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城彼朔方2

“明賞罰才能聚軍心,衛卿何出此言?”

“陛下,雖然此戰我漢軍獲勝,但匈奴並未大傷元氣,陛下不如現將此次功勞記下,待臣再次迎敵回來再賞不遲。”

眾校尉隨聲附和:“臣等心意,皆如衛將軍所言。”

“好啊,難得你們如此有信心再次擊敗匈奴,朕就成全你們。其實在你們回軍的路上,朕就已經接到了邊境軍報,匈奴果然再次來襲,所以你們隻能稍作休整,便要再次奔赴前線。辛苦你們了。”

“為國盡忠,臣等萬死不辭!”

此刻的邊境,匈奴大單於本部的精銳騎兵三萬人,帶著被衛青打敗、損失萬餘人的憤怒,披堅執銳,勢不可擋,一日便再次攻破了城防尚未完全修複的遼西郡,韓安國來不及部署救援,匈奴人就已經破城,殺遼西太守,搶劫財物無數,再次擄走了兩千多人。

災禍接踵而至,匈奴並未回兵,而是增兵直撲漁陽、雁門而來,為避免成為甕中之鱉,韓安國帶病領軍出戰,無奈匈奴人多勢眾,將其營壘圍得水泄不通,韓安國不敢貿然求戰,隻好嚴陣以待,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匈奴此時已經開始猛攻漁陽、雁門。

漁陽、雁門屢屢受到匈奴重創,自然招架不住,不日城破,上千名守軍浴血奮戰,全部殉國,匈奴入城又大肆劫掠了一番,擄走漢邊民千餘人,放火燒了城防設施,兩城防禦付之一炬。

韓安國得信拚死突圍來救,無奈已經遲了。漁陽、雁門已經城防盡毀,無所憑依,韓安國隻好再次遷往更遙遠的東方,全軍駐守在右北平。

屯軍雁門、雲中的李廣奉命支援韓安國,當他的部隊星夜兼程趕到戰地時,匈奴人早已揚長而去,漁陽、上穀損失慘重,李廣所部漢軍無不義憤填膺,目含熱淚,發誓為同胞複仇。

李廣在右北平和韓安國部匯合,韓安國此時已經氣息奄奄,聽說李廣率軍入城,放下心來,一口氣也就此斷了,一代名將韓安國就此闔然長逝。

韓安國為人極具謀略,有大才,堪稱國器,司馬遷評價其為:“推賢見重,賄金貽謗。雪泣悟主,臣節可亮。”消息傳到朝中,皇帝悲傷不已,重金撫恤了韓安國的家眷,著其嫡子承襲爵位,將其厚葬。

李廣就地接任右北平太守。他遭遇前番的戰敗之辱,心中一直忿忿不平,如今有機會一雪前恥,自然不會放過。李廣率部頻繁出擊,希望能遇到匈奴,來一場大戰。

此次匈奴開展的報複行動大獲全勝,參戰的匈奴人全都滿載而歸,全軍完師而歸,草原一片歡騰,匈奴人載歌載舞,美酒佳肴,大肆慶祝了一番。勝利者總是會得意忘形,忘記曾經的狼狽。

和漢邊境接壤的白羊王部此番也撈到不少好處,劫掠了錢財人口不說,部落的草場也往南方推進了不少,原來雙方勢力膠著的真空地帶,如今順理成章成為了白羊王部落的草場,甚至漢人在城郊開墾的良田也被匈奴人用來牧馬放羊了。

李廣出擊,遇到的敵人便是白羊王,遠遠看見李廣旗號,匈奴人便拋下牛羊遁去。李廣之名,可見一斑。

麵對茫茫的草原大漠,李廣也不敢輕易擅入,隻是在漢匈邊境一線徘徊。遍尋不見匈奴,李廣隻好悻悻返回。

此時的草原也不平靜,伊稚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必要的準備,作為匈奴的左穀蠡王,他眾望所歸,深受擁戴,但是繼承大單於之位便有了很多說辭,他的母親原為老上單於之妾,後為軍臣單於所納,此時伊稚斜已經出生,本來應該是軍臣單於之弟,但是伊稚斜曲意討好,自認為子,雖然大家都不說什麽,但畢竟血統上和單於嫡子還是有距離的。

伊稚斜和中行說做了詳細的謀劃,第一步便是將忠心耿耿的大單於本部騎兵調去打漢朝城市,而充斥著單於王庭的都是親近他左穀蠡王的部眾。匈奴人向來不喜歡思考,哪裏玩得過中行說這隻久居漢宮的老狐狸,所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就等軍臣單於咽氣。

軍臣單於也確實不行了,龍城被毀,接著又是數萬精兵的慘敗,打擊得這位號稱天之子的大漠之王一蹶不振,元氣大傷,他心情煩悶,反而更加沉迷於酒色,每況愈下。

雖然北方邊患不斷,但漢武帝並不擔心,在衛青等人的努力下,一支全新的漢軍日漸成型,經過了兩次難得的勝仗,給了漢軍前所未有的自信,一度頹廢的漢軍終於有了戰勝匈奴的底氣。

寒冬降臨,匈奴人的牛羊馬群需要更加頻繁的遷徙才能勉強吃飽肚子,匈奴雖然在秋天學著漢朝的樣子搶收草籽,為馬匹準備了過冬的精料,但是牛羊在早已被雙方軍隊踏平了的漢匈邊境是生存不下去的,牛羊作為匈奴人生活必需品的來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鑒於此種情況,匈奴撤回了草原深處,邊境暫時恢複了平靜,漢朝朝野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好事接踵而至,大漢的南方,原本不太馴服的越人如今內鬥不斷,有爭鬥自然有輸贏,輸了的一方不得不考慮家族部眾的前途命運,向漢朝靠攏。

原本就向漢稱臣進貢的東夷君南閭在閩越王的不斷擠壓下,生存空間日漸萎縮,不得已,全族決議,舉全國之民向北遷徙,請求歸附漢朝。東夷君所部二十八萬人,是個不小的數目,當地官吏接到東夷君所請,不敢耽擱,立刻快馬將消息傳遞到京都長安。

長安,未央宮,宣室。

漢武帝得報喜上眉梢,可是茲事體大,還得和朝臣們商議。

“東夷君南閭上表,要求舉國歸附我大漢,領民眾二十八萬內遷,不知諸位公卿大臣有何看法?”

公孫弘深知皇帝的心思,立刻出列道:“恭喜陛下,此事可喜可賀,乃國家之福,陛下之福。”

汲黯極為鄙視公孫弘這種隻顧揣摩皇帝心思的行為,汲黯道:“陛下,萬邦歸附固然可惜,但是東夷君此舉有喜有憂啊!”

皇帝眉頭一皺:“哦?有喜有憂?此話怎講?”

“陛下,東越南越一直是我大漢南邊的麻煩,雖是疥癬之疾但卻不易消除,東夷君南閭一直臣服於大漢,雖為外臣但實則為我大漢戍邊,抵擋閩越王的直接侵襲,如若東夷君歸附,我大漢當如何待之?如果繼續為屬國,則毫無意義,如若吞並其土地,設置郡縣,則勢必激怒越地其他部族,反而激起變故,如果內遷,我大漢未能擴張一寸土地,反而要付出郡縣,安置移民。”

公孫弘道:“此言差矣!我大漢乃天朝上國,四海蠻夷歸附,正是我大漢之教化聲威遠揚之故,就算不能開邊拓土,對周邊各國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震撼,如果隻算蠅頭小利,就是鼠目寸光之輩。”

汲黯向來對公孫弘不客氣,所以他也言辭激烈。

汲黯並不生氣,繼續道:“大國聲威,靠的是強大國力,虛名何足掛齒?二十八萬眾,每日消耗錢糧多少?要安置這些人又需要多少?這些公孫大夫可曾算過?”

皇帝揮手,止住了汲黯:“汲黯大夫隻考慮了錢糧之事,沒有考慮巨大的影響,正在這裏給你交個底,我大漢連年豐收,太倉之糧已經有數年隻進不出,陳糧堆積如山,府庫裏的銅錢也無處堆放,錢糧之事不必多慮。”

汲黯神色黯淡:“諾!”

皇帝又道:“此事我還要問問將軍們的意見,衛青,你怎麽看?”

“陛下,臣以為越人歸附確實是好事,但是單純從軍事角度考慮,確實有利有弊。”

“細細說來。”

“諾!陛下,東越、南越、閩越三地酷熱潮濕,多有瘴氣瘟疫,我漢軍作戰十分艱難,所以各國各部雖然表麵臣服,但實則我大漢政令難以通達,還不時有夷人擾邊,守軍疲於奔命,難以根除,如果北方戰事起,南方實為一大隱患,此番東夷歸附,確是好事。但是,錢糧之事也不是小數目,太倉之糧雖然充盈府庫,但轉運絕非易事,千裏迢迢,耗費何其巨大,如果就地籌集錢糧安置,則勢必增加附近郡縣的負擔。”

皇帝微微有些不快,說道:“朕已經言明,錢糧之事不必再議,你且說軍事方麵。”

“諾!自古以來,東夷君都是自成一國,歸附我大漢便是我大漢之屏障,若為敵人所用,則是我邊患。正如先前汲黯大夫所言,東夷君如果繼續為屬國,無任何意義,那麽就必須吞並其土地,設立郡縣,我大漢派官吏實施有效管轄。越人根深難除,如此一來,勢必有衝突,反而壞事,不如將東夷君部眾部分北遷,再將我南方邊郡之民遷徙到他們的土地上,設立郡縣,修建城牆,如此最為實用。”

公孫弘趕緊上前道:“陛下,臣以為衛將軍所言甚好。”

皇帝略一思索:“朕意已決,準東夷君舉國歸附,遷其邊民往內地,移我大漢蒼梧郡之民往其地,設蒼海郡,為朝廷直接管轄,請東夷君南閭移步京都長安,仍號東夷君,朕賜府邸,一切待遇從列侯例。”

“諾!”

又是一番大動幹戈,蒼梧郡民眾怨聲載道,而東夷君所部也不願離故土,但是,在漢軍的強製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中。無數民眾舉家遷徙,耗費浩大,燕、齊兩地的稅賦在上繳國庫的途中就被直接轉運往南邊,為彌補缺口,同時又增加了三成稅賦,燕、齊兩地民眾不服,官府強製征收,雙方發生衝突。

在郡府軍隊的彈壓之下,燕、齊兩地的**很快平息。

此事之後,漢武帝愈加倚重以衛青為首的內朝,許多政令不再經過三公九卿的討論,而是由皇帝的親信大臣擬定,交丞相府執行。

第四節攻占高闕

衛子夫為皇後,衛青又連連擊敗匈奴,成為實際上的首輔大臣,眼見衛氏一門榮華富貴不可限量,遊學士子,甚至江湖俠客都紛紛來投奔衛青。衛青來者不拒,凡是登門造訪者必定親自迎接,但是,他從來不將這些人收攏在自己門下,無才者接濟錢財,有才者推薦給皇帝。

齊國臨淄人主父偃聞訊前來投奔衛青,主父偃學富五車,卻時運不濟。在故鄉齊地,主父偃有意廣交各個學派、各個階層的頭麵人物,不僅未能得到賞識,還受到當地儒生的排擠,最終潦倒半生,難展夙願。最後主父偃饑寒交迫,四處借貸卻無人願意伸手,隻好乞討為生。

齊地的儒生不待見他,達官貴人更是敬而遠之,無奈,主父偃隻好北上,遊**在燕、趙、中山等諸侯國,希望能混碗飯吃,但是,事與願違,諸侯本身就受朝廷壓製,能過安生日子就已經不錯,哪裏還想著要重用人才,行大有為之道。

無奈之下,主父偃隻好到京城來碰碰運氣。

主父偃在衛青府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款待,位高權重的車騎將軍親自見了他,讓他一陣激動。主父偃深知機會難得,半生的顛沛流離讓他深諳人心,他見到衛青便斷定這是一個心軟的人。

主父偃還在狼吞虎咽地吃著衛府準備的飯菜,衛青便在他對麵落座。

主父偃正要答禮,衛青揮手示意他先吃飯。主父偃大笑道:“哈哈,將軍府上飯菜固然可口,可是主父偃胸中之策更能驚天動地。”

“先生莫急,吃完再說。”

主父偃撇下飯菜:“我主父偃雖三日未食,胸中萬言卻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啊!將軍且聽我說。”

“先生請講!”

“將軍雖未位極人臣,權傾朝野之勢卻天下皆知,將軍能屈尊見我這麽一個落魄書生,可見將軍宅心仁厚。將軍的天下士子之心,凡有才之士紛紛投奔,將軍卻從不收留門下,而是推薦給了皇帝,可見將軍深諳立身之道。”

衛青不言。

主父偃接著說:“陛下是大有為之君,必定會成就一番轟轟烈烈的大業,主父偃不才,有良策九條,條條直指當下朝廷困擾之處,能助陛下一臂之力,將軍可以將小生之謀獻於陛下,定能使龍顏大悅。”

“且慢,先生胸有良謀,可上疏陛下,陛下慧眼,定能賞識先生。”

“主父偃漂泊大半生,已經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陛下聖明,愛才之心,曠古罕見,我們都是臣子,能為陛下驅使便是榮幸,何苦妄自菲薄。先生既然胸有成竹,衛某自當竭盡全力向陛下推薦先生。”

主父偃哈哈大笑:“人道衛將軍仁厚,此言非虛啊!”

翌日,衛青便向皇帝推薦了主父偃。皇帝此刻心思全在打匈奴上,對個把儒生不甚重視,衛青便道:“陛下,此人顛沛流離半生,曆經坎坷卻銳氣不散,確實是難得的人才,臣懇請陛下,將主父偃安置在公車署待命,已備陛下垂詢。”

“哈哈,你衛青府上養這麽個閑人不在話下吧,怎麽還要安置在公車署?”

“陛下,臣永遠是臣子,天下之才應該盡歸陛下驅使。”

“好吧!開口千言,誇誇其談,實則胸無一策的儒生朕見得多了,這個主父偃日後再說吧。”

如此數次,皇帝對主父偃也了無興趣。

主父偃被安置在了公車署,暫時衣食不愁。當衛青第三次向皇帝舉薦未果的時候,主父偃實在按捺不住了,他徹夜未眠,挑燈寫下洋洋灑灑數千言。

第二天一早,主父偃就等候在衛青入宮的路上:“衛將軍,小生將畢生九策一一寫在簡上,還望將軍能呈給陛下一閱,小生感激不盡。”

“先生客氣,衛青自當盡力。”

衛青在車裏粗略地看了一下上疏,大吃一驚,主父偃果然非同凡響,簡中所言九事,件件直指要害,除了針對內政的八條之外,還有關於討伐匈奴的內容。文中,主父偃條分縷析,極力論證攻伐匈奴乃得不償失之舉,衛青知道,這對於皇帝來說是逆耳之言。

雖然作為一名軍事將領,衛青希望能通過征戰獲得功名利祿,但能做出決策的人隻有皇帝,皇帝應當聽到各種不同的意見,才能全麵思考。

果然,衛青遞上主父偃的奏疏,皇帝讀之不能釋手,朝奏,暮便召入見。

主父偃抓住了難得的機會,慷慨陳詞,滔滔雄辯,所言九事,其中八條被定為律令,至於諫伐匈奴一事,皇帝也並未動怒。

主父偃當即被任命為郎中,成為皇帝左右近侍。

漢武帝在兩年前改年號元光為元朔,朔者北方之地,可見皇帝發願打垮匈奴之決心。

丞相薛澤上疏:“陛下,臣恭喜陛下,自改元以來,喜事接連不斷,元朔元年,皇長子劉據生,同年車騎將軍大敗匈奴,斬首數千,這都是國家的喜事,臣叩請陛下大赦天下,與民同樂。”

大赦製度古來有之,薛澤作為丞相,提出這樣的意見不為過,但是皇帝卻不以為然:“丞相給朕道喜,朕倒是覺得沒什麽可喜的,北方邊境匈奴人虎視眈眈,南方閩越也是蠢蠢欲動,大漢帝國危機四伏,如此之勢態,何以大赦天下?”

“這……”薛澤立時滿頭大汗。

“大赦天下之事暫緩,朕倒是覺得有個人該赦免了,傳詔,免除前騎將軍公孫敖之罪,授騎司馬職,在車騎將軍衛青麾下聽用。”

騎司馬是低於校尉的基層軍職,如此一來,雖然職務卑微,但公孫敖也有了一個靠軍功重新翻身的機會。

公孫敖以戴罪之身暫居長安,雖然做了多年的羽林騎郎,但是他為人俠義,樂善好施,所以沒有任何積蓄,反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被降罪削職為民之後,就寄居在衛府,衛青從未拿他當外人,公孫敖也不拘束。

霍去病自小就討公孫敖喜歡,這些日子公孫敖賦閑在家,霍去病一旦不去宮中就纏著他切磋武藝。此時的霍去病已今非昔比,武功日益精進,一旦用盡全力,就連公孫敖都難以招架。

公孫敖因皇帝的赦免而重回軍中,衛青等好友十分高興,蘇建還做媒,將好友之女許配給他,衛青等幾位好友又出資為他購置了宅邸,一切終於安頓下來了。

不久,皇帝便召集將軍校尉商議對匈作戰事宜,公孫敖也在其中。

“此次作戰目的明確,朕和車騎將軍早有共識,就是要殲滅占據黃河南原的匈奴白羊王、婁煩王所部,河南之地,距關中不過七百裏,諸位想必都知道,七百裏,對於騎兵意味著什麽,所以,此戰必須要將匈奴在河南之地的勢力連根拔除,徹底消除這柄懸在我京都長安頭上的利劍。”言畢,皇帝向衛青點頭示意。

衛青接到皇帝指示,轉向地圖道:“河南之地,猶如插入我大漢疆域的一柄利刃,是匈奴多次南侵的出發地,這是敵人的優勢也是他們的致命弱點。諸位將軍請看,雲中、雁門再到上郡,對河南正好形成了一個半包圍態勢,我領軍出雲中,沿黃河河套進行深遠迂回,直達高闕,從高闕自北向南,直指隴西,完成白羊、樓煩王所部的戰略包圍。”

高闕者,是陰山山脈在內蒙古巴彥淖爾盟杭錦後旗西北的一處缺口,狀如門闕,故有此名。

李息道:“高闕緊鄰匈奴右賢王領地,如若右賢王乘機進攻,我軍將麵臨腹背受敵的危險,將軍此舉是否太過冒險?”

“高闕位於匈奴右賢王領地和大單於本部之間,有陰山山脈阻擋,此處正好是一處缺口,地形複雜,騎兵難以展開,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我軍留小股部隊在此,便可阻擋敵人數萬騎兵,李將軍不必擔心。”

“末將明白。”

衛青接著道:“我所部從高闕始發,一路南下,但有匈奴部落便揮軍接戰,李息將軍率軍從雁門出發,向西北方向進發,完成合圍之後的匈奴人,北逃無路,東進有李息阻擋,隻有向南逃竄,我軍可趁機圍殲河南之敵。”

老將程不識已經賦閑在家多年,如今麵臨大戰,還是來到宮中,程不識道:“陛下之豪情壯誌曠古罕見,衛將軍想法之精妙無人能及,但是,老朽有個疑慮,出雲中,抵高闕,直指隴西,這一個大彎子可是數千裏啊,衛將軍帶領數萬大軍,每日糧草、箭鏃、兵器的消耗可不是個小數目,一名騎兵出征,就需要征調五個民夫保障供給,不知車騎將軍如何考慮輜重問題?”

“程將軍不愧為我漢軍名宿,思慮周詳。輜重之事衛青不是有意回避,而是有解決之道,程將軍請聽我說,末將曾兩次深入匈奴腹地,均未帶糧草輜重,因為塞外遍地牧草,一旦有閑暇,人可休息,戰馬亦可吃草飲水,為保證馬力,漢軍騎士隻需每人自帶粟米數斤,便可供戰馬喂食精料所用,至於人的飲食,我軍不帶庖廚夥夫,隻隨身攜帶麵餅,每日一斤,我大軍所過之處,有不少匈奴的零散牧人,取其牛羊便可食,待到兩軍開戰,敵人的箭鏃兵器亦可為我所用。”

程不識拱手道:“取食於敵,以戰供戰,衛將軍高明。但是老朽和匈奴打了半輩子的仗,也沒吃過幾次匈奴人的牛羊,還是覺得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沒有糧草何以穩軍心啊?”

皇帝哈哈大笑:“程將軍,不得不承認你是真的老了,衛青兩次出征,每人所帶糧草不過粟米麵餅數斤,回來的時候可都有剩餘的。”

“既然陛下認為可行,老臣無話可說。”

衛青繼續道:“代郡、上穀、漁陽、右北平一線,正對的是匈奴左賢王部,左賢王的兵力並不多,但是,據我軍偵騎帶來的消息,擔當進攻主力的竟然是匈奴單於本部騎兵,而且一個階段的攻勢結束,單於本部軍馬並不回撤,而是就近駐紮,這就說明了匈奴人的大部分注意力在東方,正如陛下方才所言,胡騎東進,我漢騎西進,避實擊虛。”

皇帝有些憂慮:“如此一來,李廣在右北平就要承受巨大壓力了。”

衛青道:“匈奴在東線集結單於本部精兵,長期和我軍對峙,似乎有悖常理,而且右北平一線由威震匈奴的李將軍守衛,匈奴也有幾分忌憚。”

“從來世事無完美,匈奴人攻勢日甚一日,李廣處境將愈發艱難。朕這就給李廣一道密旨,一旦頂不住了,朕準他可以放棄城池後撤。”

皇帝此語震動眾人。

程不識顫巍巍地說:“陛下,萬萬不可啊,我大漢立國以來從來就沒有過棄守郡縣城池的曆史啊,陛下不能開這個先河。”

皇帝哈哈大笑:“迂腐之見,大漢是沒有過放棄郡縣城池的曆史,可大漢也沒有創立郡縣的曆史!河南一旦得手,朕便要在那裏屯軍移民,設立郡縣。”

公孫賀拱手道:“陛下聖明,匈奴人多次破我城池,但都隻是洗劫,沒有占領。由此可知匈奴人野蠻愚昧,隻會破壞而已。”

皇帝未置一詞。

“眾將聽令,朕命將軍衛青,率騎兵三萬,將軍李息,統騎兵三萬,出雁門,兩路人馬各自為戰,尋找戰機。車騎將軍衛青擁有臨戰指揮之權,可便宜行事,不必報朕。”

眾將嘩然,“便宜行事”,意味著執掌生殺予奪大權,是皇帝能給一個臣子的最大權力。皇帝此舉意味著雖然衛青眼下隻是個將軍,卻也是漢軍戰時的臨時統帥,不僅僅隻對自己麾下的一路人馬負責,還要通觀全局,對這個戰場的態勢加以掌控。皇帝此舉無異於一次冒險,許多征戰沙場半生的老將軍雖然能在戰場上打勝仗,但卻不一定有把握全局、決勝千裏之外的能力。

皇帝的旨意一下,相關官吏開始忙活起來了。鴻翎急使穿梭在各郡國和京都長安之間,馳道上不時有飛馳而過的信使,不用說是為了調動軍隊。

臨戰的氣氛感染了長安民眾,大家都沉浸在大戰將臨的氛圍裏,不少想出人頭地的年輕人紛紛來到南北大營,要求投軍,因人數可觀,皇帝得知後索性出台了一條政策,允許民眾攜帶私馬入伍從軍,國家在徭役上給予優撫,並且減免相當數量的賦稅。

衛青和李息以馳援漁陽、右北平為名,大張旗鼓地行進在馳道上。早有匈奴密探將這個消息傳遞到了匈奴王庭,如今匈奴人管事的是左穀蠡王伊稚斜和中行說,兩人合計了一下,將這個消息報給軍臣單於。

軍臣單於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漢人增援是好事,我軍正好可以多殺幾個漢人,以後這樣的小事,不必報本單於,由左穀蠡王自行決斷。”

本來軍臣單於身邊也有將領認為單於本部騎兵長期在外作戰,有些不妥,但如今戰爭態勢發生變化,接下來會是一場大戰,這間接佐證了伊稚斜將最精銳騎兵放在匈奴左翼是正確的選擇。眾人自然再無異議。

幾日後,李息和衛青的大軍來到雁門。雁門城遭到了兩次洗劫,已經沒有多大油水,匈奴攻擊的目標如今在東北方向的上穀和右北平。

在雁門內,衛青和李息各自補充了軍資,李息軍留下來等待衛青完成包圍,而衛青大軍則悄悄夤夜出城,直奔北方而去,路經雲中也不入城,繞過繼續前行。

這是既定的作戰方針。

當日,衛青所部便越過了長城,全軍馬摘鈴人不舉火,悄悄前行,在接近匈奴單於本部邊界的地方,漢軍向西轉了個大彎子——高闕。

衛青選擇的這條行軍路線有意避開戈壁荒原和大沙漠,目的就是大軍隨身攜帶的給養可以多維持兩天,但是,這條道路也並非坦途,戈壁灘和沙地不時交替出現。

在雁門的時候,衛青著人搜尋來了幾峰駱駝,眾校尉很是奇怪,紛紛圍過來看個究竟,衛青道:“此乃駱駝,素有沙漠之舟的名聲,非但負重能力強,還可以六七日不進食飲水。就是行進速度較慢。”

張次公不屑地撇嘴:“我道是什麽神物,也不過如此!我們騎兵嘛,全靠快,沒有速度怎麽打仗?”

衛青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戰略上雖然十分大膽和冒險,但是在戰術上衛青還是十分小心,叱令全軍高度警惕。但是,漢軍麵臨的最大敵人不是匈奴騎兵,而是幹渴,人和馬匹都一樣,兩三日不食可以,但兩三日不飲水就有生命危險。

這個時候,駱駝的優勢便顯現出來了。在草原戈壁裏,駱駝的速度是不快,可一旦到了沙漠,他們便將戰馬甩在身後,更為重要的是,它們的負重要遠遠多於戰馬。一天下來,駱駝絲毫不受缺水影響,反而,它們背上的水囊成為人馬的救命物。

還好,沙漠和戈壁之間不時有綠洲出現,水源和軍馬的食草都能得到補給,所以大軍才得以繼續前行。可是,如此行軍苦了斥候,他們四麵出動,不斷探路還要擔負警戒任務,戈壁和沙漠中都有不少暗坑,一不小心就陷進去無法脫身,就這樣,許多優秀的騎兵葬身在茫茫黃沙之中。

從雲中到高闕,這條道路對於漢人來說是首次踏足,許多來往於漢匈之間的老練商人對此也望而卻步。衛青吩咐隨行校尉詳細繪製了地圖,尤其是對綠洲和水源進行了特別標注。趙信此次也作為衛青的部屬隨軍出征,身為匈奴人的他也不熟悉此處的地形,但是他懂得大漠戈壁行軍的要點,大軍因此避免了很多麻煩。

路上遇到零散的匈奴牧民,漢軍前隊便一擁而上,一通亂箭,牛羊和牧人一個都無法逃脫。雖說隻是平民,但也有暴露大軍行蹤的危險,因此衛青也不敢有婦人之仁,默許了這種行為。

“匈奴軍民不分,戰時為兵閑時為民,說不定這些人都到我大漢邊境燒殺搶掠過,將軍不必因此自責。”蘇建看出來衛青心有不忍,如此安慰。

衛青的判斷沒錯,此處果然是右賢王和匈奴單於本部勢力的空白區,連日來大軍行進都沒有遇到阻力。數日之後,便能見天地交接之處有陰山的影子,連綿起伏的陰山山脈在這裏有一個大缺口,這是黃河河套幾字形大彎的頂部,是北岸最為重要的咽喉要道,守住這道口子,便可以阻斷右賢王和河朔的聯係。

當夜,漢軍夜宿在離匈奴不遠處的草原上,這裏有一處山坳,足以隱藏三萬大軍。全軍飽餐之後,衛青翻看地上的石塊,對蘇建和張次公道:“石塊上有凝結而成的水滴,看來明天是個大晴天,我軍趁著太陽升起的時候自東向西發起進攻,朝陽可以幹擾敵人的視線。”

蘇建早已習慣了衛青各種看似不可思議其實卻很有道理的絕技,張次公不信:“眼下天色陰沉,明日怎麽可能是晴天呢?將軍為何這麽確定?”

衛青莞爾:“那就等著明天瞧瞧吧。”

衛青嚴令大軍不得隨意走動不得喧嘩,嚴防匈奴偵騎。匈奴人不是不知道此處的重要性,也在這裏駐紮了不少人,但是,匈奴人萬萬沒有想到,漢人能穿越大漠戈壁,突然就出現在這裏。

果然,清晨,碧空萬裏無雲,朝陽從東方升起,漢軍進攻的號角吹響,匈奴人懵了,他們不知所措,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向東方張望,漢軍披著朝陽,鮮亮的甲胄,大紅的鬥篷,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馬蹄整齊地落在草原上,砸起陣陣塵土,其聲如戰鼓齊鳴,氣勢如虹。

漢軍還是三角形的衝鋒隊形,經過了上一戰,大部分漢軍騎士對這種陣法讚不絕口,戰場上,生死就是一瞬間的事,和戰友們緊挨在一起,能帶來心理上的安全感,同時,這種陣形要求各兵種配合,將各種武器裝備的長處發揮到極致,而最大程度上彌補了其弱點。對士兵來說,最為直觀的感受就是傷亡大大減少了,能保命,還能打勝仗,這對士兵們是一個多大的鼓舞啊!

等到匈奴人反應過來,紛紛要拿起兵器的時候,漢軍騎兵已經衝到了眼前,一杆杆長矛長戟直刺過來,一把把環首刀上下翻飛,一顆顆敵人的腦袋滾落在地,鮮血染紅了漢軍將士的甲胄,染紅了亢奮的戰馬。弓箭是易耗品,還要應付隨後遇到的勁敵,漢軍騎士和敵人展開了肉搏戰。

很快,小股集中的匈奴人被消滅殆盡,大部分匈奴騎兵和牧民開始四處逃散,漢軍也無法維持隊形,衛青隻好下令各自為戰。身旁的旗手揮舞著令旗,將將令傳達到全軍。

匈奴人早已習慣了打不過就跑的思維,仗著馬快,很快沒了影子,漢軍無一傷亡,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高闕這一咽喉要道。

逃走的匈奴人大部分向南而去,小部分越過陰山,逃往右賢王領地。匈奴人撇下的老弱病殘和漫山遍野的牛羊,還有無數箭支,當然,漢軍也不會客氣,盡收囊中。

蘇建指揮著士兵宰殺了數十頭牛羊,口中還大呼遺憾:“唉!有弱水三千,卻隻能取一瓢飲,可惜了,可惜了!”

衛青大聲道:“兵貴神速,出其不意才能攻其無備,抓緊時間吃飯,快快向南挺進。”

軍士們齊聲答諾。

衛青過去,用隨身的匕首割下了一塊生羊肉,放進嘴裏,鮮活的羊肉帶著溫熱,仿佛還在跳動,衛青吃得津津有味,看得一旁的蘇建、張次公及眾軍士目瞪口呆。

衛青:“塞北苦寒,很難生長蔬菜糧食等物,所以匈奴飲食以牛羊肉、乳為主,匈奴人吃肉也沒什麽講究,烤熟煮熟皆可,最為簡單的吃法就是拿刀直接割下來放進口中,看血水在唇齒間彌漫。”

蘇建:“胡人,蠻夷也,茹毛飲血,是野蠻之舉。”

衛青:“此言差矣!匈奴人如此飲食,是有苦衷的,正如我先前所言,漢地的蔬菜瓜果,尋常匈奴人一輩子都難得吃一次,可是人不吃蔬菜時間一長就會性命不保,匈奴人怎麽辦呢?他們就靠著吃生肉生存下來,所以我們吃一點又何妨。”

“生肉還有如此功效?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往後我們行軍作戰,遠離漢地,少不得要吃生肉。”

蘇建也試著割了一條,嚼了幾下,說道:“嗯嗯,味道還真不錯。”眾人見狀,紛紛效仿嚐試。

片刻,衛青傳令:“全軍就地收集敵人的強弓和箭鏃,殺牛羊烤熟食用,隻取肉食兵器,不得帶走敵人頭顱。”

一旁的蘇建道:“將軍此舉恐怕不妥,我漢軍紀律森嚴,隻以首虜率記功,如果不帶上敵人的人頭,將士們的功勞將大打折扣。”

衛青道:“軍功計算之事我豈能不知,隻是如今情況危急,帶上敵首勢必拖慢行軍速度,減弱我軍戰力,權衡利弊之下,我決定放棄敵人首級,我軍之首功,在於收複河南之地,區區殺敵數,又何足掛齒。得勝回朝,我自會向陛下言明,為將士們請功。”

“上繳敵人首級和俘虜,是前朝就有的規矩,漢軍沿襲至今,從未改變,一旦有變動,勢必動搖軍隊根基,陛下恐怕不會答應。”

“你說的我也明白,以首虜率記軍功,確實是一支軍隊能保持戰鬥力的基礎,但是我們出生入死,為的是保家衛國,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相比,個人功勞不重要,與將士們的性命相比,這個功勞不要也罷。”

“普通軍士殺敵不過數人,還有戰利品可以彌補,隻是,如此一來,將軍的功勞就要大打折扣,史官言吏將隻記下實際上繳頭顱數。”

“將士們浴血奮戰,血灑疆場,毫無怨言,衛某又何必計較刀筆吏的隻字片言。”

“將軍高義。”

讀《史記》總是有種感覺,司馬遷對衛青的偏見實在是太大了,衛青七戰七捷,這麽多精彩的大戰,都是寥寥數筆帶過,倒是將殺敵數記得很清楚。相反,對於另一位漢軍將領李廣卻頗為偏愛,一些雞毛蒜皮的小衝突也寫得驚心動魄,十分精彩,可是每次都不提首虜率。

衛青打仗,總是深遠迂回,深入敵境,縱橫千裏,可以想象,為了抓住戰機,肯定不能挨個砍下敵人的腦袋,按照秦漢軍隊的傳統軍功計算方法,帶不回敵人首級便不能記功,所以,衛青所部的戰績要比史書記載得更多。

第五節鼎定河朔

在高闕未能全殲敵人,所以漢軍突然出現在河套北方的消息勢必走漏,衛青也不敢耽擱,草草享用過以牛羊為主的戰利品便繼續行軍。漢軍將士各個喜氣洋洋,反正牛羊遍地,也無法帶走,索性殺了一批,選上好的精肉帶在身邊。繳獲的箭鏃也有不少,別看匈奴人缺少銅鐵,製作箭頭可舍得下血本,都是上好的精鐵,箭杆也不含糊,筆直粗壯,絲毫不比漢軍的裝備遜色。

經過了兩次勝利,漢軍畏懼匈奴的心理大減,甚至在戰利品和封賞的**下極其希望能與匈奴一戰,但是,匈奴的實力還是在那裏的,一旦出現敵我懸殊的情況,難保軍心不會崩潰。衛青對此早有考慮,他在做出大膽決策的同時,小心應對每一個細節,沿途封鎖消息,一旦發現匈奴暗哨巡騎的蛛絲馬跡,便不惜代價圍捕。同時,他還有一個秘密武器,那便是趙信。

趙信以騎兵都尉身份領數百親兵參戰,他麾下的可都是土生土長的匈奴人,對於草原大漠的一切了如指掌,衛青希望將他們的威力發揮到最大。為了不引起敵方注意,衛青並沒有將趙信所部匈奴人參戰的消息公布於眾,至今,隻有幾名心腹校尉知道。

對於這些匈奴人來說,他們的心理也是矛盾的,他們自小就被灌輸,漢人是可以任意宰割的牛羊,而大匈奴的勇士是狼,是天生的主宰者,如今,他們遠離故土,被迫同昔日的敵人並肩作戰,對付自己的故國,心中總有不忍。

衛青了解他們的心理,所以也在盡力避免這種尷尬,很少讓他們參與衝鋒和肉搏戰。趙信一身漢軍裝束,頭發束起來,胡子也修整了一番,自小養尊處優的他膚色白淨,又說著一口熟練的漢話,沒人當他是匈奴人。

趙信一直跟隨在衛青左右,作為降將,他時刻在擔心引起漢朝君臣的疑心,為表示徹底歸漢之心,他總是緊跟衛青,作戰之時更是奮不顧身。

衛青對趙信道:“此次我軍能順利到達高闕,趙將軍居功至偉,待回朝,定為將軍及麾下勇士請功。”

趙信拱手道:“衛將軍言重了,為陛下效力是屬下的本分,末將不敢貪功。”

“趙將軍過謙了,攻占高闕意義重大,我漢軍在此屯駐千人,西可阻擋右賢王馳援河套,南可切斷白羊王、婁煩王的退路,若無趙將軍,一路行軍恐怕沒有這麽容易。”

張次公嘀咕道:“不就是領了個路嘛,也沒見殺幾個敵人,看來還是心係故國啊!”

一旁的蘇建趕緊踹了他一腳:“休得胡言亂語,壞了大事。”

趙信還是聽到耳朵了,他表麵上若無其事,心中卻忍不住無限悲涼,心道:“到底是寄人籬下,哪怕是盡心盡力也難免有被人猜忌。”

衛青留下一個千人駐紮在陰山山脈的缺口處,領軍者是校尉郭昌。衛青道:“此處乃連通陰山南北的咽喉要道,對收複河南的這場戰役至關重要,其他人駐守我不放心,唯有你穩重縝密,就勞煩兄弟了。”

衛青正色道:“茲事體大,不亞於殺敵,敵人來不來,都要這樣做。駐軍在此,是為扼守敵人增援的必經之路,其要義在於據險死守,切記,千萬不可意氣用事,放棄地利出戰敵人。”

“要是守不住該當如何?”

衛青一字一頓道:“寧為玉碎勿為瓦全。”

“諾!”

安頓停當,大軍開始向南前進。

衛青將大軍分成四部分,張次公和蘇建領五千軍先行,從西路包抄敵人,斷了河南之敵西渡黃河的企圖,以免他們和西邊的休屠王、渾邪王結成一片。校尉荀彘率軍五千向東南方向進發。趙信也被委以重任,和校尉李沮一起領軍五千人。衛青此舉一來表露對趙信的信任,二者,趙信確實也是一員猛將,善加利用,便能在戰爭中發揮巨大作用。

這三路的主要任務是助攻,排開戰線拉網式地驅趕敵人,而衛青自領中軍一萬五千人,作為中路主攻。

衛青對眾將道:“諸位要謹記,此戰的首要目的是肅清河南之敵,徹底拔除插入我大漢的這顆釘子,所以,要求眾將軍行動迅速,相互呼應,要從戰場的整體大局出發,切不可過分計較首虜率。”

“諾!”

在草原上作戰,最大的問題不是遭遇敵人,而是找不到敵人,聲名赫赫的飛將軍以屢屢挫敗匈奴而廣為人知,但是多年了,李將軍都老了,他的首虜率卻還不夠為他掙一個侯爵。李廣是英雄,但是,事實就是事實。

漢軍突然出現在高闕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河套草原,白羊王不以為然,倒是婁煩王憂心忡忡:“漢軍突然出現在我北方,似乎有大動作啊?”

白羊王不以為意:“兄長多慮了,如今大單於麾下精銳主力都在猛攻漢朝邊境東線,漢軍連連敗退,城池都丟了好幾座,漢人自顧不暇,怎麽還有精力來打我們?要知道城池對漢人有多重要,自從秦漢以來,漢人雖然丟了河套,但從來沒有丟過一座城池。漢人狡猾,詭計多端,想來這又是什麽謀略,以此來轉移東線戰場的壓力。”

婁煩王還心有疑慮:“如此說法也有幾分道理,可是據討回來的士兵說,漢軍人數眾多,裝備精良,似乎是主力,我們不能坐視不理。”

白羊王思索片刻,道:“好吧,那就快馬傳令,讓北邊的那些部落集中兵馬,去迎戰漢軍。”

“不光如此,我們也要早作準備,我們在河南本來就是漢朝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一不小心就有被圍殲的危險。”

“好吧,小心點總沒錯的。”

匈奴的快馬開始在各個部落之間穿梭開來,平日裏在馬背上以放牧打獵為生的牧人隻要披上甲胄,就成了強悍的騎兵,坐在馬背上,感受馬蹄踩踏著草原,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草原是匈奴人的草原,他們才是這裏的主宰者。

匈奴的噩夢才剛剛開始。衛青的戰略非常奏效,四路騎兵很快都找到了敵人。先行的蘇建和張次公首先遭遇到了小股遊牧到陰山以南的白羊王部,匈奴人的暗哨發現了他們,整隊呼嘯而來。這群匈奴不過幾百人,卻敢於和數千人的漢軍對陣,可見匈奴之驕橫。

按照衛青先前的部署,蘇建指揮五千騎兵從西麵包抄,張次公一馬當先,衝入敵陣,此時的漢軍已經今非昔比,在匈奴人的一通齊射之下,漢軍的陣形絲毫不亂,這讓匈奴人很是驚詫,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漫天的飛箭吞沒了匈奴,沒有盾牌防護,身上隻穿了皮夾的匈奴人轉眼間死傷了大片,衝鋒的腳步被打亂了。

張次公收起弓箭,大喊道:“弟兄們,為我漢人死難同胞報仇的機會到了,拔出你們的寶劍,為我們鄉親父老報仇雪恨。”

漢軍騎兵吆喝著,跟隨張次公衝入敵人陣中,雙方短兵相接,展開肉搏戰,現場一片混亂,雪亮的環首刀和漢劍高高舉起,金鐵相交之聲不絕於耳。

此時,從西麵包抄的蘇建也殺出來,兩麵受敵的匈奴人大駭,膽小者已經開始往沒有漢軍的南麵、東麵後退。

這個時候,南邊突然出現了一支打著匈奴旗號的騎兵,規模有上千人,他們看到眼前的激戰,全都興奮起來,口中“謔謔”叫著,衝了過來。

由於雙方軍隊完全交織在一起,所以新加入的匈奴人並沒有放箭,而是直接衝了過來,已經被漢軍完全壓製住,如同驚弓之鳥的匈奴人立馬精神大振,可惜的是,人數懸殊,漢軍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他們就被消滅殆盡。

漢軍沒有喪失戰機,很快略微收攏了一下隊形,又衝向了新來的敵軍。這支匈奴兵是白羊王部的遊牧者,接到上麵的指令就近集結起來的。他們湊了一個千人隊便急忙向北衝來,生怕錯過了這場人人有份的盛宴。

很快,他們將開始後悔,這確實是一場盛宴,可惜擺在桌上任人宰割的是他們。

待到漢軍整好隊形,發起衝鋒,匈奴人已清晰可見,雙方依然是老規矩,互相一通騎射,此時的漢軍已經放下了沉重的盾牌,所以雙方互有傷亡,匈奴人氣焰囂張,謔謔大叫,將隊形散開,似乎是要將漢軍合圍,一口吞掉。

蘇建哈哈大笑:“好啊!送上門來的肥肉,吃了它。”

遂傳令,漢軍也左右散開,和敵人形成正麵碰撞之勢。漢軍人數要明顯多於匈奴,排成的人牆要厚很多,可是匈奴毫無畏懼之色,直衝過來。

此時形勢又有了變化,漢軍的左翼也殺出一隊人馬,看旗號正是中軍主將衛青帶領的漢軍主力。張次公大喊:“這下好了,這口肥肉我們吃定了,他們絕對跑不了了,哈哈哈……”

蘇建冷靜地下令分出兩千人向西迂回,形成右翼,打東邊來的漢軍自然就是左翼,三部形成了一個口袋的樣子,誌在圍殲這支匈奴千人隊。

雖然人數懸殊,但匈奴人並不驚慌失措,依然保持著樂觀,他們對漢軍的優越感實在太過根深蒂固,麵對八倍於己的漢軍,仍然在幻想著勝利。縱觀漢匈之間的交戰曆史,這種自信是有淵源的,西漢初年,漢高祖劉邦親率三十二萬大軍,攜一統天下之餘威,北征匈奴,匈奴人出兵誘之,屢屢以一萬騎兵挑釁三十萬漢軍,尚可從容而退,可見其騎兵之迅捷強悍,最後,漢軍被匈奴騎兵打得落花流水,困在了白登山上,費了很大周折才脫身。惠帝、文帝、景帝三朝和武帝執政前期,匈奴時常來犯,幾乎可以說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從容的就像是逛自家後院。

雙方又快速撞在了一起,匈奴人紛紛拔出彎刀,而漢軍前排都端著長槍和長戟,後排不少人舉起了手中的單兵弩。隨著弓弦聲響起,衝在前麵的匈奴兵紛紛落馬,雖不至於立時斃命,但也算是減少了敵人的有生力量。一輪弩箭之後,漢軍前排的長槍已經刺向了敵人,憑借著長度優勢,有一批敵人落馬,這時候,漢軍才舉起了手中的環首刀和漢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