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血薦軒轅2

第四節淮南王謀逆

在劉徹的推動下,漢帝國的文治、軍事全麵發展,國力達到了漢朝創建以來的頂峰,外攘夷狄,內尊儒道,讓民眾空前團結在皇帝周圍,皇帝的個人威信得到了進一步加強,昔日那些看低這個少年天子的世家貴族,如今也已經俯首帖耳。主父偃雖已殞命,但他的“推恩”之策得到了貫徹執行,諸侯勢力進一步得到削減,有能力和漢庭搞對抗的諸侯已經寥寥無幾,當然,世間總少不了癡心妄想之人。

淮南王劉安還繼續沉浸在他的皇帝夢中。劉安以好讀書而聞名於世,不時有文章問世,以配合其沽名釣譽,有了一本《淮南子》聞名天下,更是吸引得天下讀書人紛紛依附。但讀書好文不過是劉安的幌子,招攬人才、圖謀不軌才是他的本意,所以劉安在乎的不是這些人的真實才能,而淮南王府聚集的數千門客也多是江淮一帶輕薄之徒,真正品性高潔之士不願與其同流合汙。

劉安喜歡被奉承,於是門客中便有人投其所好,將他吹捧成老子之後的第二聖人,劉安很是受用;又有人覺察到他的不臣之心,恰逢彗星突顯,便借天象說事:“昔日,吳王劉濞起兵,天現彗星,長僅數尺,便流血千裏,如今彗星貫穿天際,恐怕天下將兵當大起。”此話暗合劉安之意,自然大加讚賞,劉安認為這是天意,於是更加堅定了造反謀逆的決心,暗地裏加緊準備武器,積累錢糧。

淮南王的這些異常舉動引起了一些門客的警覺,本來,數千人中也有些真才實學之人,眼見劉安明裏不是吟詩作賦便是煉丹修神,暗地裏卻隱約有些不軌行為,有識之士自然要考慮日後前程。

號稱淮南王府“八公”之一的雷被,本是江淮遊俠,劍術高超,一直深受淮南王倚重,負責訓練府中近衛,劉安謀逆之事雖然隱秘,但雷被還是覺察到了異常。皇帝拜一介奴隸出身的衛青為大將軍,著實對雷被的觸動很大,想到自己已經三十有餘,還是白身,空有一身武藝,卻寄人籬下,隻是淮南王府的區區一名郎中,不由得心生悲涼之意。

深夜,雷被居處,“八公”之一的李尚和雷被對飲,雷被愁容滿麵。

“雷兄眉頭緊皺,似有心事?”

“被在想,空度三十餘載,毫無建樹,至今寄人籬下,實在悲哀啊!”

雷被一語,讓李尚也頗有感觸,李尚道:“被兄所言極是,淮南王確非明主,整日修道煉丹,空有好賢之名,我等兄弟在此確實憋屈,但是如今朝廷看重儒生,我等所學黃老之術無用武之地,也隻能如此了。”

“被本是浪**之人,幸得淮南王收留才有容身之所,本也能安貧樂道,了此一生,但淮南王似乎有謀逆之心,讓被心有不安。”

李尚並不吃驚:“雷兄練武之人,也有如此細密心思,實在佩服,不才也覺得淮南王有異常,可是李某不能和雷兄相比,離開淮南王府又有何處能容身呢?被兄一身武藝,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一個奴隸衛青,能積功成萬戶侯大將軍,被兄何不投軍入伍,求個前程呢?”

“前程倒在其次,被也略知忠義之道,淮南王於我有恩,被就此離去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淮南王一旦事發,必然牽連甚眾,雷兄早作打算也是情理之中。”

雷被猶豫不決,導致心情恍惚,翌日,在陪淮南王太子劉遷練劍的時候,失手傷了主人,劉遷大怒,當即剝奪了雷被的頭銜,雷被乘機向淮南王請求離開。

彼時漢庭的招兵詔令早已遍布全國,淮南也不例外,雷被跪倒在地,對淮南王道:“大王,臣誤傷太子,實在沒臉繼續待在王府中,想要投軍入伍,報效國家,還請大王恩準。”

劉安聞言臉色大變,也不言語,拂袖而去。雷被被晾在原地跪了多時,太子劉遷過來,陰陽怪氣地說道:“雷大俠這是要投奔朝廷,謀個好去處啊?我淮南王府太小,容不下你這個英才。”

雷被一言不發,起身就要離開,劉遷大呼:“來人啊,拿下雷被這個逆賊!”

眾衛士一擁而上,可憐雷被身手不凡,但還是敵不過人多,很快被拿下了,綁在院內的柱子上,雷被是條硬漢,也不求饒。劉遷手持皮鞭,一頓暴打,打累了又換上別人。

劉遷看著雷被被打得體無完膚,揚言道:“明日將你碎屍萬段,喂給獵狗。”

天色漸暗,眾人散去,沒有人理會綁在院中的雷被。還是李尚仗義,他找到劉遷,向其求情:“太子,雷被也是半死之人了,小人和他兄弟一場,想最後再給他口飯吃,您看?”

劉遷想都不想,大手一揮,意思是同意了。

李尚備了酒食,靠近雷被,雷被哪裏還吃得下東西,喝了口酒便大口吐血,李尚乘機偷偷將一柄長僅兩寸的短刀藏在了雷被的手心。

是夜,雷被割開繩索,躡手躡腳地繞開侍衛,翻過高牆,夤夜向長安方向逃去。

天亮時,劉遷發現雷被逃走,勃然大怒,想到昨天李尚的所為,下令將其關入大牢。

這也正是李尚心中所求,作為淮南王府“八公”之一,他已經聲名在外,既然逃不脫和淮南王的幹係,索性到牢裏麵,也許將來還能保住這條命。

雷被一路曆盡艱險,終於到了長安,他以淮南王阻止其入伍從軍為由,到廷尉府狀告淮南王劉安。事涉皇親,廷尉張湯不敢怠慢,立刻稟明皇帝。朝堂之上,眾公卿揣摩皇帝的意思,一致認為致力於削藩的皇帝肯定會大做文章,借此除掉淮南國,於是紛紛進言,要求逮捕淮南王,按律治罪,皇帝不置可否,隻是傳詔中尉段宏赴淮南國調查此事。

淮南王聞得漢使前來,驚慌失措,害怕謀逆之事暴露,急忙召集心腹商議。眾人莫衷一是,想不出什麽辦法來,劉遷道:“父王,孩兒有辦法,漢使到來,父親如常接見便可,兒臣帶百人在帳後,如果漢使責問謀逆之事,要拿父王治罪,則孩兒下令,立刻擊殺漢使,索性就此起兵,如果漢使隻問雷被之事,則按兵不動,看他劉徹下一步的動作。”

淮南王麵有喜色:“吾兒所言極是。”

漢使段宏到,淮南王觀其色,隻見其神色平和,質問劉安:“淮南王阻礙有誌之士投軍奮擊匈奴,這是違抗了陛下的詔命,淮南王可知罪?”

淮南王趕緊降階,拱手道:“漢使誤會了,那雷被與小兒劉遷有嫌隙,故而誣陷老夫,還請漢使明察。”

段宏道:“本官已經問訊過府中侍衛,確實是太子劉遷阻礙雷被離開的,淮南王莫非不知?”

劉安麵露驚色,趕緊賠罪:“老朽教子不嚴,讓大人見笑了,犬子觸犯國法,該受懲處,陛下可有旨意?”

段宏淡淡道:“陛下隻是著臣前來查清真相,一切還要等回京後才見分曉。”

段宏回京,將事情經過上奏,眾臣力主以抗旨之罪,處劉安斬首之刑。最終,皇帝下詔削去淮南國的兩個縣歸朝廷直轄,以做懲戒。

如此處罰,劉安還是不滿,認為這是奇恥大辱,更加喪心病狂地加緊了反叛的步伐,他聯係了衡山王劉賜,結成同盟,暗地裏製造箭鏃、戰車,甚至都為將來登基做皇帝準備好了天子印璽,給相應的下屬也紛紛封官許願,刻好了文武百官的印信。

這個反叛團夥認為隻要大旗一豎,必然能一呼百應,而漢帝國朝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真正忠義貞節之臣寥寥無幾。

雷被還想從軍,夢想成為第二個衛青。廷尉張湯敏銳地意識到此事沒有那麽簡單,他下令扣留了雷被,想從他口中再套出點什麽,要是能借此扳倒淮南王,在皇帝麵前便是大功一件。

以張湯一貫心狠手辣的作風,雷被很快意識自己凶多吉少,淮南王作為他的故主,雖然對他絕情,可雷被依然不願意出賣他,他也不是劉安的心腹,對於劉安謀反之事,隻有直覺,並無實證,所以一口咬死,堅稱一無所知,張湯隻好繼續日夜對其嚴刑拷打,雷被本就有傷,這下更是撐不過去,死於非命。

他也算是一條硬漢,以報國之名脫離故主,最終卻不願意捕風捉影陷害故主,本想脫離是非之地,誰知卻丟掉了性命,實在可悲可歎。張湯原本就是酷吏,對於沒有背景的雷被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衛青也沒閑著,經過將近一年的訓練,漢軍煥然一新,眼下急需一場實戰檢驗一下實力,衛青也需要親自檢驗兩個晚輩的實力。

平陽侯曹襄此時已經長成一名英武少年,他是已故平陽侯曹壽長子,奉平陽長公主為嫡母,雖不是親生但也有母子情分,曹壽自己雖有男兒之誌,但無奈體弱多病,所以對曹襄抱以厚望,曹襄也爭氣,跟著衛青出入軍營,學了一身武藝。

平陽長公主再婚,嫁給汝陰侯夏侯頗,夏侯一族自然麵上有光,無奈長公主心有所屬,雖然一時衝動結下親事,但對夏侯頗始終是冷冰冰的。夏侯頗身為侯爵,也是出自名門世家,娶了個美豔無雙的金枝玉葉,無奈隻能遠觀不可親近,氣憤之餘,不免放浪形骸,娶了長公主,再納妾太過招搖,夏侯頗索性亂搞,府中丫鬟、侍女稍有姿色無一放過,見到美貌的民間女子,也一並收入府中。平陽長公主對他毫無情意,索性裝作沒看見,任由他胡鬧。漸漸地,夏侯頗的膽子越來越大,甚至將魔爪伸向了他父親留下姬妾禦婢。

如此違背人倫禮製的事情平陽長公主都睜隻眼閉隻眼,她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曹襄身上。作為一個女人,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確實是一種悲哀,但無論是曹壽還是夏侯頗,都無法真正讓長公主愛上,願意為他生個孩子,而長公主想要為他生孩子的那個人,卻處處躲著她。

長公主了解衛青的為人,她知道,衛青不是不愛她,而是堅守的忠義禮製,不敢越雷池半步。沒有了愛情的寄托,她更熱衷於權勢,為了討好皇帝,她不惜四處物色美貌女子。當然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在所有的諸侯、長公主中,她是最能影響皇帝的,甚至超過了她的姑姑,當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竇太主。

看窗前花開花落,觀日月輪回交替,時光蹉跎,心境漸如死水一潭,曾經少女柔軟的心如今已漸漸堅硬起來。眼見心中日夜思念的人陪在別人身邊,而對她,永遠是那麽恭恭敬敬,她倒希望他能像當年太行山中一般,百般嗬護而不是敬畏。

曹襄受到了衛青的特別關懷,雖未授軍職,但也是軍中新秀。曹襄弓馬嫻熟,更兼繼承了曹壽的好相貌,跟隨衛青出入後宮,時常引得公主們偷看,而此時,曹襄總是裝作一本正經,目不斜視。

衛皇後自然看在眼裏,她也喜歡曹襄,加之自己就是出自平陽公主府,這好歹也是平陽長公主名義上的兒子,要是能將自己女兒下嫁,無疑是報恩的好機會。

衛子夫膝下的公主小曹襄四歲,隻要平陽長公主願意,這門親事是水到渠成的事。以平陽長公主的精明,很快就明白了衛皇後的意思。

很快,長公主便向皇帝提親了,皇帝對這個姐姐都不知該如何感謝,現在姐姐有求,自然高興地答應了,非但如此,還加封曹襄為駙馬督尉,賞賜珠寶、宅邸、良田無數,即日大婚。

所謂駙馬督尉原本不是專指皇帝的女婿,而是掌副車之官職。皇帝出行時自己乘坐的車駕為正車,還有隨行的馬車為副車。正車由奉車都尉掌管,副車由駙馬都尉掌管。當然,駙馬都尉是軍職,更多的要領兵上戰場。

一場空前的皇家婚禮震動了海內,大漢帝國的富庶與強盛顯露無餘,天下豐足,四夷臣服,一片太平盛世。這場婚姻帶來一個影響日後兩千年的稱謂,“駙馬”成為了帝婿的專用名詞,一直持續到皇朝製度結束為止。

春暖花開之時,又到了出兵匈奴的時候。這個時刻,皇帝等了很久,少年霍去病和曹襄亦期待異常。

建章宮。

皇帝道:“諸位將軍,眼下長安處處鶯歌燕舞,花開草綠,塞北草原亦正是大地解凍、萬物複蘇之時,我漢軍軍馬肥壯,而匈奴缺少草料,此消彼長,正是出征的好時機,不知道大將軍有何打算?”

“陛下,我大漢新軍輪訓,已小有成效,繼續一場實戰來檢驗,臣以為,我漢軍盡出塞北,在定襄、雲中、雁門一帶尋找戰機,各營輪番上陣,一來打擊匈奴,二來曆練兵馬。”

“大將軍的意思是此役不預設作戰目標,而是隨機應變?”

“陛下聖明!茫茫草原,匈奴來去如風,作戰最難的莫過於尋找敵人,預設目標往往會落空,為曆練將士,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任其自由發揮。”

“朕準大將軍所請。不過朕還有兩名小兵,要推薦給大將軍麾下驅使,大將軍切莫推脫不要啊!”皇帝神秘一笑,玩心大起,想要逗逗衛青。

“這個……還請陛下明示。”

“朕的駙馬督尉曹襄,還有你的外甥霍去病,都是少年英雄,我漢軍未來的將才,大將軍帶上他們,也好授業解惑啊!”

衛青麵有難色,但還是應了下來:“諾!”

霍去病和曹襄早就披掛整齊,在宮門等候,見衛青答應,兩人著戎裝,威風凜凜地走進來,對衛青拱手道:“末將參見大將軍!”

衛青大皺眉頭,這兩人都穿著嶄新的羽林軍將校軍服,華麗耀眼。

衛青斥責道:“你們兩人簡直是胡鬧,初上戰場便如此招搖!羽林軍服是皇家儀仗所用,到了戰場,這副打扮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霍去病和曹襄聞言也不好意思了,吐了舌頭,急忙退出去,全然沒有了進來時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

皇帝笑了,眾將也笑了,場麵立時從嚴肅轉為輕鬆,衛青也不好意思起來。

定襄城,漢大軍雲集,衛青部署道:“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趙將軍熟悉地形,麾下匈奴騎士八百,各個是日行前來,迅疾如風之猛士,我再撥兩千精銳騎兵給你,你來做先鋒。

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領軍一萬,緊隨趙將軍之後,如果趙將軍遭遇敵人,立刻合軍一處,予以殲滅。

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領軍一萬,從左路出定襄,一路向北,尋找戰機,遇敵弱則戰,遇強敵則向中軍靠攏。

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領軍一萬,從右路出,尋找戰機,右路靠近匈奴單於本部,蘇將軍切記不要太過突前。”

眼見諸將都領到任務,李廣急了:“大將軍這是何意?莫非忘了我李廣?”

衛青一笑道:“李將軍是我漢軍名將,豈能落下?我衛青還要老將軍來坐鎮中央、定鼎三軍呢!著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率軍萬餘,緊隨中路人馬之後,向北挺進。”

李廣、李沮出列:“諾!”

“各路人馬切記,此戰首要任務是練兵,切莫貪功冒進,一旦遇敵,首要任務是保存實力,不求殺敵,但求己方無傷亡。”

部署完畢,衛青領軍兩萬先行,他的目標是匈奴的王庭方向,對於初成的新軍,他視若珍寶,當然不想讓他們陷入險境,所以他將最凶悍的敵人留給了自己,隻要他抵住單於本部大軍,其他各路人馬便可進退自如,進可互相救援,再不濟也能全身而退。

各部沿著陰山山脈向北進發。塞北不比中原,初春的草原依然寒冷,午後,飄起了雪花,拖慢了行軍速度,當夜,漢軍數萬人馬在草原宿營。

一夜之間,大地被一層薄薄的積雪覆蓋,夕陽升起,積雪融化,地麵有些許泥濘卻不至於影響行軍,先鋒趙信首先遭遇敵人,匈奴不打旗號,不知是哪部人馬,雙方一通對射,漢軍以盾牌防守,輔助弓弩回擊,匈奴抵擋不住,很快退卻。

左右兩路也遇到了小股敵人,雙方實力懸殊,匈奴一觸即潰,公孫賀、蘇建各自斬獲數百人,匈奴敗兵被李廣、李沮軍截殺,又丟下了百餘具屍首。

草原一望無際,毫無遮擋,匈奴又都是騎兵,一旦處於下風,便四處逃散,所以漢軍戰勝敵人不難,難的是大量殺傷敵人。

漢朝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伊稚斜自然不會不知,他集齊本部五萬軍騎,加上右賢王所部三萬精銳,共八萬人,準備對付漢軍,接著又傳檄休屠、渾邪兩部,準備和漢軍展開一場大戰。

右賢王率軍到達王庭,對於衛青這個老對手,右賢王還是頗為忌憚,眼下草原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軍馬不夠肥壯,人畜無精打采,顯然不是個作戰的好機會。伊稚斜單於的命令他不敢違抗,可讓他的兒郎去送死,他也不願意。

鑒於漢軍兵分多路,伊稚斜也做了安排。按照人數,似乎漢軍進攻的重心放在了剛剛遭受重創的右賢王領地方向,所以伊稚斜決定自己率四萬人馬向西而去,左大都尉阿咀木是伊稚斜的心腹,他率兩萬人從王庭出發,西行數十裏,再轉向南狙擊漢軍,而左賢王亦率領兩萬軍騎,直直南下,尋找漢軍。

中行說留在王庭,籌集草料,保障後勤,並陸續召集草原各部落,向王庭方向集結,隨時準備支援三路人馬。

草原上的各個部落早就聞風而動,幾路漢軍陸續遭遇部落的小股敵人襲擾,漢軍一一擊潰,雖然戰果不大,但極大地鼓舞了初上戰場的漢軍,士氣空前高漲。

衛青的排兵布陣頗有深意,各路人馬之間相距不過數十裏,對於迅捷的騎兵來說,不過一個急衝鋒便可達到互相救援的目的。

匈奴左大都尉阿咀木立功心切,不斷催促所部急行軍,首先便遭遇到了漢軍中路公孫敖部,阿咀木人數占優,正在高興之際,衛青便率軍趕到,雙方實力對比著站立時逆轉。

不得不說,匈奴人逃竄的本領無人能敵,一旦處於下風,便迅速後退。雙方各有輕微損失,漢軍不明敵情,不敢貿然追擊,阿咀木逃脫後便和左賢王合兵一處。

衛青令公孫敖繼續北上,緊隨趙信之後,而自己則沿著阿咀木退卻的方向追了上去。

趙信所部的斥候和匈奴探哨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現了對方。趙信按照漢軍習慣,紮下營寨,一邊通知公孫賀部前來增援,正好公孫敖也趕到,一時間多了幾分底氣。

伊稚斜有四萬人馬,但無奈糧草匱乏,馬力不濟,眼見漢軍紮營,卻不敢貿然進攻,猶豫之間,偵騎發現公孫賀部迅速靠攏,而李廣、李沮也在不遠處,正急急趕來。

敵人都殺到了自己的腹地,伊稚斜不甘心不戰而退,下令發起進攻,雙方接戰間,斥候來報,東南麵又出現一支漢軍,正是漢右將軍蘇建所部,伊稚斜怕陷入包圍,急忙傳令回撤,漢軍乘機掩殺,斬首千餘級。

伊稚斜潰而不亂,此時,左大都尉方麵來報,衛青所部出現在王庭方向,伊稚斜不敢怠慢,留下數千軍騎,傳令各部落不許和漢軍硬拚,而自己帶著大部人馬向東行進,專心對付衛青。

草原風雪驟起,衛青擔心西北邊四路漢軍安危,傳令四部不得冒進,繼而徐徐後撤,向自己靠攏。

為牽製當前的敵人,避免四路漢軍腹背受敵,衛青並沒有後撤,而是迎著阿咀木和左賢王大軍繼續北上。阿咀木和左賢王所部守著通往王庭的必經之路,不敢後撤,又無法摸清漢軍的下一步行動,二人心急如焚。

左賢王早已無心戀戰,對阿咀木道:“左大都尉,漢軍來勢洶洶,還是衛青領軍,恐怕不是你我所能抵擋的,我看不如撤了吧?”

阿咀木大怒:“左賢王此番言論,該以擾亂軍心論處,大單於正在西北鏖戰,我們撤軍,王庭便會暴露在衛青麵前,丟了王庭,還會有你這個左賢王嗎?”

左賢王無言以對。兩人出發時所帶的糧草不多,初春草原蕭條一片,戰馬不能就地取食,眼看草料斷絕,也不見中行說的給養,軍心不禁惶惶。

半日之後,衛青估摸著四路漢軍已經收到命令,便決定以一場麵對麵的野戰結束此次戰役。

第五節王庭北遷

正午,漢軍吃了個半飽,便列隊待發。衛青站在隊伍前頭,拔劍高呼:“漢家兒郎,敵人就在眼前,用你們手中的刀劍,去為代郡的百姓報仇雪恨吧!”

漢軍以整齊的衝鋒隊形,奔向匈奴。初次參戰的霍去病和曹襄按捺不住,就要衝上去,卻被衛青製止:“衝鋒陷陣,非為將者之職責,你二人就跟在我身邊吧。”

匈奴人也發現了動靜,隨機排開陣形,兩軍正麵碰撞。

兩軍接戰,衛青便在中軍升起塔樓,指揮作戰。兩軍對壘又是敵我懸殊,不同於以往的遭遇戰,臨戰指揮十分重要。

塔樓高三丈,登頂之後戰場態勢一覽無餘,衛青揮動寶劍發號施令,底下的旗手依令揮舞令旗,指揮各營。

兩軍先是對射,繼而肉搏,漢軍弓弩明顯要強於敵人,還未陷入膠著狀態便占得上風,待到混戰開始,匈奴人便有些鬆動。

衛青頻繁發令,漢軍時而中間分開時而三麵合圍,盡量以局部優勢麵對數量多於自己的敵人,平日的訓練此時發揮了巨大作用,不管有多少人倒下,其他漢軍總能輕車熟路地補上空缺,保持隊形的整齊,相反,亂糟糟、毫無章法的匈奴人注定要吃虧。

此時,衛青的右邊遠遠出現了小股騎兵,正思忖間,斥候來報:“稟大將軍,右將軍蘇建部距此二十裏,正在趕來。”

衛青仔細眺望,果然蘇建大軍依稀可見,大喜,再往北看卻又開始皺眉,原來敵軍的後方也出現了軍隊行進的跡象。

匈奴人顯然也發現了蘇建所部,瞬間便頂不住了,衛青趁機傳令全軍猛攻,果然,敵人開始後退了。正所謂兵敗如山倒,饒是阿咀木和左賢王已經得知單於本部的援兵已到,也阻止不了潰退。據衛青目測匈奴援兵尚有五十裏之遙,阿咀木、左賢王若能再頂半個時辰,勝敗也未可知,可如今卻是大勢已定。

衛青傳令全軍追擊十裏,便立刻後撤,如此從容整隊再戰敵人援兵。

漢軍如潮水般湧上去,衛青對霍去病、曹襄道:“想殺敵就去吧,記住,隻許追殺十裏,否則軍法處置。”

霍去病、曹襄興奮不已:“諾!”

說起撤退,沒有人比匈奴更在行,不用十裏,匈奴便迅速脫離漢軍,霍去病還算殺了一名掉隊的敵人,而曹襄則空手而回。

衛青傳令蘇建部在距己方十裏的地方擺開陣勢,自己這邊從容整隊,以備再戰。

左大都尉和左賢王的潰軍迎頭撞上了伊稚斜的軍馬,一陣慌亂之後也穩住陣勢,匈奴數萬大軍,擺開一字長蛇陣形,試圖將對麵的漢軍形成合圍之勢,衛青早有應對之招,漢軍如法炮製。

伊稚斜出陣觀望,漢軍已經列隊整齊,分兩部嚴陣以待,沒有可乘之機。

左賢王湊到跟前,說道:“大單於,對麵就是漢軍的大將軍衛青,請大單於下令吧!殺光漢軍!”

伊稚斜並不理會左賢王,而是問阿咀木:“漢軍戰力如何?”

“據臣估算,漢軍人數三萬有餘,領軍的正是衛青,本來我軍也能擋住,可惜漢軍增援又到了,所以敗下陣來。”

伊稚斜一鞭子便抽了過去,阿咀木也不避讓。此時,斥候自西北而來,道:“大單於,漢軍數萬人,快馬加鞭趕來,距此六十裏。”

伊稚斜沉默了,思忖半晌,很不情願地說:“全軍撤退。”

伊稚斜很清楚,衛青明白他的軟肋所在,趁著春荒來攻,正是強悍的遊牧民族最為虛弱的時候。雙方勢均力敵,各有七八萬大軍,戰事不可能很快結束,而他已經得到中行說的報告,草原各部以馬匹乏力為由,隻派出了零星的兵馬,實在無法集結起一支軍隊,糧草更是緊俏物資,各部都留著自己度過春荒,誰也不願意交出來,中行說當然也沒辦法供給前線了。眼下雙方實力相當,一旦雙方陷入對峙,勢必曠日持久,既無糧草,又無後援,匈奴人肯定撐不下去。。

匈奴人習性,衛青再明白不過,他們隻會恃強淩弱,不會硬碰硬,他料定伊稚斜必退,不過他還是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

伊稚斜也料定衛青以防守反擊為戰術,不會輕易追擊,所以從容不迫地退去。

漢軍清理戰場,此役各路漢軍共殲敵數千人,而己方戰損不足千人,也是一次了不起的勝利。衛青感慨道:“我大漢立國以來就和匈奴頻繁交戰,曆年來,每戰死二十一名漢軍,才能消滅一個敵人,實在痛心疾首,如今,這種劣勢徹底扭轉了,我漢軍一人的傷亡就要讓敵人付出十倍的代價。”

公孫敖:“此皆為大將軍之故,大將軍威武!”

漢軍齊呼:“大將軍威武!大將軍威武!”

漢軍擇一避風之地安營紮寨,為防備匈奴卷土重來,衛青布置了多重崗哨,確保萬無一失。

霍去病還沒有從白天廝殺帶來的興奮中平靜下來,他激動地對衛青說:“舅舅,行軍打仗之事我今日才算真正見識,比起上林苑中的演練,真刀實槍的拚殺可要精彩多了。”

“你隻見大軍廝殺的壯觀,卻不知每一場戰爭背後的意義。一旦潰敗,雖不至於亡國,卻也會連累無數生靈因此受累,所以說:‘兵者,凶器也,君子不得已而用之。’”

“哈哈,舅舅身為大將軍,說這話就不合適了,人生短暫,能得戰場廝殺,剿滅胡虜,便是生平快事,又何懼生死?”

“話雖如此,但人人皆為父母所生養,生死之事不是一己之私,你可知人間白頭送黑發之悲苦?”

“生而為胡虜之奴,不如戰死疆場!戰爭,是匈奴人的選擇,不滅胡虜,何來太平盛世?”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為將切記要愛護士兵,同甘共苦,以德服人,才能號令全軍,莫敢不從。”

“外甥以為,治軍之道,在於令行禁止,賞罰分明,用利祿激勵,用嚴刑峻法約束,士兵自然勇往直前、莫敢不從,愛兵如子、同甘共苦不過是婦人之仁罷了。”

衛青無言以對,隻好搖頭歎氣。這是兩種不同軍事思維的碰撞,也是兩種性格的碰撞。

漢軍班師,屯兵於定襄、雲中、雁門一帶。皇帝著朝中元老重臣犒賞三軍,全軍飲宴三日。衛青著人為將士們述功請賞,此戰湧現出了諸多年輕的優秀士兵,如趙破奴、高不識、仆多等人,非但勇武,斬殺數人,還在關鍵時刻眼光敏銳,奮不顧身衝破敵陣的薄弱處,都是可用之才,被破格提拔。

衛青召集諸將、校尉、議郎共聚一處,詳細推演此戰得失,軍中新秀雖然官職卑微,但也囊括其中。這是衛青對匈奴的第五戰,雖然五戰五勝,但衛青以為漢軍還是要不斷學習,不斷改進陣形和戰法,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固然,漢軍屢戰屢勝,多次給予匈奴沉重打擊,但強大的匈奴並未傷到筋骨,衛青覺得節節勝利的時刻,更加應該謹小慎微。

大帳之上,衛青道:“水無常勢,兵無常形,我軍雖接連獲勝,卻不能不居安思危,匈奴人之強悍,諸位都已見識,加之有中行說從中出謀劃策,所以我軍不能大意。各營各部的訓練非但不能鬆懈,還要進一步加強。”

“諾!”

“匈奴人靈活機動,我軍不如,每次遭遇敵人,擊潰容易但殲敵難,所以諸位領軍作戰要注意運用戰術,將敵人迂回包抄,集中殲滅。我漢軍兒郎揮別父母妻兒,身負國恨家仇,每一個都很珍貴,我等為將者用兵,要慎之又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不是勝利,這是恥辱。以身涉險,逞一時之能,此匹夫之勇,已不可取也。”

眾將聆聽,紛紛點頭稱是。霍去病卻撇撇嘴,默默地表示著自己的不認同。

衛青道:“塞北比之上林苑更為開闊,利於大軍展開,各部趁著先前大戰尚曆曆在目之際,繼續展開訓練。前將軍趙信率舊部,扮演假想敵,先行北上,左右將軍公孫賀、蘇建率部夾擊,注意要迂回包抄,中將軍公孫敖率部向東行軍,後將軍李廣,強弩將軍李沮兵分兩路,緊隨其後,包抄夾擊之。”

眾將:“諾!”

公孫賀有所擔心,道:“大將軍,我軍身處塞外,如若敵人突襲,該如何是好?”

“此戰匈奴損失不小,伊稚斜必定會恨得咬牙切齒,但眼下正是青黃不接之時,匈奴必然不敢貿然南下,事有萬一,各部演練過程中若真的遭遇敵人,立刻便可展開進攻,各部可互相救援,我也會率軍馳援。”

“諾!”

衛青所料不錯,匈奴王庭,伊稚斜正氣憤難當,漢軍數萬人掃**草原,如入無人之境,堂堂匈奴無人可擋,眼睜睜看著衛青從容而去,實在是奇恥大辱。

侍女為伊稚斜端上美酒,卻被他一把推開,他氣血翻湧,胸中怒火熊熊,拔刀出帳,徑直來到漢人俘虜當中,揮刀接連砍殺數名漢人奴隸,還不痛快,繼續瘋了一般地砍屍體,鮮血濺滿全身。

伊稚斜仰天嚎叫,又衝進漢人和親公主帳中,將其強暴羞辱了一番才罷休。

和親公主雖然不是真的皇家嫡親,但好歹也是宗室女子,自小養尊處優,受到此番**,自然失聲痛哭,伊稚斜心煩氣躁,抄起皮鞭又將其鞭撻了一番。

伊稚斜發誓絕不善罷甘休,一定要加倍報複漢朝。平靜下來之後,他派出偵騎,要求盯緊漢軍的一舉一動,等待草高之時痛擊衛青。

不光伊稚斜,傲慢的匈奴人也被漢人打怕了,原本極度藐視漢人的草原狼在屢屢付出血的代價之後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曾經軟弱挨打的漢人,如今已脫胎換骨。

許多匈奴貴族如夢初醒,他們向單於表達了憂慮,伊稚斜也一籌莫展,隻好將目光投向了中行說。

此戰,中行說坐鎮王庭,卻沒有征集到糧草、軍馬,雖然伊稚斜沒有責怪,他自己卻也不好意思,所以低調沉默了不少,如今大單於沒了主意,他中行說不得不想辦法。

“大單於,諸位王爺、將軍,這個衛青十分狡猾,他很了解我們大匈奴的情況,知道我們的軟肋所在,所以屢屢選在春天出兵,這個時候,正是我軍戰馬最脆弱的時候,而漢人有粟米喂馬,不用考慮時令,我軍如果現在和漢軍對峙,實在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長,所以,老臣以為,暫時按兵不動,以逸待勞才是上策。”

左賢王道:“我軍不動,可漢軍會消停嗎?”

中行說道:“眼下是二月,我軍戰馬無草可食,漢軍也一樣,他們不可能攜帶大批草料深入我匈奴腹地,所以接下來兩軍隻會各安其事。”

“衛青小兒可惡至極,本單於的這口惡氣實在咽不下。”伊稚邪忿忿地說。

中行說勸道:“大單於,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正說話間,匈奴偵騎來報:“大單於,定襄城外漢軍突然拔營北進,似乎是分三路,沿陰山而來。”

眾人大驚,伊稚斜傳令再派出大批斥候,繼續打探消息。

傍晚時分,又陸續有斥候歸來,言漢軍頻繁調動,幾乎全軍出動,方向不一,但無疑是針對匈奴。

伊稚斜再次召集眾人,還是中行說在拿主意。

“大單於,利弊老臣先前已經言明,如果漢軍此刻來襲,我大匈奴注定是吃虧的,為避其鋒芒,老臣鬥膽請大單於率領主力騎兵暫時返回漠北,養精蓄銳如何?”

中行說冷笑道:“所謂的王庭,也不過就是幾頂帳篷,漢人要了就讓他們來拿好了,難不成漢人還能長期占領嗎?”

事實確實如此,這個王庭就算是被漢人占領了,對匈奴也沒什麽損失,當然,麵子上肯定掛不住。

伊稚斜沉吟半晌,無奈狠狠一拳砸在麵前的案幾上。

漠北是苦寒之地,也是匈奴人的大本營和後方基地,因為有大漠阻隔,所以是一個絕對安全之處,就算不放一兵一卒防守,漢人也無力突破萬裏黃沙,大漠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險。

中行說繼續道:“大單於,如今青草已經冒芽,再過兩三個月戰馬就可以啃食,到時候大單於再從漠北歸來,狠狠打擊漢軍,所以大單於實在不必在乎一時之得失啊!”

伊稚斜極其不情願,卻又不得不下令:“傳令各部,避開漢軍,王庭本部騎兵隨本單於前往漠北,留守王庭者盯緊漢軍,不可輕易與之交戰,漢軍但來,要立刻後撤。”

眾人依令安排下去,左右賢王也回去收攏自己的部屬後撤了。

漢軍的真實目的當然不是進攻王庭,他們的演習卻無意間促成了匈奴王庭的北遷。

霍去病在公孫敖軍中,以校尉身份領了一個千人隊充當先鋒,雖是初次出征,卻早已習慣了領兵,輕車熟路,麾下騎兵很快突前於大部隊。

霍去病立馬眺望遠方,萬物複蘇的草原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完全不同於中原高山林立,丘陵縱橫的地貌,誠然,在廣闊的草原上,要打一場殲滅戰實在太難了,敵對的雙方都在空曠地帶,戰敗的一方可以毫無遮攔的逃走,而追擊也無從入手。

《孫子兵法》有雲:“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看來隻有驟然突襲才是最好的辦法。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嫩綠的草芽在悄無聲息中萌發,荒涼、單調的枯黃色中有了一片片綠意,遠處的地平線上,萬年矗立的山峰還覆蓋著白雪,陽光灑在上麵,美麗而聖潔。

霍去病策馬飛馳,不知不覺將大隊拋在後麵。

傍晚時分,霍去病已經越過陰山山口,來到了匈奴右賢王的地界。越往北走,氣候越寒冷,幹枯的牧草也顯得越低矮,而今年的新草不見蹤跡。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致公孫敖派出傳令的斥候根本沒趕上,區區一千,脫離大隊,公孫敖十分擔心,霍去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都不敢想象該怎麽辦,恐怕不用等皇帝怪罪,他就已經自裁謝罪了。

前些日子一戰成名的趙破奴被霍去病任命為行軍司馬,此時他感覺不妥,對霍去病道:“霍校尉,我軍脫離大隊,恐怕公孫將軍會擔心,還是及早回撤為好。”

“我軍為先鋒,僅帶了一日的幹糧,糧草輜重均在中軍,眼見天色已晚,我軍也無法宿營,大半日沒有和眾將聯係,公孫將軍怕是要急死了。”

霍去病想了一下,道:“這個好辦,傳令派出斥候,通知公孫將軍,我軍已越過陰山山口,一路上未見敵人蹤跡,至於你所說的飯食、宿營,都不過是小事,我軍再往前走走,就不信遇不上匈奴人的牛群羊群。天色晚了可以就地休息,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還扛不過一晚上?”

趙破奴不敢多言,趕緊依令派出斥候,言明無事,請公孫敖放心。

公孫敖哪裏能放心得下,他帶著部屬緊追慢趕,難以望霍去病之項背,好在右路傳來消息,匈奴已經向北後撤,龜縮不出,漢匈之間有一個大約六百裏的緩衝區,霍去病也不會遇上大股敵人。

公孫敖麾下的校尉也勸他放心:“將軍,霍校尉是大將軍的外甥,自小便受大將軍栽培,又是皇帝陛下的高徒,對行軍打仗之事早已耳濡目染、熟知於胸,將軍不必擔心。”

待到霍去病的斥候到來,公孫敖才稍稍心安,傳令全軍休息。

霍去病當然不會罷休,領軍繼續前進,不一會兒遇到了一條小河,他料定河水附近必然會有畜群,傳令所部分成三路,迂回沿河流包抄過去。

果不其然,倉皇後撤的匈奴人難免疏漏,丟失了不少牲畜,在霍去病的指揮下,漢軍不動聲色地完成了包圍圈。

霍去病傳令,令旗舞動,左右包抄的兩路又迅速分成了四路,開始從各個方位包抄驅趕畜群,受驚的畜群慌不擇路,左衝右突,但都被山頭上的霍去病一覽無餘,他指揮漢軍左衝右突,避免畜群突圍,將它們盡量往預先設置好的口袋裏趕。

霍去病令旗一揮,漢軍開始在馬上用弓箭射殺牲畜,鮮血和死亡讓畜群更加失去理智,不再考慮出路,而是任由漢軍驅趕。霍去病給畜群的最後出路是一處山坳,呈人字形,這裏還有幾百漢軍,等著做最後一擊。

畜群果然來了,山梁後埋伏的漢軍突然出現,不等畜群有反應,便一頓弓弩亂射,由於是以逸待勞,所以這一通箭幾乎全部命中,牲畜成片倒下。後有追兵,前有堵截,畜群徹底走投無路。

當最後一絲亮光被黑暗吞噬的時候,漢軍已經生起了篝火。河邊生長著低矮的灌木,剛好用來生火,作為戰利品,剛剛被屠殺的牛羊被扒皮放血,架在火堆上翻轉炙烤,香氣彌漫在草原上。

霍去病席地而坐,啃了一口士兵遞過來的羊肉,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他,沒忍住一口啐在地上,大叫:“太難吃了。”

大多出身農家的軍士們很少有機會吃肉,何況是新鮮炙烤的牛羊,他們覺得這是罕見的人間美味,早就忍不住大快朵頤了。一旁的校尉吃了也覺得不錯,隻有天生富貴的霍將軍難以下咽。

眾人不語,心裏想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翌日,公孫敖率部趕到,人馬都已經氣喘籲籲。還好霍去病被眼前的風景迷住,沒有下令繼續前行,要不然主力部隊是根本跟不上他們的。

成堆的牛羊讓公孫敖大軍大喜過望,風卷殘雲之後,留下遍地骨頭。

吃飽喝足後,公孫敖發火了。他自小看著霍去病長大,也不客氣,上來就一通臭罵,霍去病心裏不服氣,可也不敢忤逆將軍的威嚴,隻好裝作聆聽,心裏麵卻早就信馬由韁,思緒飛到天邊了。

漢軍各路人馬都沒有遇到敵人,不過收獲還是巨大的,無論是單兵作戰能力還是協調互動都得到了加強。

霍去病依然是獨來獨往,四處遊**,有時候甚至是數日不見音訊,每每回來,卻很少空著手,不是趕著一群戰馬,就是給大軍帶來成堆的肉食。霍去病在軍士們心目中的地位也日漸高漲,尤其是麾下的這些人,各個對他敬若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