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城彼朔方1

第一節美人傾城

劉徹給皇子起名為劉據,取憑依、倚仗之義。這個早早就被宣告為太子的孩子,一出生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他的到來,宣告一個新的外戚時代的到來。如果說先前還有人倨傲不恭,認為衛青出身低賤,難成大事,那麽現在情況已經大不相同了。京城中,各路世家貴戚紛紛向衛家示好,見衛青不為所動,轉而都去結交衛青同母異父的哥哥衛長君,一時間衛長君忙得是焦頭爛額。

出了京中的達官貴人,就連外地諸侯王也紛紛上表奉承當下的衛夫人,未來的中宮皇後。淮南王劉安自不例外。

衛子夫生下皇子劉據,衛家人輪番伺候月子,衛青也少不了時常探視。一日探視完畢,正要出宮,遠遠地見平陽公主在招手。

衛青有些猶豫,畢竟男女有別,瓜田李下的怕人風言風語,可是對於公主,他又不能拒絕。

見到平陽公主,正待施禮,公主已經抓起衛青的手,拉他進了東宮,衛青很疑惑不解,公主也不言語。待到進了屋,公主屏退左右,隻剩他們兩人。

公主沒有放開衛青,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也不言語。

衛青局促不安:“公主,這是怎麽了?”

過了半晌,公主才歎了口氣道:“唉!真是冤家!衛青,你娶了妻子,就忘了我這個舊人嗎?”

“公主言重了,公主之於衛青,恩同再造,衛青豈敢忘恩?”

“你我之間就隻有恩,沒有情嗎?”

“臣不敢!”

“你不敢?將軍敢縱橫草原,直搗龍城,卻不敢對我一個小女子用情?”

“這……公主,臣本低賤之人,對公主隻敢仰視,不敢褻瀆。”

“我對你的情,你比誰都清楚,可恨那曹壽,撇下我不說,臨走還要將妹子嫁給你,絕了你我之間的路。”

“此非平陽侯之過,臣和曹璿情投意合。”

“哼,你們情投意合,那置本公主於何處?你衛青對本公主難道就沒有一絲愛意?”

衛青為難,沉吟半晌:“這個……臣愚鈍,望公主恕罪!臣也曾深愛公主,隻是公主貴為天之驕女,臣隻能望而卻步。以後的事情,純屬造化弄人,曹璿一片癡心,臣不能負於她。”

公主歎了口氣道:“唉!造化弄人,你說的沒錯,這怪不了你。可是你今日貴為國舅,我要你答應我,休了曹璿,和我成婚。”

衛青聞言如五雷轟頂,驚得語無倫次,跪倒在地,連連揮手:“公主不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臣死可矣,絕不負發妻,請公主賜臣死。”

公主忿忿道:“你就這麽愛曹璿?”

衛青這才定下心神:“稟公主,臣本草芥之身,承蒙公主關照,才有進身的機會,臣日夜感念公主,萬死難報大恩!臣三生有幸,又得侯府女公子青睞,結發為夫妻,生死盟誓,臣寧死不悖。”

“那我不要你休她,隻要你娶我,她可以做側室。”

衛青正色道:“公主千金之尊,屬意衛青,青感激不盡,隻是結發妻子,既無過錯又有恩於我,貶為側室,恩將仇報之事,於法於理皆不合,臣做不出來。”

公主聞言眼神黯淡下來,許久才道:“你衛青有情有義,是真漢子,可惜我福薄命薄,不能入室侍奉,我以公主之尊,也不可能做你側室,你我難道就這樣緣盡於此?我不甘心,衛青,做不了你的正妻,我也要和你做一場露水夫妻。”

衛青驚得魂飛魄散,公主已經上前抱住他。軟香溫玉在懷,衛青不由得心神**漾。

對公主,衛青不是沒有感情,隻是他忠於自己的婚姻,麵對所愛之人如此主動,衛青難免不能自持。

兩人終於吻在一起,公主癱倒在衛青懷中,衛青一把抱起她,一步步朝床榻而去。公主的長發散落下來,翩然若仙子。突然間,衛青想到了家中的妻子,**瞬間被澆滅。

衛青放下公主,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公主不解地睜開雙眼,衛青道:“公主,不能啊!我們不能這樣。”說著鬆開了摟著公主的臂膀,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

公主從衛青的眼中讀懂了他的堅定,眼淚流了下來。

衛青長揖行禮:“公主保重,臣告辭了。”說完,輕輕退出屋外,公主倒在床榻之上,無聲哽咽。

衛青徑直出宮,想盡快回到家中。公主珠圓玉潤,美豔不可方物,渾身散發著少婦的韻味與性感,是男人都免不得動心,衛青當然也不能免俗,但衛青的不同在於他可以控製住自己的欲望。

此刻,他隻想回到妻子身邊。曹璿的似水柔情,可以平息一切的不安。

曹璿此時已經有了身孕,衛家上下自然更加視如珍寶,衛青也沉浸在初為人父的喜悅中。就在衛青回味著曹璿的溫柔體貼、憧憬著孩子降生的時候,一輛豪華的馬車攔在了他的馬前。隨行的衛士已經衝了上去,拔刀喝道:“前方何人?為何擋道?”

隻見車簾被一雙纖纖玉手掀開,接著露出一張美麗絕倫的臉,正是聞名遐邇的,淮南王公主劉陵。

衛青對劉陵之名早有耳聞,也不是初次見她。此時的她妖豔更勝從前,精致妝容的臉堪稱完美無瑕,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潔白的脖子呈現出一條優美的曲線,微微半露的酥胸,纖細的腰身,挺翹的臀部,體型**,充滿著**裸的性的**,是個男人都難免動心。

衛青此時已是關內侯,對諸侯之女不必行大禮,所以衛青在馬上微微欠了欠身子,拱手算是見禮:“原來是劉陵公主,左右冒犯了,請恕罪。”

劉陵衣袖掩嘴,巧笑倩兮,一陣攝人心魂的嬌笑,道:“衛將軍客氣了,是小女子衝撞了將軍,還要請將軍恕罪。”

“公主客氣!既然公主無恙,衛青就此告退。”說完撥馬就要離開。

劉陵急忙伸手製止,道:“將軍且慢!”

衛青勒馬,劉陵道:“將軍何必這麽著急?今日偶遇將軍,實在是有緣,何不到舍下小酌幾杯呢?”

“青謝公主厚愛,隻是家中老母、妻子還在等待,請恕青不能奉陪。”

“將軍等等,請借一步說話,劉陵有要事相告。”衛青疑惑不解,見劉陵一臉嚴肅,不由得上前靠近她。

劉陵壓低聲音道:“將軍難道就不想知道,你在平陽鄭家莊的故人現在如何嗎?”

衛青大吃一驚,平陽鄭家莊的往事是他的終極隱私,在他離開之後幾乎沒有人知道,如今從劉陵的口中說出來,可見來者不善。

劉陵繼續道:“將軍要是真的關心故人,就跟我來吧。”衛青明知其中必有蹊蹺,但關心則亂,事情牽涉到阿萌,衛青不得不任其擺布,跟在劉陵的馬車後麵,隨她而去。

劉陵在長安不止一處府邸,除了富麗堂皇的淮南王府,還有幾處頗為精致的私家宅院,都是劉陵和情夫們鬼混的地方。劉陵眼下帶衛青來的,便是其中一處。

入門,迎麵而來的便是一座高大的假山,亭台樓閣林立,都是按比例縮小了放上去的,看上去活靈活現。假山起到了屏風的作用,外麵很難看到屋內的情況,待到繞過去才豁然開朗,一個小院,種滿花花草草,院中一汪碧水,亭台水榭,十分怡人,三進三出六間小屋,描廊畫棟,美輪美奐。

劉陵婀娜多姿,風姿卓越,一路走過,如分花拂柳,空氣中飄灑著淡淡的香氣,就是衛青也忍不住心神**漾。

隨從被留在了門房,劉陵親自指引衛青進了屋,隻見屋內陳設更為華貴,冉冉檀香,嫋嫋輕煙,琴棋書畫,一應俱全,讓整間屋子在華麗中透著高雅。

劉陵屏退左右,二人分賓主落座,衛青心中掛念阿萌,急切地問道:“衛青的故人如何,還請公主賜教!”

劉陵莞爾一笑,千嬌百媚:“衛將軍果然重情重義,我劉陵這麽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你麵前,你都不為所動,就記掛著那個鄉下丫頭。”

“衛青隻是關心故人而已,還望公主諒解。”

屋內似乎生了壁爐,溫暖如春,案幾之上,早就備好了幾樣精致點心和小菜,一壺老酒,兩隻酒樽。劉陵看似隨意地解開羅衫,露出雪白的臂膀,極盡魅惑:“屋內如此溫暖,將軍何不脫下長袍,與小女子對飲幾杯?”

“謝公主,隻是你我二人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似有不妥!正所謂瓜田李下,青不敢有損公主清譽。”

劉陵雙眼迷離地湊過來:“將軍怎麽如此古板?本公主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人生得意須盡歡,如今我劉陵就在你麵前,你難道還要這樣無動於衷嗎?”說著一把摟住衛青的肩膀,妖豔的紅唇湊了上去。

劉陵身上散發著陣陣香氣,攝人心魄,讓衛青一時間難以把持,衛青方才與平陽公主已經有了一番身體接觸,此時一觸即發,身體的自然反應控製不住。

劉陵久經床笫之事,明白衛青是什麽反應,整個身子緊跟著靠過去,軟軟地倒在衛青懷中,兩隻白嫩如藕的手臂緊緊纏繞住衛青。

此情此景,衛青難免心猿意馬,一時間臉紅脖子粗,喘著粗氣,可是理智一直在提醒他,不可越雷池一步。劉陵身為宗室諸侯王之女,身份尊貴又相貌出眾,原本應該是天之驕女,風風光光地下嫁諸侯或諸侯嫡子,成為貴夫人,可是如今她自甘墮落,坊間風傳她和武安侯田蚡、中大夫嚴助等人有染,而且出入公侯聚會,長袖善舞,以致豔名遠播,聲名狼藉,如此種種,實在是令人費解,如今主動勾引,行此番事,想來必有所圖。

想到這裏,衛青驚出一身冷汗,如果就此稀裏糊塗地和她上了床,那就是授人以柄,日後有所顧忌,必然處處掣肘。

衛青定了定心神,強迫自己從迷亂中清醒過來,他一把抓住劉陵的手臂,止住了她脫衣服的動作,然後輕輕抱起她,放在了一旁的榻上。

劉陵對衛青可不光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引誘,翩翩郎君,我見猶憐,劉陵樂意勾引他。此刻,劉陵早已動了情,見衛青放她到榻上,更是以為要行好事,索性閉上眼睛。奇怪的是,衛青就此住手了。

衛青不敢和劉陵翻臉,隻好湊過去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公主,請告訴我,我的故人到底怎麽了?”

劉陵一聲嬌笑:“人道將軍忠厚仁義,果然不假,和我這樣的一個美人親熱的時候,將軍還放不下你的舊人。”

見衛青沉默不語,也停止了動作,劉陵有些急不可耐,她說:“看你緊張的樣子,你的那小情人好得很呢,隻是我沒想到,以將軍今日的威勢,你不去奪回所愛,而是任由她和一個粗鄙村夫生活在一起。”

“她真的沒什麽?”

劉陵摸著衛青的臉,道:“我說了沒事,我不過是找人探訪了一下你的往事而已,知道了你還有過這樣一段情事而已!”

衛青從劉陵眼中讀懂了,她沒有說謊。衛青突然起身,在榻邊站定,整整衣冠,道:“衛青謝謝公主的厚愛,隻是衛青家中有妻子,斷不可行此禽獸之事,衛青告辭了!”說著就轉身邁步離開了。

劉陵猝然聞之,震驚之餘十分憤怒,將案幾上的茶點菜肴掀翻在地。她以美色聞名,更兼身經百戰,妖豔魅惑,從來就沒有男人能抗拒。而如今,血氣方剛的衛青竟然能在她主動投懷送抱的過程中毅然決然地推開她,揚長而去,這對劉陵的自信心絕對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衛青之所以能放心離開,是因為他感覺到劉陵並沒有說謊,公孫弘如今在朝中也算是有權有勢,劉陵必然是不知其中淵源,所以衛青就不怕她借機生事。

盡管劉陵未能得逞,但此事還是給衛青帶來了不少困擾。

原來,就在衛青出宮遇到劉陵車駕的時候,就有人見了,此人正是平陽公主府的侍衛。因為平陽公主屬意衛青,公主府人人皆知,所以衛青的舉動自然有人立刻匯報給公主。

因為劉陵豔名遠播,所以聽到衛青隨劉陵而去的消息,平陽公主又羞又怒,當即命人跟蹤,見他們進了一處私宅。

聽到兩人進的私宅,正是平日裏劉陵和他人鬼混的銷魂處,如今二人入內,肯定沒幹什麽好事。平陽公主怒不可遏,氣得恨不得將衛青碎屍萬段,氣惱之後又羞愧難當,自己送上門去,衛青竟然拒絕了,而眼下,拒絕了她的男人又和別的女人在**逍遙快活,這是對她**裸的侮辱。

嫉妒,可以讓一個女人瘋狂。

就在衛青陷入桃花陣的時候,韓安國那頭傳來消息,邊境並不安寧。趁著韓安國放戍卒邊兵回家種田,匈奴騎兵再次攻來,突破了漢軍薄弱的防線,屢屢搶掠邊境村鎮。韓安國無奈,一邊緊急收攏軍隊,一邊退守右北平。

韓安國依據城牆,堅守不出,就算如此,此番損失還是不小。

戰報送到漢庭,皇帝也一籌莫展,他原本希望韓安國能頂一段時間,他好廣積戰備,以備衛青下次出征,如今韓安國敗退,打亂了他的計劃。

皇帝一反常態,在宣室召集公卿大臣、在京列侯貴戚商議對策。

皇帝冷峻地說道:“朕今日召眾卿來,有兩件事,一是邊關告急,韓安國吃了敗仗,眼看頂不住了;二是,朕手頭急缺健壯戰馬,希望眾卿能為朕分憂解難。”皇帝言簡意賅,下麵群臣也沒有主意,無人出列進言。

眼見有些冷場,丞相不得不出馬了,薛澤出列道:“陛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邊關告急,臣以為應調附近郡縣之兵馳援邊地。至於騎兵缺馬,臣建議陛下下詔,重金從民間購買馬匹,選健壯者為漢軍所用。”

皇帝神色緩和了不少:“丞相所言有道理,可也等於沒說。衛青,你來說說,眼下該怎麽辦?”

“陛下,臣以為,如今多事之秋,陛下應盡棄前嫌,詔李廣將軍回來,重回邊關。李將軍身經百戰,漢軍擁戴,匈奴人聞其名而退避三舍,如若李廣將軍複出,必然能振奮士氣,威懾匈奴。”

“好,李廣廢為庶人也有幾個月了,清福也該享夠了,該出來為國效力了。邊關之事就如此施行,隻是這戰馬之事衛青可有良策?”

“陛下,據臣所知,我漢地能養馬的地方不少,諸侯中也有不少人有大量馬匹,所以丞相之言甚好。”

“既然如此,朕就準了丞相之言,此事著丞相府即刻辦理,凡平民獻馬三匹,除應付價款外,提升爵位一級。諸侯獻馬一匹,朕免其封邑一戶稅賦一年。”

漢庭從民間征收馬匹的措施很快得到執行,在高昂的價格驅動下,民眾紛紛將自家馬匹獻給朝廷,換取金錢和爵位,一時間,各地馬苑被各色馬匹充斥,各路諸侯也紛紛獻馬,少則幾十,多則數百。

諸侯中,汝陰侯夏侯頗最為大手筆,汝陰本就是產馬大縣,加之夏侯頗有意討好皇帝,四處搜集,一次就獻馬三千匹。

皇帝大悅,以夏侯頗為忠臣楷模,親召其入宮飲宴。其實夏侯頗如此不惜血本,另有所圖。夏侯頗是漢開國功臣夏侯嬰的曾孫,元光二年(公元前134年)嗣侯,至今尚未娶正妻,夏侯頗早就對平陽公主有意。

公主非但身份高貴,而且風姿卓越,優雅端莊,秀麗脫俗,夏侯頗垂涎已久,無奈一直不敢開口求婚。當下,皇帝急需戰馬,廣詔天下人獻馬,夏侯頗投其所好,果然討得皇帝歡心。

在朝野上下的努力下,很快湊足了三萬匹馬,從中精選了萬餘匹強健者,可為漢軍騎兵所用。

皇帝高興異常,多喝了幾杯,對夏侯頗多有嘉許之辭,夏侯頗頻頻起身敬酒。酒至半酣,夏侯頗趁機提出求娶平陽公主之意。

皇帝對他的這個同胞姐姐還是十分在意的,當下便命人喚來平陽公主。皇帝知道姐姐和衛青之間的淵源,但是對於剛剛表達過忠心,解了燃眉之急的夏侯頗,他也不好直截了當地拒絕。

公主此刻正沉浸在憤怒和悲痛之中,衛青拒絕休發妻而娶她作正妻,她倒不是太意外,而其後她主動投懷送抱,表示願意做他的地下情人,卻也被衛青毅然拒絕。公主大傷麵子,氣憤是有幾分,卻愈加覺得衛青為人可敬。可是,轉眼之間,原本大義凜然、義正辭嚴的衛青,卻投入到了另一個狐媚女人的懷抱,和她鬼混在了一起。羞愧、嫉妒和不服氣同時湧上心頭,平陽公主心神大亂。

聞得皇帝召喚,公主隻好勉強梳妝前往。側殿中,皇帝和夏侯頗、韓嫣兄弟、還有剛剛重新啟用的將軍李廣正在飲宴,公主給皇帝施過禮後坐到專為她設置的案幾前。

夏侯頗是世間子弟,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席間忍不住偷偷向公主方向張望。

皇帝已經醉眼朦朧,這時候開口了:“姐姐似乎氣色不佳?是否受了風寒?還是哪裏不適?”

“謝陛下掛念,姐姐一切安好!”

“姐姐無恙便好!方才汝陰侯對朕說,他傾慕姐姐才貌為人久矣,希望能得佳人垂青,在朕允準下永結秦晉之好,朕不敢擅作主張,特意想問問姐姐,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猝然之下,公主一時語結,腦中又湧起衛青和劉陵鬼混的畫麵,羞憤交加,脫口而出:“姐姐願意。”

皇帝又驚又喜,道:“哈哈,難得姐姐如此爽快,朕要為你們賜婚。”

公主其實說完就有些後悔,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加之心中羞憤,心想,倒不如就此嫁給夏侯頗,明媒正娶,風風光光,也讓他衛青瞧瞧。

所以公主勉強微笑著起身致謝:“謝陛下!”

一旁的夏侯頗激動得不知該說些什麽,起身,上前跪倒在地:“謝陛下隆恩!謝公主!”

公主瞥了一眼夏侯頗,比起已故平陽侯曹壽倒有幾分英氣。卻又忍不住拿他和衛青比較,一比之下,確實差了幾分感覺。

是夜,皇帝和群臣皆有八分醉意才散去,公主也悶悶不樂地起身回了東宮。

東宮王太後聞知劉徹做主將平陽公主下嫁夏侯頗,也十分意外。

王太後對平陽公主道:“我兒今日為何如此爽快應下這門親事?你不是時常牽掛著你的那個小騎奴嗎?聽說如今他也是將軍了……”

公主撅著嘴道:“我昔日的騎奴成了將軍,我昔日的女奴如今也貴為皇後,他衛青有今日,女兒早就看到了,可是女兒沒有看透的是他還是個表裏不一的偽君子。”

王太後啞然失笑:“你們這些人啊,都不年輕了,怎麽還生出這麽多事端來?如今你真的要打算下嫁那個夏侯頗?”

“母親見笑了,女兒主意已定,還望母後成全。”

王太後十分高興:“哈哈,看你這孩子說的,你要再嫁,娘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能不成全?娘知道,你不是太滿意這個夏侯頗,但是好歹他也是開國元勳之後,當今的汝陰侯,比起那個衛青不知要強多少,你就安心等著,娘讓皇帝給你風風光光地操辦一場婚禮。”

公主欲言又止,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事到如今,恐怕她也拉不下麵子來變卦了。

那邊,汝陰侯夏侯頗興奮異常,備厚禮送到太後宮中,作為公主聘禮,又特意揣摩太後心思,送了不少太後喜愛之物,太後自然高興,越發中意這個女婿。

夏侯家族枝葉繁茂,都以夏侯頗迎娶公主為榮,上下齊心,很快以一場盛大的婚典迎娶平陽公主進門。

平陽公主再婚的消息傳來,衛青有些意外,卻也覺得合情合理,一個女人,不管多麽強大,多麽尊貴,終究還是嫁個男人才算有完整的生活。至於他們之間的那段感情,衛青隻有懷念,不敢有非分之想。

曹璿已經有好幾個月的身孕,挺著個大肚子。公主大婚的消息早已傳遍長安,曹璿自然知道,她了解平陽公主和衛青的淵源,此時,她以為自己的夫君會有一絲傷感落寞,所以既想去安慰安慰他,又怕打擾了他的思緒。

作為一個女人,她能隱約感覺到丈夫心中還有別的女人,可是她並不願意深究,她害怕失去。如今,能和自己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她就已經知足。

平陽公主的心思,她也懂,每當公主看著她的時候,她明白她的眼神中隱藏著什麽,讓她感覺到壓力。公主儀態典雅,高貴美麗,除了皇帝的母親和妻子,恐怕天下再無女人能和她比富貴,這一切,曹璿自愧不如。但是,在這樣一個淩駕於天下女人之上的女人麵前,曹璿有自己的底氣,那就是丈夫的疼愛。

縱有萬千矚目,不如所愛之人的掌心溫暖。

第二節血仍未冷

公主大婚的喜悅沒能持續太久,邊關又傳來壞消息。匈奴人再次突破了韓安國的防線,將他團團圍住,由於戰線漫長,韓安國親領之兵不過千餘人,此戰幾乎消耗殆盡,好在右北平城中守軍及時相救,韓安國才撿回一條命,但是他也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原本就未痊愈的病愈加沉重了。

匈奴人陸續攻破了幾處城鎮,洗劫一空,擄走了漢人千餘,所過之處,盡成焦土。

長安這邊,李廣正在飛馳趕往右北平的途中。早有匈奴探子偵測到此事,匈奴本部考慮到李廣所領的生力軍,遂減弱了攻勢,逐步撤軍,和漢軍脫離接觸。

漢,京都長安,未央宮。

麵對匈奴人的猖獗,漢庭內部有兩種態度,當然這時已經無人敢再討論打還是不打的問題,而是要決定立馬給匈奴以教訓還是等待時機再出擊的問題。

武將們當然主張立即進攻,也有朝臣擔心匈奴遠遁,出兵會無功而返。最後還是皇帝一錘定音:“匈奴人破我城池殺我吏民,洗劫錢財擄走人口,是可忍孰不可忍!來而不往非禮,我漢軍也要出擊。衛青,你訓練漢軍已經有些時日,朕問你,今日之漢軍,可否經得起一戰?”

“陛下,漢軍現有軍馬十數萬匹,熟悉騎射的老兵三萬人,五萬新軍初成,亦能上陣殺敵。”衛青深知皇帝的意思,此次出兵既然是勢在必行,就不如將漢軍的家底兒亮出來,也讓皇帝多些底氣。

“好,車騎將軍治軍有方,既然漢軍可堪一戰,朕就命你衛青領軍三萬,出征匈奴。”

“諾!”

眾臣齊道:“陛下聖明!”

衛青領了虎符,即刻回營籌備。此次出戰,意在教訓匈奴人對漢朝邊城的大肆攻擊,衛青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找到匈奴,與之一戰,不管勝負如何,即刻回撤。

大軍輕裝簡行,隻帶了行軍口糧,沿著馳道飛速前進,一日行軍二百裏,數日後便到了雁門,大軍稍作休整,也隻是帶足了五日的幹糧,便越過長城,殺向草原腹地。

匈奴那邊,滿載而歸的他們,正沉浸在喜悅當中,軍臣單於更是連日飲宴不休。上行下效,一時間大單於本部的騎兵也整個放鬆下來。倒是沒有撈到多少好處的白羊王、樓煩王所部騎兵磨刀霍霍,準備再次衝向漢地。

雖然心思如此,白羊王和樓煩王終究還是缺少一點底氣,他們已經聽說,漢朝調李廣來了邊關。上次漢軍四路出擊,李廣全軍覆沒,铩羽而歸,本人也成了俘虜,本應該是敗得最慘的,可是成了俘虜的李廣卻震驚了匈奴人,他單槍匹馬從匈奴大軍中逃脫,一路展示了超凡的神射技法和強悍的戰鬥力,匈奴人眼見他揚長而去,卻無力阻擋。

麵對這樣一個對手,白羊王、樓煩王自然不敢輕舉妄動,隻好等待大單於的進一步指令。

匈奴人自認為重創了漢朝,漢軍隻有挨打的份兒,壓根兒就沒想他們會襲來,所以基本沒設崗哨。匈奴劫掠的漢人,首先供貴族挑選,其中年輕貌美的女子都留在大單於的王帳中,剩下還算長得周正的依次分給了大單於的近臣。

匈奴貴族挑選剩下的,被分給了有功的將士,他們將成為匈奴人的奴隸,從事最艱苦最低賤的工作,被當做私人財產任意處置,甚至被當做商品交換和出售。

在草原上,奴隸是很值錢的商品,所以分到戰利品的人都十分興奮,從漢人手中搶來的美酒被一壇壇搬了出來,軍臣單於高喊:“來,大匈奴的勇士們,舉起你們手中的美酒,慶祝我們的勝利!”

全軍高呼:“大單於萬歲!”

整個草原歡騰一片,人人滿麵紅光,喜氣洋洋,隻有一個人例外,此人便是中行說。

中行說麵色凝重,他在憂慮著漢朝人的報複。前有衛青千裏奔襲龍城,至少說明了兩個問題,其一,漢朝人徹底放棄了和親的幻想,決定和匈奴展開殊死搏鬥,其二,漢軍有了一支能用於實戰的騎兵隊伍,具備了騎射能力,也有了長途奔襲的可能性。

如今,匈奴大軍囤積在離漢朝邊境不過三百裏的地方,理論上來說,漢軍行軍一日便可到達。要是在從前,中行說也絕對不會擔心,但是,眼下確實不同。

看著匈奴君臣興致正好,中行說如果此時進言,必定是大煞風景。猶豫很久,他也不敢上前,隻好來找左穀蠡王伊稚斜。

伊稚斜看上去和他人無異,也在狂飲濫喝,但是實際上卻保持著絕對的清醒,注意著其他人的一舉一動,自然很快注意到了中行說。

中行說示意他來到帳外。

“左穀蠡王,如今一片歌舞升平,可我總覺得還是有些擔憂,漢人吃了這麽大的虧,肯定恨我大匈奴入骨,萬一出兵報複,左穀蠡王看眼下這個情況,我匈奴還能抵擋嗎?”

“先生是否多慮了?漢人膽小如鼠兔,挨打逃跑還差不多,哪裏敢到我大匈奴的地界撒野。”

中行說皺了皺眉頭,心道,看來匈奴人的觀念還是沒有一點改變。

“左穀蠡王難道忘了龍城之事?那裏離最近的漢朝城池都有四百裏,一來一回就是八百裏,漢軍不是也做到了嗎?”

伊稚斜大驚,他深知,漢軍既然敢搗毀龍城,就以為這今後兩國談判的大門就此關閉,日後隻有你死我活,中行說說得沒錯,既然漢軍能**平龍城,這裏也就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了。

“先生說得有理,漢軍確實今非昔比,最重要的是,以前的漢軍龜縮不出,如今的漢軍卻敢深入我大匈奴。我這就去稟告大單於。”

“慢著,左穀蠡王,眼下大單於興致正高,你要是提起此等掃興之事,豈不是自尋煩惱?再說了,左穀蠡王就是說了,大單於也有可能付之一笑啊!”

“那可如何是好?”

“左穀蠡王身為我大匈奴的統帥之一,可以傳令全軍,要求加強戒備,並派出偵騎,探查漢軍動靜,如此一來,如果有事,則左穀蠡王的先見之明會被眾人稱頌,就算平安無事,大單於和各位將軍也會讚歎左穀蠡王小心謹慎。而一旦有事,大單於倉皇之態,必然會讓眾將軍偷笑,這一來二去,左穀蠡王從容淡定、思慮周全之名不就人人皆知了?”說著還陰陽怪氣地幹笑了幾聲。

伊稚斜一直謀求單於之位,而中行說便是他的狗頭軍師。中行說對漢朝恨之入骨,他出了不少針對漢朝的主意,條條直指漢朝軟肋。可惜的是,軍臣單於並不想將漢朝逼上絕路,他覺得,有一個予取予奪伸手便來的鄰居在一旁便已經很滿足了,而他選擇的繼承人更是一個隻知享樂胸無大誌的紈絝少年。

中行說看中伊稚斜的陰險狠毒,也欣賞他的城府,所以這麽多年來一直默默扶持伊稚斜上位,不遺餘力地營造輿論,為日後伊稚斜篡位打好基礎,眼下,讓伊稚斜出麵整肅軍隊紀律,提防漢軍來襲,無異又能增加他的光環。

伊稚斜依計行事,召集各部千夫長,提前結束飲宴,加強了戒備,又增設崗哨,這才安心。而這些千夫長對於伊稚斜的命令明顯疑惑不解,這裏是草原腹地,向來不設崗哨的,但礙於左穀蠡王的頭銜,還是應付了一番,派出了哨探和偵騎。

東方浮現出了一絲亮光,天地依舊籠罩在夜色中,匈奴人的前哨突然發起了警報,“漢軍來了!漢軍來了!”

以草原狼自居的匈奴人第一次感覺到了驚慌,漢軍長途奔襲龍城,大多數人隻是聽說,沒有親曆,可如今,漢人就在眼前。往常都是匈奴人吃飽喝足,披掛整齊去攻打漢人,當下卻要急忙應戰,不由得心虛。

還好匈奴人習慣了草原生活,一骨碌爬起來便能上馬作戰,雖然有些人宿醉未醒,但好歹大部分人已經摩拳擦掌,準備給不知好歹的漢人以教訓。

漢軍排著整齊的隊列,馬蹄騰起下落聲勢浩大,震得地麵微微顫抖,這是漢軍演練多日的衝鋒隊形,最前麵的是最為精銳的重甲騎士,配備鐵製胸甲和遮麵頭盔,左手持盾牌,右手是揮舞著環首刀,而緊隨其後的是擅長騎射者,各個彎弓如同滿月,一支支利箭射出,如同漫天飛蝗,他們除了手中的弓箭,馬上還掛著長戟和長槍。

漢軍的衝鋒隊形是一個三角形的扇麵,以重甲兵為排頭,手持木質蒙著生牛皮的盾牌,用以阻擋匈奴的箭支,緊隨其後的馬弓手遠遠就開弓射擊,遠程打擊敵人,待到雙方短兵相接,他們便操起長戟和長槍,這對付匈奴騎兵衝鋒是最為有效的。雙方經過弓箭互射,再到正麵碰撞,漢軍便有了優勢,接下來的血肉相搏,匈奴軍就少了那麽一點底氣。

這股漢軍可不是突然冒出來的,他們自得令之日從長安出發,在雁門休息了一天一夜,養足精神後一日便到達既定目的地。大軍從雁門出關的道路是商人慣常走的商路,地圖詳盡,匈奴人根本沒有將漢人放在眼裏,所以草原上的路是不設防的,當然,茫茫戈壁草原也無法設防。

這個目的地是衛青根據地圖選定的,並且他早早派出斥候,一再確認。大軍當日來到的是一處山穀,穀中地形開闊,四周山勢不高,但足以隱藏一支數萬人的大軍,為保密起見,三軍沒有開火做飯,而隻是啃了幾口幹糧,當然營帳既是累贅也是奢侈品,隻有幾位將軍校尉才有。這裏離匈奴大軍駐紮的地方不過三十裏,等匈奴的崗哨發現時,已經晚了,這個距離騎兵一個衝鋒便可短兵相接。

臨戰之前,衛青力排眾議,否決了大家提出的左右包抄的戰術,而是堅持以三角楔形陣形發起正麵攻擊,這是漢軍在上林苑演練已久的陣形,向來效果明顯,所以衛青對這個陣形頗有信心。

主將衛青更是一馬當先,充當了這個銳利鐵三角的尖兵,控製著整個隊形前進的速度,他的左右是張次公和郭昌兩員猛將。

起初是慢跑,前排騎士高舉盾牌,遮擋住了大部分匈奴人直射的箭支,漢軍中也弓弦聲聲。漢軍能在飛奔的戰馬上射箭的人不多,但是漢軍的弩就容易操作多了,越接近敵人漢軍的箭枝越密集,匈奴的反擊越無力,匈奴雖然在此有五萬大軍之多,但戰場態勢,瞬息萬變,一旦露怯,就如同山陵崩塌,不可收拾。

匈奴人從來沒見過漢軍這番模樣,從來都是匈奴騎士一擁而上,衝進漢軍中,如同草原上狼衝進羊群,大肆殺戮,如今卻見漢軍排成黑壓壓隊形,如同大山一般壓過來,馬蹄飛舞,明晃晃的刀槍高舉,全軍整齊劃一,如同鋼鐵洪流,似有不可阻擋之勢,同時又如鐵板一塊,不可撼動。

匈奴哪裏見識過軍容如此整齊的軍隊,這種震撼,讓匈奴人不由得膽怯,已經有人開始撥轉馬頭,準備向北逃竄。

“逃跑者殺,畏敵不前者殺!”後方是披掛整齊,騎在馬上的伊稚斜,他是匈奴高層貴族中第一個上馬指揮戰鬥的,中行說緊緊跟在他身邊,尖細的嗓子喊著:“頂住,快上前頂住!侍衛,有後退者就給我砍了。”

中行說的身邊是軍臣單於親自安排的四名護衛,都是雄壯強健之士,很有威懾力,匈奴人隻好暫時收起逃跑的心思,迎戰滾滾而來的漢軍。

三角形的隊形瞬間便插入敵陣,撕開了亂哄哄的匈奴人。前排的騎士揮舞著環首刀,如砍瓜切菜一般,他們左手的盾牌緊緊護住後麵的戰友,後排的長槍、長戟接連刺中馬上的敵人,匈奴人的哭喊聲響徹草原。

左賢王道:“打仗之事自有後輩兒郎,大單於隻需等待勝利的消息即可,不必在此看血肉橫飛。”

右穀蠡王也說道:“大單於,漢軍來勢洶洶,情況不明,不能冒險啊!”說著拉起軍臣單於的馬韁繩,便打馬北去,大單於的親兵近衛緊隨其後。

此時,漢軍已經完全展開隊形,匈奴人失去了騎射的優勢,有些驚慌,在左穀蠡王和中行說的大聲嗬斥下,勉強組織起防線,但是這在漢軍的衝鋒隊形麵前不堪一擊,漢軍聲勢不可阻擋,瞬間漫過匈奴人的營地,整齊的隊形不得不散開,但此時匈奴人已經如驚弓之鳥,就是近身肉搏也不是漢軍的對手。

衛青傳令,四散開來的漢軍紛紛開始放火,點燃了匈奴的營帳,燃起衝天的火焰,更加讓匈奴人心慌意亂。有匈奴人見大單於和其親兵向北逃竄,便要尾隨而去,伊稚斜攔住去路,這些人大聲嚷嚷道:“連大單於的親兵都跑了,為什麽不讓我們跑?”

伊稚斜回頭一看,果然如此,一時語結,這些人便縱馬逃竄。此時戰場上態勢已經很明顯,匈奴人的抵抗已經很難再奏效,除了伊稚斜身邊的軍隊紋絲不動之外,其他人已經亂糟糟地開始逃竄,這也難怪,按照草原遊牧民族的老傳統,打不過肯定就要跑。

營帳的旁邊,有不少被匈奴擄來的漢人,聽聞漢軍攻來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到漢軍的旗幟飄揚,威風凜凜的車騎將軍衛青就在眼前,才高聲歡呼起來:“漢軍威武!漢軍威武!”更加助長了漢軍的聲勢。

眼見敗局已定,無法控製,伊稚斜對中行說道:“我看漢軍人數不下兩萬人,如今大勢已去,我身邊這區區數千人也起不了作用,要不我們也散了,讓將士們各自撤退吧?”

“左穀蠡王,漢人有句俗語,叫柿子撿軟的捏,如果我們就此逃走了,漢人追上來還是有損傷,不如保持隊形徐徐而退,漢人不知深淺,必然不敢追擊,我軍落在後麵,也可為全軍屏障。”

伊稚斜覺得有理,傳令全軍保持隊形,緩緩向西北方向後退,自己緊緊護著中行說。

衛青自不消說,他左突右衝,指揮全軍,待到大局已定,便開始專心殺敵,他尋找的是那些匈奴人的將領,匈奴人以帽子上的羽翎區分官職大小,衛青就專找那些頭上插著華麗翎毛的匈奴人,眼下,他已經至少砍翻了三個千夫長和五六個百夫長。

張次公學著衛青,也找匈奴軍官廝殺,終於砍下了一名千夫長的頭顱,張次公提頭仰天大叫,漢軍呼聲雷動。

在四散而逃的隊伍中,伊稚斜一軍非常醒目,蘇建見狀收攏部屬,蘇建大喊:“漢軍健兒們隨我來,追!”應者如雲,紛紛朝伊稚斜部撲過去,伊稚斜果然治軍有方,全軍絲毫不慌亂,用弓箭回擊追兵。

此時漢軍陣形已亂,不少人中箭落馬,衛青見狀急忙傳令蘇建收攏隊伍。蘇建打馬到衛青麵前,道:“眼見敵人潰退,我軍正好乘勝追擊,將軍為何命我回撤?”

“有道是窮寇莫追,我見敵軍潰而不亂,反擊有序,加之敵人馬快,我軍貿然追擊隻會損兵折將,眼下已經戰果斐然,不可再損失我漢軍精銳健兒。”

“將軍所言極是,是末將立功心切了。”

追擊還在繼續,衛青也不加約束,傳令閑下來的軍士先解開漢人俘虜的繩索,得救的漢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對著漢軍將士磕頭致謝。

漢軍陸續歸來,開始清掃戰場,此戰收獲頗豐,光殺死的匈奴人就有八千多,受傷倒地不起者數千。

衛青的部下都知道車騎將軍的規矩,隻砍下了已經死亡的匈奴人頭顱,用以核報戰功。對於受傷者循舊例,能騎馬者當做俘虜帶回去,重傷者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滅。

衛青傳令:“軍醫就地診治傷員,蘇建、荀彘率部整理戰死同袍的屍首,全部用布匹包裹,帶回原籍安葬,張次公、郭昌率部搜集戰馬車輛,供擄來的漢人騎乘,將所有同胞帶回漢地。”

張次公有些意外,對衛青道:“將軍,戰場凶險務必,匈奴人隨時都有可能回馬卷土重來,帶著這麽多的俘虜和漢人平民,勢必會拖慢我軍前進的速度,一旦遭遇敵人,後果不堪設想啊!”

“我軍不避斧鉞,披堅執銳,深入敵境,流血犧牲,為的就是保家衛民,拯救我大漢子民,如今他們受難流落他鄉,我又怎麽能拋下他們呢?匈奴卷土重來就讓他們來好了,我漢軍將士的血仍未冷!”

張次公還是堅持:“將軍所言不無道理,可是數千民眾……我們可以給他們馬匹車輛,安排其自行返回南邊。”

旁邊也有校尉附和:“張校尉言之有理,帶著這麽多人拖累太大。”

衛青正色道:“諸君不必多言,天下至貴者,不過人也,今數千人失而複得,我軍冒點風險又如何?匈奴人擄掠,多是挑選年輕力壯者,這數千人能回到大漢,無論是種田也好從軍也好,都是一分不可小覷的力量。”

“諾!”

此時,鮮紅的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朝陽似血,灑在戰場上,無限淒美。勝利者也好戰敗者也罷,都付出了血的代價。

漢軍的損失被統計出來了,戰死者超過三千人,還有近萬人帶傷,其中傷重不能繼續作戰者就有千人之多,損失還是很慘烈的。和龍城一戰相比,此戰讓衛青痛惜不已,戰死者、重傷者多是昔日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他們總是奮不顧身,衝鋒在前。衛青久久佇立,滿含淚水,蘇建見狀上前:“將軍不必如此悲傷,打仗難免有死傷,將士們是為國而死,死亦無憾。”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些弟兄是為國家也是為我衛青而死,他日我衛青若不**平匈奴,對不起這些遊**他鄉的忠魂。”

漢朝與秦朝、先秦一樣,是義務兵役製,應征入伍者是沒有軍餉的,所以戰場的繳獲就是激勵將士們的籌碼,衛青下令將所有繳獲統一裝車,待到回了漢地,全部分配給參戰將士,自己分文不取。戰死者會根據職位和爵位獲得相應的撫恤金,但和年輕的生命相比,金錢太微不足道了。

這時候,戰鬥結束後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報將軍,我等三組共九人一路尾隨匈奴敗軍四十裏,匈奴人急速退去,已經不見蹤影。”四麵分頭行進的斥候所報大同小異,衛青這才放心,下令全軍卸甲解鞍,原地休息。有至少兩千人仍然騎在馬上,站在高處警戒,以防備敵人突襲。

戰鬥了一個早上,將士們早已經饑腸轆轆,旁邊不遠處就是匈奴流動的給養倉庫——牛羊群,在漢軍看來,這就是會走路的糧秣,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和平日裏充作軍糧的麵餅相比,烤羊肉自然是難得的美味,烤得半熟的鮮活羊肉被撒上鹽巴,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滿嘴生香,簡直是珍饈美味。將士們席地而坐,大快朵頤。

吃飽喝足之後,衛青傳令:“張次公聽令,我命你率所部三千人斷後,待到大隊開拔三十裏後再回軍,蘇建和郭昌各率所部三千,分左右兩路,在大隊東、西兩側十裏方向策應,若有匈奴追兵到,你三人所部立刻掉頭,分三路予以阻擊,我將率主力立刻增援。”

張次公、蘇建、郭昌齊道:“諾!”

衛青繼續道:“荀彘聽令,你帶所部一隊二隊兩千人,護衛民眾車輛馬隊,一旦戰鬥再起,你即刻護送他們返回漢地,不必管戰場態勢。其餘校尉負責看管俘虜,照看受傷的兄弟們。”

漢軍依照衛青的部署上馬開拔,落難的漢人們也互相攙扶著起身。

大軍行進速度很慢,一日過去,也不過前進了六十餘裏。衛青傳令各部保持陣形,下令催促隊伍加快速度,無奈車隊各種車輛混雜,加之傷員病號不少,很難如願。衛青和眾校尉憂慮,生怕匈奴來襲,隻好不斷派出斥候,高度警惕。

第三節戰禍再起

此時的匈奴潰軍也已經全都聚集在了匈奴王庭附近,左右賢王清點損失,發現戰死、走散、重傷未歸者已經接近兩萬人,震驚了整個草原。軍臣單於又羞又怒,接連處決了好幾名千夫長。

軍臣單於在這場戰役中的表現讓許多匈奴人不滿,匈奴是一個崇尚武力的民族,勇敢者曆來受到推崇,身居高位者更是以此來威懾下屬,如今單於如此,更是讓許多人心生不服。

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左穀蠡王伊稚斜。伊稚斜雖然也是敗軍中的一份子,但是他卻受到了各方的嘉譽,一是因為他敗退而軍容不亂,幾乎全師而歸;二來,因為他的勇敢,抵擋住了漢人的追擊,讓許多人因此逃脫性命;三者,也是最為重要的原因,他是最早下令全軍備戰的高層指揮官,因為他的這道命令,匈奴不至於毫無防備。一時間,左穀蠡王賢明勇猛之名響徹匈奴,這和對大單於的非議放在一起,很耐人尋味。

軍臣單於的精神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所以當左右賢王提出要調集援軍,振軍再戰的時候,軍臣單於將此事交給了伊稚斜,讓他統領全局。

這個決定讓伊稚斜激動不已,和他分享喜悅的當然還有中行說。

中行說顫抖著說道:“左穀蠡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終於來了。”爾後便是一陣耳語。

兩人相視一笑,一個驚天陰謀便悄然展開。

翌日,在伊稚斜主持下,對漢軍的追擊行動開始了,伊稚斜打著軍臣單於的旗號開始調集軍隊,而大單於本部五萬騎兵,眼下能戰者三萬,作為第一批追兵,統統歸到左大都尉阿咀木麾下,隨著各部落軍隊陸續趕來,作為先鋒部隊,阿咀木領軍離開王庭所在地五十裏紮營。

伊稚斜調兵並不是各個部落都有份,而是精挑細選,旁人不明就裏,但中行說心知肚明,所調軍隊皆來自於和左穀蠡王大有淵源的部落,一時間,王庭駐地被這些人完全控製。

大部分匈奴人都是直腸子,包括那些身居高位的匈奴貴族,他們天生尊崇勇者,左穀蠡王智勇雙全,又是大單於的兒子,匈奴的二號人物,有他主持大局大家都很放心。

身處河南之地的白羊王、樓煩王也已經偵知漢軍出塞,兩人商議了一番,準備在軍臣單於擊敗漢軍之後趁機伏擊,從中分一杯羹,就在他們摩拳擦掌,準備出擊的時候,北方傳來消息,大單於本部的軍隊被打敗了,漢軍以兩萬人突襲五萬匈奴騎兵的營地,大獲全勝,大單於雖無損傷,但氣勢也一落千丈。

許久,白羊王道:“沒想到漢軍竟然打敗了大單於的鐵騎,而且還是騎兵對騎兵。”

樓煩王也很是驚訝:“是啊,誰能想到昔日任我大匈奴宰割的漢人也能如此勇猛,既然連大單於的五萬人馬都吃了敗仗,我看我們兄弟倆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吧?”

“兄長所言極是,小弟也認為我們還是保存實力為好,留下這些健兒以備大單於將來驅使。”

如此一來,漢軍回家的路便暢通無阻了。衛青督促大隊人馬日夜兼程,四日之後便望見了雁門城樓。

伊稚斜的追擊開始了。他命阿咀木全速南下,遇到漢軍便開戰,而伊稚斜自己則在離王庭不遠處駐軍觀望,自稱作為先鋒部隊的後備軍。

左大都尉阿咀木帶領的大軍趕到漢匈邊境,連衛青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他深知伊稚斜的意思,並不急於撤軍,而是在離邊境三十裏的地方紮營,不久,左穀蠡王的命令傳來,要求阿咀木全力進攻漢朝邊城。

阿咀木得令便率軍開始攻擊漢朝邊境城鎮,此時衛青已經回師,邊城無力進行反擊,隻好被動挨打。好在此時的匈奴似乎另有所圖,沒有全力進攻,一時半會漢軍還能堅持。

衛青再次大獲全勝,斬首數千的消息遞送到漢庭,大漢朝野再次震動,上至皇帝下到黎民百姓,無不又驚又喜。

出征的將士們砍下的匈奴人頭顱,如今全堆在長安城外的演武場,數千顆血淋淋的腦袋十分瘮人但也無比震撼。砍下敵人腦袋,是一種殘忍的行為,但也是有效記錄戰功,論功行賞的有效辦法,敵人頭顱做成的京觀既可以向民眾展示武力,炫耀戰功,也可以震懾敵人。

所謂京觀者,是發源於春秋戰國時期的,不那麽文明的交戰慣例是:戰勝的一方將戰敗一方陣亡者的屍體堆積在大路兩側或廣場,覆土夯實,形成一個個大金字塔形的土堆,號為“京觀”或“武軍”,用以誇耀武功。

這場暢快淋漓的勝利徹底打消了朝中諸人對皇帝用人的不信任,也讓衛青的軍事才能得到了認可。

衛青隨軍帶回來的數千民眾被安置在了邊城,但是這個消息早已傳遍了帝國的各處,從來漢人也好秦人也罷,一旦被匈奴擄走,就是終身為奴,永不得逃脫,如今,這些漢人得救回歸故裏,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對於普通民眾而言,國家的概念就是這樣形成的,國家保護自己的國民,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放棄,願意為拯救國民而努力,這樣的國家才是值得熱愛的。

皇帝是最高興的人,衛青回京便立刻在宣室召見。衛青詳細講述了作戰過程,皇帝聽得過癮,不顧皇帝威儀,拍著大腿大喊:“好,好,打得好!”

皇帝聞言笑道:“小小霍去病,目光如此獨到,好啊,且看你的衛將軍如何解答。”

“啟奏陛下,霍去病所問正是此次作戰的關鍵之處,我軍三萬,敵軍人數不下五萬,所以我軍圍困敵人幾乎不可能,此為其一;其二,我軍騎射無論力度還是射程,均無法和匈奴相比,一旦衝鋒開始,將處在劣勢,臣和眾校尉在上林苑演練多時,三角楔形之陣,可以通過盾牌槍、戟、環首刀配合,有效減少和敵人的正麵接觸,集中突破一點,便可撕開敵人陣角。”

霍去病若有所思:“舅舅所言有理,但是敵眾我寡,如果敵人從三麵合圍,我軍豈不是陷入絕境。”

“非也,以往騎兵作戰,一旦兩軍對陣廝殺在一起,便是混亂的白刃戰,再無陣形可言,人多者自然可以憑借人數優勢占據上風,但是如果能保持陣形不散,便能在局部形成對敵人的人數優勢,就算是被包圍了亦可輕鬆突圍而出,還可以大量殺傷敵人。”

“舅舅因時製宜,打破成規,去病拜服。”

“哈哈哈,難得去病如此謙虛一回。衛青,朕要好好封賞你和將士們。”

“陛下且慢!容臣進一言,封賞之事先緩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