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路向北1

第一節躋身中樞

皇帝得知太皇太後看重衛青,自然歡喜,傳詔,賞衛青千金,封為太中大夫,許其在京都長安置辦府邸。不久,衛子夫誕下一名公主,皇帝初為人父,喜不自勝,立刻冊封子夫為夫人,未央宮上下歡喜之色溢於言表,隻有皇後和竇太主母女神色黯淡,心中無限酸楚,皇帝看重衛青,委以重任,衛子夫的身份自然愈加顯貴,二人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

衛青是個厚道之人,拿了皇帝的賞賜,少不了給底下的兄弟們一份兒,除了在京城買了處小院,也沒有置辦田產,剩下的打算都交給母親。

衛青全家都來到了京城,衛少兒的孩子取名為去病,已經兩歲有餘,聰明伶俐,深得眾人喜愛。母親的氣色也好了不少,來到京城後時常有貴婦人宴請,母親也被稱作衛媼,以示尊貴。少兒和君孺兩位姐姐,突然之間也成了搶手的香餑餑,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衛青還是思念阿萌,屢屢拜訪公孫弘,誰知公孫弘卻避而不見,後來托人回鄉打聽,才知道阿萌早已另嫁他人。

對於平陽公主,衛青感激涕零,卻也深知,不可越雷池一步,雖然已經走上了仕途,但和公主的差距依然是天壤之別,更何況,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個平陽侯曹壽。

曹壽此時也在長安,體弱多病的他上書懇請皇帝恩準其滯留長安,皇帝不但答應了,還派了幾名禦醫前來為曹壽診治。曹壽之病是幼時積下的,藥石並無太大功效,卻也不至於致命,所以就這麽一直拖著。平陽公主大部分時間是待在宮裏的,一方麵需要照顧衛子夫,另一方麵母親王太後需要她時常出入東宮,以便隨時掌握太皇太後的動向。

她一直對衛青的能力深信不疑,果然,短短兩年之間,衛青已經是朝中重臣、皇帝的親信了,更難得的是衛青為人、能力也獲得了大部分人的認可,前途一片燦爛。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機會見麵,隻是在衛青探望姐姐的時候才能有機會匆匆打個照麵。如今兩人不比從前,一舉一動受人關注,縱有千種情愫也不敢訴說。

曾經年少之時,以為感情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值得付出一切。但青春的**退去,在現實麵前,也不得不把那份重要深藏心底,做出讓步,這便是現實的力量,也是現實的殘忍。

衛青還是個單身漢。他的婚事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先前的奴隸身份婚配的自然是奴隸或婢女,如今,衛青年紀輕輕便貴為太中大夫,兼任建章宮監,是皇帝身邊的紅人,自然有很多人名門望族願意和他結親。

平陽侯老夫人眼見衛子夫入宮、衛青身任要職,知道先前的設想實現了,所以加強了和衛家之間的聯係,因為有先前的那層主仆關係在,所以衛媼對老夫人的示好受寵若驚。老夫人除了經常和衛家走動,對衛子夫也時常探視。作為大漢元勳之後,老夫人也是誥命夫人,再加上是平陽公主的婆婆,出入宮禁自然不是什麽難事,而老夫人無論走到哪裏,都帶著正值妙齡的女兒曹璿。

曹璿比起前幾年出落得越發標致,璿者,絕世美玉也,曹璿人如其名,生得肌膚勝雪,冰清玉潔,身形更是纖細修長,婀娜多姿,羞澀之態更是惹人愛憐。跟在老夫人身邊和各色貴婦人打交道的時候,她禮數周到,彬彬有禮,可是見到衛青的時候,又是以前那麽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

平陽侯老夫人了解女兒的心思,之所以這麽做也是有目的的,衛青雖說原來是他們家的奴隸,但眼下已是今非昔比,來日更是前程不可限量。這些其實都不是她考慮的重點,因為以曹璿的家世、容貌,不難找到一個出身高貴、前途遠大的夫婿,老夫人更多看重的是衛青的為人。

衛青身為奴隸而不妄自菲薄,獲得公主青睞卻不借機上位,為人誠實穩重,有才華卻懂得收斂鋒芒,確實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老夫人深知兒子曹壽體弱多病,怕是無法長保,而孫兒曹襄尚在繈褓之中,又非平陽公主親生,將來恐怕一旦曹壽有個三長兩短,曹襄必定孤苦無依,說不定平陽曹侯世家就此終結也未可知。幾年前,她就明了女兒的心思,可那時候衛青不過是一個俊美壯碩的青年奴隸而已,平陽侯府斷然不會將自己的小姐下嫁。

如今,形勢大變,衛青一躍成為皇帝近臣,姐姐衛子夫更是貴為皇帝的夫人,此時曹璿要是能嫁給衛青,對於曹家來說那是百利而無一弊。一則,衛青婚配,可以讓平陽公主死了這條心,安心在曹家;二來曹家也有了一個強力的外援,日後不求能飛黃騰達,至少能保證富貴安樂無虞;三者,曹璿中意衛青已多時,如果能遂了心願,當母親的自然也歡喜。衛青宅心仁厚,能嫁與他為妻,也是曹璿這孩子一生的幸福所在。

老夫人和平陽侯商議,曹壽雖然對自己的妹妹下嫁一個曾經的家奴非常不願意,但聽了母親的分析,也不得不認為這是一場完美的婚姻,對曹璿和整個曹家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唯一另曹壽不舒服的是衛青曾經的身份,昔日的主家小姐,要下嫁昔日的家養奴隸,必然會有流言蜚語。

獲得曹壽的首肯,老夫人對曹璿道:“璿兒,你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娘就是舍不得也不行了。”

曹璿大驚:“娘,孩兒不嫁,孩兒想陪著娘,不嫁人。”

“傻孩子,女兒家怎麽能不嫁人呢?娘不用你陪著,隻願你找個如意郎君。”

曹璿臉微微紅了:“娘眼中的如意郎君,恐怕並不是女兒心中的如意郎君吧。”

老夫人哈哈笑道:“哈哈,知子莫若母,你以為你那點小心思能逃得過娘的眼睛嗎?娘早就知道你喜歡誰。衛青那小子如今也自立門戶了,我女兒偷偷喜歡他這麽多年,嫁給他才能了了心願。當然,我的寶貝女兒要是不喜歡他,那就算了。”

曹璿臉都紅透了,像秋日裏成熟的蘋果,低頭小聲說道:“娘,別,別算了啊,璿兒一切全憑母親安排。”

對於曹璿的情意,衛青渾然不知,當年侯府上留書給他的人,他也不知就是曹璿。所以,當有列侯的夫人前來提起這樁親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回絕了。他知道曹璿,也不是不喜歡,隻是他覺得奴隸去婚配主人有些不妥,更重要的是他因為阿萌之事傷透了心,不願再如此匆忙成婚。當然,他還有一個顧慮,那就是希望能去一趟匈奴腹地,親眼看看匈奴的風土人情,軍事建製和戰略戰術,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此行他誌在必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曹璿他談不上愛,卻也不是不喜歡,隻是前方的路究竟如何,他也不敢輕言,背負上一樁婚姻就如同背負了一個重擔,讓他無法全力北上。

曹璿不會明白這麽多,她隻知道她喜歡了多年的男子拒絕了她,她和他今生注定無緣,而且她很快會嫁給某一個侯爺的兒子,甚至諸侯王的庶子。她接受不了這個結果,在一個萬籟俱靜的清晨,女扮男裝的她,背著個小包袱,離家出走了。

除了曹家,打衛青主意的還有淮南王之女劉陵。劉陵因主動應召和親匈奴而被封為公主,借修習皇家禮儀和風範而常年滯留京城。她容貌妖豔,體態豐盈,風情萬種,更兼財資雄厚,出手大方,對京城中有利用價值之人,動輒贈以黃金美玉,所以,劉陵不僅迷倒無數長安少年,還引得京都的貴婦人爭相結交,引為知己,更有朝中達官貴人對其垂涎三尺。

而漢與匈奴之間,打打停停,和親之事也一拖再拖,遙遙無期,這正中淮南王劉安父女的下懷。劉陵,原本就是淮南王安插在長安一枚棋子,她也深知自己的任務,一到長安便處心積慮結交身處要職的高官,同時,對於極具潛力的人物,更是不遺餘力,以色相相誘,其中,打得最為火熱的,是目前賦閑在家但未來必定權傾天下的武安侯田蚡。

除此之外,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皇帝劉徹,皇帝在上林苑中的一舉一動盡在她的掌握之中,眼下的情況,讓她敏銳地感覺到,衛青是一顆即將冉冉升起的新星,憑借著和平陽公主的交好以及自己公主的身份,劉陵頻繁出入衛夫人宮中,以希望能引起衛青的注意。

屢屢事與願違之下,劉陵安排了一次看似無意的邂逅,在衛青的必經之路上,劉陵公主的馬車恰恰也壞在了半道上。衛青自然要出手相助,劉陵盡了最大的努力展現了自己的千嬌百媚,衛青卻不卑不亢,待之以禮。

次日,劉陵登門拜訪衛媼,送上厚禮,衛母不明就裏,對風姿卓越的劉陵十分有好感。衛青並不知道劉陵背後暗藏禍心,他隻是不喜歡劉陵的美豔妖冶,對她投來的脈脈含情,充滿挑逗欲望的眼神,衛青不敢直視。對於劉陵公主的厚禮,衛青也不敢接受,當日便派人奉還。

幾日之後,劉陵又在京城淮南王宅邸宴請衛青,衛青堅辭之下,劉陵也無計可施。

上林苑,一座華美的行宮矗立在叢林中的草地上,雖然隻是臨時搭建,卻難掩皇家的氣派。主體以帳篷作主殿,上麵是一層厚厚的毛氈,再以明黃綢緞覆之,四周都是建章營的行軍營房,眾星捧月般拱衛著主帳。

營帳中,皇帝和韓嫣、張騫及衛青等一幹將領飲宴,禦酒飄香,帳中的篝火上翻烤著皇帝白天的獵物。

酒至半酣,劉徹大發感慨:“想當年,朕初登大寶,就立誌建元、革新,朕說到做到,一時間,萬象更新,是何等的一派生機啊!可是,就在太皇太後揮手之間,一切煙消雲散了,朕的兩位老師趙綰、王臧,也因此赴難。朕每每想起,氣憤難平,可是眼下情形,又能如何?朕隻好躲在這山水叢林之間,一為排遣孤寂,二為韜光養晦。”

公孫賀起身道:“陛下天縱英才,不日必將衝天而起,這小小的上林苑,隻是陛下的練兵場,陛下所圖者,是千裏之外的大漠雄鷹,臣等必定會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哈哈哈,公孫將軍這番話,朕聽了喜歡。朕就是有第三個目的,朕就是要把這裏變成練兵場,就是要在這裏練成精兵,讓你等縱橫在上林苑這千裏沃土上,演練怎麽去打敗匈奴人。”

公孫賀等人在側,聞言異口同聲高聲答諾,聲震雲霄,皇帝十分滿意。

隻有衛青一人沉默不語。衛青正在思考一個問題:漢軍的騎兵訓練依然如故,仿佛到了一個瓶頸處,再也無法突破。

等到眾人散去,衛青向皇帝稟明了情況,提出自己想要去一趟塞外匈奴腹地的想法:“陛下,兵法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如今的情形是,我大漢門戶大開,匈奴人對我邊關了如指掌,而我漢朝對匈奴的一切並不了解,所以臣想走一趟匈奴,了解一下敵人的實際情況。”

衛青的這番話讓皇帝很是激動,接衛青的話茬說道:“你的想法不錯,朕曾聽東方朔說起過匈奴的地域也十分廣闊,但是匈奴人遊牧為生,所以並無城池關隘,長城以北,萬裏草原,千裏大漠戈壁,一馬平川,無險可依卻又處處是敵人,而匈奴以東有東胡,匈奴的西邊稱西域,有大大小小數百個國家,其中一個叫大月氏的和匈奴是世仇,大月氏雖然被匈奴打敗,但依然還是一個強國,如果能聯合大月氏共同抗擊匈奴,那是最為理想的了,如此匈奴必敗無疑。”

“陛下深謀遠慮,衛青願意前往西域,尋找大月氏國。”

“不,西域是一個未知的國度,遙遠的如同傳說一般,朕對你寄予厚望,怎麽可以讓你去以身涉險呢?朕立誌要讓此次鑿空拓荒之事成行,朕要選天下有勇有謀之士,你衛青雖有此能,但你不能去,朕留你有大用。”

“臣多謝陛下厚愛,臣雖不能去西域,但臣懇請皇上恩準臣去一趟匈奴地界,真真切切地了解一下匈奴的真實情況,繪製匈奴境內的地形圖,探尋擊敗匈奴的辦法。”

一番話勾起了劉徹的萬丈豪情,劉徹大聲道:“好,好,好!你衛青提醒了朕,朕不但要打敗匈奴,還要為我大漢開疆拓土,你去匈奴,朕也要召天下勇士,為朕鑿空西域之路。”

第二節鄭當時

數月後,皇帝率群臣在司馬門目送張騫一行百十人的隊伍消失在遠方,人群中,隻有兩個人,明白此行的意義,其他人雖然嘴上不敢說什麽,其實心裏都認為年輕的皇帝完全是胡鬧。

其後,衛青也從司馬門方向離開了京城,和張騫不同的是,他此行隻有一名夥伴,那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生死兄弟公孫敖。

他們和張騫的方向是一致的,但不同於張騫的風光熱鬧,他們是靜悄悄地出發。因為,張騫是持節的使者,而他們是敵對方的軍事間諜,是見不得光的。

彼時的西域,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沃土,不僅包括今天的新疆自治區,與今日新疆接壤的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蒙古、印度、阿富汗等八個國家,也有部分土地是屬於西域的。西域和漢朝之間,夾著一個匈奴,匈奴占據著休屠澤,就是今天甘肅的河西走廊一代。河西走廊地區雖也有戈壁大漠,但其間又有大片綠洲,為祁連山冰雪融水所灌溉,水草肥美。漢朝擊敗匈奴後,在此設置酒泉、武威、張掖、金昌四郡,移民實邊,大力發展農業,使河西走廊成為著名的西北糧倉,此是後話。

出了長安不久,便是渭水。渭水之上是一座大橋,連通兩岸。渭水含著大量的泥沙,顏色渾濁,隻因這八百裏秦川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流經之處,挾裹著大量黃土。

路過之處有很多地方都屬於皇家林苑——上林苑,上林苑之大超過了兩人的想象,這裏因為皇家威權的保證,所以植被很好,期間各種飛禽走獸無數,悠哉樂哉地生活在其中。上林苑的規模,以現在的區域度量,應是地跨藍田、長安、戶縣、周至、興平五個縣(市)和西安、鹹陽的兩個市區。東起藍田焦岱鎮,西到周至東南的五柞宮遺址;南起五柞宮,北到興平境內的黃山宮,總麵積約兩千五百平方公裏的狹長地帶。這樣宏大的規模,是中國曆代王朝的皇家園林無法逾越的。

漢武帝建元年間,還進行了擴建,占用了民間耕地和林地,上林苑成為了一大片皇家禦苑的模糊概念,實際麵積應該比這個還大。

行至三輔之地,隻見風光與京都大有不同,衛青、公孫敖打馬疾馳,衛青帶上了黑熊兒,雙馬一犬互相追逐向前,不一個時辰便見得一座大城,原來是左輔都尉。作為京城的屏障,右輔都尉、左輔都尉、京輔都尉曆來就是軍事重鎮。三輔之地也是自古就極其富饒、渭水、涇水,洛水三條河流穿城而過,兩岸的土地得到灌溉,自然富足。

這左輔都尉,是涇水流經之處,河水給城市帶來了活力,雖已是秋日,沿路也是鬱鬱蔥蔥,毫無衰敗之色,大片的農田正是秋收的季節,農人忙碌在豐收的田野上,汗水濕透了衣衫,依然難掩收獲的喜悅。

天色尚早,衛青、公孫敖此行的目的為北地郡,那是離京都最近的邊城,北地以北就是匈奴的地界——河套平原。前朝大將蒙恬曾率三十萬秦軍和匈奴殊死一戰,匈奴大敗,損兵十餘萬,敗退黃河北岸,此後數十年無力侵擾。

大秦奪得河套草原後,蒙恬和始皇長子扶蘇經略河套,兩人深知水草肥美,適合養馬的河套草原對於中原的重要性,就做了長遠打算。按照他們的設想,是要築一城池,並修建長城,讓河套平原永遠納入大秦版圖。無奈,秦二世而亡,蒙恬、扶蘇也含冤而死,曾經屬於大秦的河套之地,在秦亡漢興之際,又被匈奴奪了去。

衛青的想法是兩人身體力行,按照行軍打仗的流程,走一遍出關的道路,也好測定長安到邊關的路線和注意事項。

左輔都尉高大的城門,戒備森嚴,來往商旅依然絡繹不絕,一派繁華景象。二人帶目的而來,不敢過多耽擱,便從西邊繞城而過,沿著涇水邊的前朝馳道北上。

馳道為秦朝的主要交通幹道,寬闊平坦,漢立國之後,於民休息,卻也注重交通,所以馳道依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馬兒跑在上麵,很是舒暢,所以速度很快,兩個時辰下來,便離開左輔有上百裏之遠。

三輔都尉原本是官職,景帝時期三輔都尉分別為左、右內史,與主爵都尉,所轄皆京畿之地,拱衛京師,故合稱“三輔”,後來,他們所管轄的地區也被稱作三輔都尉,分別為:左輔都尉,右輔都尉和京輔都尉,三輔之地在長安北方,大約就是今天的陝西鹹陽,銅川和渭南的局部地區所組成的行政區域。

離開三輔之地,便是一馬平川。草草用過幾口幹糧,衛青和公孫敖繼續馬不停蹄地向北而去。傍晚時分人馬都已大汗淋漓,前方有一座小山,芳草萋萋,馬兒又困又餓,正好可以有個休整。

衛青勒馬放緩了速度,招呼公孫敖離了馳道,爬上山頭,隻見山的另一邊是一大塊草地,涇水依著延綿不斷的山脈從北方奔湧而下,到此處地勢平坦,遂來了個大轉彎,河水離開了山脈。趨於平緩,蜿蜒盤旋之間繞了一個大彎子,便是這一方圓十裏大小的草地,草地西靠山嶺,北邊和東邊都被河水環繞,是個好地方。

衛青駐馬眺望,遠處春日暖陽已經西傾,餘暉之下,大地延綿不絕,漸漸籠罩在黑暗之中。腳下的山坡是關中常見的土山,也就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地貌,山不高,除了野草再無樹木。

衛青暗自思酌,此處離長安大概三百餘裏,自己從長安出發,三個多時辰到達此地,若是大隊騎兵,肯定不能達到這個速度,一日五個時辰,如能行三百裏,也算是可觀。

衛青對公孫敖說道:“我們今日全速前進,一日大概三百裏,他日大軍行進,必不如我們,但如若行進六個時辰,想必也可到達此地。你看此地地域開闊,適合大軍駐紮,而且水草肥美,人馬休整是再好不過。西邊的山嶺雖不高但坡度很大,敵人難以大規模偷襲,而我們腳下的這些山頭,正好可以安排崗哨。”

公孫敖點頭稱是。

黑熊兒生在山中,哪裏見過這麽開闊一望無際的草地,大喜之下,興奮的就地打了一個滾,尾巴搖個不停,衛青手一指,示意它可以放開往前衝,黑熊兒箭一般的向前衝去,興奮地汪汪大叫。衛青也仿佛受了感染,放開了韁繩,人馬漫步在草地上。

草地上滿是低矮的雜草,雖然不高,但密密的連接在一起,就像厚厚的毯子一般,走在上麵很舒服,除了偶爾有幾個隆起的小山包外,很是平坦,也不甚潮濕,安營紮寨是再好不過了。衛青用手指蘸了口水,迎風豎起手指,判斷風向,很快找到了一個小山包,兩人在背風處紮下營帳,馬也到河邊飲了水低頭大口大口地吃著青草。

此時天色黯淡下來,但夜幕沒有完全降臨,馳道前方不遠處閃爍著點點燈火,似乎是個繁華之處,公孫敖嚷嚷著要去看看。

到近前才發現,此處遠離大道,加上天色黯淡,想來也不會有蟊賊出沒,遂放心步行前往。

此處不過是馳道沿途常見的客棧飯鋪,每隔五六十裏就有一處,以供錯過村鎮的商旅歇腳吃飯。公孫敖有些失望,倒是衛青按著他肩膀,兩人找空地坐了下來。

簡易的涼棚之下,擺放著幾張粗陋的桌椅,地方不大,卻大半坐滿了人,看麵相打扮,應該是商販無疑。漢朝重農抑商,商人地位極其低下,但擋不住利潤的**,還是有很多人從商,其中以將中原之物產販賣到北方匈奴邊境的居多。

匈奴境內多是苦寒之地,以放牧為主,少有種植糧食和進行手工業製造的,所以很多生活必需品都要依賴漢朝,因此促生了紅火的邊境貿易。漢匈之間,雖然是生死血仇,但在邊關貿易這一點上,卻都彼此睜隻眼閉隻眼,漢朝希望這種民間貿易能夠滿足匈奴的生活需要,減少一些搶掠,而匈奴人又十分依賴這種貿易,因此,在官方沒有明令禁止的情況下,越來越多人投入的邊境貿易中,甚至有些人運著貨物深入匈奴腹地,到達匈奴王廷。

眼下,衛青、公孫敖身邊的這幾桌就都是去匈奴的商人,從他們黝黑的皮膚上可以看出,他們應該常年奔波在邊塞,都是清一色的精壯漢子,幾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高談闊論,衛青仔細聽他們說,希望能從隻字片語中獲得更多關於匈奴的信息。

衛青、公孫敖本來就身著粗布衣,看上去與尋常商人無異,到這裏,也無人注意。彼時關中平原上已經開始大量種植小麥,所以飲食大都以麵食為主,兩人也要了些簡單的吃食。

果不其然,這些人對匈奴的情況非常熟悉,一個中年漢子直言,他此去是要到匈奴的聖地龍城,有一批漢地產的精美漆器要送去給匈奴貴人,此行他將收獲不菲,回來的時候,也將帶來內地漢人所需要的毛皮,幹肉等貨物,一來一去,他都有錢可賺。

衛青和公孫敖仔細聽著,一來二去就聽出了些門道。這些商人非但熟悉匈奴的道路,而且就連匈奴各部的具體位置都十分清楚,加之其中夾雜著諸多或真或假的奇遇、曆險,聽上去十分刺激有趣。領頭的商人不但麵目冷峻,看起來像漢人卻頗有匈奴的特征,身形剽悍,而且身佩利刃,眾人喧嘩,卻隻有他一個人靜靜喝酒,偶爾出口發問,問的正是其他人不注意卻又非常重要的信息。

帶有異族血統的漢子道:“你們安定郡的商人常年跑休屠澤,休屠王治下十幾萬牧民,挽弓帶甲者五六萬,是一塊大肥肉,為何如今又要到北地郡來,分我們一杯羹呢?”

衛青本來對此人有些疑慮,懷疑他是匈奴的暗探,這種概率是有的,當年在太行山脈中都出現了匈奴探子的影子,何況此處,但此刻聽他說話,衛青完全放心下來。此人是一口純正的長安官話,完全不帶匈奴語的味道,而且他似乎很熟悉邊境地區漢商的情況。

他口中的安定郡,在今天的寧夏和甘肅一帶,西漢初年設置。

而休屠澤是一處濕地,在甘肅武威的西北方,因為是休屠王故地,因此被叫做休屠澤,匈奴的休屠王部落就生活在這附近。匈奴逐水草而居,所以居無定所,休屠王麾下十幾萬人,占的地域可不小,縱橫上千裏。

他的這番話語中明顯帶著不滿,而對方也是一個虯髯大漢,絲毫不理會對方話中帶刺,回應道:“天下大道,條條貫通,都是我大漢子民,腳下也是我大漢的土地,哪來的這麽多事啊?休屠王是有幾十萬人,可是如今塞北春寒,休屠王的人大部分都到黃河南原來放牧,我的弟兄們一整個冬天沒有買賣,不到北地來,讓爺們兒喝西北風啊?我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定是個匈奴人的孽種,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說三道四的。”

這番話雖有道理,但語氣中卻帶著十足的挑釁意味,混血漢子哪裏能忍受如此大辱,一個眼神,同桌的五人全都拔劍而出,朝對方招呼過去。對方也早有準備,一時間刀劍交錯。他們的武器有漢地的劍,又有匈奴的彎刀,還有一些衛青從未見過的斧子。

兩夥人打得不可開交,店家早就溜出去點燃了一堆煙火,以這種方式報告當地亭長,此處有禍亂發生。

亭長,是最基層的一級鄉官。到秦、漢之時在鄉村每十裏設一亭,主要職責是維護鄉裏的治安和抓捕盜匪。此地的亭長,可不是一般人,他的名字叫鄭當時。鄭當時,字莊,陳郡人。他的爺爺鄭君曾經為項羽的部將;項羽兵敗而死,劉邦坐擁天下,鄭君也歸附了漢朝。劉邦召集項羽舊日部將,讓其直呼項羽之名侮辱他,其他人都乖乖就範,唯有鄭君,寧死不屈。劉邦雖然斥責了鄭君,但心裏還是暗暗欽佩。

鄭當時出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中,其性格可想而知。

景帝時代,鄭當時就已經是聞名遐邇的荊楚大俠,以武功超絕著稱,景帝時代,鄭當時曾在亂匪中救過梁王部將張羽。張羽原本就以勇猛俠義著稱,當年他帶隨身親衛幾十人,進京為當年的皇太後竇氏獻禮,卻被楚地悍匪盯上,土匪設伏狙擊,張羽猝不及防,眼見隨行傷亡殆盡,大批奇珍異寶就要落入悍匪之手。張羽萬念俱灰,就要持劍自刎之際,鄭當時出現了,他憑著一己之力,殺得眾多匪徒落荒而逃。

自此,鄭當時之聲名鵲起。從梁國故地到京都長安,提起鄭當時自然婦孺皆知,交口稱讚。

如此作為,皇家自然要召鄭當時入仕。起初,他任太子舍人,雖是個二百石的小郎官,但其德行卻為朝臣和士子所敬佩。劉徹即位之後,鄭當時接連升遷,一度擔任三輔都尉之一的右內史之職,但後來因屢屢彈劾武安侯,頂撞天子而獲罪。皇帝憐其耿直有才,所以也沒有懲罰,命其到北地郡境內擔任亭長。

對於普通人來說,從右內史的位置上跌下來成了亭長,肯定要一蹶不振,但是鄭當時卻不一樣,他依然兢兢業業地做好本職工作。

果然,不過片刻,鄭當時就已經到了打鬥現場。

鄭當時大喝一聲:“我乃本地亭長,奉命維護治安,眾人速速住手,棄了刀劍!”這些人走州過縣,見過無數官府衙役,對於這個自稱亭長,要求住手人的話哪裏肯聽,非但如此,還有人仗劍刺向他,希望能就此趕他走。

鄭當時一邊揮劍抵擋一邊說:“我鄭當時乃大漢亭長,有權命爾等速速住手。”

眾匪啞然失笑,亭長?多大的官啊?

鄭當時意識到了這點,厲聲道:“鄭某雖區區一介亭長,可也是朝廷命官,我大漢朝廷治下,你等鬥毆生事,我就不能不管。”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

為首的虯髯漢子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命喪爺爺劍下的匈奴和漢軍都不計其數,你一小小亭長,要來送死?爺爺等懶得動手,可你要是還不知死活,那就隻有送你上路了。”

鄭當時一人對十幾人,氣勢卻不減分毫,拔劍攔在身前,低聲道:“爾等若不住手,就是公然對抗朝廷公差,我看爾等樣子,怕是要向匈奴運送違禁物品,今日鄭某就要拿爾等歸案,爾等快快束手就擒。”

鄭當時此話不假,除了日常生活用品,進入塞外的商人難免夾帶一些違禁品出關。《漢律》規定:兵器及銅、鐵製品嚴禁出關。而兵器和銅鐵確實是利益最高的商品,商旅中鮮有不夾帶者。

眾人聞言大笑:“哈哈哈哈,就憑你一人,要拿我們?做夢吧,弟兄們,一起上,剁了這小子。”這些人做的本就是九死一生的買賣,多年以來殺人越貨如同兒戲,聽得信號,也不廢話,手持各式劍,從四麵攻來。

鄭莊也是藝高人膽大,側身閃過明晃晃朝麵門而來的兩把劍,拔劍在手,遮擋對方的進攻。兩夥人突然化敵為友,不再各自敵對,而是統一將矛頭指向了新出現的鄭當時。

鄭當時意在逼迫對方棄械投降,所以他的招數並不致命,而對方就不同了。幾招下來,鄭當時的目的沒有達到,反而幾次暴露在敵人刀劍之下,險象環生。

一旁的衛青和公孫敖早就按捺不住,互相一個眼色,也拔劍加入戰局,衛青早就聽說過鄭當時的大名,在上林苑建章營時也曾遠遠見過他。此刻,他明白鄭當時的意思,所以小聲對公孫敖說:“下手輕點,不要傷人性命。”

此時,衛青的腦子裏一個大膽的計劃已經形成,他不但要將這些人製服,還要徹底征服他們,將他們收為己用,為對匈作戰這個大計劃服務。

商人時常出入匈奴,了解地形、地貌不說,還熟悉匈奴各部的軍力、人口情況,甚至對民情、風俗都有了解,如果招這些人在麾下,自然能夠發揮巨大作用。就眼下而言,要深入匈奴,最好的辦法就是和商旅合二為一,才能躲過匈奴的耳目,真正進入草原大漠的腹地。

主意已定,衛青自然使出了渾身解數,他將寶劍倒手到左手,以右手為劍,躲過迎麵劈來的刀劍,雙腳左右開弓,不幾個回合,便有四、五人倒地。

衛青盡量對準他們的下巴和脖頸,腰眼處,力求一擊之下他們即刻失去戰鬥力,有了上林苑中的這段曆練,這些招數在衛青手中越發迅疾,出手更加有力。

公孫敖稍遜一籌,不過也擊倒了兩人。眾商人見狀大駭,將矛頭更多地對準了衛青,鄭當時麵臨的壓力大減,很快,他也用劍刺傷了兩名商賈,而最為雄壯的兩名頭領,分別對陣衛青和公孫敖。

帶有匈奴血統的漢子麵對衛青有些膽怯,他使得是一柄很古怪的鐵製兵器,像匈奴彎刀又像是漢劍,他虛晃一槍,看似朝衛青頭上盡力揮臂砍下,實際上下盤紮穩,做好了防守的打算。

衛青早已洞悉他的目的,左手輕輕一揮,擋住他攻來的兵器,順勢一個旋轉,右手肘擊向了他的下巴,對方反應也非常快,一個矮身低頭躲過這一擊,誰知衛青此時抬起膝蓋,正中此人胸口。

隻見他一個趔趄,嘴角滲出一絲血跡,衛青再接再厲,接連出腳,最終將其擊倒在地。而這邊公孫敖也解決了對手。

就在兩人準備收手的時候,鄭當時卻揮劍攻了過來,原來他看到衛青、公孫敖也是方才鬥毆的一夥人之一,以為他倆是混水摸魚,乘機打擊自己的敵人,卻不知道他們是幫助自己。

衛青見鄭當時咄咄逼人,不容自己有辯解的機會,隻好專心應對。鄭當時作為一個成名已久的俠客,衛青非常尊敬,尤其是他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藝,衛青更是心向往之,如今能和他交手,對一個練武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榮耀和機會。

想到此,衛青索性放手和鄭當時對打。兩人都是高手,高手過招不同於方才那種莽夫群毆,一招一式淩厲迅捷,拳腳兵器相交之下,虎虎生威,衛青敬重鄭當時,自然不會出手太重,而鄭當時全力應對衛青,卻感覺力不從心。

鄭當時劍法之精妙,柔中帶剛,時而大開大闔,如雷霆萬鈞,泰山壓頂,時而細膩無聲卻暗藏殺機,衛青完全沒有什麽招數,卻將鄭當時的氣勢一一化解,就連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殺招都化於無形。

鄭當時越打越急,越急躁攻勢越淩利,衛青卻坦然以對,波瀾不驚。在外人看來,是鄭當時咄咄逼人,步步緊逼,實際上他很清楚,對方是在讓著他,如果不是顧忌他的臉麵,恐怕早已經傷了他。如此強大的敵人,是他今生所沒有遇到過的。

數十招之後,兩人依然難分伯仲,而公孫敖此時已經和店家一起將鬧事的商賈全都綁了。

衛青手中用力,“叮”的一聲**開鄭當時手中長劍,縱身躍出戰圈,鄭當時一愣,也收住攻勢,對方明明占盡上風,隨時可以打敗自己,令人納悶的是他卻在此時住手了。隻見衛青拱手施禮,說道:“鄭大人住手!”鄭當時趁機收住劍鋒,站定身形,劍尖直指衛青。

衛青一臉謙卑之色,劍入鞘中,行後輩之禮:“鄭大人誤會了,在下乃建章營衛士衛青,久聞大人之名,實在無意冒犯。”

鄭當時一愣:“衛青?你就是皇帝新近恩寵又加的建章宮監,太中大夫衛青?”

衛青拱手畢恭畢敬:“是,正是在下。”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就憑你這一身武藝,放在高祖時代,定能封萬戶侯。方才要不是小兄弟出手相助,怕是我鄭當時要吃大虧啊!”

鄭當時為人耿直正派,說話也不會拐彎抹角,心中所想就脫口而出,非常坦率,衛青的武功、俠義,他讚譽有加,對衛青的外戚身份,他也毫不掩飾,直言不諱。

衛青道:“鄭大人言重了,大人本來就勝券在握,青隻是錦上添花而已,怎麽擔得起如此讚譽?衛青確實是奴隸出身,外戚身份,大人這麽想也是合情合理的。方才衛青不明就裏,對大人多有冒犯,還望大人恕罪!”

鄭當時不知不覺中將衛青稱為兄弟,足見其心中已經認可他的為人。衛青的稱呼也變了:“鄭兄何出此言?衛青不過仗著年輕,僥幸在鄭兄手下過了幾個來回,衛青不過是反應快點罷了,不敢在前輩麵前放肆。”

“衛兄弟也是個爽快人,鄭某虛長你幾歲,就當定這個兄長了,今日你我再次相見,也是有緣。不知為何衛兄弟不待在上林苑中侍奉皇帝,卻出現在這裏?”

衛青低聲道:“鄭兄借一步說話。”

然後將出塞探查匈奴情況之事說與鄭當時,當然對於此事的重要性和皇帝的重視他隻是輕描淡寫而過。

鄭當時撚須沉吟:“哦,原來是這樣。鄭某人年過不惑,對匈奴也是咬牙切齒,年輕時也自負勇力,卻不曾有衛兄弟這般心境,衛兄弟實在令鄭某佩服!”

“鄭兄不必如此,兄之美譽,衛青愧不敢當。”

衛青向鄭當時介紹了公孫敖,三人帶了這些鬧事的商人去了附近的驛站,此處驛站既是過路官差的歇腳處,也是亭長的辦公場所。鄭當時曾任九卿之一的右內史,是秩比兩千石的高官,皇帝有意冷落鄭當時,給他安排這個亭長的差事,恐怕也大有深意。鄭當時在亭長任上的表現,沒有讓皇帝失望。

到了驛站中,將一幹商賈收押進牢房。鄭當時道:“衛兄弟要遠行塞外,為何行裝如此簡單?若不然今晚就住在驛站中,我們兄弟三人抵足而眠如何?”

“我二人已經做好在野外宿營的準備,隻是見此處燈火才來湊個熱鬧,所以沒有帶行李。日後出塞隻能野營,今夜不如我倆先演練一番。如今天色尚早,鄭兄有的是時間指點我們。”

“哈哈,衛青兄弟總是這麽謙虛,鄭某何德何能,哪裏敢稱得上指點啊,當時衛兄弟有頗多真知灼見,為兄還要請教一二。”

“鄭兄此言,折煞衛青了。在下表字仲卿,如若兄長不棄,可直呼兄弟表字。”

“好,仲卿爽快,鄭某字是一個莊字,以後你我以表字彼此相稱呼,不必拘於俗禮。”古代男子成人,不便直呼其名。故另取一與本名涵義相關的別名,稱之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稱其表德之字,因此稱字為表字。

鄭當時又說:“本來這些商賈鬥毆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近期平陽侯府傳來話,說侯府的女公子走失,要我多加留意。”

“是,確實如仲卿所言。”

衛青眉頭大緊:“莊兄相比有所耳聞,衛青本就出自平陽侯府,虧得侯府庇蔭才得以有今日,這平陽侯府之事就是衛青最大的事情。為何侯府女公子走失,要托莊兄留意?”

“仲卿身世,莊有所耳聞。仲卿可知,此地非但是出關的必經之地,而且還有大量來往於東邊的河東郡、太原郡的商旅,所以隻要是往東方或北方行人,都逃不過這一片地界。還有一點,仲卿恐怕有所不知,匈奴不僅喜歡我漢地的兵器、器物、精米細糧和醇香美酒,他們還喜歡我漢人的女子,尤其是我大漢和親以來,匈奴貴族對漢人女子的向往近乎狂熱,所以屢屢犯邊,先前隻是搶劫財物,殺人越貨,如今大量擄走我邊民,其中就有這個原因。這些往來於漢匈之間的商人,其中有奸佞不法之徒除了販賣貨物,還經常夾帶人口,從事這種數典忘祖,罔顧人倫的人口買賣。因此侯府要鄭某格外留意。”

“莊兄可知這侯府女公子何時走失,可有線索?”

“據平陽侯信使說,女公子是三個月前偷偷離開長安的,當時平陽侯就安排人四處尋找,誰知她出了長安徑直回了河東平陽縣老家中,所以平陽侯和老夫人也放心下來。就在大家以為她隻是要回鄉小住幾日的時候,突然,她又離家出走。”

衛青聞言思忖,三個月前,正是他婉拒了平陽侯府提親的時間,看來,他的這個舉動傷害了情竇初開的姑娘,讓她憤然離家出走。想到此處,衛青一陣揪心。

“茲事體大,青已心神大亂,還請莊兄細細分析,如今曹璿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和下一步該如何去做?我們又該當如何應對呢?”

“平陽侯已經報各級官府追查此事,同時侯府也派出了幾乎所有侍衛、仆傭四處尋找,但是從平陽縣出來所有的道路上,沿途均不見女公子的蹤影,按理說她二次離家並不久,如果以常理推算,應該不會走遠,但如今遍尋不見,想必是出事了。”

“莊兄言之有理,我大漢國泰民安,長安、河東兩地鮮有強盜,曹璿如若出事,必然是在窮鄉僻壤、人煙稀少的出關之路上,既然此處是出塞必經之路,平陽侯托付莊兄是最為得當的處置。”

“的確如此,我接到平陽侯府的消息,就刻意嚴查過往商旅、車隊,可惜,已經數日過去,依然毫無收獲。”

“青替平陽侯府上下謝過莊兄!有些話,衛青羞赧,難以開口,但如今不得不說,這侯府女公子曹璿出走,和青有莫大幹係,所以青十分揪心。”

“哦?和仲卿有如此淵源?”

“莊兄,此事說來話長,容衛青日後慢慢道來。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女公子,若如她有個閃失,衛青此生都不會安寧。”

“莊兄好意,兄弟知曉,隻是衛青兄弟二人此次北上肩負重任,實在耽誤不得,而曹璿之事更是迫在眉睫。我原本打算和公孫敖二人利用這些商賈,混雜其中,進入匈奴地界,如今看來曹璿之事更為緊急,這條計劃又要擱置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公孫敖此時開口了:“青哥,不如這樣,你留在此地和鄭大哥一起盤查過往商旅,尋找侯府的女公子,我混入商隊,前往匈奴如何?”

“不行,你一個人深入虎穴,太過冒險,萬一有突**況,連個照應的人沒有,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公孫兄弟說的也不失為一種辦法。這些商人大多家在長城以南的漢地,出塞也不過是為了金錢利益,如果詳細登記其住址家人,加以威脅,想必他們會乖乖就範的。至於說到了匈奴,商人按部就班做買賣,公孫兄弟不動聲色暗自記錄山川走勢,地形地貌,我想也不會有太多危險出現。所以公孫兄弟的所言是可行之策。”

衛青沉吟許久,才說道:“事到如今,別無他法,隻好如此了。隻是衛青心急如焚,實在不能在此等候,守株待兔,衛青想一個人沿馳道返回,一一探查可疑商旅,以便盡快找到曹璿。”

鄭當時撚須道:“如此亦可,老夫雖然不過區區一亭長,可老夫手裏有皇帝陛下親賜一塊牌子,關中這些郡縣的衙役,老夫還是能調動幾個的,你且放心,有我守在此處,必然能萬無一失。”

隻見鄭當時拿出一塊牌子,正是表明皇帝近侍身份的金牌。秦漢時期,以節杖公開表明皇帝使臣的身份,而金牌則是以為著從事保密工作。

衛青見狀說:“如此甚好!”

當下,三人分工完畢,鄭當時著人持禦賜金牌連夜召縣令和縣司馬相見,兩人也早已接朝中大員的諭令,著其尋找平陽侯府女公子曹璿,如今正好,馬上安排人手,和鄭當時合兵一處。

公孫敖也沒閑著,馬上帶人將這些商人一一拷問,將住址,家庭成員等信息一一記錄在案,然後表明意圖,希望能讓公孫敖加入到商隊中,借口是公孫敖要到匈奴腹地去尋找失蹤的姐姐。

鑒於公孫敖似乎有強大的官方背景,而且如此安排對商人的生意也沒有什麽影響,因此這些生意人立刻同意了,公孫敖選擇出北地郡到上穀郡,再繼續北上,最後從雲中郡出關,進入匈奴地界。這一條道路要比原計劃遠很多,但是沿途收獲也會大有不同。

公孫敖是這支隊伍的頭兒,但是對於和匈奴的生意,他是一竅不通,因此表麵上,那個混血漢子就是商隊首領。

混血漢子是安定郡人,姓溫名安。溫安的相貌有明顯的匈奴人特征,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承認自己的匈奴血統。溫安母親是匈奴侵略的受害者,溫安自小長在漢地,對匈奴恨之入骨,從小他就因為長相而備受欺淩,從少年時代的廝打中就練就了一身武藝。

世事難料了,痛恨匈奴的他長大後不得不從事一份和匈奴有關的營生,這個時候,他那一直給他帶來困擾的相貌反而成了一種優勢,可以讓他從容地出入匈奴地界而多了一份保障。

溫安家中有妻兒老母,都在安定,所以公孫敖也不怕他無法管束。此次,他們的目的地是匈奴腹地——位於狼居胥山下的單於庭,漢人叫它匈奴王庭。匈奴王庭就在今天蒙古國的烏蘭巴托一代,是匈奴以單於為首的統治階層居住生活的地方,是匈奴的政治和軍事中心。

這樣的一個目的地,用一個尋找被擄走的姐姐的借口來搪塞似乎說不過去,好在大家都是聰明人,雖然覺得不合理,也無人點破。

商隊中少不了要夾帶一些違禁品,越是違禁品,越受匈奴人的歡迎,而商人的利潤越高。

就在公孫敖、溫安準備的時候,衛青就急著要出發,和先前商議的結果一樣,鄭當時留守此地,而衛青作為機動力量外出尋找,但有所不同的是,衛青不擔心曹璿尚未出關,而是非常害怕她已經被拐出了此地,接近北地。因此,他要往北而去,而不是沿馳道返回。

鄭當時也同意如此:“仲卿孤身前往,似乎不妥吧?我看你還是選幾個青壯的漢子和你一同前往,有個事兒也可以互相照應。”

“鄭兄關切之情,衛青了解。但是衛青心急如焚,有了同伴,反而掣肘。”

“唉!也罷,但是有一點,你要切記,你救人心切,執意隻身前往,我也不攔你,隻是希望你保重,切不可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以卵擊石,做無謂的犧牲。”

“鄭兄之言衛青謹記在心,衛青賤軀,何足掛齒啊!”

鄭當時正色道:“仲卿此言差矣,留有用之身成就自我才能不負蒼天不負父母,男兒慷慨捐軀不是不可,是要值得,如果葬身此等雞鳴狗盜之蟊賊手上,實在是不值。一旦有危險,仲卿應該首先想到向為兄求援。”

“諾!”