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血薦軒轅3

第六節以正合,以奇勝

轉眼間就到了四月,草越來越長,草原上的牲畜也恢複了體力,日漸肥壯起來,衛青估摸著伊稚斜按捺不住了,所以傳令全線回軍,按部署在定襄、雲中、雁門城下駐紮,一來休養,二來做好戰鬥準備。

果不其然,伊稚斜在漠北坐不住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伊稚斜率領他的五萬精兵回到漠南的王庭,匈奴各部也蠢蠢欲動,不斷有各處的人馬向王庭方向靠攏。

衛青得報,正在考慮是否先發製人,給匈奴一個出其不意的打擊,前方卻有數路斥候同時來報,伊稚斜已經來了。

伊稚斜共糾集了近十萬眾,趁著吃了春草,上了草膘的馬匹恢複了氣力,氣勢洶洶地直奔漢境而來。

中行說認為十萬大軍太過集中,反而發揮不出最大威力,建議兵分四路,分別攻打右北平、漁陽、雁門、雲中四郡,伊稚斜對其言聽計從,這次卻不同意,他報仇心切,堅持要集中兵力,一舉消滅衛青,以解心頭之恨。

中行說苦苦勸諫,才說服伊稚斜分出三萬人來護衛左右兩翼,十萬匈奴鐵騎,分三路呈品字形向漢軍壓過來。

衛青本著練兵的初衷,卻不經意間發展成一場大戰。匈奴將近十萬人馬,漢軍也有八萬多,漢匈開戰以來,除了當年的白登之戰和胎死腹中的馬邑之圍,從未有這麽大陣勢的對戰,漢軍各個興奮異常,從以前的畏敵避戰不經意間就到了積極求戰的狀態,衛青嘴上不說,心裏十分高興。

上穀太守郝賢帶領從守軍精選的三千騎兵來到營中,增援此次大戰,郝賢麾下都是飽戰之士,如今已是第四次在衛青麾下作戰了。

關於匈奴的情報源源不斷送到衛青的案前,匈奴人幾乎傾巢而出,正是予以大量殺傷的好機會,漢軍成一字形排開在定襄、雲中、雁門一線,而匈奴主力正對的正是衛青所在的雲中鶴雁門之間位置。

這個地方是衛青精心挑選的,他調集李廣、李沮、趙信和蘇建三部組成中軍,共四萬人,而公孫賀和公孫敖則繼續留在了定襄和雁門,兩人各率兩萬軍騎。對此,李廣頗為不解。

李廣道:“大將軍,敵人十萬眾,直撲我中軍而來,大將軍非但不集中兵力對抗,反而分散人馬分成三路,這是何道理?”

衛青並不正麵回答,反而問道:“李將軍,你覺得我軍和匈奴一對一對戰,勝算幾何?”

李廣想了一下,說道:“我軍騎射、馬上廝殺均不如匈奴,除非軍中出類拔萃者,否則一對一之下,我軍毫無勝算。”

“既然一對一毫無勝算,那我軍八萬對敵軍十萬可有勝算?”

李廣不語。

衛青繼續說道:“既然敵眾我寡,要求勝,必然要出奇兵。《孫子兵法》曰:‘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李將軍想必熟知吧。”

李廣諾諾告退,出帳卻搖頭,喃喃自語:“不懂啊不懂!”

匈奴逼近,戰馬踏起的煙塵遮天蔽日,漢軍早早就列陣完畢,嚴陣以待。正麵戰場上,匈奴以七萬對漢軍三萬,漢軍兩翼相隔要遠一點,所以匈奴人的心理上占據著絕對優勢,相反,漢軍難免膽寒。

由於離邊城不遠,所以衛青拋棄了以往的衝鋒隊形,以防守為第一要務。漢軍軍陣的第一部分是手持一人高大盾牌的步兵,其後戰的是弩手,弩手又分兩部分,首先是一排弩車,弩車有兩軸三輪,超大的弩架在車上,需要三名士兵才能操作,弩車上有望山,用以測距瞄準,提高了弩的命中率,所用的弩箭也不同於尋常的箭,要粗兩倍,長三倍,由技師精心打磨鍛造的三棱箭鏃閃著精鐵特有的寒光,一根根通過前排步兵的空隙對準敵人的方向。

弩車威力巨大,但製造工藝複雜,所以數量並不多,所以大部分士兵還是手持單兵弩。弩兵的旁邊,也有手持盾牌的軍士,這些盾牌比前排的要小很多,用以保護弩手,他們共同構成了漢軍軍陣的第二部分。

軍陣的第三部分就是弓箭手,漢軍中善射的騎兵全部下馬,手持強弓站在地下,而馬匹則集中在戰陣後方。

戰陣的兩側,是穿了厚甲的騎兵,他們全部騎在馬上,一旦敵人騎兵逼近,他們將衝出去交戰,為軍陣中央的弓弩手爭取時間,讓他們也上馬。

所有的漢軍都是原來的騎兵,不過是衛青根據他們的各自特點,重新布了陣。

衛青也重甲在身,手持禦賜寶劍,高高舉起,也不言語,從陣前策馬奔馳而過,士兵們見到他們崇敬的大將軍,一下子便有了底氣,大將軍從未有過敗績,此戰也不例外。

跟著衛青,就能打勝仗,這是漢軍心底裏最樸素最堅定的想法,從衛青出現在陣前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漢軍士兵仿佛便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情形。

衛青奔跑了一個來回,所到之處,漢軍皆以熱烈的呼喚回應著他,七萬對四萬的心理劣勢一掃而空,就連原本不以為然的李廣也深深被這種熱情所感染,忍不住熱血沸騰。

漢軍背靠長城,列陣草原,讓匈奴人大吃一驚,他們原本以為漢人可能會依憑城牆抵抗匈奴大軍,這樣的話匈奴人需要強攻城牆才能獲勝,而漢人也能躲在城牆後麵抵抗多些時日。意外歸意外,匈奴人還是十分高興漢軍選擇了野戰,這等於是漢軍主動放棄了既有的優勢。

匈奴人也士氣高漲,他們興奮地喊著號子,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入城之後如何搶劫,伊稚斜拔刀一揮,大喊:“殺啊!長生天的子孫,草原上的狼群,殺啊!去取衛青的狗頭回來!”

轉眼間,匈奴人已經清晰可見,他們還是傳統的老戰法,騎兵仗著馬快,發起了衝鋒,弓箭如飛蝗一般朝漢軍而來。

匈奴騎兵的衝鋒速度極快,騎在馬上射出的箭支兼具馬的速度和弓弦的速度,所以無論射程還是力度都要遠遠超出漢軍。伊稚斜帶領匈奴貴族們站在後方,他們以為漢軍會像往常一樣,也針鋒相對地發起衝鋒,如此一來,匈奴人的一通弓箭,便能壓住漢軍的勢頭,接下的肉搏戰,匈奴騎兵也能不落下風。

但他們的如意盤算落空了,漢軍並沒有衝出來,而是紋絲不動,匈奴人射出的第一輪箭支全都落了空,仔細看漢軍,甚至都沒有騎在馬上,匈奴人的熱情再次被點燃。自古騎兵對付步兵,那簡直是易如反掌,漢軍如此做法,無異於送死。

還沒待匈奴人射出第二輪箭,漢人的大弩箭就到了,粗而長的弩箭帶著巨大的破空聲呼嘯而來,沒等到前排的匈奴人有所反應,就已經紛紛落馬了。

弩車需要三人協作才能上弦,其威力可想而知,巨大的弩箭將匈奴騎兵穿胸而過,還威力不減,又射死了第二名騎兵,甚至其餘威會傷到第三、第四個人。

匈奴人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穿著同樣衣甲的中原人,也曾使用過這種東西,那時候,那麵旗幟上高高縣掛的一個字是“秦”。他們沒有親眼見過,但是他們的祖輩、父輩不止一次提起,那種神色,仿佛依然在顫抖,現在,要輪到他們顫抖了。

一輪巨弩,並沒造成太大傷亡,但帶給敵人的心靈震撼是巨大的,第二輪來的時候,匈奴人已經學乖了,他們左右散開,加大相互之間的距離,以減少被射中的概率。這招是有效的,很多巨弩沒有命中目標,落在了空地上,匈奴騎兵也乘機再次開弓。

他們的箭雜亂無章地射出去,漢軍舉起盾牌,遮擋了大部分箭支。漢人的弩箭轉瞬又到了,原來,漢軍的單兵弩手也開始發射了,雖然威力不能和弩車相比,但也能射傷敵人。同時,漢軍的弓箭手也開弓了,他們的強弓要比單兵弩的射程更遠,威力更大。

這幾輪對射下來,漢軍的傷亡微乎其微,而匈奴人卻傷亡慘重,衝鋒的隊形都已經亂了,速度也慢了下來。漢軍繼續毫不留情地弓弩齊發,匈奴人的衝鋒動搖了。

伊稚斜派出的先鋒部隊都是小部落的雜牌軍,因為兩軍對壘,首先消耗的肯定是衝在最前麵的,所以,看到匈奴人吃虧,他並不為所動,接著,他派出了左右賢王的部屬。

第二撥匈奴要比先前的強一點,他們的騎射給漢軍造成了傷亡,當然和自身遭受的殺傷相比,漢軍的損失微不足道。

左賢王和右賢王見自己部隊不斷被漢軍射殺,而漢軍紋絲不動,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們不斷催促伊稚斜下令全軍衝鋒。

左賢王道:“漢軍的弓箭這麽厲害,不在我大匈奴射雕者之下,隻有趕緊衝到漢軍陣前,展開白刃戰我軍才不吃虧啊!”

伊稚斜也氣得要死,本想借著數量優勢一舉消滅衛青,誰知這個衛青不按常理出牌,打得他措手不及,毫無對策,他未嚐不知道衝到漢軍陣中才能彌補這種劣勢,但他實在舍不得自己的精兵啊!

眼見第二撥人也撐不住,伊稚斜無奈,下令全軍衝鋒。

匈奴騎兵如排山倒海之勢猛衝過來,

漢軍兩翼的騎兵都緊張異常,等待著衛青的一聲令下,便迎著敵人而上,但衛青在高高的塔樓上,一言不發,靜靜地觀察著戰場的態勢。

塔樓架在戰車上麵,這種戰車名曰武鋼車。武剛車長二丈,闊一丈四,車外側綁長矛,內側置大盾,是漢軍傳統製式戰車,在對匈戰爭中是第一次使用。

衛青緊盯著敵人,他很清楚騎兵的速度,他需要最大程度地借助弓弩殺傷敵人,這樣,騎兵才能以最小的犧牲抵住伊稚斜的進攻。

之所以說抵住,而不是戰勝,是因為他早已經準備好了絕殺伊稚斜的殺手鐧。

匈奴人的衝鋒在持續,漢軍箭如飛蝗,大量射殺著敵人,成片的匈奴人連人帶馬倒下,被後續湧上來的戰馬踏成肉餅。

衛青的一聲“殺”,旗手旋即揮動令旗,憋了許久漢軍騎兵鬆開韁繩衝了出去,漢軍騎兵根據事先安排,從兩翼逐漸向中間靠攏,而軍陣中央的弓弩手乘機後撤,去尋找自己的戰馬。

兩軍碰撞在一起,展開肉搏。漢軍以區區四萬人,抵擋住了匈奴七萬人的猛攻。

戰場態勢立時進入膠著階段,衛青身邊隻有近衛部曲和上穀太守郝賢的三千人馬。將軍們都已投入戰爭,衛青環顧四周,隻見曹襄騎馬挺立,不見霍去病的蹤影,便問道:“霍去病呢?”

曹襄道:“霍去病自己縱馬衝上前去了,估計已經和敵人交上手了,我根本阻攔不住啊。”

“唉!這個霍去病。也罷,總是要經曆腥風血雨才能成長的。”

想到曹襄是平陽侯,而且曹家本身就人丁單薄,衛青便對他說:“霍去病不聽軍令,你要聽話,就待在我身邊吧!”

“諾!”

衛青眺望東方,又向西方望去,相隔遙遠,衛青什麽都看不到。

兩軍僵持不下,此時最為揪心,郝賢麾下的三千人是衛青的預備隊,輕易不敢出動。

此時,有斥候來報:“稟大將軍,右將軍公孫賀依大將軍令,開始進攻。”

旋即,公孫敖的斥候也到了。公孫賀、公孫敖沒有讓他失望,他們各領兩萬人,已經開始向匈奴的兩翼發起了進攻,激戰正酣。

衛青大喜,傳令郝賢率部投入戰鬥,隨著漢軍生力軍的加入,戰場上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勝利的天平開始向漢朝傾斜。

中行說力諫分兵護衛兩翼的做法救了伊稚斜的命,公孫賀、公孫敖被兩翼的匈奴所阻,一時半會兒無法完成對匈奴的合圍,此時,兩翼的匈奴將領早已派人報知伊稚斜,伊稚斜大驚,漢軍之強悍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如果實現合圍,必定插翅難飛,雙方激戰正酣,退兵也不是易事,伊稚斜一時間沒了主意。

身邊的匈奴部落王可顧不了這麽多,他們七嘴八舌對伊稚斜道:“大單於,漢人狡詐,不敢正麵交鋒,要從兩翼偷襲,我軍再不撤恐怕有危險啊……”

伊稚斜不敢再猶豫,傳令撤軍。

匈奴貴族在後方,自然先跑了,兵敗如山倒,不用招呼,匈奴兵紛紛撥轉馬頭,跟在單於後麵,向北逃去。

漢軍士氣大振,衛青傳令不許迫近追擊,而是跟在後麵,用弓箭射殺敵人,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最大限度減少己方傷亡,同樣,對於匈奴的殺傷也不會減少。

漢軍依令而行,用弓箭對付逃竄之敵,雙方都朝著一個方向飛奔,弓弩的威力自然不如正麵相對衝鋒時那麽大,匈奴人中箭者不少而落馬者寥寥無幾,大部分人忍著疼痛帶傷逃走。

匈奴兩翼見中路潰逃,自然也如法炮製,公孫賀、公孫敖率部追擊三十裏後和中軍主將合兵一處。

衛青命全軍再次整隊,防備敵人卷土重來,半晌不見動靜,斥候來報,匈奴人早已逃得不見影子,衛青這才下令救治傷員、清點損失。

此役,漢軍戰死殉國者四百人,傷者三千餘,其中重傷恐不治者也有兩三百人。這個數字是可以接受的,雖然衛青堅定地認為每一個漢家兒郎都是珍貴無比的,但戰爭,死傷實在是在所難免。

漢軍砍下的敵人首級堆積如山,清點了幾個時辰才弄清楚,此戰,漢軍斬獲敵首級一萬多,有些被踩踏過的殘肢實在難以分辨,也不好拿來報功。

匈奴的損失不光在於這些屍首,與戰死者相比,還有大量受傷者,匈奴人自小長在馬背上,騎術高超,受了重傷也不落馬,能堅持著忍痛逃走,所以,此戰對匈奴的打擊是極其沉重的,收獲也超過了前幾次戰役。

衛青好不容易能喘口氣,才想起霍去病,正要問,隻見他興衝衝地衝進帳篷,嘴裏喊著:“舅舅,舅舅,我殺了六個匈奴人,六個啊!”

衛青見他滿麵血跡,身上的戰甲也被砍破幾處,背上、胸前都已經流血了,可見拚殺之激烈,想來著斬獲敵首也不是易事。本來還想責怪幾句,現在也有些不舍,趕緊過去查看傷口。好在都是皮外傷,絲毫影響不了霍去病繼續在那大吹大擂。

“舅舅,我殺的匈奴人裏麵至少有兩名千夫長,其他的都是百夫長,尋常小兵我可不屑動手。”

衛青皺著眉頭,隱隱含著擔憂:“你小子太任性了,你要有個閃失,我怎麽向陛下交代,怎麽向你母親交代?”

霍去病滿不在乎:“打仗嘛,就要真刀真槍的拚殺,怎麽能像有些人一樣,留在大將軍身邊看熱鬧。”說著瞟了瞟一旁的曹襄。

曹襄此戰又是顆粒無收,自己也覺得羞愧,不敢接霍去病的話茬。

衛青一巴掌拍到他的腦袋上:“就你小子能,趕緊去找軍醫處理一下傷口去。”

霍去病連蹦帶跳地走了,留下曹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

衛青安慰他:“戰場之上不光看勇武,更多的要講究謀略,你雖未殺敵,但在我身邊也是親曆了戰場,來日方長,有你建功立業的時候。不要再垂頭喪氣了,去幫忙照顧傷員吧!”

曹襄訕訕而去。

是夜,漢軍飽餐一頓。翌日淩晨,將戰死殉國者和傷者送走後,衛青即刻召集眾將商議軍情。

“此戰匈奴人吃了大虧,以青對伊稚斜的了解,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與其讓其來攻,我軍不如主動出擊。”

眾將稱是。

衛青:“伊稚斜戰敗遠遁,茫茫草原大漠,我軍難覓其蹤,盲目深入敵境,恐使全軍陷入險境,我有意派出四路人馬,均為先鋒,尋找敵人蹤跡,我自領大軍緊隨其後,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均無意見相左者。

衛青傳令:“左將軍公孫賀、中將軍公孫敖,領兵三千,從右路出陰山;後將軍李廣、強弩將軍李沮,領軍三千,從雲中方向北上,右將軍蘇建、前將軍趙信,領軍三千,從右路北上,我自領大軍,從定襄出,緊隨諸位之後。諸位遇到敵人切不可戀戰,且戰且退,將敵人引向我中軍方向。”

眾將:“諾!”

眾將依令即刻開拔之後,衛青喚過霍去病。

霍去病嬉皮笑臉湊過來:“舅舅,陛下有旨意到了?”原來他早已知道。

衛青打開霍去病湊上來的臉:“是啊,陛下親詔,封你為嫖姚校尉,你在上林苑的老部下也到了,都是你自己精挑細選的,你小子竟然敢瞞著舅舅偷偷上疏陛下!還要求什麽獨自領軍,不受大將軍節製。”

霍去病繼續那一副樣子:“舅舅恕罪,舅舅息怒,去病這不是想讓你省心嘛,再說了,匈奴已經被舅舅打怕了,去病乘機去撿個便宜也不會有啥危險的。”

衛青無奈地搖頭:“唉,但願你能小心點。”

霍去病高興得連蹦帶跳,帶上他的八百部屬,迫不及待地向北方飛馳而去,衛青都來不及囑咐幾句,也根本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和路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衛青自言自語:“這就是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第七節勇冠三軍

漢軍依將令行進。左路公孫賀、公孫敖遇到了匈奴的零星騷擾,一一擊破,中路李廣、李沮一路暢行無阻,唯一的右路蘇建、趙信部被伊稚斜盯上了。

由於趙信熟悉地形路徑,所以右路行進很快,蘇建見此戰公孫賀、公孫敖均獨當一麵,立下戰功,也有些心急,不斷催促趙信前進,所以不經意間,他們便成為了眾矢之的。

伊稚斜得報,立刻就要整頓人馬,打算一口吃掉這股漢軍,中行說阻止了他。

中行說道:“衛青的陰險狡詐大單於又不是沒見識過,誰知道這次是不是又是一個誘餌?大單於不可以身涉險啊!”

伊稚斜氣急敗壞,一刀砍掉了案幾的一角,大吼道:“那你說怎麽辦?”

中行說也不氣惱,道:“大單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先派出偵騎看看領軍將領是誰,再看看其身後有沒有大軍跟著。”

伊稚斜對身邊的將軍大喊:“聽到了,都照著中行先生的意思去辦。”

蘇建、趙信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成為匈奴人算計的對象。傍晚時分,趙信建議紮營休息,蘇建卻堅持再行進半個時辰。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脫離了衛青的部署,成為一隻孤軍。

匈奴王帳,斥候來報:“稟大單於,此路漢軍領軍者是右將軍蘇建,前將軍趙信,共三千人,距離我王庭四百餘裏。”

伊稚斜揮手示意斥候下去,又將目光投向了中行說,中行說略一思考,一拍大腿,道:“這個趙信本名阿胡兒,原是我大匈奴的一個部落小王,當年休屠王、渾邪王搶了他的地方,他無奈才降了漢朝,大單於我們何不在這個趙信身上做做文章?”

“有話快說,不要如漢人一樣拐彎抹角。”

“諾,大單於。阿胡兒部雖然實力不濟,當年卻深受軍臣單於厚愛,先單於甚至將漢朝公主的陪嫁宮人賞賜給趙信的父親,所以大單於隻要能讓這支漢軍走投無路,阿胡兒必降。”

伊稚斜大喜:“如果真是這樣,那還囉唆什麽?趙信在漢軍中多年,衛青的伎倆他都知道,要是能得他歸降,我大匈奴如虎添翼,何愁衛青不除!”

“諾!”

隨即,匈奴出動三萬人馬,分三路迂回,不動聲色地將蘇建、趙信部團團圍住,蘇建渾然不覺,立功心切的他也不顧趙信勸阻,一意孤行,催促部下急行軍。

正午時分,匈奴人出現了,數量有萬人之多,蘇建這才開始害怕了,急忙派出斥候,向衛青大軍求援,無奈,匈奴人早已斷了他的後路。

蘇建悔恨萬分,卻也無可奈何,好在匈奴人並不急於進攻,隻是遠遠地跟著他。蘇建傳令:“全軍拋棄輜重,速速向南後撤。”

漢軍倉皇後撤,向南不到五十裏,又出現了一支匈奴騎兵,數量也是一萬人。蘇建知道躲不過了,傳令全軍布陣,為相互呼應,他和趙信各率一千五百人,列成兩隊,等待匈奴人進攻。

匈奴人呼嘯而來,並不直衝其陣,而是擦邊而過,用強弓射擊漢軍,漢軍紛紛落馬,蘇建見勢不妙,隻好再次下令向南突圍。

南邊的匈奴人怎會讓他如願以償?一通強弓利箭,漢軍抵擋不住,隻好慌不擇路,向東逃走。不知不覺間,已經一天過去了,漢軍損失了上千人,剩下的也都狼狽不堪。這時候,東邊又出現了匈奴的大隊人馬,數量以萬計,蘇建萬念俱灰,忍不住跌落馬下,失聲痛哭。

蘇建邊哭邊說道:“我蘇建貪功冒進,連累諸位了,蘇建實在該死啊!”

漢軍見狀也都崩潰了,跟著蘇建一起號啕大哭,隻有趙信所部不為所動,冷眼旁觀。

趙信所部都是當年從匈奴帶來的老部下,大將軍有意照拂,很少讓他們衝在第一線,所以眼下仍然有八百人,他們都是趙信的心腹,也是匈奴人中的精銳,戰了一天,這八百人幾乎毫發無損。

趙信扶起蘇建,蘇建這才製止哭泣,對趙信道:“是蘇某不好,連累趙將軍了。”

趙信道:“右將軍,眼下局勢不是做如此小女兒之態的時候,我軍身陷絕境,縱是哭天喊地毫無益處,趕緊突圍才是當務之急。”

蘇建羞愧難當,道:“請趙將軍賜教!”

“末將麾下八百騎士,都是精銳之士,天明之時,末將帶領他們拚命向西突圍,吸引敵軍的注意力,而右將軍乘機帶領部屬向南突圍,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蘇建思索良久,無奈心神已亂,隻好答應。

是夜,漢軍既不敢生火也不敢入睡,抱著武器就地休息,自上至下,各個身上掛彩,眼含淚水,淒慘之狀,難以言表。

清晨時分,趙信召集他的八百騎,用匈奴語做了最後的動員,蘇建也招呼士兵上馬,兩人依約分兩路突圍。

趙信的人馬過慣了草原生活,要比蘇建他們精神很多,趙信揮劍作別,率麾下騎士向西而去,蘇建矚目,看著其背影遠去,突然一件事湧上心頭,蘇建胸中悲憤、悔恨、鬱悶交加,忍不住再次跌落馬下。

趙信是匈奴人。蘇建和趙信共事已久,在危機重重之下,卻忽略了這一點,趙信此去會發生什麽蘇建不敢想象,倘若趙信力戰而全軍覆沒,那恐怕是最好的結果,如若趙信歸降匈奴,他蘇建將碎屍萬段也難辭其咎。

好一會兒,蘇建才緩過氣來,趕緊上馬,聲嘶力竭道:“快,追上趙信,一旦趙信有異常或者本將軍戰死,爾等務必要殺了趙信。”

可惜,這一切都已經晚了。就在方才,一支匈奴騎兵突然穿插過來,阻斷了趙信和蘇建兩部的聯係,蘇建帶領麾下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可是在數量絕對占優的匈奴人麵前就如同飛蛾撲火。

很快,趙信不見蹤影了,而蘇建身邊也僅剩不過兩百餘人,而且個個有傷在身。這才是真正的絕境!蘇建領軍後撤二十裏,匈奴人也不緊緊追趕,而是慢慢跟著,仿佛貓兒捕到老鼠之後並不咬死,還要戲弄一番。

到了這個地步,蘇建反而清醒過來,他的腦子飛速轉動著,想要突圍已經不可能了,再打下去也隻有白白送死,為今之計,隻有讓這剩下的兩百餘人各自逃命。

打定主意,蘇建在馬上拱手作揖,對軍士們說:“事到如今,已經無力回天,我蘇建對不起諸位了,諸位都是我漢家的好兒郎,請受蘇建一拜。”

眾軍士已經呆如木雞,木然看著他,蘇建繼續道:“眼下已經無法再戰了,諸位各自逃命去吧!西麵,南麵,都有敵人,大家三人一組,往東、北逃吧,如果僥幸活了下來,記得回歸故國。蘇建有愧,先走了。”

言罷,喊上兩名校尉,打馬向北跑去。剩下的漢軍也一哄而散,分成若幹個小組,向四麵八方逃走。匈奴人沒想到他們會來這一招,急忙追趕,無奈目標太過分散,已經無法分辨漢將往哪裏逃了。

蘇建逃得還算順利,向北,是匈奴的老巢,沒有人想到一個逃命的人會自投羅網,所以蘇建飛快地衝過匈奴人鬆散的防線,兩名校尉卻不幸被反應過來的匈奴人射落馬下。

蘇建繼續北行,好在沒有再遇到敵人,一個時辰之後,估摸著已經繞過匈奴軍隊,蘇建又開始拐彎向西走,他日以繼夜的趕路,餓了喝口路邊的髒水,渴了隻能忍著,衣甲也早已成了碎片。

再說趙信,匈奴人將他團團圍住,兩萬人圍八百人,那情形可想而知,趙信實在沒有勇氣以八百騎衝擊兩萬人,隻好縮成一團。

這時候,匈奴軍中一人策馬而出,來人身著狐皮,就算見慣了布衣、絲綢的漢人看來,也能一眼就發現極其華貴,何況他還頭戴金冠,手握一支金燦燦的權杖。

趙信雖感意外,卻也很快認出這是匈奴單於伊稚斜。草原梟雄周身流露著霸氣,趙信麾下的軍士各個低下頭不敢直視。

伊稚斜走近,大聲道:“我乃天地所設、大漠之王、眾王之王的匈奴大單於,對麵可是阿胡兒兄弟?”

趙信不由得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單於安好!臣早已不是昔日的阿胡兒,臣是漢前將軍趙信。”

伊稚斜仰天大笑:“趙將軍本是草原上的雄鷹,怎麽自甘墮落,成了受異族驅使的雞犬?”

趙信不語。

伊稚斜又道:“趙將軍,回來吧,回到你的故國來,這裏有你的親人,這裏才是你的家。”

趙信突然拔出刀來,匈奴陣中一片嘩然,早有人搭箭挽弓,對準了趙信。

趙信仰天大笑,笑聲中卻滿是淒苦。

趙信道:“蒼天啊!我趙信已經做過一次背叛故國的事情了,再降一次恐怕上天也不會饒恕的。”

說著,將環首刀平舉,側身對麾下八百騎士道:“我等本是匈奴種姓,漢朝雖待我等不薄,但如今走投無路,我不能讓你們就此白白送死,既為匈奴人,歸降故國也未嚐不可,你們都放下武器,降了吧!”

軍士急切地問道:“那將軍你呢?”

趙信慘然一笑:“我趙信受漢皇厚待,受大將軍衛青知遇之恩,如若降了,良心難安,我這就去了。”

說著,舉刀便要抹向脖子。

說時遲那時快,還不待軍士們有反應,伊稚斜已經從馬上躍起撲過來,伊稚斜右手伸出,一把抓住刀刃,鋒利的環首刀割破他的手掌,他用盡全力將趙信掀落馬下,跌落時又將刀刃朝向自己,環首刀刺破他的前胸。

趙信呆坐地上,他實在不敢相信,匈奴至高無上的大單於為了救他竟然可以如此奮不顧身。

外圍的匈奴騎士見大單於以身犯險,就要前來救援,伊稚斜舉手製止。他走過去,將左手搭在趙信肩頭,說道:“萬裏草原,處處是我匈奴兒女生長的地方,漢人如今來去自如,不亞於自家後院,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草原大漠就要換了主人,那時候我千千萬萬的大匈奴子民將魂歸何處?趙將軍難道就忍心看著這一切變成現實嗎?”

趙信依然沉默,卻撕下戰袍的一角為伊稚斜包紮傷口,伊稚斜一把撥開他的手,說道:“我大匈奴整個民族都有倒懸之危,我又何必計較這點皮肉之傷呢?趙將軍,你回來吧,本單於封你為自次王,在匈奴諸王之上,本單於一人之下,本單於的妹妹是大匈奴第一美人,本單於將她嫁給你。”

伊稚斜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再加上一連串的哀求和利誘,趙信已怦然心動。

伊稚斜抓住他的手道:“以後你是大匈奴的自次王,本單於的妹夫,大匈奴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趙信跪伏在了地上,道:“臣拜見大單於。臣是有罪之人,望大單於寬恕。”

伊稚斜哈哈大笑:“自次王言重了,本單於得你襄助,勝過得十萬雄兵。起來吧,和我們的兄弟們一起回家吧。”

衛青和蘇建、趙信部失去聯係的第二天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蘇建是個老軍人了,資曆比公孫敖等人要老,但是最近幾次出征蘇建卻毫無斬獲,想來必然立功心切,人一旦有了執念,便難免意氣用事。

衛青不敢耽擱,催促大軍立刻啟程,沿著蘇建、趙信部行進的路線全速前進。

將軍們已各自出發,行軍中,衛青身邊能商議軍情的都是些議郎。

“我軍連勝之下,匈奴退避三舍,將軍們難免輕敵,如今右將軍蘇建怕是已經貪功冒進,深入敵境了。蘇建北上,麵對的正是伊稚斜的精銳,一旦遇敵便凶多吉少啊!”

議郎周霸道:“大將軍,匈奴此戰損失慘重,卷土重來怕是沒這個本事吧?”

“正是因為匈奴慘敗,所以蘇建才更危險,一則蘇建會麻痹大意,二來匈奴也報仇心切,憤怒之下的匈奴單於不會考慮這麽多,隻想一口吃掉。”

“蘇、趙兩位將軍不過三千人馬,要是真的遭遇敵人,恐怕撐不了多少時間,大將軍就算日夜兼程,也於事無補。”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我非但擔心這三千漢家兒郎,更擔心一個十分重要的人。”

“大將軍擔心的可是趙信?”

“按理說趙信已經是我漢將,我不該懷疑他的忠誠,但茲事體大,一旦最擔心的事發生,就悔之晚矣。”

“蘇建將軍老成持重,輕重緩急想來不會不知,大將軍放心,我看趙將軍也是條血性漢子,又有蘇將軍在側,倒戈的可能不大。”

衛青聞言心稍安,繼續催促大軍急行軍,並派出精幹斥候,尋找蘇建部的蹤跡。

夜幕如期降臨,蘇建、趙信部毫無音訊,漢軍點燃火把,夤夜行軍。

翌日清晨,一夜沒有休息的漢軍在破曉之時才得空吃口幹糧,此時,原本陰沉的天空開始下起了雨,雨不大,但看天空雲霧籠罩的樣子,估摸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雨水使地麵變得濕滑,行軍速度大減。衛青再次被惆悵所包圍,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上心頭。

派出去的斥候也一無所獲,大軍再往前就要引起敵人的關注了,衛青不想和匈奴打一場毫無準備的遭遇戰,所以隻好命全軍原地休整。

最後一路斥候姍姍來遲,帶來了衛青最不想聽到的消息,漢軍的屍首找到了,有兩千人之多,頭顱都被匈奴人割下帶走,無法判斷蘇建是否已經罹難,但是蹊蹺的是屍體中沒有趙信和他麾下的匈奴人。

趙信所部雖屬漢軍序列,但衛青尊重其習慣,準其繼續使用原本就用慣了的武器,所以他們雖然著漢軍軍服,但通過兵器很容易分辨出來,如今蘇建所部全都罹難,其中沒有這些人,衛青料定大事不好了,趙信八成是降了敵人。

趙信熟知漢軍軍情,甚至連此戰的部署都一清二楚,衛青不敢怠慢,立刻傳令回軍。

大雨中,漢軍將士衣甲盡濕,又冷又餓,十分狼狽。剛剛取得空前的戰績,此時卻不得不承受失去三千同袍的悲傷,一股淒涼彌漫在漢軍隊伍中。

衛青回到大營後的第二天,蘇建回來了,帶來了趙信降敵的確切消息。

蘇建幾乎成了野人模樣,光著上身,滿身泥水,他一進大帳便跪倒在地號啕大哭:“大將軍,末將罪該萬死,貪功冒進,遭遇匈奴單於數萬騎,苦戰一日餘,全軍傷亡殆盡,就連前將軍趙信也降了匈奴。”

衛青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議郎周霸上前道:“大將軍,蘇建冒進失軍,致使我軍損失慘重,自大將軍出師以來,所向披靡,亦未曾斬過裨將,今蘇建之罪,實在是罪無可恕,可將其問斬,以明大將軍之威。”

周霸是年輕後生,哪裏了解衛青的為人,以他的仁厚,對敵人尚留三分仁義,何況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周霸今日得以在大將軍麵前說上話,便妄自揣摩,引起了長史安的反駁。

長史安道:“周議郎此言差矣,《兵法》有雲‘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今蘇建以三千人馬當敵酋數萬,力戰一日餘,將士傷亡殆盡,蘇建不敢有二心,曆經艱難得以回歸,若將其斬首,會使三軍寒心啊,這不就等於告訴將軍們,日後戰敗,回來就是個死嗎?”

周霸還要說,衛青舉手止住,道:“衛青以皇親身份統領漢軍,積功而為大將軍,何患無威?你周霸勸我殺蘇建立威,這豈是人臣的本分?陛下準我臨機決斷之權,可再怎麽尊崇,青亦不過是陛下的臣子,豈敢擅誅將軍於域外?是非功過自有聖斷,以示人臣不敢專權,豈不一舉兩得?”

待蘇建換過衣服,衛青過去探望,蘇建目含淚水,哽咽著詳細說了戰鬥經過,衛青長歎一口氣道:“建兄受罪了,此乃我衛青之過,早就該想到趙信豎子有二心。”

“罪人蘇建多謝大將軍不殺之恩。”

“蘇兄言重了,你我同仇敵愾,共禦外敵,豈能手足自殘,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恐怕兄弟還要冒犯兄台了,畢竟兄台戰敗之事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要委屈一下先回長安了。”

蘇建被押上囚車,送往長安,不用衛青吩咐,一離開大營,隨行軍士便解開鐐銬,等到了長安才重新鎖上。

送走蘇建,眾將心情沉重,相顧無言,衛青更不好受,霍去病領八百騎,至今杳無音訊,漢軍各部都沒有見到他,可想而知,他是鑽到敵人的心腹部位去了。

對於霍去病,衛青擔心歸擔心,信心還是有的,霍去病雖然年輕莽撞,但卻見多識廣,極具臨機應變之才,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八百輕騎都是精挑細選的佼佼者,倘若遭遇敵人就算不能取勝,逃跑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誰也沒有想到,霍去病會帶給他們一個天大的驚喜。

深夜,近衛急急叫醒大將軍,原來是霍去病回來了,同他一起出現在衛青麵前的還有兩千顆敵人的首級。

霍去病騎在馬上,得意洋洋地說:“舅舅,怎麽樣?外甥沒讓你失望吧?”

衛青一把把他拽下來,眉間卻掩不住喜色:“不就是斬首兩千嗎,就這麽不可一世了?”

“這不過是小意思了,舅舅請看,我身後這些俘虜可都是匈奴的大人物啊!”

果不其然,漢軍審問之下,這些俘虜都大有來頭。其中有相國、當戶等上層人物,還有伊稚斜單於的叔父、軍臣單於的親弟弟提羅姑,而經過辨認,還從斬獲的敵首級中找到了軍臣單於的叔父,也就是伊稚斜的祖父輩若侯欒提產。

原來霍去病離開大營便直奔匈奴王庭而去,人數懸殊,他當然不可能找單於主力雞蛋碰石頭,而是悄無聲息地穿過匈奴防線,直接襲擊了王庭附近的部落營地,此地有守軍千人,在霍去病的突然襲擊之下被全殲,對於試圖逃跑、不願乖乖就擒的匈奴人,霍去病也毫不客氣,統統格殺。因為是深入敵後,霍去病不敢有任何仁慈之心,走脫一人便可能暴露了他的位置。

霍去病的斬獲傳遍了全軍,漢軍無不震驚,紛紛稱讚他勇冠三軍。

長安,未央宮。

皇帝收到一封大捷的戰報,忍不住喜上眉梢,眾臣紛紛道賀。

公孫弘道:“老臣恭喜陛下,此戰大將軍斬獲萬餘,自損不足千人,敵我傷亡比例為十九比一,實在是陛下行大有為之政,文治武功並重之故啊!”

皇帝笑道:“昔日我漢軍付出。二十一人,才能斬獲一人,如今損失一人便能殺敵十九人,看他胡虜日後還怎麽囂張!”

眾臣退去,皇帝正在思索,身邊隻有韓說。韓說道:“大將軍再立新功,陛下是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封賞了?”

“韓說有何高見?”

“臣不敢。臣隻是以為大將軍已經封無可封了。”

“此話怎講?”

“大將軍位極人臣,封邑過萬戶,甚至都超過了諸侯王和長公主,陛下再賜封邑恐怕也無多大意義了。”

韓說的這番話很有深意,皇帝也意識到了:衛青實在太過耀眼了。封賞之事暫時就此擱置了。

沒過幾天,邊關又有了新的戰報,讓皇帝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到了低穀。趙信在京都隻有一個來漢朝後才娶的妻子,自然不會有牽掛,而漢庭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忍了這口氣。

數日後,蘇建被五花大綁送到宣室殿前,蘇建跪倒在大殿之外,高聲請罪:“陛下,臣戰敗失軍,致使趙信倒戈,請陛下賜罪。”

皇帝來到蘇建麵前,蘇建的頭更低了,幾乎伏在了地上。

“蘇建,抬起頭來。”

這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塞外的寒風讓他變得黑紅,而一道道的傷疤,是血與火的洗禮,是刀槍箭雨留下的印記。

皇帝長歎一口氣:“唉!將軍受苦了,回家去吧。”

蘇建忍不住淚流滿麵。

趙信歸降,伊稚斜果然沒有食言,立刻封其為自次王,自次之意為匈奴單於一人之下諸王之上。伊稚斜的妹妹以美貌聞名匈奴,也嫁於趙信為妻。既得高位,又娶美人,趙信很快對伊稚斜死心塌地,忠貞不二。得了趙信,也讓伊稚斜看到了戰勝漢人的一絲希望。趙信得衛青信任,軍中大小事宜均不回避,所以漢軍從訓練到列陣他無不爛熟於胸。

伊稚斜召趙信入帳密談。

伊稚斜道:“自次王既是本單於的至親,自然不避諱了。自從衛青出道以來,和我大匈奴曆經六戰,先單於幾次和其交鋒,損失慘重,當年單於親兵十萬,如今真正能戰者不過五萬;河南一戰,丟了豐美草場不說,還使得我白羊、婁煩兩部幾乎損失殆盡,衛青突襲右賢王,我匈奴恰逢春旱,連傷病帶凍餓而死又是好幾萬,右賢王一部名存實亡,孤身為大單於實在是痛心疾首,愧對祖宗先人啊!自次王深知衛青底細,可要好好的為本單於出謀劃策。”

“大單於,臣委身於異族,寄人籬下如喪家之犬,幸得大單於不棄,才得以回歸故國,臣感激之情,萬死難以回報,對付漢人是臣的本分,大單於盡管放心,臣一定盡全力。”

“好!有自次王這番話,本單於也就放心了。如今漢人咄咄逼人,一有可乘之機便北上進犯,衛青領軍來去自如,我大匈奴無人能擋,自次王有什麽好辦法嗎?”

“大單於說得沒錯,漢軍自從有了衛青便如脫胎換骨一般,衛青雖是敵人,但不可否認其為人忠厚仁義,用兵也如其人,少有陰謀詭計,也不拘泥於漢人一貫的兵法計略,他深知我大匈奴的軟肋所在,招招直指要害,要對付衛青確實不易。”

趙信繼續道:“大單於切莫失望,衛青無懈可擊但漢軍也有軟肋,漢人的馬匹是個大問題,漢自前朝始,行馬政,鼓勵養馬,幾十年才有了如今的資本,組建了一支騎兵,漢軍頻繁征戰,戰馬損耗非常大,漢軍和我軍作戰,若能俘獲戰馬,便能記大功,臣料定,往後漢軍騎兵不可能再擴張,能維持現狀就已經不錯了。既然敵人需要戰馬,大單於可反其道而行之,將我各部落向北方後撤,堅壁清野,以免戰馬落入敵手。”

“有道理,自次王請繼續。”

“漢人以粟米喂馬,所以戰馬可以不管季節時令,但其能攜帶的精料數量有限,所以漢軍的進攻距離也有限製,大單於如果能將王庭徹底撤到漠北,就超出了漢軍長途奔襲的極限,衛青也隻能望之興歎。”

“唉!中行說也是這個說法,隻是放棄祖宗常駐的漠南王庭,本單於實在不甘心啊!”

“大單於,漢人有句話說的好,好漢不吃眼前虧啊,王庭遷往漠北,一來衛青鞭長莫及,我軍可乘機休養生息,二者,此舉可誘敵深入,消耗漢軍實力,尤其是對漢人來說十分珍貴的馬匹。如此一來,漢軍必然疲憊,我軍以逸待勞,定然能有所斬獲。”

“自次王言之有理!”

不日,匈奴依趙信之策開始了艱難的遷徙。漠北土地貧瘠,氣候寒冷,和漠南水草豐美形成鮮明的對比,那裏雖然是匈奴的發祥地,但過慣了好日子的匈奴人都不願意回去,在中行說的攛掇下,伊稚斜采取了鐵腕手段,凡是不願意搬遷的匈奴人統統被沒收財產強行帶走。自此,陰山、賀蘭山以東,大漠以南的匈奴勢力幾乎絕跡,隻剩下河西走廊一帶的渾邪王和休屠王兩部。渾邪、休屠兩部被山川所阻隔,加之衛青專心啃硬骨頭的緣故,才得以毫發無損,渾邪王和休屠王眼睜睜看著漢軍屢屢得勝,占了河南地,又將大單於驅趕到漠北,難免兔死狐悲,但轉念一想,大單於也不過爾爾,又生出了倨傲之心。

衛青見匈奴避戰,無奈隻好上疏,請求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