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向虎山行4

兩人牽馬步行,衛青這才細看司馬遷,細眉星目,帶著三分英氣,七分儒雅,小小年紀,卻有如此氣質,讓衛青暗自吃驚,交談之下,司馬遷出口成章,引經據典,妙語連珠,衛青這才感歎,果然是書讀萬卷氣自華!

司馬遷對衛青也十分欽佩,兩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很快熟絡起來,二人也不再客套,相互以表字相稱。

直到天色漸暗,兩人也沒有找到可以投宿的村落,衛青說:“子長,天色已晚,我看此地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青常年在外,四處為家,所以隨身帶了帳篷,如若子長不棄,我們就近找個地方宿營如何?”

司馬遷聞言大喜:“那實在是太好了,遷正想和仲卿秉燭夜談,至於露營野外,遷也是心向往之。”活脫脫一副頑童的樣子。

一切準備停當,隻是馳道之旁,沒有野物可獵,衛青取出前幾日準備的鹹肉、鹹魚,兩人就著篝火翻烤,又取了鍋碗,烹了茶水,二人吃著烤肉和鍋盔,喝著茶,其樂融融。

這司馬遷乃是當朝太史令司馬談之子,家學源遠,年方十四,就已飽讀詩書。為自身安危,衛青不敢多言,隻說曾經在軍中服役。司馬遷隱約記得前些年父親上朝歸來曾經對一名叫衛青的外戚一步登天頗有不滿,也引得司馬遷痛恨這些靠著女人上位的無能外戚,不過今日看眼前這個衛青,不但武藝高超,而且談吐之間頗有學問,似乎不是那個父親口中的那個不學無術之徒。

司馬家族自秦以來便世代為史官,如無意外,司馬遷也將子承父業,此次離家是為遊曆名山大川,了解各地風土人情,這是成為一個合格史官的必修課。此次他出長安沿涇水而上,在北地逗留了數日,便和衛青一個方向,來到此處。這裏是黃河上遊,他想就此順流而下,前往太原,再到河東、河內兩郡轄區。

出了長安,司馬遷一路記下了不少趣聞軼事、地理民情,馬背上盡數書簡,豈料卻讓歹人盯上,差點丟了性命。

得知衛青的目的地是雲中郡,然後出關進入匈奴地界,司馬遷吃驚不小:“仲卿兄,匈奴無異於豺狼虎豹,雲中、五原之外更是有匈奴重兵駐紮,你此行何其凶險啊!”

衛青道:“青出生微賤,在塵世如一草芥,可父母生養一場,也不敢自暴自棄,既然生在世上,當有所作為,而從軍立功,是唯一可行之途。青讀過幾年詩書,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如今匈奴雖氣焰正盛,但我大漢韜光養晦,終有一日會起兵北伐,青想趁著年輕,無牽無掛,走一遍匈奴的草原大漠,或許將來有機會能為國效力,也能因此建功立業。”

司馬遷道:“仲卿之大誌,小弟拜服!合抱之木起於毫末,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兄台有誌向,又能親力親為,來日必定會青雲直上,名留青史。”

衛青:“名標青史太過縹緲,青是奴隸之子,本來能安身立命即可,不敢有過多奢望。但青想,既然生為男兒,就要以有用之軀報效親人和國家,如今,塞外異族侵擾的既是我們的同胞,也是我們的國家,青不過是想盡一份責任。”

司馬遷正色道:“英雄不問出身,出身並不重要。仲卿兄為人寬厚,哪怕是對盜賊也心存仁義,正如先賢之言:‘唯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若仲卿兄有一天能出將入相,那將是是社稷之福,也是黎民百姓之幸。仲卿兄飽讀詩書又能身體力行,來日必成他人所不能之大功業。”

衛青拱手道:“子長謬讚,人生一世,白駒過隙,衛青奴隸之身,卑賤之人,不敢奢望揚名於世,隻是不願光陰虛度,庸碌一生,辜負年華。我少時牧羊,又流落山中,曆經艱難,能保全此身已是上蒼眷顧、萬萬不敢妄自菲薄。青有一長輩,曾到五原、雁門一帶,見過匈奴燒殺屠城,**擄掠的暴行,衛青聽來,便知那是何等的觸目驚心,所以自小心有戚戚。封侯拜相太過遙遠,我隻願摒除外患,四海升平,讓許許多多像我這等升鬥小民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便也不枉此生。”

司馬遷感歎:“壯哉,仲卿!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芸芸眾生,蠅蠅競食,有幾人能有如此寬大的胸懷,高遠的誌向?仲卿兄一言,如醍醐灌頂,大丈夫生當有所作為,我司馬遷也自小立誌,當窮盡畢生,著成史書,記下我炎黃曆史淵源,留給後世子孫。”

衛青:“好!子長之誌也壯哉!若能著史如《春秋》《國語》,那必是流芳千古,澤被萬代。”

司馬遷道:“遷不敢同聖人爭輝,隻是通讀史籍,覺得曆代著史,皆用春秋筆法,為尊者諱,為長者諱,多有謬誤之處,遷立誌不避斧鉞,九死不悔,再著傳世之書。”

二人一夜無眠,促膝長談,互相抒發胸臆,直到東方發白,才匆匆睡去。

洗漱完畢,已是日上三竿,前路遙遠,兩人去向不同,遂相對跪坐,躬身拜別後,各自上馬疾馳而去。

正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相逢偶然,離別匆匆!

終漢一朝,一文一武,兩個無法超越的巨人,在經過短暫的相遇之後,又各自奔向了自己的使命。他們之中的一人將譜寫“無韻之離騷,史家之絕唱”,另一人將“直曲塞,廣河南,破祁連,通西國,靡北胡”,為我中華民族開疆拓土,打下千秋萬代的生存空間。

當皇帝的都想自己的子孫千秋萬代,江山永固,其實萬歲千世不過是癡人說夢,隻有無數英烈打下的疆土,會成為萬世子孫繁衍不息的家園。

國家和王朝不是同一個概念,總是有人忽悠我們愛國,混淆某個政權和我們的國家的概念,政權總是在不斷更替,隻有國家是永恒的。

一個國家,靠著同樣的文化將所有的國民凝聚在一起,隻要文化不滅,國將永存。而一個政權,因為統治者的賢明或暴虐而受到尊重或唾罵,但那隻是皇帝或者統治階層的家天下,我我們這些升鬥小民沒有多大關係。政權能給人民庇護,能讓人們安居樂業,那麽民眾就會捍衛這個政權,相反,統治階級暴斂橫征,民不聊生的時候,這個政權就不應該存在了。

所以,期待“明君”,是一種可憐而卑微的夢想,帝王之於天下,本應是如同古希臘一般,受到應有的製約,因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我們的文學作品,影視作品,總是幾乎無一例外地充滿了那種對權術,對陰謀陽謀,對這種所謂的“雄才大略”不知羞恥的炫耀和津津樂道,仿佛這些權術,這些勾心鬥角,就是我們祖先偉大的文化和智慧。

非也!

那些“貧賤不移,威武不屈”,有著一份不可折辱的正氣與尊嚴的士才是我們祖先最高貴精神的傳承,所謂“匹夫不可奪誌”“士可殺不可辱”。士的精神,在司馬遷的滿腔悲憤沉吟中,留下了一曲不朽絕唱和挽歌。

而那些拋灑了熱血,開拓了疆域,保衛了國土的英雄,才是我們應該銘刻在心的英雄!

第七節馬邑聶壹

和司馬遷分別之後,衛青沒有過多耽擱,邊城雲中城池高大險峻,衛青無心逗留,直奔塞外而去。

是夜,衛青夜宿一處山穀之外。半夜,黑熊兒的狂吠驚醒了睡夢中的衛青,掀開帳篷,隻見隱約有一支十數人的隊伍自穀中而來。衛青一驚:“自北方而來,定是匈奴無疑。”雖說從踏入關外的那一刻起,就是為了尋找匈奴,和匈奴的正麵衝殺也不在少數,但此時要再次麵對匈奴廝殺的時候還是有些驚慌,衛青趕緊備好弓箭,將刀劍插好,全副武裝起來。

隊伍走近了才發現是虛驚一場,來者都是漢人裝扮,雖然其中數人身著皮袍,但發髻頭巾都是漢人的樣式。饒是如此,衛青也不敢大意,依然持弓搭箭,嚴陣以待。因為畢竟是塞外,還要提防馬匪。

來人顯然也發現了衛青的小營地,領頭一人策馬上前:“切莫放箭,我等乃大漢商隊,要返回北地,路過此處。”

衛青仔細端詳,來人身材不高,皮膚黝黑,顯然是曆經了塞外高原風吹日曬,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八字胡須,方口闊耳,周身顯露著精明強幹。

確定對方並無惡意,衛青解除了防禦,喝住黑熊兒,上前道:“我乃大漢遊學士子,遊曆塞北,在此宿營,兄台請自便。”

黑臉漢子拱手道:“哈哈,我等是常年跑北方的商販,在草原上習慣了,草原人熱情好客,遇到便要款待,我等連日趕路,人困馬乏,就借兄弟的營帳歇息歇息可好?”

“這……”衛青不知來者底細,略有些猶疑。

來人見狀,也不惱怒,反而笑嘻嘻地說:“你我同為漢人,在這塞外之地,便是親人,拒之門外可非待客之道啊!”說著也不待衛青同意,招呼幾人都下馬來。

一行人看來也是習慣了草原生活,隨身帶有銅壺鍋碗,不一會兒就燒水烹茶,麻利地搭起了帳篷,鋪上羊皮,眾人都過來,圍著篝火跪坐下來。

領頭者道:“在下馬邑聶壹,常年往來匈奴地界,做點小生意。敢問兄弟如何稱呼?”

“在下平陽衛青,字仲卿,是大漢的遊學士子。”

聶壹目光敏銳,早就注意到衛青皮膚黝黑,身形雄健有力,披頭散發的樣子很有飽經塞外風塵的意味,知道他絕不是什麽遊學士子,一聽姓名更是明白了。其實聶壹的真實身份是一名間諜,聽命於漢朝大行令王恢,多年來,以商人身份為掩護,親自穿梭於匈奴境內,收集相關情報,伺機而動。

關於衛青的真實身份和出塞的目的,王恢早就告訴了聶壹。聶壹有心襄助衛青,無奈不能明說。

“我見小兄弟雙目如炬,不會僅僅是遊學士子這麽簡單,你我都是漢人,自不必相瞞,兄弟不顧安危,深入虎穴,想必有是重大使命?”

“非也非也,聶兄誤會,青真是一名學子,到草原隻是了解匈奴的一些情況,作為升鬥小民,什麽軍國大事,什麽漢匈之間的爭鬥,我也不甚關心,當然,也絕非有什麽使命在身。”

“衛兄弟此言差矣!軍國大事肉食者謀之不錯,但個人和國家民族的命運緊緊相連,這也是不可否認的,我等遊走在草原各部落之間,處處受匈奴人的欺負,就是因為身後沒有強大的靠山,匈奴人在東胡、西域等地,雖也是身處異鄉,但因為匈奴國力強大,依然能作威作福。所以說國家興衰和每個人息息相關。”

“聶兄所言極是。聖人曰,聽其言,觀其行,有此言便可知聶兄乃有誌有識之人,青也不敢隱瞞。”

衛青知道聶壹是老江湖,如若再狡辯,反而讓人生疑。於是衛青說道:“青不過是小民而已,但卻不忿匈奴強橫,希望有朝一日能從軍抗擊,今日來此是想先對匈奴有一些了解,日後從軍,也能有所作為。”

“壯哉,仲卿!我漢家男兒如果都像你一樣何愁匈奴不平啊!”

對於聶壹,衛青早就有所耳聞,此刻卻隻能裝作初次聽說。這聶壹是來往於匈奴的最重要漢商,穿梭於草原和邊城之間,從事民間貿易。匈奴沒有錢幣的概念,對金銀也興趣不大,財富都是以馬匹、牛羊計算的,所以聶壹從漢境運來了大量的漆器、大米、白麵、美酒、布匹衣物,甚至絲綢、蜀錦,換取匈奴人的馬匹、皮革和風幹好的牛羊肉。

聶壹是巨富大賈,卻親力親為,每次都自己帶隊深入匈奴地界,主要目的在於結交匈奴貴族和實權人物,探聽匈奴內部的消息。聶壹和王恢的驚天計劃在前文中有表,此處不再詳談。

聶壹一行十數人,都是千挑萬選的精壯漢子,騎術精湛,縱橫草原之上,速度、氣勢不亞於匈奴騎士,聶家商隊在匈奴,也幾乎是家喻戶曉,所以他們在匈奴地界通行無阻,往來自如,甚至,就連匈奴的上層貴族也有時候通過他們傳遞消息,走私貨物。

衛青對匈奴的了解僅限於河套草原,對於漠南的廣袤草原不甚了了,而眼前的人都是熟悉匈奴情形的人,衛青當然不會放過。

“諸位時常出入匈奴,可知匈奴有何特產?”

其中一年長的漢子道:“匈奴之地,也沒什麽特別的東西,牛羊之類的,我大漢也有,要說特產,也就算胭脂山出產的胭脂石和昆侖山的玉料了,我大漢也出產這些東西,而我們運進去的,可都是匈奴人沒有的。”

聶壹接著說:“我這麽多年,奔波於漢匈之間,匈奴人罵我“漢狗、奸商”,漢人也罵我漢奸,我是兩頭不是人啊,其實人們有所不知,目前匈奴勢強,有些東西,匈奴人如果買不到,自然會來搶,如果有了正常貿易,其實好多戰爭是可以避免的。”

衛青頻頻點頭:“聞君一席話,受益匪淺啊!世人愚鈍,對聶兄多有誤解,不必在意。”

聶壹道:“匈奴人野蠻愚昧,生活簡單,穿皮吃肉喝奶,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對我大漢沒有依賴,而且皮衣可以防禦刀箭,吃肉喝奶使體格強壯,如果能讓匈奴人都用上我漢朝的東西,那便是對我們大大有利,種不出莊稼的匈奴人,如果吃慣了精米細糧,就會受製於人,紡不出絲綢的匈奴人,穿慣了織錦衣裳,便會打不了仗,有朝一日,我們也可以卡住匈奴的脖子。”

“聶兄所言極是。”

聶壹道:“哪裏,哪裏啊,愚兄就是多跑了幾趟匈奴,比你多點了解罷了。這匈奴,除了胭脂、玉料,所出產的不過是馬匹、皮革、牛羊,以這些東西換取我們加工好的物品,我們自然是不會吃虧的,哈哈!”

原材料換深加工的工業品,這種國家間的貿易,自然高下立現,聶壹的這些想法,在宋代得以實現,軍事上孱弱的宋朝靠著這種不對等的貿易,拖垮了盛極一時的金國和遼國,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西夏也不能幸免,三個強悍的遊牧民族,就這樣一步一步被悄無聲息地被削弱了還不能自知。

“胭脂、玉料雖然能獲利,但於大局無益。聶兄既有如此實力,自然不能計較於蠅頭小利,而應該為國家、民族大義出點力。眼下匈奴肆虐,我漢軍與其作戰,屢戰屢敗,究其原因,就差在這騎兵上,匈奴人騎在馬上,那是四隻腳,來去如風,我漢軍空有精良的武器和強大的戰力,卻追不上來去無蹤的敵人。這匈奴的馬匹、皮革、肉幹正是是我漢軍最急需的戰略物資,如果能有很多像聶兄這樣的誌士從事貿易,我大漢組建一支強大的騎兵也不在話下。”

“衛兄弟確實眼光獨到,隻可惜能這樣想的人並不多,我聽朝中一些老朽之人時常提出要關閉邊市,斷絕和匈奴的貿易,這些人飽食終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實在是糊塗啊!”

“聶兄不必憂慮此時,當今皇帝陛下聰明睿智,雖然被庸陳包圍,但這等道理隻要稍有人點撥,便會即刻明白的。”

“是啊,皇帝賢明,這是天下人共知的,就是希望文武大臣們都能像衛兄弟一樣,走一走邊關,了解一下邊境的實際情況啊!”

“小弟乃草野之人,哪能比廟堂之臣。”

“不過,衛兄弟要深入匈奴境內,這是好事,但就你這副模樣,此去定是有去無回。”聶壹話鋒一轉。

“聶兄何出此言?”

“匈奴人常年風吹日曬,皮膚黝黑,多披頭散發,又兼之常年食用牛羊肉類,從不不沐浴潔身,自然渾身騷臭難聞,我等漢人相貌絕難以掩飾,但是如你這等整齊束發者一見便知是漢人。除了應該解開頭發之外,衣著也需在意,這幾年漢人衣裝傳入匈奴,頗受歡迎,你隻需在尋常裝束上加幾件皮毛褂子,一來禦寒,二來匈奴人見了也會當做常年出入匈奴的商人。”

聶壹不知衛青已經早已熟悉匈奴的生活,細心將注意事項一一告知,衛青也不點破,隻是很認真地聽著。

聶壹繼續說道:“除了裝束樣貌,你的身份也是一個問題,扮作匈奴人的模樣也難保不會受到匈奴人的盤查,所以必須要有一個經得住考量的身份。”

聶壹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這是匈奴二號人物左穀蠡王的信物。”

衛青道:“聶兄厲害啊,連匈奴如此重要人物的信物都有。”

聶壹嗬嗬一笑:“這裏麵有淵源,你聽我慢慢道來。匈奴人尚未開化,愛我大漢的精米白麵,美酒漆器,卻對珍珠寶石美玉之類的不甚有興趣,所以我們一直都是小本買賣,隻是近幾年來,我發現匈奴人刀不離身,就連睡覺都帶著匕首,吃飯也是靠這家夥,所以就仿照匈奴彎刀,打造了這麽一批精美的小刀,本是想潛移默化,讓匈奴人漸漸喜歡奢華貴重之物,腐蝕其心誌,便於以後做大生意。果然,此刀一出,立刻風靡匈奴,這第一批貨物就被搶購一空,短刀做的實在精致漂亮,引得匈奴左穀蠡王特意定製了一批,刻上部族特有的圖騰,作為信物使用。為兄留了個心眼兒,私自留了幾把,以備不時之需,今日仲卿要去敵人腹地,正好拿來,危急時刻可用。”

衛青接過刀,果然華貴無比,聶壹接著說:“你持此刀,再往前行,便是匈奴腹地,至此,匈奴人出沒更加頻繁,如若遇到盤查,你可自稱為嘉丹大人送寶的漢商,這嘉丹是左穀蠡王的親弟弟,也是匈奴軍臣單於和閼氏的管家,權傾匈奴,對單於影響很大,尤其喜歡我大漢的華美之物,為他服務的漢商數不勝數,這些尋常匈奴人都知道,有了這樣的身份,你就可暢行匈奴境內。”

“聶兄大恩,不知該如何感謝!聶兄所言衛青都記住了!”

“你我同為漢家男兒,共禦外辱是我們共同的願望,何需感謝!”

聶壹取出隨身攜帶的布帛和筆墨,給衛青繪製了一張匈奴地形圖,標明了匈奴各部落遊牧的大致位置和匈奴王庭所在地,對於極具戰略意義的山川河流,更是詳細一一解說。

聶壹深入到匈奴人生活的各個環節,對匈奴的社會、生產有著十分深刻的了解,通過和他的談話,衛青才知道自己在河套的一番走馬觀花是多麽膚淺。

匈奴自從統一以來,生產迅速發展起來,畜牧業興旺發達。冶鑄業也發展起來,鐵器被廣泛應用於生產、生活和軍事。在同中原的交往中,一些匈奴人從漢族那裏學會農耕,開始墾田種穀。匈奴的勢力不斷壯大,進入鼎盛時期。數年之前,匈奴人在祁連山下擊敗了大月氏人,俘虜了許多能共巧匠,更是獲得了大月氏人秘而不傳的冶鐵技術,由此製造除了名噪天下的利器——徑路,作為匈奴彎刀的一種,徑路無論從硬度還是柔韌性上都完勝漢軍的武器,徑路鋒利無比,卻又不易折斷的特性,是中原無數工匠夢寐以求而不得的神兵利刃。

聶壹的一番話讓衛青大為吃驚,原來他心目中落後野蠻的匈奴卻有這麽多漢朝所沒有優勢,原來對匈奴人的一些優越感此刻**然無存,看來,匈奴並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敵人,而是一個令人畏懼的對手。

作為一個受最高決策者——皇帝委派的人,他差點做出錯誤的判斷,這種判斷將使得皇帝產生輕敵的想法,進而影響對匈奴的整體作戰戰略,幸好他堅持再入虎穴,探得這些情況,才未鑄成大錯。

拜別了聶壹一行,衛青繼續風餐露宿,由於按照聶壹的建議進行了裝扮,所以一路走得很順利。夜宿草原的時候,時常會有野狼在周圍徘徊,但好在眼下是深秋,牛羊肥壯,黃鼠、旱獺也正是增膘的時間,所以野狼並沒有對衛青發起攻擊。

路上,衛青遇到不少匈奴牧人,像漢人收割莊稼一般在草原上忙碌著,衛青很是納悶,走進才發現,他們是在收割草籽。秋天,成熟的草籽粒粒飽滿,一顆顆就像是稻穀一般。原來匈奴的戰馬秋天食草籽,得以膘肥體壯,匈奴牧民也收集成熟的草籽作為精料喂養戰馬。

衛青操著熟練的匈奴語和過往的牧民打著招呼,誰也沒有懷疑他是敵國的間諜,反而熱情地招呼他大碗喝著馬奶酒。衛青乘機觀察,果然,他們用的大多是鐵器,生產效率並不比漢地農人低。

草原上沒有明顯的道路,衛青隻能靠著以前從洪伯那裏學到的技能辨別方向,聶壹的地圖也起了很大作用,兩者結合,使得衛青時刻清楚自己所處的方位和周邊的地形情況。

有了明確的方向,衛青自然快馬加鞭,直奔匈奴王庭而去,數日之後,草原上的牧民也好,遊弋的騎兵也好,陡然多了起來,衛青也受到了很多次盤查,還好,他有一口流利的匈奴語,還有左穀蠡王部族的信物,所以也算是有驚無險,眼見匈奴王庭在望。

所謂的匈奴王庭,不過是數千頂帳篷而已,淩亂的散落在草原上,中間幾頂較大的裝飾著金色的雄鷹。帳前豎著幾丈高的狼頭旗,怕是匈奴單於的王帳所在。且不說衛青遊曆了大部分城市,單就平陽小城也不知比匈奴王庭繁華多少倍。騎在馬背上的野蠻人,隻知道燒殺搶掠,大部分人如禽獸般滿足了口腹之欲再無追求。

越往北方,天氣越冷,冬天就要來了。深秋的北方草原,寒冷異常,但匈奴老弱之人多衣不蔽體,滿臉饑寒交迫之色,而往來的青壯年騎士都身著皮袍夾衣,衛青暗自道:“看來傳言匈奴貴壯賤老確有其事。”

衛青身材高大健壯,與生在北方的匈奴人相仿,加之已在匈奴境內生活三月有餘,蓬頭垢麵,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皮袍,和匈奴人無多大差別,加之一口流利的匈奴話,倒也無人能認出他是漢人。

他注意觀察匈奴青壯走路姿勢,模仿得惟妙惟肖,抬腳便是八字步,左右搖來晃去,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蠻橫樣子。在匈奴,高大威猛的青壯年,這副模樣最為常見。

雖然心中忐忑不安,但衛青還是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往王帳方向走去,沿途全是各式各樣的大小不一的帳篷,帳前掛各自家族的圖騰旗幟,越接近王帳帳篷越是華美,看帳內陳設也越齊全。想必在這裏,匈奴人的營帳規則是越有地位的人越靠近單於。

這方圓數十裏的匈奴王庭,數萬人混雜其中,顯得雜亂無章。青壯年都在帳內飲酒吃肉,摟著女人尋歡作樂,老弱婦孺忙著喂馬烤肉。衛青穿行其中毫不起眼,倒是匈奴女人忍不住對健壯的他多瞟幾眼,拋幾個頗具挑逗性的媚眼,甚至有大膽的女人招手喚他過去,這種**裸的勾引讓他哭笑不得。

走近王帳,門前有八名衛士挎刀而立,衛青也不敢再往前,想要站定觀察,又覺得突兀,隻好右轉,從幾頂較小的帳篷群中穿過,繞王帳一周。

王帳果然是這裏最大的建築,用碗口粗的胡楊木為支架,以毛氈覆蓋其上作頂,四周以獸皮做幕牆,帳中傳出歡笑嬉戲之聲。

匈奴王庭養了不少獵犬,黑熊兒這個外來者受到了很多的攻擊,但黑熊兒可不吃虧,三下五除二,就用實力征服了挑戰者,很快就和當地的狗群融為一體了,也不會給衛青添麻煩。衛青早早就卸下了馬背上的行裝,馬匹也融入了四周的草原,數月的朝夕相處下來,馬兒已經和衛青很熟了,雖然比不上月影的聰慧,但也算聽話。

衛青這一路而來,感受最深刻的就是,匈奴人是一個天生就適合打仗的民族,他們弓馬嫻熟並以此為生,他們視殺人為家常便飯,他們沒有輜重需要保護,騎在馬背上意味著具有很強的機動能力,以衛青對漢軍的了解,眼下漢軍在匈奴人麵前恐怕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以至於而衛青幾度失去信心,直至絕望。

但越是深入到匈奴人的生活,衛青的信心又回來了,匈奴人的勇武剽悍自有其優勢,但漢軍的軍紀、軍陣、建製和多兵種配合是匈奴所望塵莫及的,隻要假以時日,漢軍也能建立起來一支強大的騎兵隊伍,這個時候,就能利用騎兵的機動性,抓住匈奴人的弱點,狠狠給以打擊。用漢軍的優點對匈奴人的缺點,這才是戰勝強敵的唯一辦法,而要實現這個目標,則要打破漢軍固有的防守反擊戰略思維的束縛,主動出擊敵人,深入敵境,尋找匈奴人的漏洞。

“防守反擊”,這是數百年來中原農耕民族對付北方遊牧民族的一條金科玉律,中原國家依靠高牆深壘,抵禦了強悍的遊牧民族騎兵,縱然有出擊的戰例,也隻是小規模追擊戰。

直到秦始皇統一了中原,匈奴的威脅一直是心頭大患,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秦始皇和蒙恬等人製定了詳盡的計劃,通過主動出擊,掃**肅清了零散的匈奴部落,最終誘使匈奴主力進入秦軍設置好的一道道防線中來,通過秦軍的步兵、戰車和名震天下的秦弩,最終一戰而定河套。

此戰秦軍以飛騎軍為主要機動兵力,以傳統弩箭步兵、戰車為主要殺傷力量,通過騎兵襲擾,誘使敵人大量聚集,通過主動出擊的戰術,最後實現了防守反擊的戰略的目的,一舉消滅了敵人主力。此戰經典,展示了春秋戰國以來最為完善的軍事策略,為後世兵家所推崇,但平心而論,此戰亦未脫離防守反擊的範疇,並非完全的主動出擊、深入敵境。

眼下,匈奴人的狀況讓衛青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漢軍完全放棄傳統的防守反擊戰,而是主動出擊,將戰火燒到匈奴的地盤上。

第八節匈奴王庭

思忖之間,周圍有匈奴人走過的影子,衛青隻好遠離王帳,裝作前行,繼續小心地繞著王帳,尋找機會。

王帳占地方圓數十丈,圍繞著它的是數十頂小一點的營帳,正好有一處,是三頂帳篷形成的死角,能完全擋住四周匈奴人的目光。

衛青悄悄過去過去拔出匕首,輕輕劃開毛氈,帳內喧囂之聲衝天,自然無人注意,衛青湊過去看清楚裏麵的情形。大概有上百人圍成一個圓圈席地而坐,最上首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肥胖高大,腆著大肚子,斜靠在一張榻上,卻又不完全是榻,應該是漢朝軍民口中的胡床。

老者頭戴金冠,上插有孔雀羽數根,手握一支手臂粗細的手杖,手杖呈金色,上麵鑲嵌有數十顆各色寶石,看上去質地厚重,應該是純金打造。

“如此裝扮,有坐在上席,看來這老者定是匈奴軍臣單於無疑。”衛青心道。

此刻軍臣單於正半眯著眼睛看著底下百十位各部落頭人,四名穿著清涼的年輕女人趴在他的腳邊。雖說匈奴女人皮膚粗糙,麵龐黝黑,但這四名女子身形凸凹有致,體態**,別有一番風味。

自軍臣單於而下,這些匈奴的最高決策層各個身邊美女相伴,放肆地調笑著。

衛青一陣激動,這裏就是匈奴的心髒地帶,而現在眼前的這些人就是屢屢進犯大漢的罪魁禍首,而元凶高高在上,離他如此之近。

衛青心撲通撲通亂跳,真有一種衝動,想拔劍殺進去,直取軍臣單於首級,可理智告訴他,這樣無濟於事。隻要匈奴的鐵騎不被打敗,侵略還是會繼續,不管誰做單於。

隻見底下一人推開懷裏幾乎**的豔女,起身拱手向單於說著什麽。衛青一聽之下才恍然,這就是衛青隻聞其名未見過其人的渾邪王,渾邪王是個中年胖子,略微有些禿頂,身材不高,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渾邪王這是在向軍臣單於請戰:“大漠之王,眾王之王的大單於,請下令吧,渾邪部的勇士已經準備好了,隻要大單於一聲令下,我們駿馬立刻就能越過長城,我們的彎刀立刻可以砍下漢人的腦袋。”

不待大單於說話,大單於右手側一個梳著漢人發髻的中年男子發話了:“渾邪王切莫著急,會有那麽一天的。隻是眼下,大單於還要好好玩一玩漢朝的那個小皇帝,哈哈哈哈,漢人要和親,那我們就同意和親,享受了他們送來的女人和錢財,再打他們也不遲。”不太熟練的匈奴話中帶著濃濃的漢地口音。

這就是漢奸中行說,衛青聽了這番話,恨不得上前就一刀砍了他。

軍臣單於想來十分寵信這中行說,微微抬手道:“這奴才說得有理,漢人的美女的確不錯啊!哈哈哈……”

又有一個年輕的漢子站起來,毫不客氣地對軍臣單於說:“大單於,我們不能僅僅滿足於一個女人,漢朝何止千千萬萬個白白嫩嫩的女人,隻要打敗漢人,攻下長安,那全天下女人不都是我大匈奴的嗎?”

中行說道:“左大都尉放肆了,怎麽能這樣對大單於說話呢?還不請罪?”

軍臣單於卻毫不在乎,大手一揮道:“哈哈哈,我匈奴男兒不同於你們漢人的虛偽造作,不必在意,左大都尉繼續說。”

左大都尉是單於親軍的直接統帥,自然是軍臣單於的親信,他們從來就不將中行說這個叛徒加漢奸放在眼裏,隻是礙於軍臣單於的麵子,當麵不好發作。而這個中行說也不知好歹,一旦有機會便要表現自己。

左大都尉見軍臣單於首肯,繼續提高聲音說道:“我大匈奴的男兒,隻有砍下敵人的腦袋搶奪了敵人的女人才痛快。和親、和親,每次都要拖延許多時日,大單於的要求也太低了,而漢人實在是太狡猾了,憑我大匈奴今日的實力,我們完全可以**,殺入長安。”

軍臣單於揮手道:“左大都尉,渾邪王,你們聽好了。胃口太大會被噎死的,草原上的狼從不招惹野牛,草原上的大匈奴也不要激怒漢朝這個龐然大物,逼得他們無路可走就有可能被反咬一口。我們打仗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美酒絲綢美人精米嗎?既然派個使節就能辦成的事情為什麽要打打殺殺?凡事要多動腦子,這些年我匈奴各部流盡鮮血才有的今日這安寧日子,就讓子民們多多休養生息,來日方長,漢朝就是嘴邊的一塊肥肉,什麽時候吃還不一樣?”

左大都尉和渾邪王語塞,氣呼呼地坐下,軍臣單於熟視無睹,這讓衛青大為驚詫,匈奴君臣之間竟然如此不拘禮儀。

其實匈奴人之間都是這麽簡單直接,很少有繁文縟節,匈奴君臣之間沒有那麽多的避諱,互相有任何意見總是直言不諱,言語上的頂撞雖然可能引起當時的衝突,但一旦過去,就不會心存芥蒂,這是不同於漢人的小心翼翼,所以匈奴人大都敢於直言,以豪爽不羈著稱。

尤其是當下,雖然看似漫不經心,隨意而為,但實際上這就是匈奴的最高軍事會議,是決定匈奴對南方的漢朝,對西方的大月氏這些周邊鄰國的軍事、外交政策的最高決策會議。

又一個聲音響起了:“大匈奴的勇士一天不打仗就急得慌,一天不殺漢人就手癢,漢人送來的,哪裏有我們自己搶來的痛快,再不出征,大匈奴的勇士們都要生鏽了,哈哈哈哈……我匈奴男人的快樂,在於讓彎刀沾上敵人的鮮血,占有他們的美貌妻妾。”衛青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休屠王,”軍臣單於微微起身道,“你部占據黃河南原,正對漢人,你更要加倍小心,不可輕舉妄動,讓漢人有機可乘。”

休屠、渾邪兩部是匈奴插在黃河南原的兩柄尖刀。

休屠王答道:“大單於放心,漢人膽小如鼠,哪裏還敢妄想攻打我大匈奴,再說了,我休屠部披甲控弦之士有十萬眾,還怕他漢人不成。”

軍臣單於道:“漢人雖然被我大匈奴打怕了,但漢朝的小皇帝並不甘心啊,據我們在漢朝長安的探子回報,這個小皇帝整日舞刀弄槍,領著他的衛隊演練打仗。”

休屠王道:“這不過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胡鬧罷了,我匈奴人生來就會打仗,可以在馬背上過一生,還不如那些長在婦人之手的漢人,我看大單於過慮了,哈哈哈……”

一番話,所有人都笑了,就連中行說也趁機獻媚道:“漢朝的小皇帝從小就在女人的脂粉堆裏長大,如今才有機會展示一下他的英雄氣概,不過是小孩子的玩鬧而已。漢朝的小皇帝,管的人太多,有朝中三公,還有東宮的太皇太後,這個太皇太後是個瞎老太太,才是漢朝的真正掌權人,小皇帝雖然鬧得歡,凡事還是瞎老太太說了算。”

當年冒頓單於統一草原各部族,渾邪和休屠兩部首領和大大小小數百個部落頭人一起被封為王,其後數十年,這數百個部落王逐漸變成了十幾個,消失的部落王多是那些人數不多的小部落小家族,隨著頭人被冒頓單於一個個收拾了,這些部落也隨之被兼並。

匈奴自古無同情弱者的傳統,被兼並的族群很快消失殆盡,男人要麽做了單於本部親軍的奴隸,要麽被殺,而女人被當做戰利品一般瓜分。

這場紛爭的得利者是渾邪、休屠兩部,但是他們也經曆了血腥的殺戮和同胞間的迫害,對於弱小者、失敗者的下場,他們至今心有餘悸,生怕有一天自己也遭到同樣悲慘的下場。

幸運的是,自從占了河套草原,渾邪、休屠兩部就被派到黃河南原,那裏水草豐美,牛羊自然肥壯,數十年下來兩部的實力大增,兩個部落王說話也很有底氣。

黃河南原從來都是發起對漢朝進攻的橋頭堡,東起右北平、上穀,中到五原、雲中,直到最近的北地,長長兩千裏的邊境線,匈奴大軍不時出擊劫掠,烽火千裏,都是由河套草原作為策動地和補給地。

“盤踞在河套草原的匈奴實在是個大威脅,不但是匈奴的補給地和橋頭堡,更是直接可以威脅到京都長安。”衛青心道。

想到這些,衛青思忖:“要徹底清除匈奴的威脅,一定要先從河套草原入手,這二人執掌河套,想必一旦開戰,最先遭遇的敵人肯定就是他們二人。”遂對此休屠王、渾邪王特別關注。

渾邪王正值壯年,卻肥胖不堪,早已禿頂,一副頹廢之色。而休屠王就顯得老成多了,拈著頜下的幾根山羊胡子,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渾邪王看來是庸碌之人,不足為慮,倒是休屠王值得注意。”衛青心道。目光又轉向匈奴的左大都尉,這左大都尉身形高大,膚色黝黑,滿臉胡子,衛青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約莫在三四十歲,臉上肌肉橫生,四肢健壯,絲毫沒有漢朝貴族養尊處優的羸弱之色,反而雙眼放光,目光如鷹隼一般犀利。

衛青不由得感慨:“此人鷹視狼顧,恐怕是個可怕的敵人。”

軍臣單於幾句話,也無人再反駁,座下的數十人都在開始飲酒作樂,對身旁的豔女上下其手,甚至有人已經按捺不住,直接扯到懷裏。

衛青不禁心生厭惡,匈奴人對男女關係如此隨便,不避他人,在衛青看來,此舉與禽獸無異。

座中有一人引起了衛青的注意,此人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大聲喧鬧,雖然也摟著兩名半裸的女人,但目光清澈,顯然並沒有沉醉其中,他的目光在偷偷地瞟著軍臣單於,雖然隻是一瞬間,衛青還是捕捉到了,這目光像極了一隻盯著獵物的惡狼,卻又刻意掩飾著這種銳利。

軍臣單於拿起一柄精美的小刀,割下一條肥美的羊肋肉,衛青不禁啞然失笑,軍臣單於手上的小刀,正是聶壹的商品,這個聶壹果然不凡,生意都做到匈奴單於哪裏。

隻見軍臣單於對年輕人開口道:“左穀蠡王,你是本單於的兒子,理應為我大匈奴多出力,雖說現在漢人服軟了,可難保他們沒有反抗之心,你要抓緊挑選我大匈奴強健的少年,親自訓練成軍。”

目光正望向了座下那個心懷鬼胎的年輕人,衛青恍然,原來這就是匈奴的三號人物左穀蠡王伊稚斜。伊稚斜的母親曾經是軍臣單於父親老上單於的妻妾,老上單於死後,軍臣單於不但繼承了他的大位還將他的所有年輕妻妾統統據為己有,當然自己的生母老上單於的閼氏除外。伊稚斜在軍臣單於繼位之後出生,所以也被認為是軍臣單於的兒子。

伊稚斜站起來畢恭畢敬地應諾:“是,大單於,兒子已經安排各部族選拔出健壯聰明的年輕人,準備替換飛狼軍中年老衰弱者。”

軍臣單於揮手示意:“坐下說話,你伊稚斜不過就是打了幾次漢朝的村鎮,怎麽就學得像漢人這般虛偽多禮?”

伊稚斜略有不悅,不過這表情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笑臉:“兒臣遵大單於教誨。”

軍臣單於接著說道:“漢人就像大漠上的狐狸一樣狡猾,今天向我們俯首進貢,背地裏肯定會想方設法算計我大匈奴,我們不可不防。我們的飛狼軍雖然所向無敵,但是人都難免衰老,飛狼軍需要新鮮的血液啊!我安排左穀蠡王的這件事,就是要補充年輕的力量,防備漢人日後不聽話。”

嚼幾口羊肉,軍臣單於繼續道:“我們和漢人作戰多年,漢軍什麽樣子,大家都見到了吧?漢人也在變化,漢軍原本沒有騎兵,哪怕是騎馬出來打仗,臨陣還是要下馬廝殺,可是現在漢人出了個李廣,騎射功夫不在我匈奴勇士之下,如果有一天漢軍都練成李廣一樣的騎射技藝,我大匈奴就沒有以前那樣無往不利了。我匈奴的傳統是軍民不分,我看也應該向漢人學習學習了,漢軍中有不少人,祖祖輩輩都是軍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從軍打仗,從小學什麽兵法、計謀,我們匈奴也該建立一支自小強化訓練的軍隊了。”

“大單於多慮了,漢人就像是藏在洞裏的鼠兔,他們天天訓練又能怎麽樣?還不是龜縮在長城後麵等著挨打嗎?我大匈奴是草原上的狼,狼天生就是馳騁草原的獵手,還怕鼠兔有天翻天不成?”按位置看,說話的人應該是匈奴第四號人物,右穀蠡王。

這酒器引起衛青的注意,原來這些匈奴的首腦人物手中的已經不是匈奴境內常見牛角杯,而是漢朝生產的漆器酒具,看來這也是聶壹的功勞,他的潛移默化,讓匈奴產生對漢朝依賴的做法,已經初見成效。

軍臣單於一邊飲酒一邊繼續安排著軍國大事,這次,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削弱渾邪王和休屠王的勢力,軍臣單於目視休屠王,說道:“休屠王部世居休屠澤,這些年往黃河南原推進了不少,占了不少水草肥美的地方。白羊、婁煩兩部連年幹旱,人口、牛羊逐年減少,我看渾邪王、休屠王就先望西邊退一點,讓白羊王、婁煩王的人馬也遷到河套來吧。”

白羊王、婁煩王所部雖然不是單於的直接部屬,但自古兩部和大單於本部關係密切,以前,黃河南原的河套草原是對敵的前線,如今,匈奴打得漢人連連退縮,這裏也就成了一塊風水寶地,當然少不了由單於親近的人來分一杯羹。

“這……大單於,這恐怕不妥吧,休屠部這幾年發展很快,人口、牲畜都極度擴張,原先的休屠澤一帶已經無法容納啊,還望大單於明察。”休屠王猝不及防,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

軍臣單於道:“休屠澤附近確實是小了些,但是休屠王目光怎麽能不放長遠一些呢?黃河以西祁連山和合黎山之間可是有大片地方啊!不要說你休屠部,就是再加上渾邪部,也能容納得下。”

休屠王道:“祁連山和合黎山之間的河西走廊確實是一馬平川,千裏沃野,但是那裏是月氏國的領地。大單於雖然打敗了月氏國,但月氏人實力尚存,憑休屠部和渾邪部的力量不足以抵抗。”

軍臣單於道:“這個好辦,休屠王、渾邪王放心,本單於不日將起大軍,替你掃平河西走廊,徹底消滅月氏人。”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休屠王和渾邪王也不敢再多言。匈奴內部經常因為草場、領地發生糾紛,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其他部族侵占,甚至吞並,剛剛發生的阿胡兒部就是個例子。

單於口中的河西走廊是漢朝內地通往西域的要道。東起烏鞘嶺,西至今日的玉門關,南北介於南山(祁連山和阿爾金山)和北山(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間,長約兩千裏,寬數十裏至兩百裏,為西北—東南走向的狹長平地,形如走廊,因位於黃河以西,又稱河西走廊。

由東至西,河西走廊境內有三大水係,分別是石羊河流域、黑河流域、疏勒河流域。圍繞著三條河水,形成豐美的綠洲,是富饒多產之地,也是一塊匈奴各部垂涎已久肥肉。

大概將帳中的眾匈奴頭麵人物掃了一圈,衛青大出一口氣,除了伊稚斜和軍臣單於,這些人多是草莽之徒,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上陣搏殺尚可,要運籌帷幄,打贏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怕是勉為其難。

而且匈奴人的內部,也並不像衛青想象得那樣團結,是鐵板一塊,他們內部也存在這諸多紛爭。

倒是這個中行說,是個最大的隱患,此人熟悉漢朝內部情況,而且為人詭計多端,確實是個大麻煩。

牧歸的匈奴人越來越多,衛青不敢多耽擱,從帳幕後繞了一大圈,輾轉迂回才趁人不注意離開了王帳範圍,裝作漫不經心地往外圍走去。

他觀察著四周的山勢,這匈奴王庭所在地並不同他想象的一樣重兵集結,隻是一塊相對遮風避沙的廣闊草原,方圓不過百裏,東靠狼居胥山,西邊有一條大河,名為餘吾水,大山擋住了漠北的寒風,河水讓草原水草豐美富饒,適合生存,讓這地處塞外原應苦寒的地方,在山水環繞後成為一塊福地。

和關內比,這裏雖然地域寬廣,但駐紮的軍隊不多,一是因為匈奴軍隊大多對可以任意掠奪的漢朝邊境趨之若鶩,這腹地反而留守者不多,二來,這裏貧瘠的草原實在經不住諸多戰馬的踩踏。所以方圓百裏,也不過就幾萬人而已,除了軍臣單於本部的親兵三千餘人,還有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都尉等匈奴首腦的親兵衛隊,軍隊的總人數不超過萬人,而牧民也就三四萬。

草原民族生存主要依靠牛羊,而放牧牛羊就需要四處遊牧,所以整個匈奴民族都散落在草原各處,很少有繁華的集鎮,當然人口密集的城市就更不可能存在。這樣的狀況,在軍事上有優勢,也有劣勢。有點很明顯,處處不設防,讓來襲的敵人沒有明確的目標。

一個大膽的想法湧上衛青的心頭,匈奴既然四處遊牧,各部落之間既沒有隸屬關係,就連互通信息也都很困難,他們之間有很大的空當,可以加以利用。匈奴諸多部族集中的一起的時候,力量是很可怕的,但是散落在各處的時候,正好各個擊破。

多少年來漢軍對匈奴的作戰主要是防守戰,這是等著敵人將手握成一個有力的拳頭狠狠地擊打過來,才被動承受,而如果漢軍主動出擊,在匈奴防守鬆散的腹地狠狠地予以打擊,會不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種新的戰略思維在衛青腦海中形成,以戰止戰,以進攻為防禦,不等匈奴將力量集中到一起,而是主動出擊,讓匈奴猝不及防。

彼時的單於王庭實際上就是今天的蒙古首都烏蘭巴托附近,在雄偉壯觀的狼居胥山和餘吾水之間。狼居胥山就是蒙古國境內的肯特山,而餘吾水就是今日蒙古國的土拉河,山水之間開闊平坦的草原就是匈奴人在大漠以南的政治中心——漠南王庭,顧名思義,在匈奴人的老巢漠北草原,還有一處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