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第一節錦衣夜行

長安,未央宮。

禦前述功,大將軍衛青雖領軍殺敵有功,但先有蘇建全軍覆沒,後又趙信降敵,功過相抵,不再加封邑,隻是賞黃金千斤,其餘將士也根據殺敵俘獲各自領賞。

霍去病的戰場處子秀十分耀眼,這幾乎是此戰皇帝唯一滿意的地方,皇帝親詔:“嫖姚校尉霍去病,斬首虜兩千餘級,得敵酋數人,勇冠三軍,封冠軍侯;上穀太守郝賢,四次跟隨大將軍出征,頗多斬獲,封為眾利侯。”

漢朝的封賞製度十分嚴格,軍人必得有軍功才能封侯,軍功,靠的是實實在在的首虜率,沒有真正的戰績,有再大的名聲也無法封侯,這也是漢武帝治軍的一個法寶。如若有功,不封,言官必然會力諫,如若無功而受封,大臣和將士們也會群起而攻之,這是自漢高祖起便立下的鐵律。

漢軍中,如今資曆最老、名聲最大的莫過於李廣,眼見子侄輩的小夥子們都立功封侯了,李廣也心急如焚,無奈時運不濟,征戰多年,戰績卻不夠封侯,這是誰也無法幫助他的。說是時運不濟,其實背後也是有原因的,李廣武藝超群,勇猛無比,但總是少了些謀略和戰略眼光,以至於抱憾終生,留下了“李廣難封”的千古遺憾。

對於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漢武帝是十分大方的,按照漢律斬捕首虜的軍士賜相應爵位之外,皇帝還給予了金錢上的賞賜,短短幾年時間,被用於賞賜的黃金就多達二十萬斤,這還不算十幾萬匹戰馬損耗和大軍糧草用度,大司農的府庫日漸枯竭,經常青黃不接。桑弘羊想盡一切辦法依然無濟於事,隻好求助於皇帝。

皇帝召集內朝大臣商議。皇帝的想法是:允許家境殷實的百姓出錢向朝廷購買爵位,同時,犯有輕微罪行的罪犯家屬也可以通過交錢,讓坐牢的人免除禁錮。

衛青雖然明白皇帝的意圖,但還是有所擔心:“陛下,以金錢鬻爵,有違高祖皇帝的聖意,也會讓因公獲爵者不安,而以錢恕罪也會助長了罪犯的氣焰。”

皇帝不以為意:“大將軍多慮了,按照朕的想法,能出錢買的爵位,不過是‘子’以下爵位,能以錢免除的犯罪也不過是偷盜錢財貪贓之罪,不會動搖國家的基礎。”

眾人不敢再多言,這條拓展財源的辦法得以實施。但是,在實施過程中,卻並非如此簡單,除了爵位,皇帝又下令設“賞官”,又稱“武功爵”,第一級為銅錢十七萬枚,依次遞進,凡買“武功爵”至“千夫”的人,便可優先補缺成為官吏,如此一來,漢初確定的以“舉孝廉”和漢武帝獨創的“舉賢良方正”為主要手段的選官方法發生了改變,做官的途徑變得既雜又多,吏治敗壞由此而生。

這些辦法籌集金錢的效果倒十分明顯,由於天下富足,人人都想有個爵位光宗耀祖,於是,民間的錢財紛紛流向國庫,幾個月的時間,便集齊了黃金三十餘萬斤。皇帝高興,桑弘羊也解開了緊皺的眉頭。

有了錢,皇帝的底氣也足了,便要巡遊天下。冠軍侯霍去病被任命為將軍,帶領羽林期門萬人護衛禦輿左右,從長安出發,向故秦雍都進發,朝中一切事務著大將軍衛青總理,丞相、禦使大夫等協助。

漢武帝在雍都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儀式,典禮之餘,閑不住的霍去病帶領羽林軍在荒郊獵射,突然,一直奇形怪狀的動物從草叢中竄出,霍去病帶人拚命追趕,這隻怪獸終於力竭被捉了。

霍去病將怪獸帶回皇帝行轅,公卿大臣也好,將軍校尉也罷,無人認得這個長著獨角卻有五個蹄子的怪獸,一時間,眾人有些恐慌,還是主管祭祀的奉常機靈,立刻向皇帝進言道:“陛下,此物乃是麒麟,祥瑞之獸啊!定然是上天見陛下祭祀虔誠,有所感應,才賜此獨角瑞獸。”

皇帝大喜,重新架起祭壇,再次獻祭,感謝上蒼之德,同時,該年號為“元狩”,以對應此次郊祭得瑞獸。

漢武帝自認為得到了上天的認可,對祭天封禪之事愈加興致盎然,對方士、術士更加信任,這些人攛掇著皇帝到泰山行封禪大典,濟北王劉胡聞言不敢怠慢,上疏朝廷,將濟北國境內的泰山及周圍城邑獻給朝廷直轄,漢武帝重賞了劉胡,但封禪泰山之事卻在汲黯等老臣的勸說下作罷。

皇帝回朝,國內一片升平氣象,衛青終於閑了下來,那個心中縈繞了許久的願望再也壓製不住了。他要回鄉,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

向皇帝告過假,衛青便輕車簡行,一路向東。熟悉的山山水水,熟悉的馳道驛站。當年,年少懵懂的衛青就是沿著這條路一路來到長安,今天,那個昔日籍籍無名的少年帶著譽滿天下的榮光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想當年無人知道這個布衣少年會名揚天下一樣,衛青的裝扮也讓人不敢相信他是當朝的大將軍、萬戶侯。他的身邊隻有一人,外甥霍去病。也許是因為故鄉有許多無法釋懷的難言之隱,所以他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

年少的冠軍侯被迫穿上粗布衣裳,可是依然無法掩飾他的霸氣,乍看之下,樸實的衛青似乎是他的隨從。霍去病離開平陽的時候不過六七歲,對故鄉沒有太多記憶,對於遊山玩水倒是饒有興趣。二人著布衣,卻騎著高頭大馬,神峻異常,想低調還是引得路人紛紛觀望,衛青一再告誡霍去病要低調謹慎,霍去病不以為然,嘟囔道:“昔日高祖皇帝說過: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我看如今舅舅這番模樣,才是真正的錦衣夜行。”

平陽侯府是衛青和霍去病的出生地,時至今日,早已物是人非,兩人一路來到了鄭家莊,這裏,才是衛青真正成長起來的地方,也有許多無可替代的故人。

洪伯的墓在陽山上,衛青很容易便找到了,原想可能早已荒廢,誰知走近了才發現整潔異常,想必是有人時常打理的緣故。

衛青顧不得細想,跪在墳前忍不住熱淚縱橫,縱有千言萬語,卻陰陽相隔。

衛青的舉動讓霍去病十分驚訝,舅舅在他心目中是錚錚鐵骨的硬漢,此刻卻哭得像個孩子。霍去病不敢驚擾舅舅,另擇一處跪下點燃了香燭,任由衛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許久,衛青起身,遠遠地眺望著山下的鄭家莊。青山延綿,汾水蜿蜒,山水亙古不變,人卻要經曆無數的悲歡離合。

甥舅二人騎馬在充滿生機的田野上緩緩而行,田中勞作的農人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著這兩個奇怪的陌生人,田間的孩童跑上了阡陌,好奇地詢問少見的客人。

衛青喚過小兒,問道:“你可知鄭虎的家。”

很快,一小兒飛奔而去,隨後帶來了幾個大人。這幾人都是樸實的農人,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嘴裏還在嘟囔著:“你們幾個小鬼要是騙了老子,看老子不打爛你的屁股。”

衛青大喊一聲:“鄭虎!”

來人突然如遭雷擊了一般,傻愣在了原地,隨即又跳了起來,大喊道:“衛青,是衛青兄弟,衛青回來了,衛青回來了。”

田野上,農人紛紛丟下農具,湧了上來。衛青功成名就,早已是鄭家莊人的驕傲。

在眾人的簇擁下,衛青、霍去病來到鄭虎家,這幾年鄭虎勤勞有加,家裏的光景看上去不錯,故人齊聚一堂,其樂融融,衛青和老友敘舊,霍去病百無聊賴,四處閑逛。

鄭家莊熱鬧非凡,人們紛紛奔走相告。

“衛青回來了……”

“衛青回來了?哪個衛青?”

“就是打敗匈奴人的大將軍、長平侯啊!”

“當年給鄭季家放羊的衛青?”

“你小聲點,現在衛青大將軍了。”

霍去病聽得不禁莞爾,舅舅帶給這個村的喜慶氣氛不亞於過年,可是隻有一家例外,他們家不是急忙趕去看衛青,而是匆匆叫孩子們都回家裏,還將大門緊緊關閉。

霍去病有些納悶,順手扯過一個老者,給了一串錢,說:“給我說說這一家人怎麽回事?”

老者見霍去病威風凜凜,不敢違命,隻好一五一十地說了衛青和鄭季家的淵源,對衛青當年在鄭家受盡虐待也是知無不言。

霍去病不禁氣氛,他想,鄭季家竟然如此對待他的舅舅,正要發作,衛青已經使人來叫他過去。

鄉村歡宴一直持續到深夜,伶仃大醉的衛青被安排到上房中,霍去病扶著他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才躺下,衛青嘴裏一直在喊著:“來,喝,再喝!”

在霍去病的記憶中,舅舅從不貪酒,也從沒喝醉過,喝酒從來就是淺嚐即止,看來開懷暢飲也是一種難得的心境。

霍去病實在氣憤鄭季一家的所為,忍不住問衛青:“舅舅,以你今日的地位,隨時殺了鄭季一家也是易如反掌,為何要咽下這口氣。”

衛青尚有醉意,但他聽懂了霍去病的話,他含糊不清地說道:“鄭季,再怎麽樣那是我的父親,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縱父不仁,子不能不悌。”

這番話對霍去病也觸動很大,他隱約知道,自己也是私生子,自出生便沒有見過父親,衛青舅舅在他的生命裏起到了父親的作用,但他哪裏能不去想誰才是他的父親呢?

衛青帶來了半袋子黃金,雖然有些俗了,但沒有比這更好的表達方式了,兒時的玩伴,還有時常接濟他的左鄰右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人,這些金錢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改善他們的生活。

翌日,鄭虎家的院裏擠滿了人,樸實的農人用自家地裏的收獲表達著對大將軍的愛戴,一筐筐各色農作物讓衛青哭笑不得,還有,他們都帶來了家裏的孩子,齊刷刷跪成一排,領頭的鄉紳道:“大將軍,這都是咱們大將軍的故鄉人,請大將軍帶上他們,效命馬前,我等感激不盡。”

霍去病看著這麽多年輕小夥子,一個個健壯如牛,忍不住大聲道:“好啊!舅舅,留他們做你的親兵。”

衛青卻大皺眉頭,思索再三,他對鄉紳道:“老人家,這事不妥,既然是我大漢男兒,自當報效國家,通過郡府、縣府投軍入伍才是正途。”

“大將軍,您是漢軍的統帥,跟隨您就是效命國家啊!”

“話雖如此說,但人言不可顧忌,隨我入伍,難免為人詬病,哪怕日後有所成就,也會有人說三道四,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隻有走正途,孩子們的前程才會無虞。”

衛青如此,一是因為謹慎,二者,他見慣了名門望族的興衰榮辱反複交替,正所謂高處不勝寒,越是身處高位,他越是如履薄冰。

要離開了,衛青始終沒有勇氣叫開鄭季家的門,而鄭家也在有意無意地回避著衛青。

臨走的那一天,衛青再一次來到洪伯的墓前,遠遠地,見有人在,此人似乎年紀也不輕了,他細心地拔著洪伯墳上的野草,嘴裏喃喃地說著什麽。

衛青來不及阻攔,霍去病已經縱馬上前,大喝一聲:“什麽人?”

那人大吃一驚,跪倒在地上,不敢言語,衛青走近才發現,那人正是鄭季,他伏倒在地,滿是惶恐之色。一時間衛青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霍去病下馬,喝道:“抬起頭來!”

鄭季緩緩抬頭,目光閃爍著向衛青瞟過來,衛青愣住了,霍去病發現事情不對勁,於是默不作聲往後退了幾步。

許久,衛青才說道:“大人別來無恙?”漢時,隻有父輩才被稱作“大人”。

鄭季忍不住老淚縱橫。衛青下馬扶起他,兩人執手相對無語。

許久,鄭季突然意識到什麽,立刻又跪下來,道:“大將軍,小人該死,請大將軍恕罪!”

衛青歎了口氣,道:“這又是何苦呢,起來吧。”

鄭季不敢動彈,衛青上前一步,卻發現了他身後放著幾卷書簡,衛青徑直過去,拿起書簡,其上是少年時代熟悉的字體,甚至還有當年他牧羊時候不小心弄髒了的痕跡。

衛青一把扶起鄭季,急切地問道:“這書簡你從何處而來?”

鄭季道:“這是草民家中藏書,也是大將軍當年讀過的書。”

衛青思緒萬千,半晌,整了整衣冠,朝鄭季跪下,道:“父親大人在上,請受兒一拜。”

鄭季還在攙扶,聞言一怔,呆在了原地,渾身發抖,兩行清淚湧出。

衛青起身,拱手道:“兒謝父親大人贈書,謝父親大人賜予生命。”

鄭季喃喃道:“青兒,青兒……”

對衛青來說,當年贈書要比賜予生命更重要。世間有衛青,不過是因為**,而成就衛青的,卻少不了那些書簡。

衛青名滿九州,衛子夫母儀天下,衛氏一門如日中天,衛青自然不可能歸宗認祖恢複鄭氏姓氏,鄭季也清楚不過,衛青的這一聲父親,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他虧欠這個孩子太多,不敢再有奢求。

回京的路上,霍去病也沉默了許多,他問衛青:“舅舅,我的父親在哪裏啊?”

“人生當知出處,也許有了你僅僅是因為一時的**,但能有生命便應當抱有感激之情。”

霍去病沉默不語,衛青道:“去病,你的生父也在平陽,是曾在平陽縣做衙吏的霍仲孺。霍仲孺對你雖無養育之恩,確是真真切切的血脈相連,你有時間也應當去拜望一下。”

霍去病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了了平陽的這樁心事,衛青整個人都一下子精神起來,還有新的使命在等著他,當然路上少不了荊棘和陷阱。霍去病也四處打聽自己的身世,得知了霍仲孺的下落。霍仲孺在平陽侯府當完差便回鄉娶妻生子,霍去病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霍光。其後霍去病統軍出征之前,特意去拜見了親生父親,並將弟弟霍光帶到宮中,日後霍光被漢武帝看中,成為肱股之臣,便又是後話。

此時,千裏之外的淮南國,淮南王劉安正在密室謀劃。

劉安慷慨陳詞:“如今漢庭上下拂袖不堪,殿陛之間,曲意逢迎、趨炎附勢者食祿,廟堂之上,渾渾噩噩、碌碌無為行如朽木者為官,孤身為高祖嫡脈,理當取暴君劉徹而代之,諸位看此事如何?”

淮南王的心腹都知道他的脾性,紛紛隨聲附和,痛斥漢庭,稱讚淮南王高潔。

謀士趙賢道:“如今漢庭不堪一擊,滿朝文武也隻有衛青、汲黯兩人是忠貞守節之臣。”

淮南王道:“衛青為人如何?”

謀士伍被道:“大將軍遇士大夫有禮,於士卒有恩,為人忠義仁厚,眾人皆樂為之所用。衛青精通用兵之道且弓馬嫻熟、材幹絕人。治軍軍號令明,當敵勇敢,常為士卒先。雖古往今來之名將也無出其右者。”

作為假象中的敵人,伍被給衛青的評價如此之高,在場的十幾個人,無人能反駁。

伍被繼續道:“大王一旦起事,漢庭必定會派大將軍衛青前來控製山東局麵,以衛青的威望,諸郡、國必可傳檄而定。到時候我等就隻能白白等死了。”

眾人麵麵相覷,無言應對,最後,還是淮南國太子劉遷說道:“既然衛青是此次起事的最大障礙,那就派人將其刺死,永絕後患,等衛青死了,我軍再起兵。”

劉安撚須道:“還是吾兒想的周全。”

眾人又開始拍劉遷的馬屁。

唯有伍被一人道:“大王三思啊!昔日暴秦無道,窮奢極虐,百姓思亂者十之六七,高皇帝起於行伍,終成大業,此乃順天應命,大王如今為一己私利而起刀兵,誠為逆天道而不知時也。”

淮南王臉色難看,斥責道:“伍被書生意氣,豈能成大事?孤意已決,定要與他劉徹逐鹿中原,一決雌雄。孤斷成皋之路,占三川之險,再征召崤山以東的青壯入伍,孤振臂一呼,自然會從者如雲。在座的左吳、趙賢、朱驕如等賢達都認為如此施行有九成勝算,為何你伍被一人要反對。”

伍被見淮南王中毒已深,無藥可醫,雖千般不願卻不得不為其謀劃。伍被道:“大王倘若鐵了心要起事,那被作為大王的臣子理應出謀劃策。”

淮南王也知道,伍被的才華遠在“八公”中其他人之上,趕緊道:“如此甚好,還請先生賜教。”

“如今天下太平,雖有外患但也是節節勝利,所以天下百姓無怨氣,諸侯無異心,大王起事,如何才能讓天下人追隨呢?”

“孤以高祖嫡係玄孫的身份傳檄天下,如何?”

“大王此舉視天下人為豬牛。要想天下大亂,人心思變,隻有一個辦法。請大王偽造丞相、禦使大夫奏議,說三公九卿上疏,請皇帝準許將各郡縣、各諸侯國豪強之士、殷實富戶居家遷徙到朔方,並征召數十萬壯丁,限期前往邊郡集結,違令者斬立決。如此一來,必定黎民震動。屆時大王再矯詔,放出風聲,說皇帝要廷尉府逮捕各諸侯國太子及重臣,如此一來,士民忿恨,諸侯恐懼,或許可以僥幸有一成的希望吧!”

“就依先生所言。”

於是安排屬下偽造了皇帝的玉璽,以及丞相、禦使大夫、將軍、軍吏、兩千石以上高官和附近郡守、都尉的官印,又私製了漢使符節。

劉遷精選了三名死士,都是心腹可靠之人,潛入長安,徑直投奔到大將軍衛青門下。三人自稱沒有任何手藝,衛青也無法安排他們做事,隻好暫時養在大將軍府的別院中,大將軍不養門客,卻也從來都不拒絕走投無路、前來混口飯吃的人。

三人住下後無所事事,整日四處遊**,但大將軍府衣食供應從不短缺,大將軍本人也時常前來寒暄。衛青一襲布衣,彬彬有禮,絲毫沒有做作之嫌,讓三名肩負不可告人使命的刺客都不忍下手。

每一位投奔大將軍府的賓客,衛青都要親自陪著吃一頓飯,身為大將軍之尊,衛青和平民一起席地而坐,吃著一樣的飯菜,噓寒問暖,三人感到十分羞愧,殺心慢慢被磨滅。

第二節何以家為

此時,淮南國內起了內訌。淮南王長子劉不害乃庶出,為劉安所厭惡,非但沒有得到王子的待遇,還處處受人欺負,劉不害的兒子劉建對此憤憤不平,秘密向朝廷告發劉遷,說他曾密謀,企圖刺殺漢庭使者,皇帝將此事著廷尉府查辦。張湯接詔便馬不停蹄趕往淮南國,準備逮捕淮南國太子劉遷,徹查此事。

劉安的造反計劃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根據伍被的主意,淮南王準備先下手殺掉漢庭派來的國相、內史、都尉,再命人假扮軍中使者,手持告急文書,散布南越國入侵的消息,引起國人恐懼,然後乘機發兵。就在此時,廷尉張湯趕到淮南國,要求淮南王交出太子劉遷,協助廷尉府辦案。

劉遷心中有鬼,自然不肯就範,淮南王急召相國、內史、都尉。相國來了,手握軍權的內史和都尉卻沒有到,伍被進言:“內史、都尉不來,殺了相國於事無補,不如先罷免其職務,關起來。”

淮南王猶豫不決,愈發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劉遷見狀徹底絕望了,他本來就是一個色厲內荏的懦夫,如今更是怕得要死,卻又想充好漢,打算以死激起淮南王的鬥誌。劉遷拔劍在手,大聲道:“父王瞻前顧後,滅族之禍不遠也,兒臣決心以死明誌,絕不做他劉徹之臣。”

懦夫終歸是懦夫,當劍鋒刺破皮膚,鮮血留下來的時候,死亡的恐懼戰勝了榮耀,劉遷扔掉寶劍,號啕大哭起來。

伍被冷眼旁觀著淮南王父子的醜態,他明白了,淮南王劉安敢有不軌之心,卻無造反的勇氣,大勢已去也。

伍被大步離開淮南國王宮,徑直來到廷尉張湯處,告發淮南王謀反一時,並將細節經過一一告知張湯。張湯不敢延誤,當機立斷,調動郡縣駐軍,將淮南王府團團圍住,當即逮捕了淮南王太子劉遷和王後荼,旋即,張湯率兵攻入內廷,將正在迷室謀劃的淮南王及一幹謀士、賓客悉數逮捕,並收繳了所有的謀反證據。

張湯夤夜傳書,漢庭知悉,朝野震動,事涉皇室宗親,皇帝派宗正手持皇帝符節前來淮南國處置劉安。

劉安見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仰天長歎道:“孤王乃高祖嫡係血脈,豈能受辱於汝等卑賤小人之手?”言罷拔劍自刎。宗正趕到後依律將淮南王後荼,太子劉遷處死,所有參加謀逆的人統統滅族。

劉陵在京城聞訊也投繯自盡,但廷尉張湯刨根挖底,又揪出了和劉陵暗結私情的岸頭侯張次公以及中大夫莊助等人,眾人抵死隻承認和劉陵有私情,不承認暗自結交淮南王,張湯報皇帝,皇帝麵有慍色,道:“中大夫莊助乃朕的近臣,朕時時垂詢,岸頭侯張次公乃大將軍麾下猛將,我漢軍一舉一動盡知,連他們都被淮南王拿下了,可見其謀逆之心深不可測,朕的臥榻之旁,有心懷叵測之人,朕豈能安睡?”說完,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下詔夷滅其三族。

劉陵在京城十餘年,放浪形骸,招蜂引蝶,以美豔**之態吸引了無數好色之徒,他們全都是或手握實權或能左右帝王決策,他們自以為在獵豔,實際上不知不覺中自己成為俎上魚肉。色字頭上一把刀,欲望之火可焚身。

元狩元年的另一件大事,是平津侯、丞相公孫弘以八十高齡因病去世,皇帝頗為傷心了幾日。公孫弘雖不如汲黯一般剛正不阿,直言敢諫,但卻思路開闊,足智多謀,他飽嚐人間甘苦,懂得變通之道,也擅長察言觀色、左右逢源,所以甚得皇帝之歡心,公孫弘身居高位而不貪不腐,手握大權而不恣意妄為,他以道家的柔弱無為處世,以儒家的學說立身朝堂,以法家的詐術排除異己。總的來說,他算得上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為漢武帝一朝的文治武功立下了赫赫功勞。

公孫弘位居三公,在選人用人方麵擁有極大的發言權,但是直到去世,他的兒子公孫度依然在老家種田,其親屬故舊無人因為公孫弘而升官發財,所以皇帝給了他極高的評價和榮譽,並恩準其子公孫度承襲平津侯爵位,公孫度庸碌之人,大可以此來平安度日,富貴一生。

武帝一朝,曾任丞相者多人,如公孫弘這般善始善終,人死了還讓皇帝懷念的人真是屈指可數。

衛青拜祭完公孫弘,對陪在身邊的霍去病道:“平津侯這一生雖不至於轟轟烈烈,卻也老來得福,他雖然也常有陰謀詭計,但大體還是忠君體國,得耳順之高壽,福蔭子孫後世,也算是含笑九泉之下。”

霍去病不屑道:“大丈夫生當縱馬沙場,如公孫弘一般唯唯諾諾,背後中傷他人的小人,舅舅為何如此推崇?”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去病你看平津侯的一生和淮南王的一生,淮南王天生貴胄,血統高貴,地位尊崇,又學富五車,著書立傳,流傳百世,尤其是深得老莊之說,可是事實上呢?淮南王空有滿腹才學,卻不知進退,覬覦神器,最終落得身敗名裂,是以人心不足蛇吞象,荀子曰:口言善,身行惡,國妖也。平津侯雖有失節之處,算不上諍臣,但亦有功於國家社稷。”

“大丈夫當光明磊落,轟轟烈烈,如公孫弘這般屍位素餐者不足為楷模。”

“人生就是如此,其實平淡一生,無驚無險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呢?人人都道名揚天下,權傾朝野是成功,可是越是上了年紀越覺得平淡才是真味。縱有樓宇千萬間,夜眠也不過七尺見方的一張床榻,縱有綾羅綢緞無數,還不如尋常布衣穿起來舒坦,吃遍珍饈百味,卻依然覺得填飽肚子還是那碗米飯實在。”

“人人都如舅舅一般就好了,這世間要少很多爭執事端。”

“唉!去病,你還年輕,該怎麽做就去做吧,舅舅隻是偶發感慨。你和舅舅不同,舅舅自小最擔心的就是怎麽才能填飽肚子,根本不敢想會有今日的成就,要是舅舅當日自暴自棄,也許現在也是個普通牧人而已。不得不相信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但當命運到來的時候,你就應該已經準備好了,準備好所學能用之,也準備好隨時離去。”

霍去病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衛青繼續說道:“陛下的意思,下一戰讓你獨當一麵,獨自領軍出戰,你準備好了嗎?”

霍去病聞言來了精神:“舅舅,從外甥略懂人事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衛青卻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轉身指著外麵道:“去病,你看到那樹上的鳥兒了嗎?它站在高高的枝頭,迎風搖晃,卻從不害怕跌落,因為鳥兒所依靠的,不是腳下的樹枝,而是自己背上的翅膀。”

“舅舅之言,字字珠璣,去病謹記於心。”

“為君者的喜好,總是時常變化,有時候,不世之功也是引禍上身的源頭啊!再過些日子,你經曆的多了,便會明白我說的話。”

在霍去病看來,一個無足輕重的平津侯之死,讓英雄無敵的舅舅平生出這許多高處不勝寒的感慨,他實在無法理解這些情愫。

霍去病也到了該成家的時候,皇後身為他的姨娘自然少不了替他張羅,皇帝的幾位公主年歲尚小,衛皇後繼而留意其王公貴族的女公子。這種事向來少不了平陽公主,不幾日,平陽公主便將京中列侯以上人家待字閨中的閨秀一一打聽清楚,生辰八字,姿容儀態,性情喜好,一一記錄在案,瞅了個機會讓皇帝選一個給霍去病賜婚,皇帝自然高興,不過他認為此事還應當以霍去病本人的意見為準最好。

皇帝對霍去病道:“霍去病,你也老大不小了,皇後和平陽公主替你張羅媳婦呢,選了好幾十家的姑娘,你來看看,有中意的朕就給你賜婚,朕還給修建了一座驃騎將軍府,你什麽時候去看看。”

霍去病的回答很幹脆:“陛下,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皇帝哈哈大笑:“你霍去病能有此誌向,是我大漢之幸,隨你去吧,等過幾年,朕膝下的公主長大了朕給你賜婚。”

皇帝此言,霍去病自然歡喜。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兩千多年來,這句名言連同霍去病的故事一起響徹史冊。

皇帝有意彰顯大將軍之威勢,衛青不領兵的日子裏,朝中但凡有重大事務,皆令臣屬先報大將軍審議,衛青集軍事與行政大權於一身,但行事卻更加謹慎低調,大小事務一概請示皇帝,漢武帝嘴上埋怨衛青太過小心,但心裏卻是歡喜。正所謂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作為皇帝,手中權力一分都不想被他人分去,衛青的本分,真是皇帝夢寐以求的臣子特質。除了以柔順之姿態對上,衛青對待士子、大夫也非常尊重,行事謙虛退讓。

接替公孫弘為丞相的是禦史大夫李蔡,廷尉張湯接替了他的位置,張湯既是陰險小人又是心狠手辣的酷吏,苦心經營多年,終於一償夙願,位列三公,他十分希望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所以一直巴結衛青,希望能借勢上位,衛青對張湯的為人十分鄙視,不願與這樣的小人多有交集,無奈兩人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衛青隻好對他客客氣氣,表麵上彬彬有禮,內心卻十分反感。

消除了國內的禍患,皇帝又將目光投向西北,西北之地,是渾邪王和休屠王領地隴西的西麵又有羌族,羌人比匈奴更加落後。

漢軍出隴西,一來可打擊匈奴,而來則震懾羌人。

皇帝將此次出擊匈奴的任務交給了霍去病。未央宮,皇帝召衛青、霍去病做戰前部署。皇帝道:“朕決定,此次一萬人馬兵出隴西,徹底消滅盤踞在河西的匈奴諸部。此戰,就交給霍去病了,大將軍征戰多年,也該休息些日子了,去病首戰便勇冠三軍,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朕和你舅舅的希望。”

霍去病咧嘴一笑:“陛下和舅舅就放心吧!”

衛青道:“去病,按照陛下的意圖,你領一萬騎兵出隴西,還是采取突襲的方式,越過焉支山,直抵休屠澤附近,重點打擊匈奴休屠、渾邪兩部。”

霍去病神秘一笑,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提前部署有害無益,陛下,臣懇請陛下賜予臨陣決斷之權,請陛下放心,讓臣自由發揮,不要提前部署,束縛住臣的手腳。”

衛青聞言大怒:“去病放肆!”還要再說,皇帝揮手製止了他。皇帝道:“好!這才是朕的冠軍侯。朕就依你所言,封你為驃騎將軍,準你自行決斷之權。”

霍去病得意洋洋地看著衛青說:“舅舅你也放心吧,長途奔襲的戰法乃舅舅所開創,卻必然要在外甥這裏發揚光大。”

三人議定作戰方略,一切安排停當,霍去病卻欲言又止,皇帝道:“你霍去病還有什麽說的,不要吞吞吐吐的。”

霍去病“嘿嘿”笑著,似乎有些難為情地對皇帝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皇帝頗感意外:“哦?你霍去病怎麽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不情之請?說來聽聽。”

霍去病神色有些忸怩,道:“陛下,臣請陛下撥幾名宮中的庖廚給臣帶上,塞北打仗,吃的實在是太差了。”

衛青一聽火冒三丈,直指霍去病的鼻梁斥責道:“放肆!豈有此理!行軍打仗哪來那麽多講究,為將之道恩威並重,將軍要和軍士同甘共苦才能令全軍心悅誠服你知道嗎?陛下寵著你,我看你是蹬鼻子上臉了!”

皇帝袍袖一揮,止住衛青:“大將軍息怒!朕看去病的要求也不過分,打仗嘛,出生入死的,想吃好點也沒什麽錯,朕準了!”

衛青氣得吹胡子瞪眼,霍去病嘴裏嘟囔著:“打仗嘛,賞罰分明就行,為啥非得同甘共苦?”

皇帝都同意了,衛青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在一旁生悶氣。

霍去病領軍即刻出長安向隴西而去,大將軍府的屬官負責征集抽掉糧草。

霍去病領軍出征,皇帝賞賜的宮中美食就帶了幾大車,本著取食於敵的戰略思維,霍去病部的士卒們帶的糧食不多,經常有斷頓的情況發生,當然,此時也無法指望年輕的驃騎將軍能和軍士們同甘共苦。

非但如此,霍去病行軍中也不忘玩樂,時常在紮下營寨後不顧士卒疲憊不堪,驅使修整出一塊平地,供其蹴鞠遊戲。就是這樣一位將軍,卻是騎兵戰的天才,中華民族曆史上最負盛名的少年英雄之一。

霍去病領軍沿渭水而上,西行數百裏,到達隴西,在羌人的眼皮底下,大漢帝國最為精銳的騎兵耀武揚威,縱橫馳騁,展示著大漢帝國的軍威,羌人心驚膽戰,後撤數十裏,以避免漢軍發動突然襲擊。

翌日淩晨,霍去病大軍悄無聲息地越過長城,西渡黃河,當日抵達烏鞘嶺附近,大軍次日翻越烏鞘嶺,快速直抵焉支山。焉支山是祁連山的支脈,自古就是水草豐茂的優質天然草場,古老的遊牧民族氐、羌、月氏都曾在這裏繁衍生息,戰國後期,匈奴稱霸草原,打敗了其他遊牧民族,將其驅逐這塊福地,匈奴便成了這片豐美牧場的主人。

由於氣候和水土的關係,生活在這裏的人們長相上更加接近漢人,同時,焉支山盛產紅藍花,紅藍花是遊牧民族貴族婦女裝扮所用胭脂的主要原料,“焉支”或為“胭脂”的漢語諧音。焉支山除了出產讓匈奴女人可以更加美麗的胭脂,本身就以盛產美女著稱,匈奴諸部的藩王也多從焉支山一帶的部落中挑選美女作為妻妾,匈奴各部落王的妻子被叫做閼氏,也是來源於此。

焉支山下有三個匈奴小國,零散居住在祁連山和焉支山之間的廣袤草原上,他們主要從事生產,軍力薄弱,完全仰仗休屠部和渾邪部的保護,因為從未有漢軍深入至此,所以連崗哨都不設。

地平線上,曙光微露的地方,一線人馬黑壓壓地衝過來,仿佛從地下突然湧出,轉眼之間,一線變成一片,漢軍鐵騎如同洪流傾瀉一般彌漫開來,吞沒了地麵上的一切,馬嘶人嘯,風雲變色,晨曦帶給天地之間的祥和和寧靜被瞬間打破。

霍去病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們麵前,不等敵人有反應,便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而過,無數匈奴男女被漢軍如砍瓜切菜一般斬殺馬下,大片的營帳被付之一炬,看見衝天的火光,他們才知道大事不好,紛紛往北方逃竄,希望能得到休屠王和渾邪王的保護。

霍去病沿途追殺,如入無人之境。匈奴三小國的王庭衛隊尚能組隊一戰,但漢軍之威勢如泰山壓頂,反抗隻是徒勞而已。眼見家園被毀,族人被屠殺,匈奴人的最後一絲尚武精神被激發,他們在部落王的帶領下,殊死搏鬥,漢軍毫不留情,輕鬆予以殲滅,匈奴三小國中折蘭王、盧侯王被漢軍斬殺,隻有一個部落王倉皇而逃。

霍去病並不打算就此罷休,他繼續北上,越過焉支山,繼續橫掃祁連山腳下的匈奴部落,然後轉向東北,行軍千裏勢不可當,直插休屠部腹地。

漢軍以怒海驚濤之勢長驅千裏、橫掃焉支山的時候,休屠澤這邊正在忙一件大事。

原來休屠王、渾邪王眼見北邊的大單於本部、左右賢王屢遭重創,白羊、樓煩兩部幾近滅族,難免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兩部加緊了備戰的步伐,甚至寄希望於匈奴人信奉的天地、山神,鄭重其事地準備祭祀大典,祈求神靈保佑。

第三節放馬休屠澤

休屠王的部落早年劫掠隴西附近,在大美女貂蟬的故鄉,洮河流域擄來一批漢人,其中有男有女,休屠王選其中年輕美貌女子打算供自己**樂,豈料,俘虜中的一個漢女實在美得難以置信。

隻見此女,依依嫋嫋,似有弱不禁風之態,身姿俏美,細耳碧環,貌若天仙下凡,凡人不敢直視。休屠、渾邪二王驚為天人,休屠王感慨:“世間竟然有如此美貌之女子,小弟實在惶恐,如此美女,隻該天上才有,隻有神靈才配享用。”

一旁的巫師聞言道:“將此女獻祭,必然能獲得神靈垂愛,當下漢軍咄咄逼人之勢,必然土崩瓦解。”匈奴人篤信神靈,有巫師這番話自然不再猶豫,將此女嚴格看管起來,不許任何人接近。

此女名阿蘭,父母、兄弟早就被匈奴所殺。阿蘭因驚人的美貌而暫時免除了遭受**之苦,沒有了生命危險,但是,她的美貌將帶來滅頂之災,如果沒有奇跡發生,她將被投入火中焚燒,以作為送給上天的禮物。根據巫師的建議,休屠王還以此女做樣,縮小比例,製作了一尊金人,打算將小金人和本人一起獻祭給神靈。

一切準備停當,休屠部選定吉日舉行祭祀大典數萬人齊聚休屠部。

漢女阿蘭被按照匈奴人所喜好的服飾盛裝打扮,作為獻給神靈的祭品,她被架在高高的柴堆上燒掉。此時的她,被賦予了一種神性,匈奴人紛紛拜倒在她的腳下,低聲祈禱。

熊熊的大火燒起來了,休屠部的巫師搬出了金燦燦的金人,口中念念有詞,漢女也被捆著手腳,準備立刻投入火中。突然,外圍的匈奴人發出了慘叫聲,祭壇周圍的人回頭望去,漢軍從天而降,領頭的是一名威風凜凜的少年將軍。

匈奴人亂作一團,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逃竄,隻有訓練有素的休屠王近衛反應迅速,和漢軍交上了手。這給了其他人一個時間,逃命的趁機逃命,而青壯年則站穩腳跟,開始陸續回過神來,打算反擊漢軍。

休屠王在高高的祭壇處,整個戰局一覽無餘,他的身邊聚集著休屠部所有的貴族,相國、當戶、將軍們紛紛大聲呼喊,指揮各自部屬迎戰。

霍去病一馬當先,揮刀連殺數人,休屠王取過硬弓,對準霍去病連發三箭,霍去病輕鬆側身躲過,休屠王大駭,身旁的相國道:“大王,敵人來勢洶洶,大王趕緊撤吧!”不等休屠王回應,身邊的貴族們便簇擁著他向西北方向逃走。跑了數百步,才有軍士送來幾匹馬,休屠王顧不上別人,立刻翻身上馬,剩下的人隻好束手就擒。

匈奴群龍無首,心理防線瞬間坍塌,原本有序的抵抗在漢軍的淩厲攻勢下土崩瓦解,潰軍多隨休屠王而去,霍去病傳令鷹擊司馬趙破奴繼續留在原地,自己率五千人追擊。

匈奴人馬快,漢軍追出數十裏,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前麵是一處山口,霍去病正要下令停止追擊,隘口出突然又出現了敵軍軍騎,霍去病當機立斷,傳令漢軍分成左中右三路迎敵,左右兩路各一個千人隊,爬上了斜坡,居高臨下,占據地利。

來者正是渾邪王部的騎兵,約莫有萬餘人,他們得知霍去病軍越過焉支山,急忙趕來和休屠王匯合。漢軍訓練有素,不等兩軍接戰,便開始用弓弩遠程射殺敵人,三路漢軍,將渾邪王部三麵圍住,箭如雨下,匈奴人紛紛落馬。匈奴人在穀中,弓箭射程受限,隻好白白挨打。

霍去病見敵人被壓製,揮刀大喊:“全軍衝鋒,衝啊!”三千鐵騎緊隨驃騎將軍,如風卷殘雲一般橫掃敵軍,渾邪王見勢不妙,撥馬就逃,大軍也就此潰退。

休屠王剛剛燃起的希望又被撲滅,隻好混在渾邪王的隊伍中繼續逃命。漢軍又追了十幾裏,無奈馬力不濟,眼睜睜看著匈奴人逃走。

漢軍此戰殲敵五千餘,休屠王部三千多人,渾邪王的兩千精銳騎兵在漢軍的鐵蹄之下殞命。漢軍清點俘虜,從中揪出了渾邪王子、相國、都尉等數人。至此,霍去病此戰斬獲敵首級八千九百級,俘虜各部貴族數十人,而己方傷者數百,戰死不過數十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祭壇之上,漢軍繳獲了休屠王祭天的金人,還有昏死在一旁用於活祭的女子。

這是一個意外的戰利品,她的美麗震驚了漢軍,年輕的騎士盯著她清秀的麵龐如癡如醉。鷹擊司馬趙破奴也是個年輕人,他紅著臉詢問阿蘭,得知她已無親人在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按照霍去病軍中的慣例,為避免延誤戰機,一旦解救出被俘漢人,便給他們馬匹,派出向導,任其自行返回漢朝,可是對於如此美貌柔弱的年輕女子,又怎麽能忍心棄之不顧呢?

趙破奴撓頭道:“將軍,那是個弱女子,而且十分美貌,這個……”

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霍去病有了興致:“十分美貌?帶過來,本將軍看看。”

阿蘭被待到霍去病麵前,縱然淚流滿麵卻依然難掩她的天人之姿,看得霍去病也不禁有些迷失,好半天,趙破奴推了推他,他才回過神來,臉卻微微有些紅了。

霍去病道:“姑娘叫什麽名字?”

“草民阿蘭,感謝將軍救命之恩。”

霍去病有些不好意思:“保境安民,是我漢軍本分,姑娘不必言謝。”說著,轉向了趙破奴:“找一輛車來,安頓阿蘭姑娘,隨大軍一同班師回朝。”

趙破奴:“諾!”一邊往外走一邊想,勇冠三軍的驃騎將軍也在美人麵前如此失態,看來英雄難過美人關,說的有道理。

此役,霍去病轉戰六天,橫掃匈奴五國,漢軍飲馬休屠澤,打得敵人不敢南顧,漢軍從容還師。皇帝下詔增加霍去病的封邑兩千戶。

霍去病見阿蘭姑娘舉目無親,無奈隻好將其送往了舅舅衛青家,說是充作仆役。舅母曹璿一見阿蘭也是驚為天人,再看她和霍去病年紀相仿,便動了心思。曹璿沒有將她當做仆役,而是收入後堂,留在了身邊。

是夜,衛青歸家,夫妻二人挑燈夜話。

“夫君,去病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給他另立門戶了。”

“夫人說的是,陛下早有此心,無奈去病這孩子倔強,說什麽:‘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連陛下的好意都拒絕了,我這當舅舅的也拿他沒辦法。”

曹璿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大將軍明天再給去病說這事,想必去病的態度會有變化。”

衛青有些不解:“莫非夫人有什麽事瞞著我?”

曹璿這才將來龍去脈一一道來,衛青道:“去病要是果真有此意,那是好事,雖然陛下有賜婚之說,但以去病今日的地位,大婚之前,納一兩個姬妾也是合情合理的。”

第二天,曹璿便給霍去病說了擇地建府之事,以霍去病的厚臉皮,都有點忸怩之色,曹璿更加肯定他對阿蘭有意。

阿蘭姑娘自不用說,以霍去病的家勢才貌,大漢帝國的女子哪個不想獲得他的垂青,阿蘭自第一眼起便喜歡上了他。

一切不用霍去病操心,皇帝早就建好了驃騎將軍府,隻待霍去病凱旋歸來便可入住。霍去病顧不上欣賞,匆匆安頓下來便直奔軍營。

霍去病的勝利讓皇帝信心百倍,一場新的戰役正在醞釀之中。時年六月,盛夏時節,漢武帝發動了針對河西匈奴的第二次戰役。

驃騎將軍霍去病和合騎侯公孫敖各領一萬餘名騎兵,同時從北地出發,出擊匈奴左路,衛尉張騫、郎中令李廣領軍兩萬,從右北平出擊,攻擊匈奴右路。

皇帝準許霍去病挑選部將、校尉和麾下騎兵,霍去病當然不客氣,屢次跟隨衛青出征,曾到過匈奴腹地的青壯軍士都被選到麾下,對於校尉和俾將,霍去病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跟隨大將軍時間久了的將校已經形成慣性思維,對於自己新的戰術思想恐怕並不能完全理解、執行,於是他用校尉充作俾將,從軍中選拔作戰勇敢忠誠的屯長、千夫長、司馬,直接提拔任命為校尉。

四路人馬兵力相差不大,但人員配備、武器裝備卻大相徑庭,皇帝和大將軍均有令,大將作府首先滿足驃騎將軍的要求,霍去病全軍配備環首刀、手弩,大部分軍士還另配備了硬弓,個別騎兵中的佼佼者配備雙馬,馬背上是讓匈奴聞之喪膽的大黃弩,根據居延漢簡記載,這種弩“具十石”,射程能達到四百步之遠。

霍去病和公孫敖領軍出北地,越過長城之後便分道揚鑣,兩人約定霍去病軍從左路直插居延澤,肅清盤踞在居延澤一帶的匈奴單桓、酋塗兩部,繼續向西北,抵達祁連山下;公孫敖從右路出發,穿越力量薄弱的左賢王部落領地,肅清所經地的匈奴小部落,在祁連山和霍去病匯合。

霍去病率軍一路向北,絕塵而去,公孫敖遠望他消失在山坡後,對身邊的校尉道:“初生牛犢不怕虎!也隻有霍去病敢如此視匈奴為無物。”

校尉道:“驃騎將軍深得陛下和大將軍的真傳,長途奔襲,直搗敵人心腹,非常人所能及。”

公孫敖歎道:“是啊!霍去病有此膽識,實是我大漢之幸。我軍還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吧!”

霍去病兵強馬壯,時值盛夏,牧草茂密,軍馬不愁無食,而霍去病嚴令軍士不得生火做飯,忍著饑餓一路馬不停蹄行軍。

當夜,大軍稍作休息,匆匆吃過幹糧,霍去病便傳令:“全軍全速前進,拿下敵人,奪了他們的牛羊再飽餐一頓。”全軍在被香噴噴的烤羊肉刺激得興致盎然,磨刀霍霍,呼嘯而去。

霍去病部輕車熟路,出隴西,渡黃河,越過焉支山,沿祁連山脈北上,又渡過羌若水,沿著居延海的主要補給水源粥水北上,兵鋒直插居延海。居延海也叫居延澤,它和休屠澤之間隔著一片方圓百裏的沙漠,即今日的巴丹吉林沙漠。

居延是匈奴語,《水經注》中將其譯為弱水流沙,在漢代時曾稱其為居延澤,魏晉時稱之為西海,唐代起稱之為居延海,現稱天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