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磨一劍3

自此,竇太主大大收斂,整日與小白臉董偃廝混,不再過問宮廷之事。

而張湯因為此事大得皇帝之心,不久就被擢拔為太中大夫,和朝中的另一個酷吏趙禹一起被皇帝指派,製定、修改各項法律條文。二人深知皇帝之意,所定法令務求繁密嚴苛,對在職官員的行為進行嚴格控製,著名的“見知法”就是出自二人之手。

“見知法”規定,官吏知人犯罪而不舉報便要判刑,此法使得官吏互相監視、互相督察成為常態,極易被別有用心者加以利用,用來排除異己,自此,大漢開國以來的清新無為、撫民以靜之國策完全被改變,用法變得嚴厲苛刻,對民眾和官吏的控製空前加強。此舉也開創了特務政治的先河,以致後來出現了錦衣繡使江充弄權,陷害衛太子劉據之事,終於釀成大禍。

隨著大長公主劉嫖的有意避世,皇帝晉封長姐平陽公主為長公主,位同諸侯王。此時的平陽公主已經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如今的她也經曆了前朝明爭暗鬥和後宮的腥風血雨,明白了權勢的重要性。當初為了討好她的皇帝弟弟,養了那麽多良家女子,偏偏卻隻有衛子夫入了皇帝的眼,如今,她家昔日的兩個奴仆都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這也是她日後可以依仗的力量。

而她的丈夫,平陽侯曹壽,她是無法指望了。

衛青和衛子夫,很難說是誰成就了誰,天下美貌的女子數不勝數,皇帝想要那個還不是一句話而已,入得皇宮,自然會對皇帝千般溫柔,萬般體貼,至於歌舞技藝,稍加訓練自然也能拿得出手,可是偏偏這衛子夫有一個可堪大用的兄弟。

皇帝將衛子夫帶到宮中,並未專寵,偏偏是在見識了衛青的文韜武略之後,才對她青眼有加,擢為夫人,而日後衛子夫入主中宮,則完全是因為有一個天縱英才的兄弟衛青。

平陽公主恨不是自由之身,雖然傾慕衛青卻不便親近。而此時平陽侯曹壽已經病入膏肓,身子日漸沉重,自知來日無多的他希望將家人囑托給衛青。

漢武帝元光四年(前131年),平陽侯曹壽病危。

這日,曹壽從昏睡中醒來,他有一種預感,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差人去請衛青過府。衛青忙於政事,待到深夜才來到平陽侯府上。曹壽病榻前,隻有老母妹妹曹璿陪伴。

曹璿已許久不見衛青,這些日子為照顧哥哥,她也清減了不少,愈發顯得楚楚動人,見衛青來,也不言語,默默出屋烹茶。

曹壽見衛青到,掙紮著艱難起身,開口說話,氣力已經明顯不足:“衛大夫你來了,曹壽又給你添麻煩了……”

“平陽侯言重了,衛青俗務纏身,來遲了。”

“為兄自感病勢日益沉重,恐不久於人世!”

“曹侯莫出此言,當下京中有名醫義姁,是小弟好友義縱的姐姐,在宮中為太後診病,小弟這就去請她來,必然能藥到病除。”

“唉!沉屙難治,就算是扁鵲在世,為兄的病恐怕也沒救了。”

衛青默然。

曹壽接著說道:“曹家人丁不旺,唯有一子,多虧仲卿照應,為兄就算此時去了,也了無牽掛。隻是舍妹曹璿,唉,讓我怎麽能說得出口……”說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衛青起身道:“承蒙侯府上下不棄,垂青衛青,但是衛青乃卑賤之人,出身曹侯府上奴仆,女公子是主人家,衛青實在不敢高攀。”

“仲卿此言折煞為兄了。英雄不問出身,我曹家祖上也不過是高祖身邊一車夫,仲卿之才,無論如何都會脫穎而出,如今仲卿貴為天子近臣,是否因此嫌棄璿兒?”

衛青趕忙辯解:“曹侯何出此言?衛青豈敢如此不恭,璿公子下嫁衛青,青感恩戴德還來不及呢!”

曹壽微微一笑,道:“為兄深知仲卿為人,方才不過是戲言,既然仲卿不嫌棄璿兒,為兄也就不顧什麽臉麵了,為兄問你,先前你二人的婚約,可還算數?”

“曹侯言重了,我和璿公子淵源已久,也算一起經曆過生死的人,情投意合之下,結下婚約,青絕不食言,請兄長放心。”

曹壽掙紮著說道:“有仲卿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璿兒屬意仲卿,非君不嫁,眼看著日漸消瘦,我這做哥哥的心疼啊!”

“是衛青不好,讓璿公子受苦了。”

“唉,仲卿不必自責,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公主對仲卿頗有情意,世人皆知,我曹壽也不諱言,公主聲言仲卿不可娶妻,為兄也知道,可是我實在不忍心璿兒一天天憔悴下去,像朵花一樣枯萎了,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光陰不等人啊。所以為兄鬥膽,已經奏請皇帝,言明你二人情投意合,請陛下準許成婚。”

“曹侯費心了,衛青謝過!今日曹侯一番話,衛青如醍醐灌頂。不管公主如何,衛青心意已定,不日必將迎娶璿兒過門。”

“好,如此甚好!”曹壽滿臉喜色,整個人似乎突然之間精神了許多,他接著說:“仲卿口口聲聲稱曹侯,看來還是當我是外人啊,今日,我就想聽仲卿叫一聲兄長。”

衛青依言。

窗外,手捧茶具的曹璿已經靜靜地聽了許久,已是淚流滿麵。

衛青雖應了曹家的親事,心中卻還有牽掛,於是,他夜訪公孫弘。

二人私下相見,頗多尷尬。

衛青開門見山:“公孫先生,我衛青如今已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希望能娶令愛,不知先生是否成全?”

“將軍之美意,老朽感激不已,隻可惜今非昔比,小女已嫁為人婦不說,就是將軍為前程故,也不該娶小女。”

“先生何出此言?青願聞其詳。”

“將軍可知,自古伴君如伴虎,老夫在朝中已頗受重用,陛下多次要委以重任,而將軍執掌中樞,雖無實職實則權傾朝野,它日若領兵在外,以你我之間的關係,皇帝必然寢食難安。讓皇帝不安,便是犯了人臣大忌。你要讓你我死無葬身之地嗎?”

見衛青不語,公孫弘接著說道:“你我師徒一場,情同父子,我知道你待阿萌是真心的。可是如果你真要娶阿萌,你我之中恐怕就要有一人永遠歸於山林。饒是如此,也不知能否消除為君者的顧忌,讓皇帝放心……”

衛青沉默半晌,才說道:“先生所言有道理,隻是如此一來,我衛青就要辜負阿萌,做不仁不義之人了。”

“小女福薄,承蒙將軍不棄,想來就已經十分欣慰了,將軍注定不會是凡夫俗子,切不可過分糾結於兒女私情。我公孫弘困頓了大半生,黃土埋到脖子上了才有這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必然要全力以赴,因此,老朽有一言,還望將軍謹記。”

“先生請賜教。”

“你我非但不能成為翁婿,就連往日的淵源也不能提,日後朝中也好,人後也罷,隻能形同陌路,各行其道,如若昔日之事暴露,則我二人都有危險。”

離開公孫弘府,衛青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到渭水橋頭,河風襲來才慢慢清醒過來,公孫弘說的沒錯,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也是他和阿萌之間的唯一結局。

未央宮內。

皇帝道:“平陽侯病危,不顧病體上書朕,言說你和侯府女公子曹璿之事,可是實情?”

“陛下,平陽侯所言句句屬實。”

“朕曾聽聞你衛青一怒為紅顏,繼而單刀縱橫塞北,攔截過往客商,最終找到美人,看來傳言非虛啊?”皇帝有意逗逗衛青,微笑道。

“臣惶恐,因兒女私情不顧正事,請陛下降罪!”

皇帝笑道:“誰人不曾年少?唯有你衛青可以千裏單騎救美人,壯哉!仲卿此舉,實乃男兒本色,何罪之有?如今,既然你們郎情妾意,朕就準你娶了曹璿,也算是成全了一樁美事。”

“臣謝陛下!隻是平陽公主那邊……”

皇帝哈哈大笑:“此事朕也聽說了,看不出朕的這個姐姐還這麽蠻橫,不要說姐姐如今是平陽侯夫人,就算沒嫁人也不適合嫁給你啊,你二人原為主仆,要是結成夫妻,你衛青還不處處受製,成為懼內之人?朕的將軍,還要縱橫草原大漠,殺得匈奴片甲不留,豈能在家中被滅了銳氣。哈哈哈,你放心,姐姐那邊,朕自會安撫,君子成人之美的道理,想必姐姐會懂。”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衛青隻好默然不語。

皇帝繼續道:“曹璿不過是列侯之女,於禮製,朕不便賜婚,不過朕會給你們一份大禮。”

衛青謝恩拜別。

數日之後,衛府按古禮來平陽侯問名,並依次完成了高禖、梳妝、納彩、聘禮等流程,選定吉日,準備迎娶新娘。皇帝的大禮很快就到了,是京城臨近漢六宮的一座大宅。宅子是新建的,寬敞氣派,裝飾一新,生活起居用具一應俱全,在這裏迎娶美嬌娘再合適不過。

有了皇帝的支持,平陽公主無可奈何,索性住到了東宮太後處,眼不見心不煩。

衛青大婚之日,衛媼忍不住熱淚縱橫,這個傳奇般的婦人,以奴隸之身含辛茹苦撫養眾多兒女成人,其中艱辛,旁人聞之不禁讚歎。如今,女兒宮中受寵,最爭氣的兒子也取得嬌妻,怎能不喜極而泣?

婚禮當日,衛青騎馬緩緩走過長安街市,行人矚目,千種情緒湧上心頭。昔日荒野上的牧羊小子,如今也娶上了侯府的女公子,這是凡夫俗子心中的傳奇。

衛青的心裏閃過很多人,如豆蔻般清香的阿萌,嬌豔如花又雍容華貴的平陽公主,還有楚楚動人的若英。俱往矣!縱有弱水三千,也隻能取一瓢飲。

無數心動的瞬間,不過是一種經曆,塵埃落定之後,真正能陪伴他的隻有曹璿,她會是一個好妻子。

禦賜的新居,華美的廳堂之中,一對新人十指相扣,衣帶相結,站在母親麵前。此所謂“結縭”,意為永結同心,身旁鼓樂齊鳴,夫妻行叩拜之禮,正式結為夫妻。飲過合巹酒,賓朋逐漸散去。

紅燭之下,美人如玉,低眉順目,無限嬌羞,所謂洞房花燭夜,春色滿屋。

夫妻二人曆經磨難,終成眷屬,自然琴瑟和諧,相敬如賓。

韓安國府中。

鄭當時和韓安國相對跪坐席上,麵前的案幾上幾樣小菜,卻有一隻大酒甕,看來二人已對飲多時,麵上微微有了醉意。

“鄭兄好酒量啊,在衛府婚宴上喝了不少,如今竟還能和老夫對飲,來,我們再幹一杯!”韓安國舉杯言道。

“哈哈,長孺兄才是海量呢!你這個稱病賦閑在家的人整日歌舞酒肉,好不快活啊!”

“莊兄見笑了,安國這是腿傷未愈,何來稱病一說。”鄭當時表字為莊,所以韓安國稱其為莊兄。

“你個老狐狸,瞞得了別人瞞得過我嗎?伴君如伴虎,高處不勝寒,這道理我懂,你的心情鄭某自然也懂。”

“既然都懂就不必點破了。莊兄看看,先是灌夫、竇嬰,又是王恢、田蚡,老夫算是怕了,老夫就好這些口腹之欲,絲竹之聲,功名利祿還是讓別人去爭吧!”

“長孺兄超然於世,鄭某佩服。如今這朝廷,確實已經不比先前了,丞相也好禦史大夫也罷,其實不過是皇帝的鷹犬而已,真正行首輔大臣權力的是今天娶得美嬌娘的這位。”

“你說衛青?我看要真是衛青還好,可惜啊,皇帝並不想把權力分給任何人,任何想要權力的人恐怕都是他想清理的對象。衛青是個聰明人,也是個難得的厚道之人,也許隻有這樣的人才能讓皇帝放心。”

“我看皇帝對衛青也是既拉攏又防備,鄭某認識衛青也有些年頭了,這小子生為奴隸,世人都以為他有今日,是靠裙帶關係,但是鄭莊知道,衛青才華見識都不可小覷。”

“然也!莊兄所言極是,衛青的確不同凡響。韓某也曾以為,像他這樣出身貧寒的市井小人,一旦得勢必然會倒行逆施,無所不用其極,但是事實並非如此,無論內朝伴駕還是訓練新軍,都絲毫沒有倨傲之色,不貪功勞名聲,除了厚道,恐怕這也是他深諳做人智慧之故。君王太過英明神武,做臣子的就要愚鈍一點。”

“是啊,他人隻見衛青以柔和媚上,無士人之風骨,可是實際上皇帝就吃這一套,剛正不阿者如汲黯輩,雖然皇帝屢屢嘉讚,但實則難以入得核心決策圈,逐日被邊緣化,又有何意義。”

“安國不才,宦海沉浮數十載,早就看透了這些,君主若是中人之資,我等做臣子的還可以盡全力輔佐,而如今這聰明絕頂的皇帝,我看還是急流勇退比較好,丞相這個位置人人貪戀,唯有韓某人如坐針氈,一天也不敢多坐。老夫已經老了,想要個安逸的晚年,不要禍及子孫即可。”

“哈哈,安國君確實是老了,朝中首輔之位多少人垂涎,唯有你避之不及。”

“首輔大臣之位固然很多人惦記著,就連如今皇帝要打匈奴,也讓許多人蠢蠢欲動。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也。衛青其人可堪大用,這是國家之福,如今皇帝身邊的那些儒生,空談可以,打仗將來還是要靠衛青。漢軍曆來論資排輩,衛青領軍勢必有人不服,你我二人要多多扶持他啊!”

韓安國雖然貪財狡猾,但是對正道大義卻一點都不含糊,對匈奴的戰爭關係到國家民族的命運,他自然上心。

“安國君高義。可是我漢軍軍中名將如雲,李廣聲名顯赫,李息、公孫賀都是軍人世家出身,加之皇帝身邊莊助、終軍,還有那年事已高的公孫弘,都還是可用之才,有這樣的一個智囊團,打匈奴應該不是難事。”

“李廣徒有虛名,實則才幹有限,難有建樹,李息、公孫賀很難獨當一麵。那公孫弘雖有才,但其太過老奸巨猾,最善見風使舵,怕是隻會迎合皇帝而不顧大義,莊助、終軍少年得意,恐怕行事終會有所欠缺,都不會長久。人,其實就像一柄鐵劍,太過柔軟,是不會有劍鋒的,而太過鋒利則又容易折斷,兩者互補,才最理想,我見朝中新人,隻有衛青深諳此道理,將來必定是他扭轉乾坤。”

“長孺兄不是力主和匈奴和親嗎?為何如今卻關心起戰事?”

“司馬法有雲: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眼下,安國以為和親為好,但匈奴咄咄逼人之勢與日俱增,將來漢匈之間必要一決雌雄,這些事不得不考慮。老夫這條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想必皇帝不日將會再次啟用老夫,活到這把年紀了,還能為國效力,是好事啊!”

鄭當時默然,韓安國又道:“如今陛下勵精圖治,人事、政策難免動**,我看莊兄與其留在朝中,不如外放地方做些實事,這才是謀國謀身之道啊!”

果然,幾日之後,皇帝重新啟用韓安國為中尉,掌管兵事。韓安國目光敏銳,對未來朝政的走勢眼光精準獨到,如他所料,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漢武帝頒旨,以法律的形式確定內外朝製度,以衛青主內朝,公孫弘主外朝。

內朝成員包括左、右、前、後將軍,諸大夫,以及侍中、散騎、諸吏、諸郎、博士等。這些人多為皇帝心腹,常常加官侍中、給事中等,從而得以出入禁中,隨從皇帝左右,參加顧問應對,掌握軍政大權,成為實際意義上的決策集團。外朝以丞相為首,諸卿設置與組織機構並無太大變化,隻是權力大大縮水,變成了執行和處理政事的機構。武帝時期的丞相,大多碌碌無為或者死於非命,鮮有作為者,其地位可見一斑。

韓安國因墮馬而被免去丞相職務,也許實在是一樁好事。

衛青與曹旋成婚後,了了心願的平陽侯曹壽,又艱難地熬過幾個月,在家人的痛哭聲中闔然長逝。平陽侯府上下悲痛欲絕,就連平陽公主也號啕大哭。平陽侯為人謙和,待下人、奴仆極為寬厚,在世家子弟中享有美譽,隻可惜,天命如此,英年早逝。其封邑平陽的百姓皆感念其恩,家家設香案祭典。

平陽侯世子曹襄承襲了父親的爵位,仍在姑父衛青麾下效命,曹襄年紀尚未成年,不能正式編入羽林騎,跟隨衛青左右,以圖將來有所建樹。

平陽公主雖然和曹壽並未生育子嗣,但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曹壽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公主悲痛,整日歎息。

公主新寡,衛青也不便出麵安慰,衛君孺和衛少兒整日陪伴公主,算是稍微緩解了一下公主的愁苦。

第七節上穀戰火

皇帝在上林苑的苦心經營,也有了效果。漢軍新軍不求數量注重質量,在嚴苛的訓練中還進行不斷地淘汰和補充,幾年下來,真正能留下來的不過三五萬人。那些邊關老兵帶來的戰術經驗在衛青等人的不斷改進之下,日漸成型,新軍分散到漢軍各營中,是以漢軍整體戰力得到了空前加強。

邊關不時傳來匈奴入寇的消息,皇帝采納了衛青的建議,不再將消息封鎖,而是大張旗鼓地招搖過市。

屢屢戰敗,讓漢朝的男人們臉上掛不住了,同胞罹難,難免悲痛,一種悲壯而又不屈服的思潮在民間彌漫開來。衛青估計的沒錯,大漢男兒立誌反抗匈奴入侵的情緒日益濃烈,不斷積蓄,民間求戰的欲望逐步加強,皇帝也在為全麵打擊匈奴而做準備。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朝廷開始征收車船稅,凡不是官吏、三老、戍邊將士者,所有軺車一輛需納稅一百二十錢,商用車一輛納稅二百四十錢,船五丈以上,一條納稅一百二十錢。此舉意在向充分享受了休養生息政策的商賈和貴族開刀,擴大國家財政來源。軺車即為馬車,尋常人家很少有馬匹,有也是重要的生產資料,舍不得用來駕車乘坐,因此,軺車稅主要針對商人和貴族。

果然,此令一出,國家財力大增。同年,大農令鄭當時上書,言:“當下府庫充足,國力強盛,宜興修水利。函穀以東的大片肥沃良田,出產豐富,若能從渭水開辟一條運河,下連到黃河,水路取直道,將會使得糧食運輸方便很多。同時,運河經過的地方,一萬多傾良田也能得到灌溉,成為高產水田,遷關中人口稠密處之民經營之,三年便可豐產。此舉利國利民,望陛下恩準!”

武帝依言準奏。

開春,鄭當時便率數萬眾夜以繼日地興修漕渠。三年後,四百餘裏長的運河修成,關中產糧區的糧食很容易就運抵了京城,京城糧價大跌,長安府庫積穀萬石,腐不能食,無奈隻好用大車運到渭水傾倒。

建元年間就開始實行的馬政如今也大有成效,上林苑的禦馬苑中,經過改良的健壯戰馬就有數萬匹之多,尋常馬匹更是數不勝數,組建一支強大的騎兵,這是無數漢人的夢想,如今,這一夢想實現的基礎已經有了。

國家如此富足,外患卻從未停止。就在同一年,匈奴鐵騎數萬南侵,攻占漢之上穀郡,殺郡守,擄走民眾數千人,放火燒了城池。

衛青率建章健兒三千,星夜兼程,趕到上穀,留下的隻有殘垣斷壁,所到之處滿目瘡痍,漢軍將士無不咬牙切齒。

衛青下令收攏生者,救治傷者,掩埋死者,幾天幾夜才撲滅大火,上穀原本繁華的城鎮幾乎成為廢墟,民宅盡毀,屍橫遍野。

陸續有四周郡縣的吏民趕來幫忙,眾人無不對匈奴的喪心病狂痛恨萬分。衛青站在廢墟前,久久不能言語,自古刀兵無眼,兩軍對戰之時,為了戰勝敵人,雙方都會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如此大規模屠殺平民,實屬罕見。

許久,衛青才回過神來,召集羽林健兒,衛青橫刀立馬,大聲道:“我們的身後,是曾經的家園,我們的腳下是曾經鮮活的親人,他們是都因為一個原因而被殺,那就是匈奴的貪欲。匈奴人不事生產,卻要坐享其成,他們非但劫掠財產,還要殺盡我漢人老弱,擄走我們的女人和青壯年,所過之處,盡要變為焦土,今天,他們可以燒了上穀,也許明天,就會燒到我們的家園。”

衛青的話吸引了很多前來幫忙的民眾,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衛青又麵朝他們,道:“保家衛國,是軍人的責任,也是我大漢男兒的天職。今天,我們看到同胞受難,可以默不作聲,匈奴人不會找上來,因為已經有我們的親人替我們去死了,可是有一天,匈奴人殺到了你們的家園,你要站起來抗爭,就已經遲了!我們的親人需要我們拿起手中的刀劍,去反抗異族的入侵,保護你們的家人,保護自己的女人。大漢的男兒們,隨我從軍吧,在漢軍的旗幟下,去洗刷祖輩的恥辱,去保衛自己家園吧!”

民眾之中應者如雲,有不少人立時就要應征入伍,抗擊匈奴,保衛家鄉不受**。他們牽出家中僅有的馬匹、拿出農具改製兵器,自備幹糧,跟隨衛青入京。

來時的三千健兒,回去時已經擴大到了六七千人。他們都滿懷對匈奴的仇恨,立誌要以鮮血來複血仇。

匈奴血洗上穀,殺掠吏民,放火焚城,朝野震動。

未央宮,皇帝盛怒,拔劍劈向案幾,案幾一角立時斷裂,皇帝道:“匈奴欺人太甚,今後公卿大臣再有敢提和親者,如同此案。”

文武大臣鴉雀無聲。

皇帝對朝臣的領頭者丞相平棘侯薛澤道:“丞相為百官之首,你來說說,當下我們應該如何?”

薛澤戰戰兢兢:“陛下,臣以為匈奴猖獗額,不得不施以教訓,但是眼下建章新軍初成,未經實戰,出兵之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皇帝憤怒:“簡直一派胡言,敵人如此猖狂,丞相居然要朕從長計議?”

武將中,李廣出列:“陛下,自古兵家之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匈奴既然來襲,我漢軍也要出擊,殺敵乃是軍人之本分,請陛下調撥騎兵三萬,臣將殺出塞外,痛擊匈奴。”

“李將軍所言甚得朕心,漢軍將領如果各個如你,朕也不至於如此發愁。你說的騎兵,朕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朕的上林苑中,戰馬無數,朕的羽林健兒等得就是這一天。”

韓安國腿傷痊愈,時任中尉,統領北軍,出列道:“陛下,匈奴反複無常,凶殘無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到了必須要予以嚴懲的時候了。臣所領北軍軍備充足,可供陛下驅使。”

“好,好啊!連老成持重、曾經力主和親的韓安國如今都支持對匈奴動武了,滿朝文武還有誰要反對嗎?”

眾臣鴉雀無聲。

皇帝接著說道:“太中大夫、建章宮監衛青,剛剛帶領羽林衛從邊關返回,上穀的慘狀,就讓他來說說。”

和朝中公卿、列侯等重臣相比,衛青職位卑微,此刻他站在朝臣們隊伍的中間,本沒有機會發表意見,如今皇帝卻指明要他發話。

衛青出列,高聲道:“陛下,臣奉旨率三千羽林千萬上穀,星夜兼程,無奈抵達之時匈奴已經退去。臣隻見到滿目瘡痍,上穀郡守、司馬率軍死戰殉國,城中老幼,被屠戮殆盡,而青壯年和女子則被擄走。死者數以萬計,擄走青壯也有三千人之多。上穀城中,鮮血橫流成河,屍橫遍野,就是如此,匈奴人臨走之時還要放一把大火,如今的上穀,隻剩下殘垣斷壁。”

眾人聞言震驚。

“都聽見了嗎?這就是我們的敵人,數十年來,是我大漢的稻穀養壯了匈奴人,是我大漢的財富裝備了匈奴騎兵,今後,還有人敢再說和親之事嗎?”

眾人啞口無言。

皇帝繼續道:“朕意已決,出兵匈奴。這件事今後就是我大漢的重中之重,朝廷上下,各個機構,所有官吏都要為這個目標服務,若有行事不利、推三阻四者,朕絕不輕饒。今日退朝之後,百官在所屬府衙待命,朕會對出兵匈奴的人事做出安排。將作大匠及所屬考工室令、左弋令和若盧令等人,從即日起加大兵器生產力度,朕將撥專門款項用於擴大工坊場地、人員等用。”

相關官員稱諾領命,皇帝接著說道:“朕有一項人事決定,事關漢軍將領,朕決定以太中大夫衛青為車騎將軍,郎中令李廣為驍騎將軍,太仆公孫賀為輕車將軍,郎官公孫敖為騎將軍。”

眾臣聞言一時間麵麵相覷,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皇帝覺察到異常,大聲道:“眾卿可有異議,但請言之無妨。”

一時間數人出列,其中老臣汲黯道:“老臣有一言,還望陛下三思!臣以為,自古貴賤有別,陛下今日以奴隸出身的衛青為將統兵出征,軍中其中多有貴戚功臣之後,這實在是會寒了宗室、大臣們的心啊!”

皇帝道:“衛青在朕的身邊多年,朕的這些羽林騎郎也和衛青一起馳騁上林苑多年,朕對他們再了解不過。十年磨一劍,衛青就是朕的這把劍,朕等它出鞘已經等了十幾年了,今日不用衛青,朕覺得無人可用。”

“陛下請恕臣鬥膽,衛青有無大才臣等不知,臣等隻知道如果奴隸都能統兵,那以後身家和爵位又有什麽意義?”

皇帝臉色沉了下來,高聲說道:“昔日高祖皇帝以一亭長身份起兵,後有天下;蕭何,曹參不過鄉間小吏;樊噲,韓信等也盡是卑微小民;隨高祖起義後,縱橫天下,立下不世之功。就是卿等之父祖輩,難道也全是天生貴胄?天下之人,皆為朕之子民,有才便用之,何必拘於出身家勢?朕能用商人之子桑弘羊,是因為他熟悉奸商的各種伎倆,朕用一個山野村夫公孫弘,是因為他有治國安邦之策,今日朕任衛青為車騎將軍,就是認定他有統軍之才。你等若有衛青熟諳兵法、弓馬嫻熟,朕也可以派你們去領兵出擊匈奴。”

眾人霎時間鴉雀無聲,戰戰兢兢,無人敢答話。

皇帝寬大的袍袖一甩,惱怒之色溢於言表:“來啊,有誰認為自己有本事,站出來,朕也給他一萬軍馬,也去給朕打匈奴。”見無人應答,皇帝繼續道,“沒這個本事還是沒這個膽子?還是怕匈奴?要是不怕就站出來,去和衛青比試比試。”

皇帝發怒,出列的三人在威勢之下不由得跪倒,雙股戰栗,伏地不起。

“既然無人應聲,那就不要再對朕的決定說三道四。從今日起,若再有人私議此事,以惑亂軍心論處。”皇帝冷冷地掃了一眼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朝臣們,餘怒未消。

汲黯絲毫不畏懼皇帝的威勢,繼續說道:“陛下之用人,臣無話可說,可是陛下將四萬人馬分成四路,似有不妥,匈奴騎兵人數眾多,號稱控弦之士數十萬,臣以為一隻拳頭隻有五指攥緊,打出去才有力,如今首次出征,便分兵各自為戰,怕是勁道不能往一處使啊!”

皇帝神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道:“汲黯言之有理,但是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漢軍作戰曆來講究計謀戰術,這也沒錯,但如今麵對的敵人不同於前。匈奴,生活在茫茫草原,雖然號稱控弦之士數十萬,但實際上匈奴人各個能騎射,數十萬不過是將所有能騎馬的人算在一起的誇口之辭,所以不足為慮,而真實的情況是,匈奴人全都分散在草原的各個角落,漢軍不是不能與其一戰,而是找不到他們,所以朕用了這四路人馬。一來,四路人馬可以分頭出擊,各自尋找戰機,二來,號稱數十萬的匈奴可用之兵並沒有那麽多,一萬騎兵出擊足矣。”

汲黯無言以對,眾臣更是不敢言,一時間,朝堂之上鴉雀無聲。

許久,皇帝大喝一聲:“退朝!”轉身離去。

眾臣散去,皇帝並未休息,徑直來到建章宮,韓嫣及其兄弟韓說陪侍在側,此二人皆為阿諛奉承之輩,以男色著稱,深得皇帝寵愛。

皇帝道:“朕決意出兵匈奴,要給猖狂的敵人以狠狠的教訓,為這一刻,朕等了整整十年啊!”

韓嫣道:“十年磨一劍,陛下如今利劍出鞘,必然無人爭鋒,所向披靡。”

皇帝未置可否,韓嫣接著說道:“聽說陛下要重用衛青?”

“是的,朕決定讓李廣、衛青、公孫賀、公孫敖四路出擊,分別出定襄、上穀、代郡、雲中,深入草原、大漠,與匈奴展開決戰。”

韓說道:“陛下,臣以為,李廣將軍身經百戰,公孫賀出身軍人世家,自然能獨當一麵,隻是這衛青和公孫敖似乎資曆欠缺了些吧?陛下如果因為衛夫人而執意重用衛青,甚至惠及衛青的親友,怕是天下人會以為陛下因一女子而視國事為兒戲?”

皇帝冷笑道:“你們看衛青出身奴隸,不堪一用,那是因為你們鼠目寸光,有眼無珠。朕看重衛青,絕非因為衛夫人,相反,正是因為衛夫人有了這樣一個弟弟,朕才有意多親近她。至於天下人說什麽,朕不管,人言何足畏?天下人總有一天都會知道衛青的。”

韓嫣兄弟二人不敢再言。

第二日,皇帝便傳旨,召集親近的武將和謀士議事,朝中丞相薛澤、禦史大夫張鷗,以及李廣、韓安國四人也一同前來。

殿內,眾人低頭不語,皇帝行事原本就不同於景帝,自從親政之後更是獨斷專行。皇帝召集,多是詔命,很少有事能讓他們討論。雖然心裏都在嘀咕,但幾人誰也不敢言語。李廣有些不悅,卻也不便發作。

衛青和公孫敖不過是皇帝近侍,軍中毫無威望,一旦任軍職,起步便是將軍,尤其是公孫敖,眼下才是郎官身份。

皇帝本對李廣寄予厚望,李廣之名,不但在漢軍中極具感召力,同時也響徹匈奴。公孫賀乃名將之後,為人謹慎,從軍多年,行軍打仗也頗有章法。這兩人都不是大問題,唯有衛青和公孫敖,皇帝未免忐忑,衛青之能,凡知者無不佩服,然有趙括紙上談兵的典故在,皇帝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這些年,公孫敖和衛青形影不離,耳濡目染之下也頗有大將風範,但是,說一千道一萬,他們畢竟是第一次帶領正規軍進行大規模作戰,皇帝雖然有心,最終還是不放心衛青統領全局,而是決定不設主將。

皇帝繼續道:“此次出兵,就由四位將軍領軍,朕不設中軍主將,四將各自為戰,互不隸屬互不節製,各領一萬軍騎。”

皇帝轉身指著地圖,接著說道:“衛青出上穀,李廣出雁門,公孫賀出雲中,公孫敖出代郡,越過長城,去尋找匈奴。朕不給你們設作戰目標,也不定行軍路線,一切以領軍將領個人意願為準,去匈奴人的草原大漠,找到他們,狠狠予以打擊。朕在長安,等待你們殺敵立功的消息。”

四將拱手齊聲高聲道:“諾!”

一諾千金!不必有更多的言語,隻需用行動證明。

皇帝繼續安排:“今日起,丞相府及屬官暫停一切其他活動,連同大農令一起籌備大軍出戰所需糧草,務必足額撥付。”

薛澤行禮道:“諾!”

眼下國庫富足,糧食堆成了山,大軍糧草絲毫沒有壓力。

“中尉韓安國調撥南北軍各一萬,交付公孫賀、公孫敖二位將軍。南北軍是我漢軍精銳,全部來自於羽林騎,都是建章宮監衛青領眾校尉訓練出來的,朕甚是放心!”

“諾!”

“我羽林新軍操練已有些時日,累積所成者也不過三五萬,陸續已經調往南北軍和邊關,李廣是老將,在我漢軍中威望卓著,朕對你寄予厚望,所以朕給你期門兒郎三千,再從北軍中調撥七千,共一萬軍騎。全軍明日開拔,奔赴邊關。”

李廣有些猶豫,頓了頓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皇帝的部署被李廣打斷,有些不悅,但麵上平靜如舊:“說!”

“臣在邊關領兵多年,和那些個老兵們在一起慣了,所以懇請陛下將臣先前麾下的那些老兵撥來,這些人臣用著最順手。”

期門軍,全部來自隴西、北地兩郡的良家子弟,是精選的善騎射之士。而邊關戍卒,多為徭役,或一年或三年,素質參差不齊,和新的南北軍不可同日而語。但見李廣如此堅持,皇帝隻好順其意:“朕準驍騎將軍所奏。但是,此次出戰,全部是騎兵,邊關軍士多為步卒,所以,朕特命驍騎將軍從邊關戍卒中選能騎射者五千人,和南北軍新軍的五千人合在一處,歸驍騎將軍麾下。”

“車騎將軍衛青,率麾下建章羽林三千人,從南軍調撥七千人,開赴上穀。”

按照皇帝的本意,四人兵力相當,兵源也完全一樣,如今李廣有意如此,其實也不過是大同小異,邊關戍卒中確實有飽戰之士,戰力極強,不在新軍之下。

除了兵士,四位將軍所屬將校配備各不相同,李廣還是他的老一套,所選校尉均是多年的老部下,衛青則配備了郭昌、荀彘、張次公、蘇建等人,他們都是衛青的老相識,用起來順手一點。公孫賀、公孫敖二人也選了精幹的校尉。

除了期門軍,衛青麾下的三千人,也是精兵。他們和衛青朝夕相處,配備了最為鋒利的環首刀,馳騁在上林苑中,不時分組對抗,對衛青的指揮、戰術十分熟悉。

此次出征,皇帝並沒有調用郡國軍隊,一來,皇帝抱定首戰必勝的決心,出動了最為精銳的漢軍;二者,除了李廣,其他人都是初次對戰匈奴,領郡國之兵,如若失敗,必然天下震動。

第八節天子之劍

一切安排妥當,皇帝宮中賜宴。

宴罷,衛青前去衛夫人宮中辭行,衛青道:“姐姐,弟弟就要領兵出征,前來向姐姐辭行。”

“十年等待,終於等到今日,弟弟畢生所學,終於有機會施展一番。”

“有這個機會全是仰仗皇帝信任,說來也是因為姐姐。”

衛夫人莞爾一笑:“弟弟此言差矣,陛下是什麽樣的人?陛下乃曠古罕見的一代明君,豈能因裙帶關係而用人?陛下之慧眼看重弟弟,全因弟弟之才華為人,反而姐姐久居深宮,無家勢可依靠,更要仰仗你多一些。”

“姐姐言重了!”

“你我至親骨肉,不說這些場麵話了。弟弟此去姐姐雖然高興,但刀劍無眼,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姐姐也未免擔憂。”

“姐姐放心,此役弟弟期待已久,同時也做足了準備,軍人血灑戰場,馬革裹屍何所懼哉?”

正說話間皇帝的宣旨宦官已到,宣衛青宣室殿麵君。宣室乃未央宮正殿,皇帝平日並不多啟用,隻有在祭祀等重要日子裏才在宣室召見重臣。

衛青入殿,皇帝也不客套,說道:“衛青啊!朕等這天等太久了,相信你也早已躍躍欲試,所以朕今天特意囑咐你幾句。”

衛青拱手行禮道:“衛青謝陛下信任。”

皇帝接著道:“此次出征,你責任重大。你看朝中那些老將們,一個個畏敵如虎,也就隻有李廣、韓安國可用。李廣驍勇,但數十年來和匈奴你來我往,已經形成了慣勢,很難有突破;而韓安國,人雖有大材,卻太過於謹慎,難免畏首畏尾,很難打出朕所需要的氣勢;公孫賀、公孫敖年輕,也是缺乏曆練,所以,雖然是四路人馬,在朕眼中,隻有你衛青一人。”

“衛青,朕就將這一萬騎兵交給你了,朕隻有一個要求,朕要求你此戰必勝,能做到嗎?”皇帝眸光深沉似水,但掩不住內心的希冀。

“諾!”

皇帝轉身,取過案上的寶劍,劍出鞘,鋒芒畢露,皇帝凝視著劍身,摩挲許久,才將寶劍給了衛青,道:“衛青,帶上朕的寶劍,朕恨不能縱橫草原大漠,衝鋒殺敵,就讓朕的這柄寶劍隨你一起出征,痛飲匈奴之血。你持此劍殺敵,就如同朕親臨戰場一般。”

衛青接過寶劍,長揖稱諾。

衛青回到家中,已經是華燈初上。

曹璿本在內室,聽到衛青歸來,便迎了出來,嬌嗔道:“你怎麽才回家?妾等夫君都等了一個時辰了。”曹璿初為人婦,原本的青澀中多了幾分少婦風韻,越發顯得秀麗迷人,燈火映照之下,如粉雕玉琢,美豔不可方物。

衛青心中一動,拉著曹璿的手,一起步入內室,邊走邊道:“璿兒久等了!宮中有事,所以來遲了。”

曹璿有些不樂意了:“你的那些軍國大事,我可沒興趣了解,倒是我燉了湯,你先嚐嚐。”

衛青端起碗,有些惆悵:“為夫明日便要領軍出征了。”

曹璿一時間不知所措。男兒從軍行,千裏征程,殺敵取功名,這是何等的暢快淋漓,但是,對於家中留守苦苦盼歸來的父母妻兒來說,“出征”不亞於晴天霹靂,雖然前兩日已有心理準備,但是離別在即,心中說不出的苦楚。

衛青撫著曹璿單薄的肩頭,輕輕將她擁入懷中,道:“璿兒聽話,多少年來,我衛青苦苦等待的就是這一天,如今有機會一展夙願,心中高興。隻是委屈璿兒了,要你為我擔驚受怕。”

曹璿緊緊摟著夫君,低聲喃喃道:“璿兒知道!璿兒願意!璿兒會等夫君回來。”

曆經千辛萬苦才擁有的幸福,自然非比尋常,夫妻二人說不盡的體己話,直到夜深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家”是戰士的牽掛,也是為之拚命的理由所在,為了家,男兒可以流血犧牲,這個理由遠比“國”更有現實意義。

翌日一早,衛青出門便遇上平陽公主的車駕。公主一襲白衣,靜立街口,等待衛青。

衛青拱手行禮,開口隻說了一句:“公主……”便再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公主緩緩而來,嫋嫋多姿,身形絕美,衛青不敢直視。公主親手牽著的正是月影。這些年來,月影一直是公主的坐騎。

“淩雲之誌,今日才有機會實現,衛青,恭喜你!”

“謝公主!”衛青依然不敢抬頭看公主。

公主輕聲歎了一口氣,道:“將軍征戰,血染黃沙,不知何時歸來,今日將將軍戰馬物歸原主,陪伴將軍上陣殺敵,如同妾身陪在將軍身邊。”

“不必如此,我愛月影不過是愛屋及烏,可惜造化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矣,將軍帶著月影,也算是給我留著點念想。”

衛青無言以對,伸手接過月影:“公主,軍情緊急,臣不敢耽擱,就此別過,還望公主恕罪。”

公主欲說還休,默默目送衛青遠去。世間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貴為長公主的她,天生麗質,富貴雍容,卻也因為兒女情事悶悶不樂。

長安城西郊的馳道之上,皇帝一身戎裝,置酒為出征的健兒送行。

三軍士氣高昂,皇帝心中大慰,駐馬端過酒碗,大聲道:“朕,今日代表千萬大漢臣民,為出征將士壯行。飲盡此杯,此戰必勝。”

說完一飲而盡,高呼:“漢軍威武!”全軍雷動,一時間聲震雲霄,眾將士飽含熱淚。

大軍依次在皇帝麵前走過,沿馳道朝西北方向而去。首先是李廣,李廣要調邊關老兵,所以眼下隻有五千軍騎,很快通過皇帝的檢閱,直奔雁門而去。

衛青所部最後一個通過皇帝的檢閱。衛青的目標在上穀,正是引發此次討伐行動的地方,最為接近匈奴大本營的地方。

衛青駐馬行禮,皇帝舉目望去,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撥馬,向西北而去,留下一個永恒的背影。

目送大軍消失在長安馳道盡頭,劉徹忍不住有些不安,麵對一個未知的世界,他們到底會走向何方?誰也不能回答。

唯一能聊以**的是,這支軍隊帶著強烈的複仇欲望,仇恨或許源自恐懼,但它可以創造出超乎想象的戰鬥力。

衛青率領大軍沿著他數次北上的路線前進,大軍先到北地郡,稍作休整,繼續北上到達上郡,最後穿過雁門郡轄區,抵達此次出征的大營——上穀。

此次出征的四位將軍均不從長安攜帶糧秣輜重,而是在出關之前,就地征集糧草。漢軍以往作戰,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隨行鍋灶齊備,炊具齊全,甚至有專門的火頭軍。如今草原戰場,和先前的環境大有不同,輜重車輛確實不便快速行軍作戰,騎兵在草原行軍,一日行進三百裏是常事,而漢軍先前深入匈奴,也不過百裏。

李廣所部最有經驗,行軍安營紮寨所需物品一應俱全,騎兵攜帶三天的麵餅和飯團作為行軍幹糧,至於草料,李廣認為塞外處處是牧場,不在考慮之列;公孫賀一絲不苟,按往常習慣攜帶鍋灶糧草;衛青和公孫敖所部也做了大量的鍋盔麵餅,所不同的是每個騎士還隨身攜帶了不少稻穀,作為戰馬的精料,衛青還吩咐各營,每個人都準備一隻超大的水囊,裝滿清水。

更為奇怪的是,衛青壓根沒有準備宿營所需的營帳和木樁,隻帶了幾頂簡單的行軍帳篷。

更讓大家納悶的是,衛青所部的裝備也大有不同。他們將漢軍的標準武器配置——長戟棄之不用,全軍全員裝備弓箭和弩箭,近戰武器,隻攜帶漢劍或者環首刀。

李廣得知此消息,謂左右言:“衛青小兒,整出這麽多的事來,我漢軍曆來作戰,都是刀槍劍戟,能開重弓和匈奴對射的人畢竟是少數,他衛青棄戟不用,看他怎麽對付馬背上的匈奴人?匈奴彎刀,可不是吃素的。”

李敢道:“父親,其實以環首刀對付彎刀也未嚐不可?”

“黃口小兒,你懂什麽,一寸長一寸強,環首刀哪裏有長戟順手啊。我們且看他衛青如何收場。”

此處漢軍四路出擊,根本不可能做到保密,所以索性招搖過市,大張旗鼓的前進,匈奴方麵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匈奴王庭,軍臣單於和一幹重臣正在聽取探子的匯報。

探子道:“漢軍此次共派出四萬騎兵,分四路越過長城,進入我大匈奴境內,白羊王、婁煩王所部斥候已經探查到漢軍行軍跡象,前來報大單於。”

軍臣單於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漢朝人竟然也敢越過長城,進入草原?那太好了,正好連窩端掉,省得我們打到他們門上。”

單於王庭一幹親信也是喜形於色,右大將是軍臣單於同父異母的弟弟,年輕氣盛,說道:“大單於說得太好了,正發愁漢軍不來,送上門來的肥肉,一定一口吃掉。”

眾人摩拳擦掌,紛紛表態,要求領兵出戰,在他們看來,漢人不過是待宰的羔羊,而領兵出戰是一個美差。隻有一人,麵色沉重,沉默不語,此人正是漢奸中行說。

軍臣單於注意到了中行說,示意他說話,中行說道:“大單於,老奴得知漢軍來攻,也笑他們不自量力,但是,大家注意到了沒有,此次漢軍出動的都是騎兵,是騎兵啊!區區漢朝,在不知不覺中竟然也有了四萬騎兵,這點大單於不能不重視啊!”

左大將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胡扯,漢人騎在馬上,那也能叫做騎兵嗎?再說了,他漢朝有四萬騎兵,我大匈奴能騎馬開弓者何止四十萬啊!”

中行說毫不理會,繼續對大單於說道:“無論是不是能熟練騎射,這四萬軍騎可都是實打實的騎兵,漢軍曆來缺馬,從三年前大單於打右北平、雁門、北地的時候算起,漢人隻用了短短的三年,便有了四萬騎兵,實在是可怕!反觀我大匈奴,雖稱控弦之士三十萬,而真正能縱橫草原的青壯,也不過十來萬。漢人地域之廣袤,人口之眾多,非我等所能想象,漢軍隻要開竅了,很快就會補充足夠的兵源,與其到時候被動,不如現在乘機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所以此戰大單於一定不能大意,須謹慎應對。”

左穀蠡王伊稚斜起身道:“中行說言之有理,漢人狡猾,不可小覷。此次漢軍動靜不小,咱們的老對手李廣領軍一萬人,還有公孫賀,是當年邊城郡守公孫渾邪之子,公孫渾邪老兒就是個不好對付的人,如今他的兒子也是漢軍中的厲害人物。”

軍臣單於沉吟道:“哦?除了李廣和公孫賀,另外兩路人馬誰人領軍?”

伊稚斜道:“另外兩人是叫衛青和公孫敖的,都是漢軍中的新人,尚未有名頭。但是,漢皇既然能用他們,兩人必然有過人之處,大單於確實不能掉以輕心啊!”

左穀蠡王勾結中行說,圖謀單於大位久矣,處處處心積慮,這幾年下來在匈奴上層中威望大增,更兼受命於大單於訓練新軍,實力也不容小視,在以實力說話的匈奴人中,左穀蠡王的話分量自然不小,果然,其他人不敢再言語。

軍臣單於道:“左穀蠡王可知道,這兩人是什麽來曆?”

伊稚斜:“衛青乃是漢朝皇帝一個小妾的弟弟,漢朝皇帝寵愛這個女人,就重用了她的弟弟,而公孫敖與衛青是好友,據說當年救過衛青的性命。”

伊稚斜在中行說的建議下非常注重情報搜集工作,在漢地收買了不少間諜,對漢朝的情況知道不少。

軍臣單於聞言大笑:“哈哈,我當是什麽人,原來是漢朝皇帝的小舅子,這種靠著女人的褲腰帶爬上去的人,何足掛齒!說不定漢軍自己也瞧不起他呢!既然其他兩路不足為慮,那我們隻需做好準備對付李廣、公孫賀即可,其他人就留給白羊王和婁煩王吧!”

伊稚斜道:“大單於聖明!兒子以為,此次不光要迎頭痛擊漢軍,還要給漢朝皇帝一個狠狠的教訓,讓他以後不敢輕易動兵戈,兒子建議,大單於盡起精兵,越過長城,直逼長安。”

底下一片讚同附和之聲。軍臣單於大手一揮:“來日方長,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各部去準備,迎擊敵人。”

迫於單於的威勢,眾人不敢再言,但是,一時間左穀蠡王伊稚斜胸有大誌的形象樹立起來了。這都是中行說的建議,中行說熟悉漢宮,更懂得宮廷鬥爭的權術計謀,中原大地上的政治鬥爭和宮廷陰謀,匈奴人何曾見識過?所以中行說略施小計,伊稚斜便牢牢樹立起匈奴人心目中英雄和聖主的形象。

李廣出雁門,軍臣單於率本部精兵兩萬人離開王庭南下,直奔雲中、雁門而來。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