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龍城飛將1

第一節利劍出鞘

衛青的一萬軍騎,也悄悄離開了上穀城,向北而去。上穀的西北麵,便是東胡控製的區域,東胡由三個大的部落組成,彼此之間沒有明顯的界線,但各自有自己的勢力範圍。

東胡各部南麵和漢朝接壤,東麵麵臨的是強悍的匈奴人,日子也不到哪兒去。漢朝孱弱,曆年來一直安守邊境,從不滋事,所以相安無事。匈奴人強悍勇武,東胡人不敢主動招惹,但東胡也是遊牧部落,為了生存,爭奪草場也在情理當中,所以東胡和匈奴,也時有摩擦發生。

近年來,匈奴愈加強大,東胡人迫於武力,對匈奴俯首稱臣,但是,對於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國土,東胡人也是寸步不讓。東胡屈服,對匈奴人來說就足夠了,畢竟東胡不像漢朝那麽富庶,所以在漢匈展開對抗的情況下,匈奴人也在小心地避免和東胡人發生大規模衝突。

衛青依匈奴麵臨的現狀選擇行軍路線。在東胡和匈奴的接壤處,雙方都沒有常駐軍隊,甚至為了避免發生衝突,雙方都約束自己的牧民,不在此處放牧,所以,沿著上郡城直直向北方的狹長地帶,是一片真空地帶。

非但如此,從上穀往北,越過長城,就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沙漠,匈奴和東胡均不設防的原因還在於他們認為缺少戰馬牲畜的漢軍沒有能力越過沙漠作戰。其實不要說匈奴,就連常年和匈奴打仗的漢軍名將李廣、程不識等也認為穿越沙漠是徒勞之舉,每次行軍避之不及。

衛青利用的正是這一點。既然連漢軍都認為此處不可能通過,那如果穿越沙漠,自然無人覺察。

此次出征,是真正意義上的首戰,大漢帝國對異族人宣示,反擊侵略的戰爭就此開始。衛青知道皇帝的心意,所以他將目標定在了匈奴人的腹地,匈奴聖地——龍城。

龍城,是匈奴的祭天之處,位於今天的蒙古國鄂爾渾河西側的和碩柴達木湖附近,匈奴是一個遊牧的民族,平日裏居無定所,四處遊牧,隻有在特定的時間裏,才有機會聚集到一起,祭祀祖先和神靈,所以,龍城,是匈奴人心目中的聖地,神聖不可侵犯的民族尊嚴所在。要達成皇帝震懾強敵、對外宣戰的目的,沒有一個地方會比龍城更加合適。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繁星滿天。大軍悄無聲息地穿過長城,進入到草原,隻有些許星光,漆黑的草原上無法辨別方向。還好各營早有準備,衛青早就將按照星象辨別方向的方法教給了各營校尉。

衛青將麾下一萬軍騎分成了三部分,他自領五千人居前,蘇建和張次公各領兩千人分居左右兩側,和主將拉開有兩三裏的距離,一旦行蹤暴露,大軍左右皆可呼應,互為掎角之勢。為防備後背受襲,荀彘和郭昌領一千人斷後。

衛青的計劃大膽,超出了漢軍以往的思維方式,衛青料定,非但匈奴人不會察覺,就連漢軍也被蒙在鼓裏。全軍不派斥候來往偵查,而是全速前進,直指北方,軍士中多有不解之人,詢問領兵校尉,校尉統一口徑,以保密為由,嚴禁私自議論。

其實不光普通軍士,就連校尉們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衛青騎馬馳騁在隊伍的最前麵,一道道軍令被傳令兵傳達下去,全軍以急行軍的速度前進。待到天光放亮之時,原來腳下豐美的草原已經變成了戈壁灘,這裏,就是沙漠的邊緣地帶。成片的胡楊林,在晨光下散發出令人震撼的色彩,正是金秋最美的時節。

騎士們無暇欣賞美景,在滿是金色胡楊林的河畔稍作休息,吃過幹糧,用粟米喂過戰馬便又急急地上路了。

越往北方越是荒涼,大片的胡楊林逐漸變得零零散散,到最後,一切有色彩的植物全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黃沙。黃沙中的世界,是生命的禁區,不見一個活物,目力所及之處,盡是一片死寂。偶爾,才能見到巨大的胡楊樹樁,巍然屹立不倒,訴說著無盡的滄桑。

沙漠的荒涼確實駭人,漢地的軍馬何曾見過這番景象?一時間停滯不前,三軍聚集,這種不安逐漸傳播開來。軍中已經有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軍士大聲嚷嚷道:“這是大漠,寸草不生的大漠,將軍帶我們來這裏幹什麽?沒有人能走出大漠啊!”

旁邊有人隨聲附和:“是啊,進沙漠就是死,我們不能這樣白白送死啊!”

這些羽林騎郎雖然訓練有素,但畢竟沒有經過實戰洗禮,更是很少有人見過沙漠,如今一番吵鬧,眼見軍心就要亂了。

衛青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正待發話,一旁的張次公已經從馬上躍下,環首刀直指當中聲音最大的那名軍士,隻見刀鋒閃過,鮮血噴濺,人頭已經落地。

張次公大聲道:“違抗軍令,惑亂軍心,遲疑不前者,斬立決!”

三軍驚駭,鴉雀無聲,繼而是一片私語聲。

衛青立馬,手舉天子之劍,大聲道:“這是天子之劍,可斬將校。吾傳令三軍,全速前進,穿過大漠。違令者斬!亂軍心者斬!”

一旁的隨從立刻用旗語將軍令發出,很快全軍行動起來了。未知的世界是恐怖的,但眼前的死亡更為可怕。張次公出身匪盜,凶悍之色,遠超常人,而且他對衛青佩服得五體投地,唯以車騎將軍馬首是瞻,執法從不手軟,血灑黃沙,眾軍莫敢不從。

大漠並非如此可怕,對於這次行軍的路線,衛青早就已經細細考查過。這片沙漠不過百餘裏,饒是沙中難行,一日之間,亦可輕鬆穿越。軍士的畏懼心理,不過是因為初見漫天黃沙。

金秋的陽光已經不甚毒辣,但在極度幹燥的沙漠中依然給軍隊行進造成了不小的麻煩,陽光照在黃沙上,反射的光芒很刺眼,人馬隻好半眯著眼睛前進。

而且沙漠的天氣說變就變,方才還是晴空萬裏,突然間就刮起了大風,吹起黃沙,打得人生疼,腳下的細沙似乎也變得軟了,在馬上很明顯能感覺到**的戰馬四蹄深陷,行進艱難。

衛青率先從馬上下來,牽著戰馬前行。眾軍見狀,也紛紛下馬。大風不僅刮起沙塵,更重要的是帶走了人體的水分,很快,大家都口幹舌燥,還好,衛青提前安排帶足了清水。

衛青傳令各營,嚴格控製飲水量,以伍為單位,將水囊中的水分成十份,依次給人馬飲用。眾人不知前路到底有多長,所以也十分珍惜飲水。

果然不出衛青所料,沙漠中了無人煙,大軍行進,絲毫沒有障礙,待到當日黃昏,沙漠的盡頭也隱約可見。

又是一片戈壁灘,生命力頑強的蓬草一叢叢生長得很茂盛,衛青吩咐大軍紮營,沿著矮矮的土山,就地宿營。由於沒有安營紮寨之物,所以全軍隻能和衣而臥。好在此處不同於草原,地麵幹燥,土山擋住了寒風,所以就著營火,大家也感覺不到太過寒冷。

一頂簡單的軍帳之內,衛青展開繪製在帛上的地圖,行軍所用的地圖是近年所製的,山川、水流地勢,都繪製的非常精細,依稀可見不遠處便是水源。但衛青並沒有選擇在水源地宿營,因為有水源的地方難免會有人跡,大軍容易暴露。而軍士們隨身攜帶的清水,尚能支撐一夜所需。

衛青道:“今日穿越沙漠,行軍不足二百裏,也在意料之中,明日行程,也不過二百裏,不出意外的話我軍明日黃昏即可到達目的地,正好趁著夜色展開攻擊。”

蘇建道:“今日行軍,強度並不算大,昔日在上林苑中,日行五百裏也是常事。”

張次公也道:“蘇校尉說的是,要不是沙漠難行,我們今天晚上就可與敵一戰。”

衛青搖頭道:“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數十年來,這是我漢軍首次越過長城,進入匈奴腹地,如果有任何閃失,損兵折將事小,恐怕國中對匈奴的恐懼將更甚,所以必須慎之又慎。長途跋涉之後,人馬都能立刻投入戰鬥,這才是我們最終的目的,所以明日行軍,也是一樣,不能求快,日中之時,全軍還要休息,才有精力應付晚上的戰鬥。吩咐各營,明日五更開拔。”

眾校尉齊聲道:“諾!”

是夜,初次出塞的騎士們人困馬乏,好在人有幹糧,馬匹也吃到了粟米細料,很快疲憊襲來,人馬都進入了夢鄉。

匈奴人當然也沒有閑著,軍臣單於親率騎兵兩萬,攔截李廣所部,白羊王和婁煩王也沒閑著,全族行動起來,四處尋找漢軍。臨近的渾邪王、休屠王也派出了全部精銳騎兵,作為策應。

李廣所部多是飽戰之士,跟隨李廣行軍打仗多年,自然輕車熟路,他們進入敵境百裏之後,便安營紮寨,嚴陣以待。軍士飽餐之後,就地便是茂盛的野草,戰馬也吃得肚兒滾圓。李廣更是四處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當夜,不見敵軍蹤跡,李廣軍便夜宿草原。

公孫敖曾經深入匈奴,熟知地形,率軍猛進,深入草原三百餘裏,也安下營寨,和他對戰的正是匈奴的渾邪王、休屠王所部。

麵對茫茫草原,不知敵人何時何地會突然出現,所以公孫敖也萬分小心,設立不少崗哨,派出無數斥候。

公孫賀的人馬也是不緊不慢,在離開邊城二百裏的地方停下來。公孫賀從軍多年,深得漢軍行軍精髓,選了靠近水源的草原紮營。此地依山傍水,占盡地利。公孫賀又將所部分為三部分,紮下三個營寨,互為掎角之勢,一旦匈奴人來襲,三寨可以互相救援,互為依靠。

其實,除了衛青所部不知蹤影,李廣等三部的行蹤匈奴人一清二楚。散落在草原的無數牧人,便是匈奴騎兵最好的斥候。

匈奴人最重視的,還是李廣。

軍臣單於的大軍,早在李廣營寨的西北兩處集結完畢,軍臣單於紮下王帳,便開始了飲宴,而伊稚斜卻帶上了幾名貼身侍從,悄悄地靠近李廣營地。李廣軍的崗哨還未來得及發出信號,便被匈奴最為強悍的射雕者射中了喉嚨,悄然倒地。

伊稚斜觀察李廣營寨,隻見漢軍燈火通明,嚴陣以待,並沒有可乘之機。

這邊匈奴大營裏,軍臣單於和眾將也在商議軍情。

軍臣單於麵露憂色:“人說李廣悍勇,此言果然不虛。漢軍軍容整齊,不好下手,這可如何是好?”

左大都尉不屑道:“漢人是懦夫、膽小鬼,就知道龜縮在營寨中,區區李廣,何勞大單於親自領軍,臣一人,便可破他營寨,擊敗漢軍。”

伊稚斜沉聲道:“左大都尉切莫輕敵,我去悄悄看過,漢軍營寨木樁林立,軍帳之間縱橫有致,互相策應,實在是不可小瞧啊!”

軍臣單於道:“哦?左穀蠡王去看過了,那可有破敵之策?”

“我大匈奴的騎兵是馬背上的健兒,優勢在於騎馬馳騁,開弓放箭射殺敵人,和漢軍野戰,必勝無疑,但漢軍的營寨並不好攻破,一來有壕溝木樁,二來不能騎馬飛速衝鋒,箭支的威力大減。”

軍臣單於有些不悅:“如此說來,那我們就沒辦法了?”

伊稚斜淡淡一笑,道:“非也,大單於且聽我說,漢軍深入草原,就是為了找我們一戰,怎麽可能就這樣龜縮不出呢?所以,兒子以為,明天一早,漢軍必定會撤掉營寨,繼續前行,我軍隻需原地等待,漢軍就會送上門來。以逸待勞,自然好過強行攻寨。”

伊稚斜此番話引得眾人稱讚,就連軍臣單於都頻頻點頭,一旁正是軍臣單於的嫡長子,未來單於的繼承人,軍臣單於對他道:“看看你的哥哥,不但勇猛無雙,還如此有智慧,你該好好學學了。”

匈奴王子一臉的慍色,卻不好發作,連連喝了幾碗悶酒。

軍臣單於的管家嘉丹乘機進言:“是啊,左穀蠡王文武雙全,實在是大單於之福,我大匈奴之福啊!”

這伊稚斜自從和中行說一拍即合,有了爭儲之心,便處處聽從中行說的安排。而中行說熟諳政治鬥爭之精髓,他讓伊稚斜頻頻展示勇武和智慧,同時又曲意討好大單於身邊的近侍,尤其是見錢眼開的嘉丹。如今,這些舉措都已經初見成效。

匈奴是一個遊牧民族,推崇強權與暴力,隻有強者才能贏得尊重。但是,人性是相通的,誰都會受到利益的**,所以金錢收買依然是尋找盟友的最快手段。

嘉丹對軍國大事沒有發言權,卻有左右軍臣單於心情的本事,越來越多的關於伊稚斜的好話傳到了軍臣單於的耳中,讓他十分自得自己的識人之明。

伊稚斜並不因為這些稱讚而有倨傲之色,反而頻頻向諸將敬酒示意。最後軍臣單於一錘定音,明日等李廣軍拔寨,大軍即刻全力進攻。

陸續有斥候送來白羊王婁煩王的消息,他二人自稱已經盯緊了公孫敖、公孫賀所部,明日必定一戰而下。軍臣單於更加放下心來,至於那沒有蹤影的衛青,眾人都根本不放在心上,一個奴隸而已,靠著女人上位,必定是庸碌之輩,難成大氣候,說不定他在草原大漠中迷了路,正在哭鼻子呢!

匈奴君臣喝了半宿,才東倒西歪地睡了。翌日,君臣單於勉強起身更衣,下令開戰。李廣軍當然已經拔寨,誠如伊稚斜所言,漢軍不可能永遠依靠營寨,他們也急著尋找敵人,以求一戰。

果然,漢軍斥候發現了匈奴騎兵,吹起了報警的號角。漢軍訓練有素,立刻列好軍陣,嚴陣以待。

李廣如此做法,正中匈奴人的下懷。匈奴人很快發起衝鋒,硬弓帶著利箭,發出破空之聲,如漫天飛蝗一般飛向漢軍,李廣軍備有木盾,舉起遮擋,但還是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漢軍中也有不少馬弓手,紛紛挽弓還擊,無奈,匈奴靠著馬的速度所驅動的箭支,射程遠遠高出漢軍,漢軍的箭紛紛落地,沒有傷著匈奴人分毫。瞬息之間,匈奴騎兵又靠近了不少。

李廣在中軍指揮,身邊的旗手不斷根據他的指示揮舞大旗氅,三軍很快變換陣形,木盾在前,遮擋箭支,緊隨其後的是長戟手。長戟直直升出,意圖殺傷衝鋒的匈奴人。

可惜的是,匈奴人並沒有衝陣,他們很快撥馬從漢軍軍陣的兩旁衝了過去,當然,匈奴騎兵少不了左右開弓,射殺漢軍,漢軍成片倒下,毫無還手之力。

此時的漢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射殺。李廣見情形危機,下令全軍衝鋒,試圖和匈奴人短兵相接,抵消他們騎射的優勢。

漢軍撇下沉重的木盾,或端著長戟,或拔出刀劍,衝向了匈奴人。匈奴人的弓箭並不停歇,依然在不斷殺傷漢軍,漢軍被死亡的恐懼所驅動,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拚盡全力衝向敵人,無奈漢軍的長戟也好,刀劍也罷,和弓箭相比都相形見絀,就是有僥幸衝到敵人麵前的,也很快被匈奴彎刀砍落馬下。

長戟雖然占據長度上的優勢,但同時,長度也是它的劣勢所在,長戟不夠靈活,習慣了馬背的匈奴騎兵很輕鬆地就能側身躲過長戟的直刺,漢軍來不及用戟上的小枝鉤劃,匈奴彎刀已經順著戟杆劈砍下來,根本無法阻擋。

使用刀劍的漢軍還能和匈奴人過幾招,刀劍往來之間,漢軍騎術不精的軟肋暴露無遺,匈奴彎刀神出鬼沒,靠的就是匈奴騎兵的精湛騎藝,他們如同牢牢粘在馬背上一般,非但能用力劈砍,還能左右閃避。

兩軍實力懸殊至此,而且人數上匈奴也占絕對優勢,戰果可想而知。

漢軍中,隻有李廣及幾個校尉能持硬弓和敵人對射。李廣箭無虛發,敵人紛紛落馬。可惜,這股力量實在太小,很快淹沒在兩軍混戰之中。李廣拔出寶劍,準備近身肉搏,此時,漢軍已經潰不成軍,紛紛丟盔棄甲,四處逃竄。

李廣見大勢已去,吩咐緊跟在身邊的兒子李敢:“戰事不利,我兒速速撤退。”

李敢血氣方剛,不願獨自偷生:“父親速退,兒來斷後。”

李廣大聲喝道:“敗局已定,為父身為主將,理應以死報國,兒收攏殘部,也算是為國立功。”

李敢還要說話,李廣已經揮劍砍過來:“為父兵敗,國法難容,我李家血脈,要你延續,切不可意氣用事,快快撤退!”

李敢無奈,含淚撥馬向南而去,眾校尉亦各自領兵跟過來,拚死護著李敢,殺出重圍。

草原上毫無遮攔,騎兵四處逃散很難合圍,匈奴人也不計較這幾個漏網之魚,放他們倉皇逃走,轉而圍攻漢軍主將。

兵敗如山倒,此言不虛。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一萬漢軍騎兵死傷者十之八九,隻有李廣還在堅持戰鬥,他的身邊都是那些生死相隨的老部下。匈奴騎兵裏裏外外幾層,將李廣圍在中間,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廣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圈子也越來越小。

李廣滿身鮮血,長劍猶自揮舞不止,**戰馬聲嘶力竭,發出陣陣悲鳴,馬身上也是一片赤紅,厚厚的血痂分不清是傷痕還是血跡。

盛名之下無虛士,李廣之勇果然超然絕倫,僅剩下一人站立卻依然能殺敵,數十名敵人難以近身,隻好從四麵偷襲他**的戰馬,戰馬很快倒地,將李廣摔了下來。

這時候,匈奴人突然停住了,包圍圈讓出了一條通道,原來是匈奴左穀蠡王伊稚斜領著幾名將領前來。作為多年的老對手,匈奴人雖然不熟知李廣容貌,但眼前這個威猛如天神的壯漢不是飛將軍又是誰?

伊稚斜能說漢話:“李將軍,大勢已去,無力回天,又何必苦苦掙紮呢?棄劍投降吧!”

李廣慘然一笑,說道:“我李廣乃大漢堂堂的驍騎將軍,豈能受爾等蠻夷之辱?”說著,手中利劍便要抹向脖頸。

伊稚斜眉頭一皺,手中硬弓下意識地擲了出去,正中劍身,將李廣砸得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旁邊的匈奴人一擁而上,將李廣壓倒在地。

李廣萬念俱灰,卻又無可奈何,隻好任由匈奴人架著前行。李廣身上數處負傷,滿是血跡,心灰意冷,雙目無光,看上去與死人無異,匈奴人也不綁他,隻是將他扔在兩匹馬之間由麻繩所製成的網上。李廣正有氣無力,索性裝起死來。

左大都尉對伊稚斜說:“李廣這個老匹夫實在太可怕,今日一戰,死在他手下的匈奴勇士不下百人,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才算解恨。”

伊稚斜笑道:“殺一個人容易,要讓漢人寒心難,這個李廣的作用大著呢,漢人這麽多,就出了一個李廣,也不容易,殺了他,那是浪費了,反而成全了一個漢人的英雄,留著他,有大用。”

一旁的中行說皮笑肉不笑地湊過來:“左穀蠡王說的對,漢人有一句話,殺人誅心,殺人容易,誅心難啊!”一口蹩腳的匈奴話,帶著濃重的漢語味道。

李廣此時已經緩過氣來,聽到中行說說話,不由得偷偷地瞄了一眼,“這廝果然是漢人。”李廣心道。

再看他**,竟是一匹難得的神駿,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李廣心中生出:他要奪了這匹好馬,從匈奴軍中逃走。四周滿是匈奴人,這個想法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但此刻,他已經輸到沒有任何籌碼,就連求死都不得的境地,還有什麽可害怕的?

李廣繼續裝死,尋找時機,盤算如何逃走。

第二節**平龍城

就在李廣與敵激戰之時,衛青大軍也悄然上路了。雖然和衣而臥,但人馬進食飲水之後也算是精神十足,尤其是喂過粟米的戰馬,腳力更甚平日。

前行不過幾裏,就是水源地,軍士們正好水囊空空,衛青卻傳令不許停留,繼續前進,這時候,不但普通士兵不解,就連衛青身邊的校尉也有不同意見。

心直口快的張次公道:“將軍,這是為何?大家的水袋都空了,為什麽不讓灌水?”

衛青微笑道:“兵聖有雲:‘夫廟算勝者,得算多也。’還有多少路程,我早已心中有數,要不要帶飲水提前早有考慮。再說了,大軍前行也好作戰也罷,需要輕裝簡行,多帶一份東西便要增加不少重量,速度如何保證?這也是為什麽我軍不帶長槍長戟的原因。”

張次公早就見識過衛青的本事,故不再有疑問,依軍令,全軍全速前進。

正午時分,全軍選了一處有水源的地方進餐飲水,稍作休息。這時候,衛青才第一次派出斥候,分東西北三個方向而去。

全軍整齊列隊,衛青駐馬大聲道:“前麵不過三十裏,就是我們此戰的目的地,匈奴的聖地龍城,漢軍的勇士們,複仇的時刻到了,想想上穀的焦土,想想我們美麗的家園,用你們的刀和劍,劃破敵人的身軀,砍下敵人頭顱,為我們的親人複仇吧!”

三軍將士齊聲呼喊:“複仇!複仇!複仇!”

衛青劍指北方:“向龍城前進!”

大軍緩緩而行,隨著目的地的臨近,速度逐漸加快。沿途有不少三三兩兩的牧人,對於從天而降的漢軍,他們滿是迷茫之色,待到反應過來,漢軍已呼嘯而過。

龍城,埋葬著匈奴曆代單於和最為尊貴的大巫師,是匈奴人的祖宗聖地,是整個民族的精神家園所在,防守龍城的都是匈奴貴族子弟,人數三千人。這些貴族子弟不同於漢人的貴族,在尚武的匈奴人中,身為貴族子弟,更加注重騎射武藝,所以,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

當龍城前哨的匈奴人吹響報信的號角,龍城的匈奴守軍雖然十分不願相信漢軍來了,但還是迅速集結起來,他們的人數不過一千。原來,因為漢軍來攻,龍城守軍紛紛請纓上戰場,大單於特準其中的兩千人隨軍征戰。

衛青拔劍在手,大喊:“漢軍的勇士們,前麵就是我們的敵人,用你們手中的刀劍,去砍下敵人的腦袋,贏取功名爵位,榮耀你們的祖宗家人吧!”

麵對潮水般湧上來的漢軍,匈奴人毫不畏懼,挽弓迎戰。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漢人也紛紛射出箭支,雖然準頭不行,但射程還是大大超乎他們的想象。在匈奴人的慣常認識裏,漢人不過是軟弱的羔羊,騎馬尚屬難事,何況騎射乎?

更令他們震驚的是,漢軍射完一輪箭後紛紛拔出了匈奴人以前從未見過的長刀,還有人舉起手中的弩箭。兩軍激烈碰撞,刀劍相交,漢軍的手弩雖然射程差強人意,但準頭卻不差,匈奴騎兵紛紛落馬,陣形大亂。漢軍人數占優,很快占到了絕對上風。

衛青一馬當先,身先士卒,很快兩軍絞在一起,展開了近身搏殺。一把把環首刀,白光閃爍,上下翻飛,砍向驕橫日久的匈奴騎兵。彎刀威力雖然不弱,但終究匈奴人已經失去了銳氣,漢軍呼嘯而來,如雷霆萬鈞之勢。很快,匈奴人潰不成軍,四處逃散。

匈奴人的騎藝果然不是漢人所能比的,匈奴一逃,漢軍便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張次公氣不過,彎弓搭箭,對準了匈奴的千夫長,一箭射出,正中後背。漢軍紛紛效仿,或持弓或持弩,紛紛縱馬追趕逃敵。

漢軍在上林苑中馳騁騎射多日,如今才找到感覺,實戰果然不同,本著練兵的想法,衛青索性搖動令旗,下令全軍各自為戰,自由追擊。

匈奴千餘人,不消一盞茶的工夫便土崩瓦解,除極少數的騎兵逃走之外,大部分或死或傷,倒地不起。其中死者一半為弓弩所射殺,一半為近戰環首刀所殺,倒地不起者多為重傷在身。

衛青傳令:“全軍迅速清點損失,砍下敵人頭顱!”

不是衛青殘忍,隻是漢軍曆來都是以首虜率計算戰功,所謂首虜率,是按照敵軍的首級數和獲俘數量評定軍功的標準,要上報戰果,非得要敵人的腦袋不可。

蘇建和張次公滿身鮮血,興奮地來匯報:“衛將軍,砍下匈奴人腦袋一共七百多顆,還有重傷者三百餘人,俘虜兩百餘人。這兩百人的俘虜好像還不簡單,穿著打扮很是怪異。”

衛青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蘇建道:“我軍以十敵一,占盡優勢,所以無一陣亡,傷者也不過數十人而已。”

衛青這才鬆了口氣:“如此甚好啊!吩咐軍醫,全力醫治傷者,所有藥材能用的全部用上。”

蘇建道:“方才張校尉說的那些人,都是匈奴的巫師,老弱之輩,不足掛齒。隻是將軍,還有件事不知該如何才好?”

“何事?”

“將軍,此處馬匹不少,完好無損的俘虜我們盡可悉數帶回,但這些重傷者可怎麽辦?”

張次公大聲嚷嚷道:“這還不好辦嗎?一刀一個全砍了,殺痛快!”

衛青舉手製止:“我們是軍人,戰場殺敵,無可厚非,但是屠殺手無寸鐵,已經解除威脅的俘虜,那就與禽獸無異。”

張次公不忿:“將軍,匈奴人殺我漢人的時候可沒管這麽多!”

“匈奴人是匈奴人,我漢軍是我漢軍,不可將自己和蠻夷相提並論。匈奴人殺婦孺、俘虜,我們善待之,這才是我們與匈奴人的區別所在。”

張次公還想說什麽,衛青接著道:“殺掉俘虜固然可以請功,但以後再戰,敵人隻會更加拚命,反正橫豎都是個死,何不拚殺到底。所以放了受傷的俘虜,也益於日後,再說了,匈奴不比漢地有醫者、郎中,重傷者多半也活不久,何不把他們當做包袱扔給匈奴人呢?”

眾校尉這才作罷。

龍城匈奴共有守軍千餘人,被斬首七百六十三人,傷者三百餘人,衛青挑出其中尚能乘馬的幾十人,還有留守龍城的匈奴巫師,一並押解往漢地。

重傷的匈奴人呻吟不斷,叫苦連天,衛青下令指揮士兵將他們聚在一處。衛青橫刀立馬,全身甲胄,一身鮮血,如天神一般威風凜凜,匈奴傷兵戰戰兢兢,本就氣力不多,這下更是嚇得不敢大聲出氣。

衛青道:“我們是大漢的騎兵,今天打下龍城,是要給你們一個教訓,讓你們匈奴人知道,漢人,不是好惹的,日後如若再來擾邊,漢軍必定會加倍奉還!”一口流利地道的匈奴語。

衛青繼續道:“我乃大漢車騎將軍衛青,記住我的名字,告訴你們的單於。”

匈奴傷兵噤如寒蟬,低頭不敢言語。

衛青傳令三軍就地宰殺匈奴人的牛馬。全軍將士飽餐一頓,隨後放火焚燒了匈奴聖地,搗毀了匈奴祭祀用的亭台,**平龍城。

不一會兒,各路斥候也都盡數歸來,言明方圓百裏隻有零散的匈奴牧人,不見大軍的蹤跡。衛青才下令全軍原路撤回。

此乃深入敵境,與匈奴在其腹地展開的第一戰,雖然殺敵不多,但卻是達到了漢武帝對敵人亮劍的意圖,給敵人當頭一棒,震懾了狂妄自大的匈奴人,提振了漢人的士氣,一掃昔日畏匈奴如虎的怯懦。

漢軍俘虜的那兩百多人,除了巫師,還有很多是匈奴小王的子弟及親信,他們遠離自己的部落,被送到大單於的身邊,冠以相國等稱號,充當人質。龍城,是後方,所以安置於此,誰又能料到,漢軍如神兵天降,出現在了匈奴的後方。

此時,在不遠處的河朔草原上,公孫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出塞已經數日,他隻遇到了數股零散的匈奴遊騎前來騷擾,連匈奴大軍的影子都沒見到,連派出去的幾撥斥候也不見了蹤跡。眼見士兵帶的糧草日漸減少,公孫敖和眾校尉一籌莫展。

其實在不遠處,匈奴白羊王、婁煩王傾其所有,集結近兩萬大軍,早就在前方布下口袋,隻待軍臣單於收拾了李廣,便誘使公孫敖進入埋伏圈。匈奴人像草原上的野狼,耐心地等待獵物失去耐心。

這兩萬人馬幾乎就是白羊王、婁煩王的所有家底兒,跟隨在兩萬大軍之後的是七八萬的牧民。匈奴傳統如此,平日裏,匈奴行軍打仗以搶劫為主,跟在騎兵後麵,能乘機撈不少便宜。

公孫敖果然上當了。白羊王、婁煩王派出三千騎兵前來叫陣,公孫敖將人數占優,大喜過望,全軍盡出,匈奴人抵擋不住,往後退去。

公孫敖揮軍直追,不過二十裏地的光景,匈奴人的馬快,早已不見了影子,一旁的荀彘忍不住提醒公孫敖:“公孫將軍,匈奴人先前還是邊戰張邊退,有意和我軍膠著,如今一溜煙沒影了,將軍要考慮清楚,這敵人似乎有引誘之意啊!”

公孫敖聞言大驚,看看四周果然都是起伏不定的山坡,非常適宜埋伏,但事到如今,他也沒了主意,隻好硬著頭皮道:“我有大軍一萬,何懼匈奴人,再說,隻是有引誘的樣子,匈奴人愚鈍,說不定隻是真的戰敗而已。”

郭昌也道:“匈奴人一戰便退走,實則沒有多大損失,憑借著快馬,匈奴人要真想退去,那是很容易的事,若不是為了引誘我們,為何且戰且退?”

一語點醒公孫敖,他立刻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後隊變前軍,向後撤退。可惜,已經太遲了,匈奴人見到漢軍隊伍裏有了動靜,等不及公孫敖部完全進入埋伏圈,便高呼著從藏身之處衝了出來,就連先前佯裝敗退的那股敵軍也回過頭來,圍攻公孫敖軍。

公孫敖部中了埋伏,氣勢上便輸了一籌,如今匈奴騎兵呼嘯著從山坡上衝下來,自然更是驚恐,陣腳不由得亂了。

匈奴人在衝殺中不斷以弓箭殺傷漢軍,同時,三麵已經形成了有效包抄,匈奴騎兵正在運動當中,試圖完成合圍。

公孫敖明白匈奴人的目的,他知道一旦完成合圍,必定難逃全軍覆沒的悲劇,所以指揮三軍拚命向前,公孫敖一馬當先,一把環首刀左劈右砍,匈奴但凡挨著邊兒便送了性命,身旁的荀彘、郭昌也不示弱,紛紛將麵前的敵人砍翻下馬,一時間,匈奴人的口袋眼看就要被撕裂開來,更多的匈奴騎兵湧了過來。隻聽匈奴中有將領大喊:“這是漢軍主將,不要讓他逃了。”白羊王、婁煩王更是重金懸賞:“抓住漢軍主將者,封千夫長,賞百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越來越多的匈奴人衝向以公孫敖為首將校,公孫敖眼見情況不妙,隻好揮動令旗,傳令全軍各自朝多個方向分頭突圍。

漢軍散開,分頭出擊,越來越的漢軍貼近了匈奴騎兵,展開了肉搏戰,這個時候,匈奴的騎射優勢已經不複存在,訓練有素的漢軍在馬背上和匈奴人對砍,也絲毫不落下風。

《孫子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匈奴人想以兩倍兵力圍住漢軍,實在是癡人說夢。

公孫敖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很快殺出了一條血路,在前方不遠處開始陸續聚攏殘軍。

漢軍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虧,死傷慘重,如今能騎馬歸隊的,不過一半人左右。在公孫敖將旗召喚下,越來越多的漢軍逐漸靠攏過來。很快有了五千人左右的隊伍。

稍微站穩了點腳跟的漢軍展開了反擊。環首刀揮動,威力也不可小覷,這股匈奴並非精銳,不能和大單於本部兵馬相比,漢軍拚死反擊,他們很快感覺到了壓力。騎兵近身肉搏不同於騎射,更多靠的是實力,上林苑中的多年訓練並非虛度,如今效果顯現。

匈奴騎兵遇到強烈抵抗,傷亡也不在少數,很快失去了一口吞下這股漢軍的勇氣,公孫敖已經成了一個血人,還在不斷砍殺,命喪在他環首刀下的匈奴人已經不下五十人。所謂“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匈奴人麵對如此勇猛的將軍,有些氣虛了,攻勢自然大減。

公孫敖乘機下令眾軍且戰且退,盡快和敵軍脫離接觸,果然,匈奴人並不步步緊逼。

匈奴人久居草原,狡猾的就如同荒野上的狼,撈便宜那是常事,拚命的事還是不願意做的。公孫敖收攏殘部,親自持刀斷後。

公孫敖麾下,多是一同入伍的袍澤,同吃同住同訓練,如今身陷險境,作為將軍的他十分自責,唯有拚死作戰,才能少許心安。

荀彘和郭昌也拚了性命,兩人緊靠著公孫敖,和他並肩拚殺。三人逐漸落在了後麵,被匈奴人團團圍住。依照漢軍軍法,軍士不顧主將而自己逃命,斬立決;不顧主將致使主將身陷囹圄或身亡者,兵士還要負連帶之責,累及家人。

這股匈奴軍本就不是主力,平日裏跟隨大單於的軍隊燒殺搶掠還行,一旦正式上戰場,戰力不敢恭維。遊牧民族講究實際,有利益就一擁而上,有困難就一哄而散。

一口氣跑了近百裏,不見匈奴追來,公孫敖才鬆了口氣,他不是害怕戰死,而是舍不得這幾千同袍兄弟。此次首戰,他非但無功還損兵折將,回去也是死罪。

各營清點損失,陸續報來,此役,公孫敖部戰損七千,逃出來的不過三千人。

公孫敖仰天長歎:“唉!首戰即敗,七千兄弟血灑沙場,都是我之過啊!”

言罷滾鞍下馬,長跪不起。

荀彘下馬,安慰道:“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眼下還有三千弟兄,一定要謹慎萬分啊!”

“都怪我,如今落得如此狼狽不說,回去還要領罪,真倒不如馬革裹屍來得痛快。”

郭昌也勸道:“將軍不可意氣用事,死,最是簡單,活著才是勇氣,留下有用之軀,才能洗刷今日之辱。”

公孫敖默然。

大軍沿原路撤回雲中,雲中守軍見公孫敖部人數大減,而歸來的眾人也都垂頭喪氣,自然知道吃了敗仗,一個個也神情凝重。作為戍邊之人,他們見慣了匈奴橫行無忌,卻又無可奈何,所以,對於此次騎兵主動出擊抱有很大期望,如今,漢軍騎兵敗退,大大打擊了士氣。

占盡便宜的白羊王、婁煩王還未來得及慶祝,就有斥候來報東北方向有大批漢軍,自北向南而來,人數約在萬餘。

白羊王大驚,但還是不信:“漢軍自北向南而來?胡扯,北方乃是我大匈奴腹地,漢人如何能進來?再說了,再往北去,那就是我大匈奴的王庭,大單於本部數十萬部眾難道是吃素的?”

婁煩王道:“事有萬一,如果漢人真的從我兄弟倆的轄區通過,我們難逃大單於責罰啊!”

白羊王沉吟片刻,道:“聽說漢軍此次兵分四路,每路一萬騎兵,我們消滅了公孫敖帶領的其中一支,尚不知其他三路的消息,這股漢軍有萬餘人,想必是四路中的一路,我們趕去攔截了必然能有所收獲,隻要能擊敗這一路漢軍,想來大單於非但不會責罰,還會重賞你我兄弟。”

婁煩王依言,二人整頓軍馬,快速向東進軍。

行軍中,白羊王騎在馬上,對婁煩王道:“此去我們必定會有收獲,吞下這塊肥肉,你我兄弟就是大單於的大功臣啦,哈哈……”

婁煩王不以為然:“白羊王如此樂觀,我看未必,斥候如此一個來回,漢軍都不知道跑到哪裏了。”

白羊王哈哈大笑:“哈哈,婁煩王多慮了,我大匈奴的東邊是東胡,漢人怕東胡不亞於怕我大匈奴,自然不敢從東胡境內借道通過,而發現漢軍的地方正是渾善達克沙漠邊緣,大漠無情,我大匈奴的騎兵尚且敬畏三分諒他漢軍騎兵也不敢穿越沙漠,所以我們此刻率軍趕到渾善達克沙地的西邊,正好可以截住漢軍。”

令白羊王沒有想到的是,等他的大軍氣喘籲籲地趕到渾善達克,卻沒有見到漢軍的蹤跡,派出斥候偵騎四處打探,也沒有發現,無奈收兵。他還在遺憾沒有截住漢軍,立下更大的功勞,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正是這支漢軍穿越了沙漠,縱橫八百裏,掃**了他的祖宗聖地。

四路大軍兩路慘敗,衛青部略有斬獲,剩下的就是公孫賀一支隊伍。公孫賀在軍中多年,雖然比不上李廣聲名顯赫倒也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此次,是他首次獨立統兵,所以萬事小心翼翼。

對付他的是匈奴渾邪王和休屠王兩部,兩部動員了所有騎兵,集結了近三萬人,準備給公孫賀狠狠一擊。匈奴人仗著人多勢眾,也不屑於設伏,人馬左右迂回,試圖三麵夾擊漢軍。

公孫賀早就有所覺察,死守營寨不出,匈奴人麵對壕溝、木樁,無計可施,隻好遠遠地一通弓箭,漢軍依靠營寨,躲過箭雨,也用弓弩還擊,這樣一來,雙方就成了陣地戰,這是匈奴所不願意看到的。

騎兵的優勢,本就在於運動戰。公孫賀的營寨頗有章法,呈“品”字形,互為犄角,互相呼應。漢軍龜縮不出,大有以此據守的勢頭,匈奴的優勢無法發揮,休屠王、渾邪王一籌莫展。

漢軍其實也是心急如焚,出塞之時,所帶糧草本就不多,就此對峙下去,必然糧草吃緊。

公孫賀召集各營校尉商議。公孫賀道:“我軍初次出塞,敵人飄忽不定,忽隱忽現,似有誘我深入之意,如若大軍前進必然中了敵人圈套,如若無功而返,定然會受到皇帝的責罵,大家都說說,我軍當下該如何是好。”

校尉道:“將軍,還是謹慎一點為好,如今敵情不明,貿然出擊,恐有閃失。損兵折將的後果可就不是皇帝責罵那麽簡單了,那是要軍法處置的!”

眾校尉皆以為言之有理,力勸公孫賀退兵。

公孫賀依言,悄悄拔營撤寨,連夜向漢境後撤,待到匈奴人發現,急急追上來的時候,漢軍已經離邊城代郡不遠。公孫賀部此番才得以全師而退。

隻有可憐的李廣,被匈奴人俘虜了不說,還要受到匈奴兵士的言語侮辱。會說幾句漢話的匈奴人紛紛過來,言語戲弄李廣,李廣閉著眼睛裝死,也不答理他們。

匈奴人也覺得沒趣,便卸甲收兵,隨意地騎在馬上相互嬉笑取樂,防備很是鬆懈。李廣看到時機到了,突然起身,拚盡全力高高躍起,撲向中行說。中行說猝不及防,嚇得魂飛魄散。

李廣在馬背上略略一穩身子,便一把將中行說從馬上扔下,雙腿一夾馬腹,拍馬疾馳。這一切在電光火石之間,匈奴人尚未反應過來,還是中行說先大喊起來:“快追啊,李廣跑了,李廣跑了……”

旁邊的匈奴兵猝不及防,亂成一團,聞言才明白該怎麽做,紛紛撥馬向李廣追去。

李廣打馬全力奔跑,人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會爆發出超乎尋常的力量,此刻的李廣要比平日裏更敏捷。匈奴追兵很快趕上來了,他們口中發出“謔謔”的聲音,紛紛挽弓對準李廣,李廣知道其中厲害,滾鞍,側身,躲在馬腹旁。

李廣所騎的馬,背上有弓有箭,這是匈奴騎兵的標準配置,漢奸中行說也如法炮製,這些卻便宜了李廣。

待到匈奴人一輪箭射罷,李廣的還擊開始了。飛將軍果然名不虛傳,左右開弓,箭無虛發。其他人見狀大為驚駭,紛紛散開,一下子追擊的速度慢了下來,李廣趁機用力鞭打馬匹,拚盡全力向前衝。

匈奴人仍然不放棄,可惜距離越來越遠,翻過一個山頭,李廣很快脫離了追兵的視線。李廣眼光不錯,中行說**的正是一匹千裏挑一的好馬,非但衝刺速度很快,耐力也很好。

茫茫草原,人跡難尋,天色很快黯淡下來。李廣也放慢了速度,他怕**的戰馬過於勞累以致猝死。夜晚,草原上狼群出沒,狼嚎聲此起彼伏,李廣也不害怕,他知道這個時間狼群有的是牛羊吃,不會輕易攻擊帶弓箭的人。

他選了一處靠近匈奴牧人遊牧點的地方,下馬歇息。露宿草原,對於李廣來說是輕車熟路,靠近匈奴牧人的地方,有看家護牧的狗群,狼群不敢靠近,而他選擇的地方是這些牧人帳篷的上風處,狗群無法聞到他的味道,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他。李廣想,匈奴人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今夜,無數匈奴遊騎將徹夜不眠,四處尋找他李廣。

人馬都休息了幾個時辰,很快天色突然變得漆黑,天地仿佛都被黑暗吞噬,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未免夜長夢多,李廣摸黑起來,繼續前行。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在他起身不久,匈奴追兵就已經到了,可李廣已然遠去,再難望其項背。

大敗公孫敖部,斬首七千的捷報很快抵達軍臣單於帳下,軍臣單於大喜過望,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飲宴。

匈奴人沒有想到,好消息之後,壞消息接踵而至。

李廣逃走了,還順帶殺死了三名軍臣單於的親信侍衛,這讓軍臣單於大為惱火。他的侍衛都是久經沙場的勇士,一個個享受百夫長的待遇,平日裏上戰場也很少戰損,如今一下子就死了三個,還是被一個俘虜射殺的,更可恨的是,這個俘虜竟然在匈奴數萬大軍的眼皮底下逃走,絕塵而去。

軍臣單於將馬鞭狠狠地抽向侍衛長,打得他鮮血淋漓。侍衛長一聲不吭,伊稚斜有些看不下去:“大單於息怒,此事不能全怪侍衛長,兒臣當時也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當時李廣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誰知會突然襲擊,猝不及防之下,難免手忙腳亂。再說了,李廣乃是漢軍翹楚,武藝箭術超群,就是和我大匈奴最勇猛的勇士相比也不落下風啊!”

第三節英雄歸來

來自龍城的傷兵渾身是血地衝進了軍臣單於的營地:“大事不好了,漢軍突襲,龍城守軍盡數戰死,聖地被毀了……”

匈奴士兵並沒有什麽戰略意識,根本不考慮士氣什麽的,一路跑一路喊,很快搞得營地內人人皆知此事,待到消息傳到軍臣單於耳中的時候,整個匈奴大營早就已經炸開鍋了。匈奴人信仰簡單,敬天地日月,信鬼神,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方式就是敬拜祖宗。匈奴的天神、地神、日神、月神還有昆侖神,都抵不過實實在在的祖先遺骨。如今,埋葬著祖先的聖地被攻占、祭祀之所被搗毀,這是何等的打擊啊!

軍臣單於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久久不能言語,龍城被毀,如同晴天霹靂,震動了所有人。作為大單於,更是如同當頭一棒。

王帳中,一片悲戚氣氛,在座的隨軍巫師中甚至有人已經忍不住哭出聲來。軍臣單於半天才緩過氣來,問道:“攻到龍城的漢軍,是誰領軍?”

“領軍之人是漢軍的車騎將軍衛青。”

軍臣單於更加憤怒,指著群臣道:“迎敵之前,你們一個個目空一切,說這個衛青不足掛齒,現在聽到了嗎?就是這個衛青,橫掃了我們的祖宗聖地,你們這些人,都該死,都該以死謝罪,都該為我們的祖先去殉葬。”

此言一出,帳內的匈奴貴族、將軍嚇得雙腿戰戰,魂飛魄散。軍臣單於是天之驕子,匈奴人至高無上的王,他要處死任何人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如今他雖然是盛怒之下說出的這番話,但也沒有人敢把它當做戲言。

眾人一片求饒之聲:“大單於饒命,大單於息怒!”

這個時候,中行說站了出來:“大單於息怒!敵人獲勝,不過是僥幸而已,大單於何必大動肝火?龍城遭襲是因為大意才造成的,所損失的也不過是千人而已,於我大匈奴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大單於不必震怒。”

軍臣單於此時也覺得是失言了,正好順著中行說的台階下來:“中行說說得也對,漢軍攻破我龍城又能如何?我匈奴滅了李廣全軍,還生擒了這個漢人的飛將軍,哈哈,區區龍城又何足掛齒啊!”

話雖如此,卻掩飾不住內心的傷悲與惶恐。

軍臣單於接著說道:“都起來,給本單於聽著,我大匈奴的恥辱,要漢人的血來清洗。衛青,都給我把這個名字記住了,他不光是漢朝皇帝的小舅子,也是我們必須要殺的敵人。”

眾臣這才一個個起身,大喊:“殺衛青,殺衛青!”方才大單於震怒,其中膽小者早已經嚇得大汗淋漓。

龍城被毀,雖然未傷及匈奴的筋骨,但對於一貫狂妄的匈奴貴族,這個打擊也是沉重的,尤其是年邁的軍臣單於,非但痛惜祖宗聖地被毀,更多的是麵子問題,從來就沒有一個單於丟失了祖先埋骨之所,也從來沒有一個單於,在其執政的時代裏,讓異族人攻到腹地,這不僅是匈奴全族的恥辱,他作為大單於,將不可避免的因此事而被世代匈奴人記住。

未央宮中,皇帝在和韓安國對弈,靜等前線消息。

“長安城中人人傳言,朕重用外戚而視軍國大事為兒戲,將一萬大軍輕易交付給了一個庸才,你韓安國如何看?”皇帝一枚棋子落盤,麵沉似水地問道。

韓安國趕緊起身:“陛下這是哪裏的話?自古推陳出新,才能代代相傳,國人豈能不理解陛下起用新人之舉?”

“話雖如此說,但人言可畏,朕初次用兵馬邑,無功而返,朝中世勳世祿的貴族中就頗有微詞,如今,四路人馬主動出擊,要是再有個差池,朕不堪重壓啊!”

“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陛下雄才大略,千年罕見,識人用人之氣度,常人又有誰能懂?凡夫俗子的議論,又何足掛齒?”

韓安國的這個馬屁拍得很是適當,皇帝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道:“長孺這是安慰朕啊!當下隻有我軍臣二人,長孺不必事事小心,有什麽話但說無妨,你就說說,朕此次啟用李廣、公孫賀、衛青、公孫敖四人,有何得失?”

韓安國思忖半晌,說道:“臣鬥膽,今日對四位將軍一一評說,還望陛下恕罪。”

“長孺何罪之有?朕今日喚你來,也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韓安國為人小毛病不少,但是,卻又有難得的大智慧、大操行,他貪財好色卻又行事剛正不阿,曲意逢迎卻又直言敢諫。皇帝深諳他的為人,所以此刻有此一問。

皇帝如此說,韓安國自然從實道來:“陛下,依老臣這幾年任北地都尉、衛尉、中尉的經曆來說,臣對這四人都有些了解。臣以為,公孫敖驍勇有餘而才智稍欠,公孫賀中人之資,按部就班,牽製測應尚能勝任,很難有大作為。李廣是漢軍成名多年的名將,資曆沒的說,這個年齡正是經驗最為豐富的時候,如日中天,但是,恰恰因為他聲名在外,所以難免成為為匈奴眾矢之的,雖勇猛無比,但肯定會寡不敵眾,恐怕也不能完成陛下的願景。隻有衛青,臣以為,可成大事。”

這話說到皇帝的心坎上了,但皇帝還是故作遲疑:“哦?長孺為何如此看好衛青?李廣比起衛青,到底如何?”

“李廣將軍忠君愛國,為國征戰多年,行軍作戰舍身忘我,勇冠三軍,實乃我漢軍之楷模,但是,作為將帥,李廣始終缺乏戰略眼光,可為先鋒,但不可統領全局,而且,李將軍到這個年紀,也很難再有突破,所以,臣更看好衛青。”

皇帝大喜。

韓安國接著說道:“衛青為人忠厚好學,更兼聰慧過人,陪伴陛下在上林苑這幾年,深得陛下之真傳,名師必有高徒,陛下靜候佳音即可。”

此時,鴻翎急使送來前方六百裏加急戰報,皇帝閱罷半晌不語,許久才道:“你韓安國果然是大才,以知人識人之能便準確預測了此番戰事的結果,若不是朕親眼所見,是不會相信的。”

說完,將戰報遞給韓安國:“李廣遭遇兩倍之敵,全軍覆沒;公孫賀遍尋不見,未能遇敵,全師而還;公孫敖遇敵激戰,折損大半。每個人的戰果都有不同,果然如你老狐狸所言。”

韓安國額頭冒汗,口中道:“陛下聖明,老臣純屬僥幸!”

皇帝卻不在意,看得出來,他很是激動:“我漢軍自淮陰侯起,每逢大戰必勝,擊敗悍勇的楚霸王和天下聞名的楚軍,而後坐擁天下。豈料,遇到了匈奴之後,這一切都逆轉了,高祖攜一統天下之餘威對陣匈奴,卻被困白登,險些遺恨千古,其後漢軍更是一敗再敗,屢屢被匈奴打得潰不成軍。此次衛青直搗龍城,橫掃匈奴的祖宗聖地,實在痛快!拿酒來!朕要痛飲,慶祝衛青的勝利!”

衛青率領勝利之師,大張旗鼓地返回京城。士兵用長槍挑著匈奴人的頭顱,招搖過市。為匈奴俘虜準備的是囚車,衛青深知大漢國民急需這樣一場勝利,所以,所過之處,極盡宣揚,一時間海內鼎沸。

未央宮內外,也是張燈結彩,一片熱鬧喜慶的樣子。皇帝的心情不錯,六宮的宮人自然也高興。

皇帝興衝衝地來到衛子夫宮中:“子夫啊,朕有好消息告訴你!”

衛子夫早已知道皇帝高興什麽,卻不動聲色,反而問:“陛下快快說,是什麽好消息?”

皇帝果然十分受用,笑道:“衛青這小子沒讓朕失望,哈哈!你知道嗎,子夫?衛青首次出征,便縱橫草原八百裏,攻破了匈奴的聖地龍城。朕,一定要好好賞賜他。”

衛子夫莞爾一笑:“衛青這都是仰仗陛下天威,陛下的對衛家恩澤已經夠多了,還要怎麽賞賜衛青!”

“哈哈,治軍之道,須得賞罰分明,才能激勵將士,鼓舞士氣,衛青,朕要賞,就連你,朕也要好好犒勞。”

衛子夫欠身行禮道:“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