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磨一劍2

韓安國的厚禮沒有白送,田蚡果然很賣力,假借太後之意,讓韓安國任了禦史大夫一職,也算是位列三公。

撤銷了太尉一職,那麽三公也變成了兩公,禦史大夫一職舉足輕重,韓安國能任此職,有田蚡推薦的因素在其中,當然最關鍵的還是皇帝賞識韓安國的為人。田蚡深知這點,所以他也極力籠絡韓安國。

韓安國得以頻繁出入相府,和田蚡飲酒作樂,國政大事盡在笑談之間。對於皇帝身邊的紅人,整日泡在上林苑中的太中大夫衛青,田蚡很是好奇,他僅僅隻是皇帝羽林的統領者,也就是軍中一校尉的角色,卻敢對權傾天下的丞相不聞不問。

韓安國卻不願多談及此事,他知道衛青誌向所在,不願田蚡為一己之私打亂他破擊匈奴的步驟,當然,這也是皇帝的理想所在。

韓安國不是個君子,卻也不願意看到田蚡傷害衛青這個真君子。所以,他將話題引向了邊關貿易。

韓安國道:“田丞相秩比兩千八百石,封邑廣而富庶,還另有田產無算,在諸侯中算是最為富有的,可是田丞相知道嗎?在邊境小城馬邑,就有富豪數家,家家不比丞相的家底兒薄啊!”

聽到與錢財有關的事情,田蚡果然來了興趣:“哦?小小邊城,蠻荒之地,果然有這麽多富豪?”

“是啊,丞相可知道這些人的財富來自哪裏?”

“馬邑靠近匈奴邊境,莫非他們是何匈奴做生意?尋常生意,如何能如此巨富,相比其中肯定有非法的勾當。朝廷這些年嚴禁鐵器和成年馬匹出關不回,想來這些禁品必定有很大的利潤吧?”

“丞相英明。果然如此,邊城的商人都是靠著非法貿易發的財。邊關盤查甚為嚴格,尋常人走私夾帶並不多,是有靠著官家背景,才能發大財。”

“哦?如此說來,大行令王恢如果和商賈合作,算是條件最為得天獨厚咯?”

“這個,沒有實證,韓某人不敢妄加猜測!”

田蚡發現了邊疆貿易的巨大利潤,很快將注意力轉移到這裏,派心腹之人到邊城一番打探,果然將商賈的情況打聽清楚,並且探查到了馬邑首富聶壹正是大行令王恢的人。

田蚡如獲至寶,對於王恢,他本來也沒有成見,可是王恢的大行令位置他卻盯上很久了,這個專門負責外交事務的職務,因為要操辦和親之事,所以牽扯錢財巨大,在田蚡眼裏是個很有油水差事。如果安排親信之人做了大行令,不但美差到手,還可以趁此機會壟斷邊關的走私貿易,到時候雙管齊下,財源定會滾滾而來。

王恢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人,他文武雙全,做事思慮周全,屢次主持對匈奴的和親事宜,麵對強敵也能做到不卑不亢,深得皇帝信任。

田蚡派人搜集了無數關於聶壹走私證據,條條直指聶壹的後台——大行令王恢。

感覺證據收集得差不多了,田蚡密令邊關掌兵的都尉,扣押聶壹商隊的貨物,並將這事鬧到了皇帝那裏。

田蚡親自牽著四匹良馬,懷裏抱著一遝子清單,親自來到上林苑,口中喊道:“臣,田蚡來給皇帝陛下送禮了!”

皇帝得報十分納悶,謂左右言:“田丞相視財如命,怎麽今日如此大方,要給朕送禮?”

田蚡快步步入皇帝的野營行宮,跪倒在地,高呼:“陛下萬安,臣有塞外良駒四匹,獻給陛下,另有扣押邊境走私商人貨物清單一份,一並呈上。”

皇帝眉頭一皺,道:“邊關走私?這等小事也要朕親自過問?”

田蚡道:“邊關走私固然是小事,但這走私犯的後台可是朝廷大員啊!而且,走私的都是朝廷明令禁止之物啊!”

皇帝怒道:“何人包庇縱容走私違禁品給匈奴?速速呈上來。”

田蚡道:“啟奏陛下,這個人正是大行令王恢,和他勾結的商人正是馬邑巨富,商人聶壹。”

提到王恢,皇帝卻轉怒為喜,揮手道:“此事朕知道了,舅舅留下良駒即可,此事不必再過問了。”

第四節馬邑之謀

原來,王恢的馬邑之謀早已報知皇帝,獲得首肯之後才敢走私違禁品以麻痹匈奴。提起王恢和聶壹,皇帝自然心知肚明。田蚡還要說話,皇帝早就不耐煩了,起身離開。

田蚡自討沒趣,碰了一鼻子灰。不過這倒提醒了皇帝和王恢,馬邑之事如果太過遷延時日,勢必會走漏風聲。

皇帝召王恢道:“自古謀者要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全,實在不易,多少奇謀皆因提前泄密而功虧一簣,今日亦如此,如今丞相都將眼光放到了邊關走私這些小事上,看來也難免他人也多心,夜長夢多,大行令要加快步伐啦!”

王恢依言稱諾,思前想後,決定誘敵深入,圍而殲之。

聶壹又將一批匈奴急需的違禁品送到了匈奴王庭,數量之大,質量之好,就連軍臣單於都驚動了。對於這些貪婪的漢商,軍臣單於打心眼裏鄙視,認為他們為了利益可以出賣一切人世間的道義。

自古商人重利輕義,但不可否認的是,商業活動是社會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為社會的進步做出了巨大貢獻。聶壹是一個商人,但他也是一個愛國者。

他和匈奴的上層人物都很熟悉,多年來一直在打點他們,送出了無數的錢財,才有今日。聶壹的提前工作做得很到位,軍臣單於身邊早就有人不斷提起攻占馬邑的建議,軍臣單於的管家嘉丹,正是拿聶壹好處最多的人,而聶壹早就將裏應外合,攻占馬邑的主意不動聲色地透露給了嘉丹。

嘉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很快將這個主意獻給軍臣單於,當然,他以為這個天才的主意是自己想出來的。

嘉丹完全表達出了聶壹的謀劃,同貪婪的漢商聯合,裏應外合,在漢朝邊城以收買的殺手突襲郡守和領軍司馬,讓漢朝邊城一時間群龍無首,陷入混亂的境地,然後匈奴人趁機攻城,完全占領,洗劫一空。

而嘉丹自認為熟悉的好友聶壹,正是馬邑的巨富,要錢有錢,要勢有勢,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而且,身為商人的聶壹,似乎比一般人更為大膽,為了獲得利益,大量販賣漢朝嚴禁出關的鐵器,甚至兵器。

果然,在嘉丹的不斷吹風進言之下,軍臣單於心動了。

不久,軍臣單於叫聶壹進帳,道:“你這漢狗,可敢做一筆大買賣?”

聶壹畢恭畢敬,道:“大單於,大買賣有多大?”

軍臣單於試探道:“一座城池,一分為二,如何?”

聶壹裝作很驚慌的樣子,道:“這麽大的買賣,臣不敢啊。”

“哈哈,有何不敢,本單於身後有鐵騎數十萬,你怕什麽!”

“大匈奴的實力,臣明白,有大單於這句話,臣也豁出去了,請大單於明示。”

聶壹假裝猶豫不決又好像利欲熏心,難以抵抗**的樣子,最終立下盟誓,作為內應,在馬邑城內起兵,斬殺馬邑城守,打開城門,放匈奴大軍進城。

計劃超乎尋常地進展順利。

皇帝調兵遣將,積極準備,為此共出動人馬三十萬,幾乎是漢軍的全部精銳,領軍者更是漢軍中最為聲名顯赫的將軍。其中,衛尉李廣任驍騎將軍,太仆公孫賀任輕車將軍,大行令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各自統領數萬軍隊不等。皇帝命韓安國為護軍將軍,統領節製各路人馬,約定在單於進入馬邑的時候縱兵出擊。

此次用兵,事關重大,這是漢朝立國以來第一次正式圖謀主動攻擊匈奴,而且,目標不是一戰一地的得失,而是直指匈奴大單於。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皇帝有意繞開了首輔大臣,不得不說意味深長。

武帝之所以選擇韓安國掛帥,看重的就是韓安國心思縝密,同時曉大義,明事理,不像田蚡一般見利忘義,玩弄權術。韓安國身經百戰,有勇有謀,精於謀劃,深諳防守反擊之精髓,用他,皇帝覺得就多了幾分把握。

一切緊鑼密鼓卻又按部就班地進行,聶壹在馬邑城內殺死了一名死囚,將其頭顱高懸城頭,馬邑城守在韓安國的安排下,指揮守軍四處放火,一時間烽煙四起,仿佛馬邑真的淪陷了一般。

而匈奴那頭,軍臣單於早已率領十萬人馬上路,沿途不斷有斥候來報,馬邑城頭高懸城守的腦袋,大事成矣。

軍臣單於大喜過望,下令加速行軍。倒是伊稚斜有些起了疑心,聶壹本就是巨富,何苦冒如此大的風險來獻出馬邑城?

伊稚斜原本不敢出風頭,但是一想到此役關係到匈奴的生死存亡,不得不拍馬上前對軍臣單於道:“大單於,我看此事有些蹊蹺,聶壹富甲一方,此事要是成了,就算平分了馬邑,聶壹一族也絕對要在這世上銷聲匿跡,而如果不成,聶壹就要被滅了九族,他為何不做個現成的富家翁,偏要冒此風險呢?”

軍臣單於聞言果然有些踟躕,中行說上前道:“左穀蠡王言之有理啊,大單於請三思而後行。”

軍臣單於隨行的匈奴主要將領早就被眼前唾手可得的巨大財富燒昏了頭腦,哪裏還考慮得了那麽多。左大都尉道:“大單於,考慮這麽多幹嘛,此處離馬邑不過百裏,我匈奴鐵騎縱馬不過幾個時辰就能到達,眼看到嘴的肥肉怎麽能放下呢?就算漢人有什麽陰謀,憑我大匈奴的鐵騎,照樣可以踏平馬邑城,有何懼之有啊!”

軍臣單於斥責道:“你這個莽夫,就知道打打殺殺,左穀蠡王說的有道理,漢人狡猾,詭計多端,不得不防。”

伊稚斜道:“大單於請看,這漫山遍野都是牛羊,卻為何不見放牧之人?此處遠離城池,近處更無漢軍駐地,牧人到底去了何處?”

軍臣單於駐馬撚須沉思半晌,突然指著遠處的山坡道:“左大都尉聽令,本單於命你帶領麾下精兵,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攻下那裏,給我活捉守軍。”山坡之上,正是漢軍的哨亭,此處山勢險峻,人跡罕至,漢軍常年有人駐守,用烽火傳遞消息,而以往匈奴來犯,往來如風,哨亭也起不到什麽作用,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些地方。而眼下,軍臣單於卻覺得傳遞消息之人必然知道秘密。

左大都尉得令率百餘人而去,而匈奴大軍原地停下來,等待進一步命令。

此處守軍不過十人,平日裏全靠山勢地利保得平安,如今在左大都尉的猛攻之下,自然失守。

俘虜被帶到大單於麵前,一番威逼利誘,自然和盤托出,漢軍全麵出動,三十萬人馬設伏圍剿匈奴單於的計謀讓軍臣單於大為震驚,如若此事成,匈奴必將一蹶不振,滅族亡國也絕非危言聳聽。

軍臣單於身邊的人這才如醍醐灌頂一般明白過來,紛紛向大單於投去質疑的目光。

軍臣單於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如此凶險都是因為他輕信冒進才造成的,但是作為單於,他又不能承認自己錯了,隻好佯裝鎮定,大笑著對漢軍俘虜道:“上蒼護佑我大匈奴啊!上天賜你給我,讓我免受漢人皇帝的奸計,保全我大匈奴,你是上天給大匈奴的禮物,本單於要封你為天王。”

言罷下令立即撤軍。

三十萬漢軍劍出鞘、弩上弦,等待匈奴單於落網,全軍上下緊張異常,畢竟漢軍數十年來和匈奴人作戰從未占過便宜。依據韓安國的安排,漢軍分為三路,馬邑城外的山坡上是主要的設伏地點。馬邑城就是依靠著這兩道山梁修建而成,山坡上全是高大的白楊樹,寬闊的樹葉將大軍完全遮擋住,軍紀嚴明的漢軍鴉雀無聲。

精幹的傳令兵在各處穿梭,帶來了護國將軍韓安國的指令:“繼續埋伏,暴露者殺無赦!擅自攻擊者殺無赦!得令不前者殺無赦!”大戰一觸即發,空氣空前緊張。

非但前線氣氛如此緊張,就連身在上林苑中的皇帝也坐立不安。他召衛青、韓嫣、公孫敖、蘇建等人來到禦帳中,這是皇帝在上林苑中的行宮,完全一副軍帳的模樣,一張大大的羊皮縫製而成地圖占了大半個空間。

皇帝十分罕見地著一身戎裝,衛青、公孫敖等人一進大帳便感覺到了空氣中彌漫的不安,此次行動,皇帝並沒有告訴建章營中的諸人,一來皇帝覺得衛青等人年紀輕,資曆淺,二者建章羽林尚在訓練中,不能輕易投入戰鬥。

皇帝憂心忡忡,眾人也不敢出言,凝視地圖半晌,皇帝才轉身道:“今日,朕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見眾人很是驚訝,皇帝繼續道,“朕決定對匈奴開戰!在長安西北方的馬邑,三十萬漢軍集結,設下一張大網,等待匈奴單於自投羅網。”

眾人更是震驚,心直口快的公孫敖道:“陛下,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臣等早就等著那一天了,匈奴囂張跋扈,是時候給他們狠狠一擊了。”

韓嫣道:“陛下對匈奴動手,怎麽能將我們撇下呢?”

皇帝未置可否,對衛青道:“衛青你怎麽看?”

衛青欲言又止:“陛下,這……軍國大事,臣才疏學淺,不敢妄言。”

“朕明白你的謹慎,今日之事朕心裏也沒底,所以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但說無妨。”

“陛下聖明。對匈奴亮劍,表明我大漢不甘受辱的決心,那是理所當然的,陛下能布下落網,誘使匈奴深入,是再好不過的計謀。”

“別淨撿好聽的說,朕想聽聽,現在動手,我們還有什麽不足。”

“諾!陛下恕罪,臣以為,此時對匈奴動手確實有些早了,七國之亂以後,我漢軍十幾年無大戰,軍備多年沒有加強,恐怕目前還真不是匈奴的對手。”

皇帝長歎一口氣:“唉!你說的朕知道,漢軍南北軍拱衛京輔,實行的是前朝傳下來的征兵製,兵源還算不錯,裝備也是最為精良,但是一年一次輪換,日常訓練不足,難以和馬背上長大的匈奴人相比。各郡國之兵就更不用說了,維持地方治安尚可,要上陣打仗,實在是強其所難,邊地戍卒多為征發徭役,更是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啊!

如今漢軍的現狀朕是明白的,所以朕設建章營,又將你們命名為羽林騎,就是希望你們能如羽之疾,如林之多,要是有一天漢軍都如羽林兒郎,朕也不用發愁了。”

“陛下的良苦用心,臣等明白,臣等在上林苑中,一日不敢懈怠,為的就是有一天上陣殺敵,為陛下分憂。”衛青早就看清漢軍積弱的根源在於征兵製度,但他希望這句話由皇帝說出來。畢竟,顯得比皇帝更高明是一件危險的事。

皇帝還沒發話,韓嫣就搶先說道:“當年秦國有專門的軍戶,祖祖輩輩都已從軍為職業,如今,陛下的期門羽林軍,都是烈士之後,良家之子,招到軍中,也是一輩子的軍人。眼下,漢軍是要能改征兵製為募兵製,陛下您說,如果日後漢軍都是這樣的人,自小艱苦訓練,是不是肯定能戰勝匈奴人?”說完一雙妙目脈脈含情地看著皇帝,讓一旁的衛青等人極為不安,卻又不得不忍受。

韓嫣相貌俊美,甚至將諸多女子比了下去,皇帝也十分寵愛他,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他仗著皇帝的寵幸,平日裏十分跋扈,就算在皇帝麵前也經常口無遮攔。這次,他一番長篇大論,就是為了壓住衛青一頭,顯示自己的高明。

誰知事與願違,皇帝對韓嫣的這種賣弄有些不快,卻還是笑著說道:“你韓嫣不讀書,竟然也知道征兵、募兵之別。”

“陛下您取笑我,我不但知道征兵、募兵,我還知道當年吳起橫行天下,絕無敵手的武卒就是招募而來的。”韓嫣說這話的時候媚眼如絲,那種媚態讓衛青、公孫敖等人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韓嫣繼續說道:“陛下,要是改原來一年半載的兵役為職業軍人,經過日積月累的訓練,再上戰場曆練,必然戰力會大增,你說是不是啊,衛將軍?”

衛青道:“韓大夫所言極是,陛下早就已經開始這麽做了,建元三年組建期門軍,後來擴建了上林苑,設馬苑,如今還擴充了建章營,每件事都是為了這個目標。”

皇帝原本是要向幾位近臣宣布自己重大舉措,卻被韓嫣搶了風頭,微微有些遺憾。他的目光又轉向了地圖,神色也逐漸凝重起來,眾人也不敢再言。

皇帝目視遠方,喃喃自語道:“馬邑,馬邑,誰能料到我大漢和匈奴之間的第一戰會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進行啊!此次,朕沒有用你們,是因為朕心裏也沒有的底,羽林期門雖然勇猛,但畢竟人數不多,戰場上刀槍無眼,羽林軍有所損傷,朕實在舍不得。”

公孫敖在旁安慰:“陛下,男兒征戰沙場,馬革裹屍也是理所當然的。”

皇帝卻仿若未聞,臉色時而激昂時而憂慮,完全沉浸在他想象中的戰役當中,似乎他正帶領千軍萬馬衝向敵陣,迎麵而來的正是夙敵匈奴單於,戰鼓響起,金鐵相交,一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皇帝並不知道,此時,匈奴軍臣單於已經帶領大軍溜走了,韓安國、李息、公孫賀等人連匈奴人的影子都沒有見到,而被激怒的匈奴單於將開始更為可怕的報複。

直到深夜,皇帝才靠著案幾沉沉入睡,眾人正襟危坐,不敢離去。

許久皇帝才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前方是否有戰報,失望之餘揮手示意衛青等人退下去,韓嫣卻留了下來。

出門之後,公孫敖很是不忿:“青哥,那韓嫣今天說的,可都是你先想到的,怎麽你卻不說,讓韓嫣那小子出盡了風頭?”

衛青笑而不語,一旁的蘇建道:“公孫兄弟,所謂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事該說有些事不該說,像剛才,就是知道也不能說……”

一番話讓公孫敖一頭霧水:“你這繞來繞去神神叨叨的,俺是粗人,不跟你們這些花花腸子的人說了。”說完氣憤地甩手離去了,留下衛青和蘇建二人相視一笑。

衛青道:“馬邑之謀不管計謀多麽巧妙,保密多嚴格,畢竟是要動用數十萬大軍的,除了變成守軍,還要調動各郡國軍隊,牽涉甚廣,各個環節難免出現紕漏,一旦消息走漏,匈奴人必然遠遁,我看陛下十有八九要失望的。”

蘇建接口道:“皇帝方才說得很明白,此戰戰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向匈奴展示我大漢的決心。”

“話雖如此說,但是皇帝依然期望有所斬獲,畢竟三十萬大軍車馬勞頓,糧草輜重,每日耗費錢財數以千萬計。我有一種預感,如若匈奴未入圈套而遠遁,漢軍無論哪位將軍都將不敢主動追擊,那麽此役必然無功而返,皇帝會因此震怒,而出這個主意的王恢將軍恐怕就會有牢獄之災了。”衛青麵露失望之色。

“仲卿怕是多慮了吧,漢軍和匈奴擦肩而過,隻要不損兵折將皇帝應該是不會怪罪的。”

衛青麵上憂愁之色不減:“天子的心思,做臣子的不應該妄加揣測,我們還是等待前線戰報吧。”

“這樣也好,無論勝負,不日便有消息。仲卿,今日韓嫣在陛下麵前確實是大出風頭啊,韓嫣和仲卿先前有些過節,如今韓嫣風頭正勁,聖眷正濃,仲卿何不找個機會和韓嫣握手言和,有意親近,省得日後再生齷齪。”

衛青正色道:“蘇兄此言好意,衛青心領了,但是自古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韓嫣終究是兩路人,還是敬而遠之為好。陛下聖明,自然不會因為臣子之間的小事,受人挑撥,生出嫌隙。”

蘇建自此愈加敬重衛青。

果然,埋伏在馬邑周圍的三十萬漢軍連匈奴人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倒是埋伏在百裏之外,打算追擊的王恢見到了匈奴大軍。可惜的是,王恢並沒有深刻地領會到皇帝的戰略意圖,他見敵眾我寡,不敢主動出擊,眼睜睜地看著匈奴全師而退。

勞師動眾,耗費無數人力物力的馬邑之圍終於以失敗而告終,漢軍沒有如願引匈奴進入伏擊圈,甚至連漢武帝向匈奴亮劍的願望都沒有實現,雙方毫發無損,但是這已經足以讓匈奴人上下震怒。

軍臣單於回到王庭,首先下令斬殺尚在匈奴的漢商,一時間,多少抱著發財夢的商人慘死異鄉。對於及時提醒單於注意的左穀蠡王伊稚斜,軍臣單於大加稱讚,賞了牛羊馬匹數千頭。

匈奴君臣對於漢朝的此番行動異常憤怒,新一輪的報複計劃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

漢武帝對於此次無功而返十分震怒,待到各路漢軍陸續返回駐地,韓安國、李廣、公孫賀、李息、王恢回京複命,皇帝嚴厲地斥責了王恢:“馬邑設伏,不慎走漏消息,無功而返,其他人未見到匈奴,情有可原,唯有你王恢,就在匈奴身後,為何不敢出擊,坐失良機?”

王恢辯解道:“陛下恕罪!馬邑之謀,原本是要誘使匈奴大軍入馬邑城,我漢軍主力圍而殲之,臣的職責是在匈奴後背襲擊其糧草輜重,計謀暴露之後,匈奴毫發無損,臣隻有三萬人馬,不敢輕舉妄動,自取其辱。臣知道這是死罪,但這樣做也是為了給陛下,保全這三萬將士。”

皇帝愈加憤怒:“朕聽你之言,調集三十萬大軍,為的不光是給匈奴狠狠一擊,更是希望借此機會表明我大漢的態度,你王恢的愚蠢就在於隻看到了小處而忽略了朕的決心,此戰你若出擊,就算損兵折將,那也是實力懸殊之故,你王恢依然可以保持一個軍人的榮譽,可惜,你竟然畏敵如虎,還說什麽為朕保全了三萬人馬!三十萬大軍,勞師動眾,耗費錢糧無算,全因你王恢無功而返,看來朕是沒有辦法饒恕你了。”

言罷,將王恢交廷尉議罪。

不日,廷尉判決:“王恢避敵觀望,錯失戰機,判斬首。”王恢驚懼,其家人以千金賄賂丞相田蚡,田蚡本不願搭救王恢,但是在是貪財,收了錢,自己又不敢去找皇帝說清,隻好來到東宮,搬出王太後。

太後以田蚡的話勸說皇帝不要殺王恢:“王恢是首先提出馬邑誘敵主意的人,如今計劃落敗,殺了王恢就是給匈奴人報了仇啊!如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皇帝還是要三思啊!”

皇帝道:“朕聽了王恢的謀劃,才向匈奴開戰,雖然出了紕漏,全軍無功而返,但匈奴單於已經如同驚弓之鳥,急急逃遁,此時,他王恢如若及時出擊,也可襲擊匈奴輜重糧草,雖然不能擒住單於,亦可有所斬獲,以告慰將士們的心。可惜他王恢在關鍵時刻錯失良機,母後說我不殺王恢,何以向天下人謝罪?”

太後見皇帝心意已決,隻好歎氣不再言語。

王恢得知此時,萬念俱灰,在牢中投環自盡,一代名士,壯誌未酬身已先死,引無數後人嗟歎不已。

田蚡收受了王家的賄賂,卻未能保住王恢一命,自是忐忑,不過以他的貪婪,到手的錢財是決計不會吐出去的。王恢清正廉潔,為將也好,為官也好,從不借機斂財,中飽私囊,所以王家本來就不是大富人家,如今賄賂了田蚡卻沒有辦成事情,落得人財兩空,家道中落,日子陡然緊張起來。

衛青有感於王恢之人忠君正直,偷偷差人以老友的名義送了不少錢財。韓安國也偷偷送了不少錢財,王家才稍有起色。

聶壹獻計不成,卻因此得罪了強大的匈奴,生意自然做不成了。當聽到王恢因此罹難的消息,聶壹更是如雷轟頂。馬邑之謀失敗,於漢室非但無功,反而可能成為替罪羊,背上破壞漢匈和平的黑鍋。聶壹一時間萬念俱灰,為避開匈奴一族報複,聶壹變賣家產,帶領家人,一夜之間搬離了馬邑,不知去向。相傳,為避開匈奴追殺,聶壹改姓了張氏,而後世三國名將張遼就是聶壹的後人。

第五節設立內朝

不久,匈奴人便有所行動,白羊王、婁煩王頻繁出兵,攻擊漁陽、右北平、上穀一線的集鎮,擄走人口,燒光村落;休屠王、渾邪王所部更是屢屢進擊定襄、北地各邊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一時間漢匈邊境烽煙四起,一片狼藉。

好在匈奴人貪戀漢朝的財物,民間的互市貿易需求依然旺盛,漢朝為緩和雙方敵對關係,索性投其所好,重新開放邊境貿易市場,匈奴人才得以暫時消停。

馬邑之謀雖然失敗了,但影響是巨大的,漢朝和匈奴之間從此撕開了臉皮,正式處於敵對狀態,不再有一絲僥幸。原先持樂觀態度,主張和親的朝臣們都放下了幻想,不敢再在皇帝麵前言和親之事。

丞相田蚡可能是此次事件的唯一受益者,皇帝碰了一鼻子灰,王恢也因此殞命,丞相的權威更重了。太後雖然對政事插不上手,在袒護娘家人方麵可毫不含糊,太後的幾個兄弟各個都驕橫奢侈,廣置田產,修建豪宅。田蚡更是不用說,他的宅邸比所有官員都更為豪華,他的田地莊園都在最肥沃的地段,各郡縣的奇珍異寶絡繹不絕地送到丞相府,對於行賄者,田蚡來者不拒,朝中官員也大部分都是由他任命,入宮麵君議事,每每從早到晚一說就是一天,惹得皇帝十分不滿。

如此一來,皇帝在朝堂之上頗多掣肘,文武百官都看田蚡臉色行事,而皇帝的意見屢屢受阻,皇帝當然不願看到這種情形,於是更多地依靠身邊的近臣。

上林苑,禦帳中。皇帝站在寬大的地圖前:“馬邑之謀的失敗,暴露了漢軍的諸多問題,各路軍隊編製、裝備良莠不齊,行動遲緩,軍令不通,協調不暢。這是因為日常毫無戰備之故,各郡國駐軍中多有年老體弱之輩,這是征兵之故,如果不能痛下決心,重建漢軍,就憑著眼下這樣的實力,打匈奴隻能是紙上談兵,自取其辱。”

在座的都是皇帝的心腹之臣,自然也不客套,衛青道:“陛下,單純從軍事而言,馬邑之事並不是個好計謀,所以失敗尚在情理之中,倒是陛下所說的問題,值得注意。”

中大夫莊助道:“衛將軍所言極是,一戰得失不足為慮,追根溯源,因勢而動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年僅十八歲的謁者給事中終軍道:“陛下所言改征兵為募兵,是個好辦法,一來兵源可以得到保證,二來職業軍人常年訓練征戰,戰力必然有所提高。”

皇帝道:“軍事隻是一個方麵,打仗,最終打的還是國力,國中事務繁雜,朕時常感到處處掣肘,受控於無形的束縛,太皇太後在世之時如此,眼下也是如此。”

老成持重的朱買臣思索良久,起身奏道:“陛下,請恕臣鬥膽。臣有一個大膽的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朱買臣接著說道:“如今朝廷之上,三公僅剩丞相和禦史大夫,丞相為百官之首,相府屬吏眾多,朝中事務經由眾臣議論再交由丞相府處理,朝中官員自然要順著丞相的意思,而陛下雖有決斷之權,但是百官進言卻又不能不聽,朝廷輿論亦不能置之不理,如此一來,實際上陛下之意處處受束縛而無法下達。臣聞聽陛下曾有言,有設置內朝想法,臣以為陛下此意甚好。”

“難得你們還記得朕說過的話,當日太皇太後信任講究清靜無為的那幫世家弟子,朕在朝中孤立,所以才生此意,如今朕親政,卻依然少不了受約束,設立內朝,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皇帝一聽來了興致,示意他說下去。

“陛下,臣建議,由陛下指定相關官員,組建內朝,朝中有些事務可交由內朝討論,陛下決斷,再交由外朝施行。內朝全都是陛下親近信任之人,這樣一來,陛下的意圖就可以得到快速高效的落實,不再掣肘於外朝。”

這個主意實際上就是要削弱相權,朝中大臣多為世家子弟,皇帝新招的賢良方正很難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隻有用這種內朝的方式,才能將他們的權力和作用最大化,他們需要繞開前朝,在這一點上,皇帝和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

兩項在漢朝曆史上極為重要的舉措,就此確定下來,一是改征兵為募兵,改變了以前未服兵役而入伍從軍的現狀;二是設立內朝,繞開丞相和朝中百官的掣肘,讓皇帝真正實現乾綱獨斷,當然,這一切都是在不公開的基礎上進行的,以三公九卿為首的朝臣們依然如常上朝,但每日更多的是接到皇帝的決策,而決策的過程不再讓他們參與。

真正能在皇帝的決策中起到作用的人不過幾個而已,太中大夫衛青、韓嫣,中大夫莊助,謁者給事中終軍,常侍郎東方朔,侍中朱買臣、吾丘壽王、枚皋、司馬相如,博士公孫弘,董仲舒等,用他們皇帝感覺很方便。更讓皇帝滿意的是,這些人沒有功業昭彰的先輩,也沒有和朝中大臣們千絲萬縷的勾連,不用整天防著他們拉出小集團給自己使絆子。

衛青和公孫弘早已和共事多日,但二人各懷心事,有意無意地裝作初次相識的樣子。

田蚡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絲毫沒有意識到皇帝的這些舉動是針對自己的。與田蚡的風光相比,另一位外戚魏其侯竇嬰就顯得有些落寞,當年竇嬰任大將軍的時候,田蚡還隻是個郎官,田蚡為人鑽營,魏其侯喝酒飲宴之時時常陪侍在側,侍酒跪起如子侄,如今田蚡闊了,而竇嬰隨著竇老太太的去世不可避免地逝去權勢,世人趨炎附勢,竇嬰自然門前人馬希,人們紛紛巴結新貴,唯獨潁川灌夫依然如故,竇嬰也十分厚待灌夫,二人互相援引,互相倚重,情同父子。

灌夫武將出身,曾任燕國國相,和竇嬰一起打過仗,十分敬重竇嬰,又為人正直剛強,不畏權貴,尤其是喝點酒以後,經常頂撞權貴之人,對於權傾天下,氣焰熏天的丞相田蚡,灌夫十分不屑,屢屢斥責其為小人得誌。

一日,田蚡新娶宗室女,灌夫參加酒宴之時頂撞田蚡,田蚡鬧到皇帝那裏,彈劾灌夫家族橫行鄉裏魚肉百姓,並收捕其全族入獄。廷尉署不敢忤逆田蚡的意思,判處灌夫全族斬首示眾,魏其侯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上書皇帝為灌夫陳情。

到了這個地步,雙方都撕破了臉皮,互相揭發不法之事,田蚡許多見不得光的勾當就此暴露出來,田蚡驚懼,不得不到東宮求救。

太後受夠了竇家老太太的壓製,一貫痛恨竇家人,如今竇嬰又和自己的弟弟杆上了,自然不會輕易罷手。皇帝無奈,讓竇嬰和田蚡到東宮太後麵前,當庭申辯,著韓安國、鄭當時、汲黯旁聽。

竇、田二人互相詆毀,眼見無法收場,皇帝問旁聽的三人,汲黯大義凜然,認為竇嬰是對的,而韓安國老奸巨猾,說話模棱兩可,堅持二人各有對錯,鄭當時先支持竇嬰,後來忍受不了太後和田蚡的壓力,口風又轉了,惹得皇帝大怒:“鄭當時,朕真想連你一並斬了。”

最後,還是太後拿出了絕食的殺手鐧,皇帝不敢背上不孝的罵名,隻好依了太後的意思,派人徹查竇嬰、灌夫不法之事。最後的結果不難預料,灌夫被滅族,竇嬰腰斬棄市。

這場新舊外戚之爭終於落下帷幕。竇嬰,這個曾經為大漢王朝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軍,最終也是難逃橫死的命運。而這場爭鬥的勝利者也不好過,一夜之間,田蚡忽然發現,皇帝不再需要他,不再需要他的丞相府,建章宮裏,進進出出的都是一些新麵孔,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上田蚡的心頭。

內朝,沒有丞相也在高速運轉,每日,皇帝政令從建章宮甚至上林苑中直達各郡國官吏手中,外朝,幾乎形同虛設,這個丞相開始惶惶不可終日。

暴露了諸多見不得人的事,還被架空失去了權勢,田蚡終於開始害怕了,在提心吊膽中生活了幾個月,終於一病不起,縱有萬貫家財,也換不回一條命,田蚡熬過了艱難的冬日,在春暖花開之時一命嗚呼。

東宮王太後悲痛萬分,傷心欲絕,心灰意冷之下,一病不起,索性不再過問朝政。從此,年輕的皇帝劉徹徹底擺脫了束縛。

百官不能無首,皇帝命禦史大夫韓安國代行丞相事務。韓安國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位極人臣的他反而畏首畏尾,謹慎更甚從前。

東宮太後病重,平陽公主推薦了女醫師義姁入宮診治,果然大有起色。太後大喜,問義姁可有親人,義姁道:“小女子有一兄弟,名義縱,在建章營中受訓。”

義姁起身正色道:“小女子感謝太後厚恩,可惜我這個兄弟不成器,行為不端,不可為官,太後偏愛給他官職,恐怕他會讓太後、皇上失望的,臣女雖然也偏心自己兄弟,卻不敢因私廢公。”

一番話,讓太後愈加喜愛義姁。義姁全心盡一個醫者的本分,伺候太後無微不至,賞賜的金銀也多堅辭不受,太後心裏十分過意不去,忍不住將義縱之事告訴皇帝。

皇帝早已知道義縱其人,有了太後的囑咐,立刻擢拔義縱為中郎,旋即補為上黨郡令。雖然在親姐姐眼中義縱是個行為不節之人,但是做起官來義縱還是很有一套,在上黨任職期間,義縱法令嚴明,不徇私情,年終朝廷考核,上黨郡令義縱因為無積案、郡治清明而位列地方官員考核第一位,皇帝大喜,多加封賞。

皇帝的兩項舉措得到了全麵落實,身為太中大夫的衛青雖然官職不高,卻在內朝官員中處於領頭的位置,不但要訓練建章新軍,還要輔佐皇帝處理政務。

外朝官員以韓安國為首,處理的都是內朝所決策的事物,在王恢、竇嬰和田蚡身上,韓安國見識了皇帝的寡恩無情,因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縱橫官場大半生,看盡世間榮辱,被皇帝評價為國之大器的韓安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每當上朝回到家中,總是憂心忡忡。

相權和皇權的爭鬥由來已久,如今,身兼丞相和禦史大夫兩大要職的韓安國覺得該是急流勇退的時候了。

一日,皇帝幸未央宮,韓安國率百官出迎,皇帝車駕儀仗甚為壯觀,禦駕行進有些困難,韓安國親自登車引導,腳下一個踏空,從禦駕上摔了下來,當場腿骨折斷,不能上朝理政。

皇帝為此震怒,下旨兩千石以上高官不得親自駕車,違者嚴懲。雖然當下皇帝依重內朝,但韓安國也不可或缺,無奈他傷勢嚴重,皇帝不得不免去他的職務,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原中尉張鷗接任禦史大夫。

薛澤、張鷗才華平平,朝政之事,更多的壓在了衛青身上。好在風調雨順,海內升平,衛青才得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軍務上。

依照皇帝的旨意,漢軍開始大量招募新兵,北方各邊郡深受匈奴之害,青壯年早就希望能投軍,保家衛國,抗擊匈奴,如今,原本高高在上,尋常人家子弟很難進去的期門、羽林軍都公開招募,自然應者如流。

衛青嚴格把關,精選身強力壯、意誌堅定之人,將試圖混口飯吃而無抗敵決心者,以及貴族子弟中,意圖借此機會撈取資本的人拒之門外,一時間對衛青有怨言,說三道四者眾多,衛青絲毫不為所動。

衛青對於這些封賞堅辭不受,道:“自古君王賞功罰過,才能使眾臣心悅誠服,如今衛青寸功未立,陛下如此重賞,衛青受之有愧。”

皇帝歎曰:“世人皆愛錢財、權勢,世間也多有沽名釣譽之輩,如衛青一般忠厚之人確實少見啊!”

自此,皇帝愈加倚重衛青,對衛夫人也多加寵幸。衛子夫的肚子也很爭氣,接連有孕,雖然生下的都是公主,但皇帝依然高興不已。

皇後阿嬌受冷落多時,對衛子夫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衛青羽翼漸豐,加之為人低調,在朝中並不引人矚目,竇太主想要找碴收拾衛青也無處下手。百無聊賴的皇後沉迷於巫術,和一個叫楚服的女巫打得火熱。楚服教陳皇後祭祀祈禱之法,意圖用巫術詛咒和皇後爭寵的女人,一時間後宮烏煙瘴氣。

雖然此時壓在皇帝頭上的竇家老太太已經去了,但不可否認,在武帝繼位的過程中皇後之母竇太主曾立下汗馬功勞,所以皇帝不便撕破臉皮,和皇後決裂。事到如今,隻要她消停,不哭不鬧,皇帝也懶得過問。

衛家的勢力日益壯大,不明就裏之人以為武帝好色才重用外戚,其實,是因為衛青,衛夫人才如此得寵。江山社稷是皇帝的私人財產,如果不是覺得可用,有利於自己的統治,皇帝也不會蠢到貿然使用一個庸才,誤國誤民。

衛青深知君王的喜怒無常,身處軍政中樞的他愈加謹小慎微,行事愈加光明磊落,以絕悠悠眾口。招募的新兵在公孫敖、蘇建、張次公、李息等人的嚴苛訓練之後,衛青便將他們編入漢軍的戰鬥序列,絲毫沒有培養私人勢力的意圖。對於最為精銳的建章羽林騎,衛青更是將他們打亂,編入各個軍中擔任基層軍官職務。

自古君王最為擔心的就是軍權旁落,而為將者最忌諱將原本應該屬於皇帝的軍隊發展成私家軍。在這一點上,衛青讓皇帝徹底放心,新軍雖然出自上林苑中以衛青等人為班底的建章軍,但作為建章監的衛青卻沒有將他們打上自己的烙印,相反地,新軍訓練完畢便分到各營,尚不知有衛青其人。

朝中文武大臣多數對衛青倨傲不敬,蓋因衛青是外戚,此時官職並不顯赫,也沒有一個好出身,衛青卻處處小心謹慎,對朝中上下官員恭敬有加。鄭當時、韓安國等人與衛青有舊交情,時常有來往,卻惹來不少非議。

平陽公主和衛青的走動也日漸減少,幾次在宮中遇見公主,衛青也是敬而遠之。倒是平陽侯不時差人送些禮物和平陽的特產來,衛青總是及時安排回贈之事。平陽侯病體常年不見好轉,年紀輕輕已經臥床不起。

衛媼曆經艱辛,拉扯大了幾個孩子,終於能享一享清福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外孫霍去病也日漸長大,十分淘氣,整日舞刀弄棒,不得消停。

霍去病天生倔強,桀驁不馴,對先賢的兵法讀雖然也讀,但是自有一套見解。和衛青身邊年長幾歲的平陽侯世子曹襄相比,霍去病的見識讓衛青大為吃驚。

衛子夫也極為喜愛這個外甥,不幾日便要衛青帶入宮中相見,去病小小年紀,見到宮中的富麗堂皇,毫不驚慌,兩隻不安分眼睛四處亂瞅。

衛青和衛夫人敘話,一不留神,霍去病早就跑得沒有影子了。

衛夫人道:“少兒的這個孩子多虧了你和母親,我這個做姨娘的也為少兒欣慰。不過這孩子好像有點兒野,平日裏你還是要多加管教。”

“姐姐放心,孩子淘氣,那是天性,大的方向錯不了。孩子聰慧好動,是塊好材料,也在盡心培養。這孩子還真是天生有靈性,在舞刀弄槍、兵法戰策上一教就會,是個將才啊!”衛青對霍去病倒是頗為滿意。

“唉!軍人有什麽好啊,如今匈奴時常犯邊,出戰者死傷無數,我還想咱們的去病做個書生好一點。”

“姐姐多慮了,孩子將來做什麽,不是咱們能說了算的,咱們就盡人事,將來還要看天命。”

就在二人拉家常的時候,宮女來報,皇帝駕到,二人急忙起身迎駕,隻見皇帝挽著霍去病的手,眉開眼笑地進了殿。

不待衛青姐弟二人施禮,皇帝便道:“霍去病,沒想到朕還有你這麽個外甥,哈哈哈,你小子厲害啊,朕的未央宮你也敢撒野。”

衛青趕緊請罪,皇帝卻絲毫沒有不快,反而興致勃勃地和霍去病聊了起來。

霍去病初生牛犢不怕虎,一陣侃侃而談,惹得皇帝哈哈大笑,對衛青道:“此子是你衛家的千裏駒啊!以後你就多帶他入宮來,朕喜歡這孩子。”

此後,霍去病便入了宮,留在皇帝身邊。武帝多次招賢,諸多飽學之士待詔金馬門,霍去病平日裏在皇帝四人藏書庫讀書,遇到疑難之處,便與這些人討論。

霍去病不喜黃老之說,也討厭孔孟之道,唯一感興趣的就是各種兵法,這幫士子多為儒生,整日給霍去病灌輸“兵者凶器”的理念,霍去病不但不聽,還要和他們辯論,十幾歲的孩子屢屢辯駁的這些老學究無言以對。

在霍去病生日的當天,皇帝親自賜給了他一套甲胄,一柄漢劍,正式成為了皇帝身邊的一名郎官,司職禁宮宿衛。

名為宿衛,實則是皇帝的書童角色,除了要陪皇帝讀書,就連軍國大事也要參知,霍去病不喜歡讀書,卻對行軍打仗之事頗感興趣,衛青時常敲打他,說教什麽“合抱之木起於毫末”。

“總有一天,我要成為比舅舅你還厲害的人!”這是霍去病對舅舅常說的話。

第六節結發夫妻

衛子夫再次有了身孕,皇帝嗬護有加,然而後宮之中的爭鬥,並不消停。皇後阿嬌早已今非昔比,無法對衛子夫構成直接威脅,但是這也擋不住她痛恨衛子夫之心。

她越來越沉迷於巫蠱之術,楚服仗著她撐腰,橫行後宮,欺壓宮人。她們整日裝神弄鬼,將矛頭對準了最為受寵的衛子夫。楚服製作木偶,配以衛子夫之發,整日誦讀咒語,詛咒衛子夫。

早有人將此事報於太後,太後懶得搭理,差人上奏皇帝。

此事讓皇帝頗為頭疼,畢竟金屋藏嬌之典故已經傳遍天下,人人皆知。

皇帝召集衛青、莊助、韓嫣、終軍等近臣商議,衛青聞言不語,莊助言:“臣以為,此事必須嚴懲不貸。皇後妄言怪力亂神之事,行巫蠱妖術,是謂中宮失德。加之其承陛下雨露多年,卻無子嗣,實在不應該位居中宮,其德行亦不能母儀天下,陛下應考慮廢後另立。”

韓嫣亦道:“莊大夫所言極是,巫蠱之術乃惑亂後宮之根源,陛下若不嚴懲,必然日後會再生事端。”

“衛青你怎麽看?”

“此時乃陛下的家事,外臣不敢妄言。”

“皇家家事,自然也是國事,你衛青有何不敢言?”

“巫蠱之術本是無稽之談,庸人借此聊以**,嚴懲妖言惑眾者即可,陛下切不可因此動怒,傷及中宮啊!”

“莊助所言不錯,此事的根源在於中宮皇後,妖言惑眾之人固然罪不可恕,可是她背後的人更為可惡。衛青厚道,但朕不能姑息養奸。眼下,朕要你們都說一說,此時該如何處理才能堵住天下人之口,讓他們不說朕薄情寡義。”

眾人不敢言語,半晌莊助才道:“陛下方才所言,皇家家事即為國事,既然是國事,國有國法,臣建議交有司以漢律處置。”

皇帝依言,指派禦史張湯徹底查處。皇帝之所以選擇張湯,就是希望能將嚴刑峻法發揮到極致。張湯心領神會,盡顯酷吏本色,一番刨根究底,查出漢宮內外相互牽連者三百餘人,其中有楚服及一眾弟子,還有皇後宮中侍女、宦官等人,全部以妖言惑眾,圖謀不軌,大逆不道之罪處以死刑,女巫楚服和一眾弟子被腰斬於市,頭顱高懸示眾。

至於皇後陳阿嬌,則由皇帝親自下旨,收回皇後印璽,廢去尊號,貶入長門宮。此事震動京都,皇後之母,竇太主大長公主劉嫖十分恐懼,唯恐牽連自己,入宮向皇帝請罪:“臣教女無方,以致犯下大逆之罪,臣惶恐慚愧,請陛下見罪。”

皇帝話中帶刺,竇太主聞言羞愧難當,叩拜不起,千恩萬謝。

皇帝見往日威風無比,跋扈驕縱的姑母如今匍匐在腳下求饒,起了惻隱之心,繼續說道:“皇後雖然被廢,但俸祿、供養不變,按照宮中法度,自會有人照應,就算住到了長門宮,和昔日在上宮也不會有區別,姑母放心,朕不會虧待了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