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向虎山行3

衛青大口喘氣,說道:“大王,是大單於的親軍,領頭的親口說他們是飛狼軍。若英為免受辱,已經刎頸自盡,夫人也點火自焚,衛青隻身逃了出來。”

趙信頹然坐倒在地,半晌不語,突然立身拔出寶刀,大喊道:“大單於欺人太甚,我部男兒隨我來,拚了這條命,也要討回公道。”

衛青趕緊抱住趙信,低聲道:“若英母女已經香消玉殞,你我無力回天,事已至此,大王需要冷靜啊!”

趙信暴跳如雷:“冷靜?我如何冷靜?大單於這是要徹底滅了阿胡兒的部族嗎?生死存亡之間,我怎麽冷靜?我草原男兒,可以流血,可以死,但絕不忍受這等恥辱。”

“大王你冷靜下來想想,大單於本部遠在千裏,沒有消息說要來河朔,單於麾下大軍出行,必然聲勢浩大,而如今出現在這裏的飛狼軍,必定是小股人馬,他們闖下這番禍,唯一的選擇就是去找休屠王,休屠王對大王的部族垂涎已久,肯定會利用這個機會,休屠王部屬數十萬,帶甲控弦之士也有十萬左右,一旦要對大王動手,大王毫無還手之力啊。所以大王此刻,應該冷靜下來,想一個應對之策。”

阿胡兒神色頹然,放下彎刀,對衛青道:“仲卿你說說,眼下我應該怎麽辦?我的族人應該怎麽辦?”

“大王,如今大單於算是和你撕破臉皮了,就算你忍氣吞聲,咽下這口氣,大單於能放心你嗎?阿胡兒部還能在草原立足嗎?其他人可以做個順民,你趙信呢?還能繼續執掌一個部落嗎?”

“你說的這番話我明白,所以才要拚死一戰,可你要我冷靜,我冷靜下來,要你想對策,你卻給我當頭一盆冷水。”

“大王莫急,凡事謀定而後行,必然好過倉促行事,衛青的意思是,大王必然要和大單於決裂,若如稍有僥幸心理,必然落得萬劫不複,但是,大王又不能貿然硬碰硬,大王的幾千人馬,在休屠王的軍隊麵前毫無勝算,隻能白白送命,所以,眼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南邊,是漢朝。”

趙信仰天長歎:“唉!昆侖神,長生天啊!我阿胡兒本是草原雄鷹,今日竟然被逼到如此境地,要投奔敵國。”

衛青道:“漢朝不是敵國,漢朝是大王的未來。大王請聽衛青之言,快快決斷!”

趙信合族被逼迫已經有多日,趙信歸附漢朝之心也不是一天兩天,如今,恐怕真是到了最為危急的時刻,不得不選擇這一條路了。

趙信沉吟許久,最後斬釘截鐵道:“事到如今,我趙信別無他路可走,隻有聽仲卿所言了,請仲卿上馬,速速和我回駐地,召集我族人,一起往南邊走。”

衛青喜出望外,立刻翻身上馬,趙信立馬大喊道:“我部的勇士們,休屠王步步緊逼,大單於也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反了吧,反了我們才能活下去。勇士們,跟隨我,回到族中,帶上你們的家人和孩子,拋下你們的牛羊,騎上你們最精壯的駿馬,跟隨我,去南邊,去漢人的地界,漢人已經答應我們,給我們草場、牛羊,還有漢人的美酒絲綢。勇士們,跟我一起往南而去吧!”

一番話讓部屬一頭霧水,眾人首先愣住了,然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族人知道休屠王素來有吞並其部落之心,原本也十分忌憚,但經過了衛青前麵一番啟蒙,阿胡兒部族的人也明白了其中利害,不再有以死相搏之心,反正到哪裏都是順民,趙信的這番話讓他們意識到,他們必須做出抉擇,帶著家人,遠離故土,去一個原本敵對的國家。

故土難離,何況是未知的敵國,一種不滿的情緒在趙信的部屬中蔓延,趙信和衛青急急打馬返回,而其他人則慢吞吞的。

就在眾人默然無語的時候,西邊突然亮起了一團火光,緊接著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衛青道:“不好了,大王,如果衛青沒有猜錯的話,這是飛狼軍搬來的休屠王軍隊,我們要加快行動步伐了。”

趙信怒道:“休屠王欺人太甚,實在可惡。”話音未落,東邊也出現了火光和馬蹄聲,部屬中傳來一陣**,有人喊道:“我們被休屠王和渾邪王包圍了。”

此語一出,隊伍中即刻騷亂起來。趙信喊道:“勇士們,今天我們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在無路可退了,拿起你們的彎刀,給我殺,救出我們的族人,一起去漢朝!”

盡管趙信聲嘶力竭,但回應者寥寥,反而有很多人勒住馬,似乎有停下來的意思。

衛青見情勢不對,上前對趙信道:“大王,如果攜帶部族所有人,勢必會拖慢前行速度,如此一來,休屠王部、渾邪王部的騎兵就可以追上我們,到時候玉石俱焚,必定全族被殺。大王可曾聞,壯士斷腕,眼下形勢緊迫,必須如此不可。”

趙信沉默不語,衛青駐馬高喊:“願意追隨大王一起往漢地而去的,請上前一步,不願意的,大王也不會為難,歸家投降去吧!”

一個千夫長出列道:“大王,我等誓死跟隨大王,可是如今大王是要投降漢人,我等去了漢朝也是下等人!而留在草原,就是被休屠王部落兼並了,那也是匈奴漢子啊!還請大王三思。”

趙信聞言大怒,彎刀揮出,隻見刀光閃過,千夫長人頭已經落地,其他人不敢再言語。

趙信大喊道:“再有胡言亂軍心之人,就是這個下場。所有人聽令,跟上我,向南走。”

眾人在趙信和衛青的帶領下向南策馬衝去,追擊者似乎不慌不忙,緊隨其後,而逃跑的隊伍卻越來越勢單力薄,等到狂奔一夜,趙信和衛青清點隨行的人數,不過五百餘人。

趙信似乎受了重擊一般,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衛青收攏人馬,檢查情況。這五百餘人都是青壯年,以趙信平日的親軍衛隊為主,裝備都還算齊全,就是精神狀態不佳,一個個如喪家之犬。

衛青道:“事到如今,我們都已經無路可退,回去,就是匈奴的叛徒,不但會被殺頭,家人也要被拖累,所以,我們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繼續向南,越過長城。”

“越過長城”匈奴人的終極夢想,曆代單於和部落王都拿這句話來激勵麾下的將士,此刻聽了這句話,眾人果然有了些生氣。

衛青不敢耽擱,馬鞭一揮,大喊:“跟我來!”

休屠王和渾邪王的騎兵一直尾隨其後,卻並不趕上來,既保持著壓力,又不至於和他們短兵相接,似乎他們很滿意趙信往南邊邊境而去,一直到了漢朝的邊境,他們也不追殺,扭頭就回。

三個時辰之後,一行人終於見到天邊漸漸顯露的長城的蹤影,終於到了漢匈邊境。許多匈奴人來過這裏,就像一個獵人來到獵場一樣,而今天,他們是走投無路的喪家之犬,前來乞求一個安身之所。這前後的心境大有不同,許多匈奴人在此刻意識到了,自己就要和故國永遠的分離,有些人接受不了這個現實,調轉馬頭,撥馬而回,更多的人是下馬,麵朝北方跪下,無聲的哭泣。

趙信也不阻擋離開者,任由他們揚長而去,等到情緒發泄完畢,趙信道:“跟隨我的勇士們,請你們放心,我趙信發誓,會讓你們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你們會娶上美嬌娘,你們會喝著漢朝的美酒,會吃著最為肥美的羊肉。”

這種**裸的激勵效果並不明顯,不過好歹讓眾人止住了哭聲,衛青發現,這時候,他們的追隨者不過就剩下不足三百人而已。

前方漢朝邊防軍的哨所很快發現了這些匈奴人,烽火點燃,號角響起,一副大戰來臨的樣子。但仔細觀瞧之下,發現這些疲憊不堪、狀態萎靡的騎兵似乎不像是來犯之敵。

北地都尉韓安國按劍立在城牆之上,漢軍軍容整齊,嚴陣以待。衛青給趙信知會了一聲,便策馬單騎靠近城牆。

衛青大喊:“我乃大漢太中大夫、建章宮監衛青,要見北地都尉韓安國,請速速通報。”

城門上的校尉答道:“我不管你是何人,為何帶匈奴人來?”

衛青道:“這是願意歸漢的匈奴人,事關重大,速請韓安國都尉前來相見。”

韓安國一身甲胄,頭戴黃銅盔,衛青沒有認出來,而披頭散發,滿臉絡腮胡子的衛青也已經和先前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了,韓安國早已認不出來。

韓安國並不答話,他在觀察。這股敵人似乎不像先前出現的匈奴人,數量不過三百人左右,而且少了那份洶洶的氣勢,似乎是敗退的殘軍。

突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在韓安國的腦海中冒出來了,三百多個匈奴人,眼下就在麵前,他們疲憊不堪,走投無路,毫無鬥誌,如果守城漢軍一擁而上,頃刻間就可以砍下他們的人頭。

三百人,在漢朝和匈奴交戰的曆史上,還沒有人取得過如此之大的成果,聲名顯赫的李廣李將軍,每戰不過殺敵十數人,如果他韓安國一戰斬獲匈奴三百人,將是天大的功勞。

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殺敵帶來的榮譽遠遠高於朝堂之上的謀略和權力鬥爭,韓安國心中,這種**不可謂不大,甚至犧牲一個衛青也是劃算的。

但這個邪惡的念頭在韓安國的心中一閃而過,馬上被壓製下來,軍人的榮譽如果靠卑鄙的手段得來,那對人性來說,是一種煎熬。

城牆下,衛青已經下馬,卸下弓箭、武器,走上前來,讓他們看得更清楚一點。韓安國確信,這是衛青無疑。這時候,城外的斥候從西門入城來報,方圓三十裏不見其他匈奴人的蹤跡。匈奴雖然悍勇,但也不至於刀槍不入、三頭六臂,這區區上百個匈奴人,在北地的萬餘守軍麵前無論如何也太少了,敵人使陰謀的可能性也完全不存在。想到這裏,韓安國大喝一聲:“開門,迎他們進來。”

城門徐徐開啟,吊橋落下,衛青上馬,招呼趙信一行入城。

城內漢軍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嚴陣以待,明晃晃的長槍和漢劍對準匈奴人,遠處城牆垛口上,手持弓箭的軍士已經箭在弦上。趙信還好,他的親兵已經有些不悅了,對衛青嚷嚷道:“你不是說漢軍歡迎我們嗎?這樣子是歡迎嗎?”

衛青寬言撫慰:“不必緊張,雙方對峙多年,可不是什麽老朋友。如今我們初來乍到,人家提防是應該的。”

這番話是將自己放在了匈奴人的一方,趙信等人心中大感寬慰,衛青趁機說道:“大王,眼下北地郡守軍尚不知道大王的身份,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糾紛,衛青冒昧建議大王下令隨行所有人卸下武器。”

趙信雖然不悅,卻也不得不同意。匈奴騎兵紛紛解下弓箭、彎刀,拋到了北地守軍麵前,韓安國這才完全放心下來,快步走下城樓,遠遠地就能聽見聲音:“衛大夫引匈奴人來降,實在是蓋世奇功,韓安國有失遠迎,還望衛大夫恕罪。”

衛青拱手行禮:“韓都尉言重了,茲事體大,韓都尉請容衛青細細稟告,眼下這些來自匈奴的兄弟們已經人疲馬乏,韓都尉請先安排他們休息飲食。”

韓安國依言吩咐北地駐軍好好招呼匈奴人。衛青道:“韓都尉,追擊我們的匈奴已經退去,但保不準不會卷土重來,請韓都尉做好戰鬥準備,隨時防禦匈奴來犯。”

韓安國道:“衛大夫所言極是,韓某人日日小心,時時戰備,今日斷不會鬆懈。兩位不必擔心,先隨韓某入府休息再從長計議。”

衛青引著趙信進入了韓安國的都尉府。

北地都尉府,既是韓安國的官署,也是他的安居之處。韓安國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都尉府的後堂不但建了一個精致的花園,更是有一處大大的浴池。

韓安國是個書生,自小家境優越,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見衛青一副蓬頭垢麵的樣子,早就大皺眉頭了,更不用說一貫粗放的匈奴人趙信,韓安國更是嫌惡。

韓安國隻身來到北地任職,家人都在內地,所以後堂之中也沒有什麽避諱的,入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奴仆帶衛青、趙信二人進了浴池。

一番洗漱之後,衛青恢複了幾分往日的神采,就連趙信也容光煥發了不少,韓安國安排侍女為他們三人推拿按摩,一邊享受一邊談正事。

衛青和趙信哪裏見識過這種陣仗,雖然不好推脫,但畢竟還是有些拘謹,韓安國一副很享受的樣子,說道:“衛大夫,當下也無閑雜人等,到底是什麽情況,還請告訴韓某人。”

“韓都尉,我們眼前的這位,乃是匈奴部落王阿胡兒,漢名趙信。”

韓安國熟悉匈奴的製度,知道這個匈奴的部落王最不好把握尊卑,有的部落如休屠和渾邪部,無論人數和實力,都抵得過一個中等國家,而更多的是那些小部落,多如牛毛,卻各個稱王。

想必這個阿胡兒王也不例外,是一個小部落的首領。所以韓安國也不為所動,向趙信示意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

衛青心中暗罵一聲韓安國這個不動聲色的老狐狸,嘴上卻不得不繼續說道:“阿胡兒王因為休屠王部一貫欺壓,早就有向漢之心,衛青此次入匈奴,歪打正著,正好和大王一起歸來,給韓都尉添麻煩了。”

“非也非也,衛大夫乃是皇帝近臣,我韓安國能結識實在是三生有幸,阿胡兒王能歸我大漢,那是國家之福,實在是天大的好事,韓某這就安排鴻鴒急使,入京馳報這個喜訊。”

衛青希望能得到皇帝的進一步指示再安排趙信的下一步行程,所以也不急於入京,而鴻鴒急使往返京城尚需時日,所以他們暫時在北地住了下來。

趙信因為家人、部族陷落在休屠王手中,心情極度煩悶,而衛青也因為若英之死痛苦不已,韓安國著人送來了數壇好酒,兩人整日飲酒麻醉自己,很少出來走動。

趙信的親衛也不例外,他們跟隨趙信背叛了自己的國家,遠離了妻兒,心裏難免十分別扭,如今安頓下來後,難免有一種絕望的情緒蔓延,有些人撐不住了,偷偷溜出城去,沿原路逃回草原,更多的人湧進了邊城北地的大街小巷。

趙信手下的匈奴人大都沒有進過漢朝的城市,來到邊城北地,頓時看花了眼。漢地的繁華富庶匈奴人早有耳聞,但初次見到熱鬧的集市,琳琅滿目的商品還是有些眼花繚亂,大咽口水,恨不得撲上去搶劫一番。韓安國的典軍司馬發現了這個問題,要求防備匈奴人,韓安國付之一笑,下令給上百名匈奴人每人百錢,任由其花銷。

果然,拿到錢的匈奴人如魚得水,很快沉迷在漢地的生活中,逐漸緩解了離家叛國的悲涼情緒,逃走的人大大減少了。

第五節新貴之家

一日,有匈奴人在城外大呼小叫,懂匈奴語的守卒來報,來人自稱阿胡兒王的家奴,帶來阿胡兒王之子,趙信大驚,趕緊出城相迎,果然是趙信家的老奴仆,帶著趙信的幼子逃了出來。而趙信的母親、叔父兄弟等家人,都已經被休屠王所控製,由於事發突然,飛狼軍突然出現在淩波小築,直接造成了若英母女的死亡,所以休屠王也不敢輕舉妄動,派人將情況向軍臣單於匯報。

當然,休屠王不會據實相告,而是由飛狼軍的直接統領,匈奴左大將先報軍臣單於。左大將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壯漢子,身為軍臣單於親軍的統領,常伴單於左右,軍臣單於身邊另有一漢人中行說,為其出謀劃策。

中行說本是竇太後身邊的宦官,因觸怒竇太後而被派往匈奴,侍奉和親的漢朝公主,中行說本不願離開故土,但又不能違抗聖旨,隻好滿腹怨言來到北方,北地的苦寒貧瘠讓他徹底死了心。

對現實和生活的絕望,讓中行說恨死了竇太後,恨屋及烏,對漢朝自然也恨之入骨,巴不得置於死地。

中行說為軍臣單於出謀劃策,不斷向匈奴人描述漢朝的繁華和富饒,鼓動匈奴人攻入漢朝腹地的野心。同時,中行說將自己掌握的為數不多的兵法向匈奴領兵的貴族灌輸,讓他們有了戰略思維和戰術意識,間接地提高了匈奴軍隊的戰鬥力。

有了戰略思維和戰略目標,匈奴上下開始為此做準備,於是匈奴王庭派出了數路人馬,深入漢境,意圖刺探軍情,繪製地圖,這些匈奴探子經過中行說的精心培養,甚至都能熟練地使用漢朝邊地各郡的方言。

此時,軍臣單於正在由中行說和右大將、左右大都尉陪伴著欣賞漢女的歌舞,這些漢女屬於一個奔走於匈奴各部落的漢人歌舞團,因軍臣單於喜愛而常留在匈奴王庭。

左大將入帳,中行說示意軍臣單於停止歌舞,軍臣單於卻滿不在乎,揮手示意左大將上前,左大將:“稟大單於,我麾下騎士因聽聞河朔阿胡兒部有一女子,母女皆絕色,大單於有意納為妾,而阿胡兒部落王不知好歹,屢屢出言抗拒,所以麾下勇士星夜前往,欲將其擒來獻給大單於,誰知該女子不識抬舉不從,居然引刀自剄,而那阿胡兒早就有舉兵叛逃之意,所以飛狼軍勇士回合休屠王部對其進行壓製,無奈阿胡兒早有準備,隻身逃往南邊漢人的地界,飛狼軍空手而回,向大單於請罪!”

軍臣單於眼皮都不抬一下,說道:“我當多大的事呢,那個阿胡兒部不是早就劃給休屠王,讓他吞並了嗎?如今鬧成這樣,告訴休屠王,阿胡兒跑了,就殺了他的家眷喂狼,把族中的年輕女子送到我這裏來,部眾就給休屠王做奴隸吧。”

一旁沉默不語的中行說突然說話了:“大單於,如此恐怕不妥!”

左大都尉聽到這話十分不屑:“你這個漢人的閹貨,大單於的話你都敢說不妥?看我不砍了你。”左大都尉是匈奴掌軍的實權人物,在軍臣單於麵前十分受寵,他是剛烈的漢子,最瞧不起背叛故國說話軟綿綿的閹人中行說,中行說雖然也十分受軍臣單於器重,但在勇武的左大都尉麵前還是十分小心討好的。

左大都尉一番痛斥,中行說也不言語,倒是軍臣單於發話了:“中行說,你說說,怎麽個不妥了?”

中行說趕緊離座,躬身道:“大單於,一個小小的阿胡兒部落,絲毫不足為慮,但是河朔草原到祁連山下,有上百個這樣的部落,如今大單於收拾了阿胡兒,其他部落怎麽想?阿胡兒可以往南跑,其他人難道不會嗎?”

軍臣單於沉吟不語,中行說繼續道:“漢人有句成語叫唇亡齒寒,當下之勢,各個小部落正是如此。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沒有人願意拋妻棄子,離開故土,去投奔敵國,何況這個人還是個王,做慣了王,是不願意去做個無名小卒的。所以,仆臣以為,阿胡兒叛逃絕對沒那麽簡單。”

“沒那麽簡單?那你說說。”軍臣單於問道。

“休屠王一直想吞並小部落,對各部落王步步緊逼,正如臣前麵所說,不逼到走投無路,部落王是不會叛逃的,所以,臣請大單於徹查此時,以免其他部落心寒。”

軍臣單於有些不悅:“胡說,此事是飛狼軍引起的,還查個什麽,再查就是讓我這個大單於臉麵丟盡。”

中行說:“此事可以不查,但大單於須得申斥休屠王,並且善待阿胡兒的家小,這樣才能好好安撫其他小部落王,免得再生事端。”

軍臣單於覺得有些道理,依言下令申斥休屠王,並嚴令其不得吞並阿胡兒的部眾。

關於阿胡兒的部眾,中行說道:“為了安撫其他部落,顯示大單於的寬仁之心,此次阿胡兒部的事情,大單於一定不能重重處罰,相反,阿胡兒的家眷,非但不能去喂狼,大單於還要專門下旨,供養起來,任何人不得騷擾迫害。阿胡兒的部族也要保留下來,另立新王,寬慰安撫。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說大單於仁善,而阿胡兒狼心狗肺,而其他那些害怕被吞並的小部落,就會就此安下心來,收起反叛之心,死心塌地地為大單於效命。至於日後,大單於完全可以再找借口,把那些不聽話的部落王一個個收拾了。”

軍臣單於哈哈大笑,左穀蠡王十分不忿,罵道:“你這個漢狗,實在是滿肚子壞水兒,我匈奴人行事從來光明磊落,要殺就殺,哪來這麽多事情?”

軍臣單於嗬斥道:“閉嘴,你這個莽夫,整日就知道殺殺殺,草原上的部族,本來就人口稀少,殺了他們,誰來放牧打仗啊?”

對於阿胡兒的叛逃,軍臣單於雖然憤怒,但得知阿胡兒部落不過數千人,而跟隨阿胡兒王逃亡漢地的更是不過百人,所以也不再追究。阿胡兒叛逃之事,也不許再提起。其始作俑者飛狼軍當然也沒有人提起了,因為如果提起,所有人就會知道,匈奴大單於因為貪戀女色而引起部落內訌,這件事傳到漢人耳中,也不甚光彩。

韓安國和衛青各自擬了奏章,上報皇帝,衛青對韓安國治理北地所獲得的成就十分肯定,並稱讚此次趙信歸漢事件處置得當,而對於自己的下一步行動,衛青希望皇帝能批準,繼續先前未盡的行程,直到抵達匈奴王庭。

就在衛青他們等待遙遠長安的旨意的時候,匈奴人亂成了一團。留下來的阿胡兒部族人十分恐慌,休屠王趁機放縱下屬搶掠,等到大單於旨意到來之時,已經有不少人逃到了漢朝邊境。為避免引起糾紛,衛青建議韓安國對這些人一概不予理睬,拒絕放行。匈奴並沒有繼續追究漢朝接納阿胡兒的行為,實際上,雙方都十分小心,有意低調地處理了此事。

等到事態平息,皇帝也傳來旨意,詔韓安國陪同趙信及其部屬入京,新任北地都尉隨著聖旨一同抵達。

趙信來到漢朝的都城長安,一路上,漢朝城鎮的繁華富庶讓趙信一行大開眼界,十分震撼,漢朝雖然軍力處於弱勢,但漢朝的物華天寶、文明教化實在是遠遠超出了遊牧的匈奴人。

入京之後,皇帝親自接見趙信,作為第一個投誠的部落王,同時也是一員武將,趙信的到來給了皇帝和少壯的主戰派以極大的鼓舞,同時也讓朝中老朽的和親派十分緊張。

不顧朝中老臣們的強烈反對,皇帝在宣室著正裝接受了趙信的朝拜,顯示了對此事的重視。趙信按照禮官先前的教導,行過大禮之後,皇帝道:“趙信向漢之心,朕甚為讚許,汝能毅然歸漢,實在是我大漢之福!”

趙信頓首:“臣乃是草莽之人,傾慕天朝久矣,今日得見天顏,實是三生有幸。陛下不以臣卑鄙,出言嘉許,臣誠惶誠恐,大恩浩**,無以為報。”

“朕封你為翕侯,以後你就是我大漢的臣子,凡事要盡心盡力。”

“謝陛下之隆恩,臣一定鞠躬盡瘁,報答陛下之厚恩,臣之家族部屬,已經盡歸他人所有,臣至此孑然一身,無家可歸,承蒙陛下不棄,收留趙信殘軀,趙信誓死效忠陛下。”

“翕侯既然歸我大漢,那就是一家人了,今後,我大漢天下,處處是翕侯的家,我大漢子民,各個是翕侯的兄弟姐妹。朕已經著人在京城為你興建府邸,你就安心住下吧!”

趙信謝恩,皇帝隨後傳旨,趙信隨行百人均有嘉獎,著其暫居霸上北軍軍營中。

邊城歸來的韓安國,皇帝也委以重任,著其擔任大農令一職,大農令是專掌國家倉廩或勸課農桑之官。之所以讓韓安國任此職,是看中他在北地都尉任期內給邊城帶來的農商有序、經濟繁榮的功績。

對於衛青,皇帝並不急於嘉獎,而是讓他繼續北上的行程。

年輕的皇帝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同樣年輕的衛青,有一種蓬勃的力量,隻需等待時日,曆經磨礪,他便能一飛衝天,創造奇跡。大漢建國以來,所經曆的白登之圍,匈奴單於致書呂後之辱,還有無奈之下的屢次和親,如同心頭的一根白刃,時時讓年輕的皇帝悲痛憤怒,拔除這個刺,需要這個帝國一天天的壯大,同時,也需要一位英雄的成長。

衛青已經在京城安家,公孫賀時時照顧,就連衛青遠在平陽的同母異父的哥哥衛長君,也前來投奔。長君已經成年,雖然不似衛青一般能文能武,倒也生得高高壯壯,皇帝正因為衛青立下奇功,卻不能張揚而過意不去,這下衛長君來得正是時候,一到京城,便任命其為侍中。侍中為少府屬下宮官群中直接供皇帝指派的散職,又為正規官職外的加官之一,文武大臣加上侍中之類名號可入禁中受事。皇帝愛屋及烏,希望將衛長君留在身邊,能再培養出一個衛青。

公孫敖於大漠歸來,帶來了第一手的敵情資料,被皇帝任為郎官,終日跟隨在皇帝身邊,和韓嫣一起演練皇帝相中的大漢鐵騎。一旦有空閑,公孫敖便去衛青家,儼然把自己看作衛家人。

衛少兒誕下一子,取名為去病,本來生為奴子的他,命運會非常悲慘坎坷,現在卻因為姨母和舅舅得以改變。孩子在母親和君儒姨母的照看下,長得很歡實。公孫敖雖然年紀不大,卻非常喜歡這個孩子,見孩子濃眉大眼,漸漸有了身強力壯的樣子,便迫不及待地為他準備了木槍木劍,恨不得能立刻就教他習武,尚在牙牙學語中的去病毫不理會,反而用一泡尿來回敬公孫敖,惹得大家一陣歡笑。

衛青不在家,公孫敖和衛長君又是作為皇帝內侍的身份,經常沒有時間,所以公孫賀作為好友,便承擔起照顧衛家人的責任。他時常出入衛青府邸,一來二去,年齡相當,又是郎才女貌的公孫賀和衛君儒二人漸生情愫,眉來眼去了些日子,二人私自定下終生之約,欲結秦晉之好,不待衛青歸來,公孫賀便迫不及待地央人前來提親。

公孫賀時任太仆,太仆為九卿之一,主要掌皇帝的輿馬和車駕,後來,攻打匈奴被提上日程,戰馬的蓄養日益重要,太仆的主要職能也相應變成掌管馬政。作為衛青的好友,同時也是秩比兩千石的高官,衛家十分滿意這個女婿。衛媼不等衛青回來,便應下這門親事,衛少兒、衛長君、公孫敖一口一個姐夫,叫得十分親熱。

公孫賀的老父親公孫昆邪雖然十分不滿兒子找個奴隸之女,但也無奈,拗不過公孫賀。

老兵出身的公孫昆邪,景帝前元三年,以將軍身份擊吳、楚,助平七國之亂,以功拜隴西太守。前元六年,因治理隴西,外抗西羌有功而封平曲侯,食邑三千二百二十戶。

除了軍功顯赫,為人正直忠勇,公孫昆邪還是著名的陰陽家,著書十餘篇。他看人相麵十分獨到,對於衛青,他是一眼相中,十分喜愛,可是衛青的姐姐君儒,他卻頗有微詞。

公孫昆邪道:“賀兒,衛君儒確實風姿卓越,相貌出眾,也是一副賢妻良母的相貌,可是衛家出身奴隸,出身貧寒之人突然富貴,必然會有事端生出,或驕縱或奢靡,如果今後有子嗣,必然嬌慣溺愛,這都是遲早要出事的。”

公孫賀有些不悅:“父親看人相麵不過是怪力亂神之說,可有實證?父親既然看重衛青,衛青的姐姐也就不會差,我與衛青頗有緣分,如今和他姐姐情投意合,也算是天作之合。父親之言,擔心的不過是將來,如果孩兒以後多加注意,嚴加管教,想必也不會生出那麽多事端來吧!”

公孫昆邪雖心中還有不願,但見兒子心意已決,也不好再說什麽,而且他頗看重衛青,能與其結親也是好事,遂歎了口氣,道:“衛青前程無量,為人也是宅心仁厚,賀兒與他結親,父親其實是高興的,唉!還是我這老朽之人的門第觀念在作怪啊!”

獲得了老父的首肯,這門親事自然是水到渠成,就等衛青回來,兩人便要成婚。

生完孩子的衛少兒越發嬌豔多姿,成熟的風韻惹得京城登徒子紛紛矚目,這其中就有曾經家世顯赫的曲逆侯陳平曾孫陳掌,如今陳家早已經今非昔比,陳掌的伯父代侯陳何因奸汙他人妻子而被腰斬於市,曲逆侯封國被除。失去爵位的陳掌嚐盡人間悲苦,不過曲逆侯陳平的赫赫威名還在,現在親近衛少兒,還有一頂功臣世家子弟的高帽子,加上陳掌確實有一幅好相貌,很快在競爭中脫穎而出,獲得了衛少兒的青睞。

陳掌家道中落,希望能攀上新貴,改變命運,便也不嫌棄衛少兒曾經與人私通生有一子,兩人一拍即合,也締下婚約。果然,皇帝大為高興,給了陳掌一個詹事的職務,詹事是內侍,主要是掌管皇太後和皇後宮中事,漢時注重母家,外戚勢力很大,詹事一職也很重要。由此可見,皇帝對衛子夫的家人十分關照。

陳掌對於衛少兒帶著的這個拖油瓶霍去病實在是看著礙眼,卻又不敢言明,還好衛媼十分喜歡這個虎頭虎腦的外孫,舍不得讓衛少兒帶去陳家,所以就留在了衛家。公孫敖也喜歡這小家夥,天天都和他玩。

至此,衛家上下躍上枝頭變鳳凰,成為一門新貴,趨炎附勢之輩紛紛攀附,作為衛家最大的恩人,平陽公主冷眼旁觀,不動聲色。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當時的民間流傳著這樣的歌謠,這是衛子夫從歌女到皇後,一人得誌,全家富貴的傳奇。這也是後世詬病衛青的一個因素,豈不知武帝喜歡用外戚,因外戚身份而受到重用的人很多,但如衛青一般脫穎而出者寥寥無幾。

退一萬步而言,文景武三朝,有無數的文官武將,都有機會上戰場,接受戰爭的洗禮,可惜,能有所建樹者也不多,譬如聲名顯赫的李廣、深受賞識多年的程不識、老成持重的韓安國、精於謀劃的王恢等,都突破不了原有的思維方式,雖然也積極抵抗了匈奴的入侵,但其功勞、戰果和衛青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

衛青不但立下不世之功,更重要的是通過新的戰略思維,通過創建精銳的漢軍騎兵,重塑了漢軍的靈魂。機會固然重要,但最關鍵因素卻是人,什麽樣的人幹出什麽樣的事業,在人不在他的出身。無論做人還是做官,衛青恪守“敬天,畏地,尊人”的原則,以“有所為而有所不為”的態度,詮釋完美人生。

第六節求索少年

河套草原因為阿胡兒王的叛逃鬧得天翻地覆,衛青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所以衛青再入虎穴的時候,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選擇從北地郡出塞,而是選擇向東,渡過洛水再向北,到達上郡(今今陝西榆林市南),繼續北上,打算穿過西河郡(今內蒙古伊克昭盟東部),到達雲中郡(今內蒙古托克托縣),雲中為戰國時趙國故城,自古就是中原農耕民族和草原遊牧民族衝突的第一線。

這裏是黃河幾字形大彎的頂部,黃河緊貼著定襄和雁門兩郡在這裏折了個幾乎九十度的大彎子,黃河水衝擊而成的許多濕地,都是鳥獸聚集的地方,而黃河泛濫後留下厚厚的淤泥,這是最為肥沃的良田。

衛青離開京城的時候,剛剛立春,經曆了河套的一番驚險,眼下已經到了深秋時節。漢人最為懂得利用土地資源,等到黃河水退去,便在淤泥上開辟了大塊的良田,眼下正是麥熟季節,金色的麥浪如同一幅古老的畫卷,美得令人沉醉。

衛青忘情欣賞,忍不住縱馬奔馳在田埂上,遠處的黃河安詳平靜,閃著金色的光芒。

“江山壯美如斯,值得我等男兒為她拋灑熱血,拚死保衛!”衛青心中道。

一直到了黃河邊,衛青才駐足。飲馬黃河,看秋水與長天一色,痛快樂哉!

黃河邊本無道路,草地濕滑,泥濘難行,衛青撥轉馬頭,又上了馳道。未時時分,到達了一處繁華的集鎮,這裏是黃河的一處大轉彎,原本自西向東的河水,在這裏來了給九十度大回旋,馳道也在這裏分了岔道,左邊岔路繼續沿黃河向西而去,通往五原郡,正前方一座木橋,橫跨黃河之上,延伸向了北方,這是去雲中郡的道路。

此處離長安已有一千八百餘裏,西靠大山,東臨黃河,是通往北方出塞的一處咽喉要道,馳道旁稀稀拉拉有幾戶人家,全都是車馬店,專供旅人打尖住宿。

衛青早已習慣風餐露宿,加上一路奔波,帶的銅錢不多,所以他也不想花這個錢。這多半日的跋涉,人馬俱已疲憊,駐馬猶豫之間,摸到了懷中的錢袋,這是臨行之前,曹璿送行親手給的,一股溫暖的感覺湧上心頭,正沉浸其間,熱情的店小二已經拉過韁繩招呼道:“客官請下馬,小店備好了上等的老酒、馬料,客官飲馬歇息片刻再趕路如何?”

小店確實不大,院子西邊角落是馬廄,已有四匹馬在靜靜地吃草,三進三出的六間平房,廚房旁邊便是廳堂,擺著幾張簡單的桌椅。衛青先卸掉馬鞍,用麻布擦幹馬身上的汗水,囑咐小二道:“汗水幹透之前不要飲馬、喂料。”

小二見衛青不顧自己歇息,先伺候馬,有些詫異。衛青心疼馬匹這兩日長途跋涉,想喂些精料,又問道:“有什麽馬料?”“本店有上等粟米、穀子和草籽,都是喂馬的好東西,粟米一鬥二十文,穀子十二文,草籽十文,穀糠五文一鬥,尋常草料兩文一鬥。”

“就要兩鬥粟米,用溫水拌了,一鬥米半鬥水。”一般來往商旅都舍得給自己花錢吃好喝好,用粟米喂馬的很少,更不知道喂馬還要溫水攪拌。小二見不起眼的衛青這麽大方,高興今天遇到了大主顧:“好嘞!客官裏麵請,我這就去準備馬料。”

衛青進入店中,因為已是午後,客人並不多,靠裏兩人,臨窗三人,皆布衣短衫,臨窗一桌麵朝衛青的一人,約莫三十有餘,留著絡腮胡子,麵有凶悍之色,一直盯著窗外的兩匹馬,見衛青進來,不住地偷偷打量著他。

衛青在中間的桌子坐下,才發現最裏麵角落裏還有一個年輕人,十四五歲的樣子,年輕人著青色長衫,身形頎長但略顯單薄,風塵仆仆的樣子卻難於掩飾儒雅之氣。年輕人轉身見衛青盯著他,微微一笑,點頭示意。衛青自小受人白眼,見此情形不由得對此人生出好感。

年輕人結賬牽馬離開,衛青注意到那匹馬極為雄壯,怕是難得的神駿。目送他遠去,餘光見旁邊三人也看著離開的年輕人,不由得有些疑惑,細看之下才看清那三道目光是緊緊盯著那匹馬,隨即三人也結賬離開,翻身打馬緊跟著青衣少年而去,衣襟下麵露出短刀模樣的物件。衛青心裏咯噔一下,青衣少年長衫駿馬,非富即貴,而這三人麵目不善,怕是要對他不利。

衛青也起身,隻見青衣少年勒馬慢行,而馳道之上商旅往來不絕,這三人也沒有機會下手,這才放心,端詳起牆上掛的一塊木板,上麵是菜譜。衛青撿便宜的青菜要了兩樣,又要了一碗素麵,菜是關中常見的涼拌苦苦菜和水煮山藥,這讓小二很是不解,一個舍得花大價錢喂馬的客人,卻對自己如此吝嗇,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飯菜。

衛青取出幹糧,拿出鍋盔喂給黑熊兒。不一會兒,他的飯菜也上來了,如風卷殘雲般,一碗素麵,兩碟小菜掃落肚中,起身到馬廄處,兩匹馬正在埋頭大嚼上等粟米。衛青抓起一撮馬料,果然是半幹的粟米。

這喂食粟米,用溫水攪拌,是洪伯當年傳授給他的,這樣喂的馬,一日行五百裏仍有腳力,隻要舍得給精料,馬匹一日一夜便可行八百裏,第二天照樣生龍活虎。

突然黑熊兒一聲低吼,壓低身子衝了出去,衛青一驚之下,這才看清,路旁的山坳中有人影晃動,正是汾水橋邊小店遇到的那個青衣少年,與之糾纏的是那三個麵目凶惡的中年人,兩人已經製服了少年,為首的長絡腮胡子者一拳砸在少年的下腹部,少年發出一陣慘叫,痛苦地跪倒在地,對方好像還不願放過他,正待再打,衛青一聲大喊:“住手!”隨即策馬衝了過去。

三人見有人來,撇下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青衣少年,拔出腰間的短刀,凶相畢露,見到衛青的兩匹馬,不禁大喜過望:“哈哈哈,爺爺們正想收拾了這小子再來找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哈哈哈,看來是老天要爺爺發財,太好了。”

麵對三個小蟊賊,衛青自然麵不改色。為首者使了個眼色,三人上前分三個方位將衛青圍在中間。看三人配合默契,定是慣犯,衛青不敢大意,左腿站定,右腿暴起,直朝麵前的匪首麵門招呼,這人下意識地舉刀遮擋,誰料衛青將腿彎曲又彈出,正中此賊手腕,未等他看清,刀已脫手,衛青也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左腿一蹬,緊握的左拳重重地擊在他的下巴上,向後翻倒在地。

這一招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另外二人看得目瞪口呆,衛青知道自己一拳之下的威力,也不理會倒地的賊人,馬上轉身。剩下的兩人麵麵相覷,已經沒有了底氣。

輕鬆擊倒其中實力最強的一人,衛青也不再擔心,氣定神閑地麵對剩下的二人,他打算好好玩玩,多日獨行,甚是無趣,隻當找點樂子。

“上,捅死這小子!”兩人揮刀同時分左右兩路衝了上來,衛青藝高人膽大,左邊身子一閃,向右移步,左手抓住賊人手腕,右臂順勢卡住脖頸,一個旱地拔蔥,將此人高高提起,摔向左側那人。兩賊倒地,“哎呦,哎呦”亂叫,衛青自己也搖頭,本是想好好練練手,誰知多年訓練和搏殺已經成為一種本能,招招都這麽簡單實用,出手便是殺招,而這兩人,也忒不禁打了!

兩賊人並未受傷,連滾帶爬地跑向馬匹,衛青想,怕是要逃走,而自己意猶未盡,正遺憾間,隻見兩人從馬背的包袱中抽出了三柄長劍,惡狠狠地過來,衛青心中大呼過癮。這時,倒地的匪首也已起身,接過長劍,又將衛青圍在中間,三柄長劍,寒光凜凜,青衣少年已經爬起來坐到地上,見此情形不由得為衛青擔心:“壯士小心!”

“不必擔心,我能對付。”衛青絲毫不在意地衝青衣少年笑笑。

原本的萬分凶險,被手無寸鐵的衛青在一瞬間化於無形,右首的賊人被長劍砍中,鮮血淋漓,拋開長劍,抱著雙腿鬼哭狼嚎。身後的那人想要掙脫,衛青已經站穩身子,左邊胳膊彎曲,右手並不鬆開,而是邁動左腿,一個轉身,左肘重重擊在賊人的脖子上,一聲悶哼,賊人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還能勉強站著的一人,雙腿發抖,雙手哆嗦著握劍,往衛青胸口刺來,衛青微微一笑側身躲過,又向前一步,身形一矮,右腿膝蓋彎曲,頂在了他的腹部,他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衛青的武功來自叢林生活的曆練,北上這一路來,更是經曆大小無數戰,就是久曆戰陣的沙場老兵恐怕也沒有如此好的意識,出招都以實用為主,少有花哨的架勢。這些用鮮血和生命總結出來招數,對付三個蟊賊,自然輕而易舉。

果然,幾乎是瞬間,三人就已經倒在地上,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

青衣少年艱難地爬起來,拾起短刀,朝著三個賊人的肩頭每人一刀,這三人就像待宰的豬一樣慘叫。少年道:“今日饒過你們性命,以後要痛改前非,切不可再做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滾吧!”三人互相攙扶、連滾帶爬地牽馬離開了。

見三人鮮血滿身,衛青心有不忍,責怪道:“他們已經不能威脅你我,何必再傷人!”

青衣少年解釋道:“這些賊人肯定是慣犯,今日有兄台就我,來日如果他人遇到,就不一定有這麽好的運氣了,就這麽放了他們,實在是遺禍無窮,我刺傷他們的臂膀,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教訓,至少在傷好之前不會再為禍一方。”說完對衛青躬身一揖,“多謝兄台救命之恩!在下長安司馬遷,字子長,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衛青趕忙回禮:“在下衛青,字仲卿,平陽人氏。路有不平,理應相助,何談大恩。”

“衛兄英雄蓋世,一身武藝精妙絕倫,幸得出手相救,才保全在下性命,請受小弟一拜!”

衛青趕緊扶起:“萍水相逢,即是有緣,若行此大禮,實在是折煞在下。快起來,天色不早,我們要抓緊時間找到宿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