惜事情的主角卻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在千軍萬馬中廝殺,在萬裏黃沙中跋涉,無數次感受過比這更絕望的時刻,和許許多多葬身塞北的同袍兄弟相比,每一個活著的人都是幸運的。正因為經曆過生死,才對來之不易的安逸生活多了幾分別樣的體味,才更加珍惜看似簡單平淡的常人生活。

漠北決戰之後,衛青也有意疏遠了霍去病,對太子也是不聞不問,旁人不解,以為衛青因為皇帝封賞不公遷怒於霍去病和太子,豈不知這正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驃騎將軍霍去病同領大司馬一職,也讓皇帝放下心來,霍去病是他潛心**出來的高徒,兩人之間的感情自不用說,如今霍去病親近皇帝而疏遠衛青,也是劉徹所樂於見到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縱然如此超然的大將軍,亦免不了背後有人算計。張湯府邸,一幹心腹之人飲酒作樂。一個幹枯的老頭陰陽怪氣地對張湯道:”老朽聽說衛青還朝之前,陛下曾召禦史大夫議事,陛下對衛氏權傾天下似乎頗有微詞,老朽要恭喜禦史大夫,如今丞相形同虛設,衛家雖有兩個大司馬,不過一旦失了陛下的信任,大將軍大司馬又能如何?所以,放眼朝堂,禦使大夫是一枝獨秀啊!”

旁邊的人隨聲附和,一人道:“衛青深入不毛打敗敵酋,卻最終落得個沒有封賞,跟隨他出生入死的那些人難免會有怨言……”

另一人接口道:”既然衛青已經被皇帝所猜忌,禦史大夫何不加把勁使點力,讓衛家這棵大樹頹然倒地呢?”

張湯聞言臉色大變,一杯酒潑到此人臉上,嗬斥道:“你個狗東西,衛青是什麽人,豈能容你這個宵小在背後暗算?要是沒有衛青,大漢的上上下下哪裏還能這麽一派歌舞升平?沒有衛青,爾等的子侄孫輩怕也要到邊關去送死。”

老奸巨猾的老者趕緊道:“禦史大夫息怒!他衛青確實有功,可李廣之死也惹惱了不少士人大夫,如今陛下不滿,不正說明他也開始走下坡路了嗎?”

張湯道:“衛青是什麽樣的人,陛下比我們清楚,陛下後宮有幾位受寵的夫人也生下了皇子,他們的兄弟父親無不向我示好,我一概沒有搭理,我明白他們的癡心妄想,這是簡直是癡人說夢,有衛青在的一日,非但中宮後位不可撼動,儲君之位更是牢不可摧。衛青,無人能動,也無人敢動,不過這個老不死的汲黯礙手礙腳多日了,該找個機會讓他滾得遠遠的了。”

老者道:”汲黯這老東西不好辦啊!他既不貪財也不貪權,雖然處處忤逆皇帝,但總是有理有據,找不到把柄啊!”

張湯冷笑道:”汲黯不識好歹,仗著年紀大,早就惹得陛下不高興了,你們就等著瞧吧。”

大司馬一職本來就是加官,即為兼職官職,無印綬,名為漢軍最高統帥,實則隻要願意,完全可以做甩手掌櫃。離開了鬥爭漩渦,少了刀光劍影和朝政紛雜,衛青覺無限的輕鬆。

春日的長安城百花齊放,衛青布衣便袍,頭戴平式襆頭,一副尋常百姓的模樣,一個人走在人流穿梭的大街上,看著各自為生存而忙碌的人們,心頭一股暖流湧動,十幾年的征戰,數萬人的犧牲,為的就是天下黎民蒼生的幸福生活,這種生活也許平淡,卻是最真實的。

長安城有涇、渭、滻、灞、灃、滈、澇、潏八條河流,號稱長安八水,河邊垂柳成行,正是爭相吐翠的時候,嫩嫩的綠葉美得如同花朵,衛青沉醉在這美景之中不能自拔。

長安城中踏青的人不少,街道兩旁滿是有人,摩肩接踵。衛青避開人群,信步走在河堤上,徜徉在綠樹嫩葉之間,沉醉於和煦的春風之中,忘記了塵世的一切紛擾。

突然,樹叢後伸出一把劍,悄無聲息,直刺他的腹背,戰場上的無數凶險讓衛青幾乎有了一種本能的第六感,瞬間嗅到危險的味道,他下意識身子一側,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同時左腿一個回旋,踢中刺客的下盤。

這是一柄漢軍製式短劍,衛青躲閃及時,劍隻刺破了他的左側腰腹皮膚,雖然鮮血淋漓,卻並無大礙。衛青正要上前,刺客已經起身,再次攻來,衛青退後一步,避開他的咄咄攻勢,瞅準機會再次踢中了刺客的下腹,衛青已經發現,此人應該是軍人出身,擅長馬上功夫,下盤是他的軟肋所在。

刺客被狠狠踢中腰腹,疼得倒地不起,衛青上前一腳踢掉短劍道:“你是何人?為何行刺?”

刺客嘴角流血,冷笑著道:“我便是李廣之子,我殺你是為父報仇。”

衛青聞言怒火全消,頹然道:“我和令尊是沙場袍澤,何來仇怨啊?”

“我父親本來要做前將軍的,被你派往東路,迷路失期,受你逼迫而含恨自盡,我不找你報仇找誰?”

衛青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道:“關內侯誤會了,令尊之事我也不想再解釋什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李敢忿忿地說:“你是至高無上的大將軍,我是李廣之子,父仇不共戴天,我李敢武藝不精殺不了你,而我李氏一門也早已有被滅族的思想準備,你殺了我吧,我不想死在劊子手手裏。”

衛青歎了一口氣:“你走吧!李氏一門也不會有事的,你父親的事漢軍中有無數人見證,我也不想再多說。”

說完用力紮緊衣角,轉身離開,留下目瞪口呆的李敢。

李敢如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家中,交代了後事,遣散了奴仆,安靜地等待抄家滅族的時刻到來。以衛青的地位,行刺未遂傷了他絕對是滅族之罪。誰知幾天過去了依然沒有動靜,李敢這才知道人人都道衛青仁厚,此言非虛。

衛青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但大將軍受傷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而李敢的反常讓人們很容易聯想到兩者之間的關聯,軍中將領各個義憤填膺,要求嚴懲李敢,都被霍去病製止。大將軍更是從病榻傳來話,受傷一事是自己不小弄的,和任何人無關。

霍去病的怒火比任何人都大,衛青是他的舅舅,在沒有父愛的童年中,舅舅便是父親,李敢出自他的麾下,卻膽敢冒犯大將軍,霍去病暗自發誓,一經查實,必要致李敢於死地。

這些日子,霍去病感覺到了衛青的有意冷淡,雖然有約在先,但心裏卻還是不是滋味,一個少年英雄的心靈,也是需要歸屬感的,所以他下定決心,要為舅舅出這口氣。

第五節乘桴浮於海

這日,皇帝在上林苑中行獵,霍去病率羽林期門護衛左右。霍去病召來李敢,李敢自知心中有愧,一來便拜倒在地,可是軍人的血性讓他恥於開口求饒。

霍去病傲然挺立:“李敢,你記住,我隻問你一遍,是不是你刺傷了大將軍?”

李敢不敢直視霍去病,唯唯諾諾地說道:“大司馬請聽我解釋,末將知錯了。”

霍去病毫不理會,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隻問你,是還是不是?”

李敢小聲道:“是!”

霍去病拔出寶劍:“你父親自盡,你便要找大將軍複仇,如今我舅父被你所傷,我霍去病也要複仇,拿起你的劍,來和我打一場,勝者活,敗者死。”

李敢聞言慌了:“大司馬,末將不敢。”

“不敢和我對戰,那就受死吧!”

李敢不斷叩首:“大司馬饒命!”

“饒命?我如何能饒了你?於私,衛青是我的舅父,於公,大將軍是三軍統帥,至高無上,你李敢是我霍去病的部下,我殺你是為執行律法。”說著仗劍衝過來。

李敢大駭,轉身拔腿就跑,霍去病氣得將寶劍對準李敢後背狠狠擲出,李敢聞聲避過,霍去病大怒,取過牆上掛的大黃弓,搭箭上弦,弓弦響起,破空之聲伴隨著李敢慘叫消失,霍去病一箭射中李敢頭顱,李敢立時便斃命。

禦帳之中,皇帝斜倚在榻上,讀著一卷書簡,霍去病等不及通報,一頭紮了進來。

霍去病滿麵通紅,一頭跪倒在皇帝麵前道:“臣殺了李敢。”

皇帝愣住了:“李敢,哪個李敢?”

“李廣之子,關內侯李敢。”

皇帝一愣,繼而大怒,一腳踹向霍去病的肩頭:”李敢是我漢軍的將軍,朕親封的關內侯,為何要殺他?”

“李敢不尊大將軍,出手刺傷大將軍,所以臣才出手。”

“李敢敢刺傷大將軍,確是膽大妄為,罪該萬死,可是朕為何未聽說?大將軍為何要瞞下此事呢?”

“李廣臨戰要求做先鋒,大將軍未準,後失期畏罪自盡,李敢將此事怪在大將軍身上,處心積慮,伺機行刺大將軍。陛下也知大將軍是仁厚之人,一直為李廣之事耿耿於懷,自責自怨,所以不願陛下懲處李廣之子。”

皇帝略一沉吟:“唉!倒也像衛青的行事,如此說來是李敢有錯在先了。朕問你,你殺李敢是為私仇還是公義?”

“大將軍是三軍統帥,漢軍靈魂,臣如此當然是為公義。”

“唉!為公義你可以上報朕,也可以知會廷尉府,如今私自動手處置,你也犯了私鬥致死之罪,理應處斬。”

霍去病不語。

皇帝繼續道:”李家世代忠良,李廣又剛剛過世,你讓朕如何處置啊!”

此時,上林苑內跑過一群野鹿,其角大而鋒利,皇帝心生一計,大聲道:“野鹿可惡,竟然撞死了朕的李敢將軍,來人啊,全部射殺之。”

羽林軍得令後呼嘯而去,憤怒難以自抑的皇帝扯過一支箭,狠狠抽打著跪在地上的霍去病。皇帝怒道:“朕封你為大司馬,統領漢軍,意在要你成就大業,朕要你領軍西通西域,南平閩越,您卻如此魯莽衝動,朕太失望了。李敢刺傷衛青,他衛青都能忍,你霍去病為什麽就不能忍的?”

霍去病固執道:“臣不是舅舅,臣不能讓忍。臣認為,人生在世必要快意恩仇,李敢之罪,也是不可饒恕的。”

皇帝頹然住手:“朕實在拿你沒有辦法了,可憐李家,李廣屍骨未寒,李敢又命喪於此。”

這件事就這樣瞞了下來,既然皇帝都說是鹿撞死了李敢,李家人還能說什麽。皇帝痛斥霍去病,命其立刻趕往酒泉,負責屯軍之事,更重要的是去避避風頭。李敢屍骨以列侯之儀,烈士之禮隆重安葬。

衛青得知此事,隻身前往吊唁。李府一片悲切,李廣在世之時善待士人,所以往來吊唁者絡繹不絕,眾人乍見衛青不免一驚,衛青卻一一行禮致意。李家上下皆素縞,見衛青到來既不起身迎接亦不施禮,衛青就當沒看見一般,徑直到李家父子靈前祭祀一番。李廣清廉,家中少有餘財,陳設頗為古舊,衛青隨後讓人送去了錢財。

李敢靈前那名身著重孝的少年引起了衛青的注意,他便是李敢之子李陵。年紀不過十餘歲,滿臉悲切之色卻難掩炯炯雙目,咄咄英武之氣,讓衛青暗自稱讚。

在這裏,衛青還見到了他的故人司馬遷。太史令司馬談與李廣乃莫逆之交,所以司馬遷對衛青也非常冷淡,勉強施禮相見,衛青欲言又止,心道:“此事如何能說得清楚,隻求世人能相信真相。”

衛青愛才心切,便暗中托人將自己記錄曆年來統兵作戰的心得的竹簡轉贈給李陵,李陵雖然年少懵懂,讀之卻如獲至寶,潛心修習起來。祖父和父親的死都與衛家有關,李陵自然恨衛青入骨,他不知這兵書便是衛青畢生所學之精華。

李家接連折損兩個頂梁柱,加到頓時衰落下來,虧得李廣好人緣,孤兒寡母獲贈不少金錢,日子不愁。李敢夫人為避免再受迫害,嚴令禁止李陵外出,養在府中請人教習文字武藝。李家深居簡出,謝客避世,僅有世家故舊私下來往,太史令司馬談父子便是其中之一。

司馬遷經常出入李府,他和李陵雖然年齡相差較大,卻是情投意合的忘年之交,隨著年齡的增長,李陵的仇恨仇恨與日俱增,這也在不知不覺感染著司馬遷,任司馬遷是如此剛正不阿,不偏不倚的鐵骨文人,在《史記》中依然難掩對衛青、霍去病的偏見,這是插曲也是後話。

漠北一戰,讓匈奴人徹底傷了元氣,自此不敢南下牧馬,漢朝乘機通過河西四郡逐漸向西滲透,西域諸國和中原早有商貿往來,知道漢朝富庶強盛,先前迫於匈奴兵威不敢示好,如今匈奴徹底敗落,自然爭先恐後,紛紛遣使朝貢稱臣。

匈奴不時有小股人馬流竄到河西走廊一帶,漢軍大軍追剿,總是無功而返,霍去病索性選精幹騎兵,也組成三百人的小隊,在祁連山脈兩麓巡遊,一為肅清敵人,二來曆練軍隊,果然,如此一來匈奴的小股騷擾很快銷聲匿跡。

張騫闖出的這條商道,在這時候才完全被利用起來,富有開拓精神的漢人嚐試著將漢朝的絲綢、漆器、茶葉等運往西域,換回漢朝沒有的東西,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在利益的驅動下,越來越多的漢人和西域人走上了通商的道路,而漢朝騎兵的足跡也逐漸深入到西域各國。

漢軍又渡過黃河,在朔方以西至令居縣一帶開辟大量農田,並修築水渠,引黃河之水灌溉良田,漢軍設置了田官,駐紮了五六萬士卒,開阡陌,辟良田,日夜不停向北方推進,逐步蠶食匈奴故地。此時的匈奴像一個被重傷野獸,隻能躲在黑暗的角落裏舔舐傷口,漢朝因為缺馬,也無力再發起遠征,雙方進入了一個相對和平期。

在邊關,大小事務均有大司馬霍去病決斷,而此時他的病痛也越來越嚴重了,他已經抗了幾個月了,在身邊將軍的勸說下,他終於開始服用湯藥,無奈病勢依然無法控製,軍醫多次進言要大司馬回京診治,都被霍去病喝退。

伊稚斜聽了趙信的計謀,派遣使者來到長安,請求再與漢朝建立和親關係,皇帝讓群臣商議討論,眾人意見不一,但所有人都傾向於讓匈奴俯首稱臣,而後再談其他。

丞相府長史任敞道:“我軍剛剛大破匈奴,敵人深陷困境,陛下應當要求匈奴到漢境以臣子之禮朝拜上貢,匈奴位同屬國,如此,漢庭可準其和親之求,下嫁宗室公主。”

此話正合好大喜功的漢武帝心意,當即便道:“說得好,朕傾全國之力,原為消除邊患,如今匈奴無力南顧,何不趁機開疆拓土收為屬國呢?朕命任敞為漢使,出使匈奴,你去給朕說服匈奴單於,臣服於大漢,成為大漢藩屬之國。”

任敞意氣風發,興致勃勃出使匈奴,曆經千辛萬苦才見到伊稚斜,任敞說明來意,伊稚斜單於勃然大怒,當即下令處死漢使,在趙信的再三勸說下,任敞保住性命,被關在羊圈中。

匈奴雖然敗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伊稚斜在草原上四處搜尋,還是收攏近二十萬人,加之匈奴人一貫傲慢自負,如何能就這麽輕易地向漢朝稱臣?

內政外交之事,漢武帝繼續倚重禦史大夫張湯,張湯氣焰囂張,咄咄逼人,同殿之臣無不膽寒,唯有汲黯敢於頂撞。對於衛青這樣的翩翩君子,汲黯尚能保持一點兒應有的尊敬,對於張湯這樣的小人,汲黯根本就是橫眉冷對。

雖然北方戰事暫告一個段落,但漢武帝並沒有停止征伐的腳步,漢軍繼屯兵閩越、南越之後又開始向雲南方向進軍,漢軍開始了三線並進勢頭,龐大的軍隊耗費甚大。除此之外,漢武帝的茂陵建設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為了死後繼續享受榮華富貴,這座墓穴豪華到無以複加,天下財力有近四分之一供給茂陵,如此一來,財政吃緊成為必然,而解決的辦法隻有再次加大賦稅征集力度。

殘酷的剝削引發了幾處民變,西南此時卻傳來捷報,皇帝大喜,嘉獎有功將士,意欲繼續推進。此時,天下蒼生之苦人盡皆知,但漢庭之上,除了汲黯,無人敢言個“不”字。汲黯引經據典,力諫皇帝罷兵戈。

“臣聞: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如今匈奴北遁,四夷威服,陛下應當效仿高皇帝之策,施行清靜無為,與民休息之國策,才能安撫天下因征戰而負擔沉重的百姓,一旦我大漢百姓富足,國力強盛,自然會有南蠻歸附,何苦千裏征伐,深入不毛,以身犯險呢?”

張湯道:“右內史此言差矣!陛下對西南之蠻夷用兵,意在開疆拓土,擴大我大漢之疆域,功在當代,利在百年之後,豈是你一凡夫俗子所能理解。”

汲黯道理:“禦史大夫,老朽聽聞西南均是蠻荒之地,瘴癘叢生,我中原之人一旦進入便會有性命之憂,如此疆域,要之何用?再說收其民,獲其地,卻不能從其土地上獲得收成,反而要朝廷每年補貼大量錢糧,實在是百害而無一利啊!陛下,老臣直言,望聖聰三思啊!”

皇帝將目光投向衛青,道:“大將軍意下如何呢?”

衛青略一思索,表麵平靜實則心情複雜,征伐西南乃是皇帝欽定的戰略,如今皇帝雖然未語但意思已經很明顯,是投其所好還是暢所欲言,這是一個問題。

“陛下,臣以為,陛下開疆拓土,征服四夷的方略沒有錯,但眼下確實如同右內史所言,天下黎民急需休養。”

皇帝道:“天下人道大將軍仁善,大將軍果然要為天下黎民說話。沒錯,這幾年,大漢確實是打了許多仗,但是不打行嗎?朕不主動打,敵人就會打過來。”

汲黯道:“陛下,西南諸夷不同於好戰嗜殺的匈奴,與我邊民雖有摩擦,也不過是爭一點山林野物,此次我漢軍獲勝,想來已經給予其足夠震懾,陛下何不下旨,就此罷兵。”

桑弘羊此時也出列道:“陛下,西南軍糧轉運艱難,荊楚一帶已經無糧可征,望陛下三思啊。”

半晌,皇帝道:“就依眾卿所言!西南暫且罷兵,西北新設四郡,驃騎將軍屯田足以自給自足,西域萬裏沃野,倘如落入匈奴人之手,實在是暴殄天物,朕有意開拓西域,但凡有敢阻攔者,朕嚴懲不貸。”

此話一出,眾人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汲黯的存在,不僅給漢武帝以掣肘,同時也極大地限製了張湯的作為,不久,出身廷尉熟知刑律的張湯便給汲黯找了個罪名,罷其職,調定襄太守義縱入京,接任右內史一職,並調河內太守王溫舒為中尉。

張湯、義縱、王溫舒、再加上關都尉寧成都是著名的酷吏,如今各個身居要職,執掌京畿中樞,實行嚴刑峻法,這些人心狠手辣,一旦落到他們手中,小則丟掉性命,大者便要滅族,雖已入夏,長安內外卻因為這幾個人陡然增加了幾分陰森恐怖的氣息。

酷吏嗜殺,唯恐天下不亂,他們頒布法令,鼓勵互相揭發,平靜的京城中陡然盛行起告密之風。丞相李蔡家祖墳靠近孝景皇帝陵園,李蔡家人想著靠近皇陵可以沾沾福氣,便將逝者葬在靠近皇陵的一側,很快,這件事被舉報給右內史義縱,義縱當即要拿下李蔡,可憐李蔡,身為丞相卻無權威,他深知義縱的冷酷無情,害怕受罪,左思右想後自縊而亡。

這時,又有人告發平陽公主的夫婿,汝陰侯夏侯頗與其父親的多名姬妾、禦婢私通,還生下孽子。告發夏侯頗的正是其府上的管事,至於原因不得而知,也汗是因為豐厚的賞金,也汗是為了討好平陽公主。

其實夏侯頗的這點事在京城列侯中人人皆知,夏侯頗雖然有幸娶了千嬌百媚的平陽公主,但實際上根本近不了公主的身子,所以他私通庶母,**婢女之事公主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根本不過問。

夏侯頗仗著公主不管,荒**無道多年,得知有人告發才知大禍臨頭,他所觸犯的律令,條條都能讓他身死國除,此時平陽公主已經多次向他提出要各自分飛,恐怕這個時候去求公主也無濟於事,思前想後,夏侯頗自知罪孽深重,難逃酷吏之手,便刎頸自盡。他的罪過被報給皇帝,皇帝震怒,下令撤除汝陰侯國,將夏侯頗剝奪爵位,依奴隸之例棄屍亂葬崗,草草埋了。

平陽公主第二次成為寡婦。這是一個引人矚目的寡婦,她是皇帝最為寵愛的姐姐,是大漢帝國最有權力的女人,她對皇帝的影響力遠超皇後和妃嬪。同時,她也是一個美麗絕倫的女人,三十六歲的年齡雖然已不是花季,但卻是最有成熟魅力的時候,大漢帝國的單身漢無不希望獲得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